往事并不如昨(下)
医学部开了个简单的欢送会，杨曦是主持人，我看着她在台上落落大方的谈吐，觉得那是世间最美的风景。我又不忍再看了，把头扭向窗外。这时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是杨曦的闺密。
“我说大姐，您能轻点儿吗？下手这么重，你是恐怖分子啊你！”
“对啊，我是塔利班来的啊。”
“……说啊，什么事儿？”
“张明亮，你眼睛挺亮的嘛！”
“……你要干嘛？”
“说，是不是看上杨曦了？”
我扭头，说没有。
塔利班大姐又狠狠地拍了我肩膀：“那就可惜了，她还让我过来问你，说她喜欢你你不喜欢她怎么办呢！”
“什么？！”我一声惊呼，“我我我，我喜欢杨曦啊！”
这时全场突然静了下来，杨曦站在台上，睫毛忽闪忽闪的，抿着嘴笑了。全场起哄，我就这么成了她的男朋友。
真的庆幸医学专业是五年的本科，这样我就多出了一年的时间，暑期申请实习。年年暑假不热，岁岁时间太短，我和杨曦，永远都像刚在一起就要分开。
有时我会翘课去看她的城市。杨曦一脸愠怒：“真是没出息，刚开学才多久你就又来了。”但同时温柔地把一个盒子递给我，我打开，一个腰围，专治腰肌劳损，“你坐硬座那么久，会累的，累了就戴这个。”
可是，怎么是粉色的啊？我不戴，我183的大老爷们儿，腰板好着呢！
病房的门打开，小护士走了进来。“王医生说，这个药每天敷两次……”
“王医生呢？”我打断她的话。
“王医生去拿西药了，配合着服用的。”小护士眼波流转。
我闭上眼睛，谁有我们家杨曦的眼睛漂亮啊？谁都没有！
“我还有点儿不舒服，你把药放这里，等王医生来了让他给我敷。”我说。
“可是，王医生说，按摩之后马上敷药比较有效，我来给你……”
“不用了，不用了，”我打断，“呃，我是说，我这还没按摩好呢，等王医生来我跟他说，谢谢你啊，赶紧下班吧。”
小护士扭头便走。我心说，贴那么长的假睫毛，我们家杨曦的睫毛不用贴都好看！
王医生推门而入，眼神询问。我才说：“王哥，生气那会儿她跟我吵着离婚，问我是不是外面有人，提到了小护士。唉，女人就是喜欢瞎想。我没有！”
“哈哈哈！”王医生笑了起来，“行啊你小子，嘴虽然挺硬，心里还挺靠谱儿，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不是啊哥，除了老婆，不能让别的女人碰我的腰。”
王医生把单子掀起来，把和好的药膏往我腰上涂抹，说：“成啊你小子，我跟你嫂子这么多年，秘密也就在这儿，当个有涵养的男人也没那么难，一段感情的始终，其实你自己会安排！”
我的腰上凉悠悠的，不那么疼了，心里舒坦了不少。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我刚刚开机，七个未接来电，九条未读信息。可是没有一个是杨曦的，那一瞬间，挺失落的。又是暑期，太阳又圆又烫地斜过大楼，每一寸角度，都仿佛在提醒我，那些年轻的时光，我在校园里牵着杨曦的手，真想一牵就是一辈子。
往事不断地提醒我现状的不堪，让我忍不住想问：昨天的美好，都哪里去了？
等到风景都看透，谁陪谁看细水长流啊……
杨曦闺密的短信接二连三地蹦出来：“喂！张明亮，我是你塔利班大姐大啊，你跟小曦又斗嘴了啊？她脾气你还不知道啊！你也真是的，还撕结婚证，真离婚的话，还得需要结婚证的你知不知道？两个情商低下的笨蛋，这婚离不了，你赶紧给小曦打个电话哄哄就完了啊……”
“我说张明亮，小曦刚跟我说你在手术所以关机，你看她还想着你工作呢，不让我给你打电话，明明挺在乎对方的俩人，怎么闹这样呢？手术完了给我回个短信好吗？”
“张明亮你可以了啊，你是不是个男人啊？小曦对你多好你不知道啊？当年为了给你买那个腰围，她攒了两个月的饭钱，还不是心疼你腰疼？你还嫌不好看不肯用！现在日子过好了过顺畅了啊，不离婚不够味儿是吗？你塔利班大姐我可不是好惹的，你要是让小曦伤心，我让你见识下什么叫恐怖分子！”
我看着这些短信，心里一阵阵纠结。旁观者清，果真不假。我把“没事了”三个字按出发送键，塔利班大姐发过来一个胜利是手势。自己却突然忍不住哭了。
杨曦并不在家。
站在卧室门口看到床上、地上赫然而零散的红色碎本儿，心如刀绞。我腰好疼，于是捡起地上粉红色的腰围戴上用。客厅门有钥匙转动的声音，我心里一紧，赶紧躺下。
杨曦走进来，开灯。“还离吗？王医生跟我说你们明天没手术，我也请假了，要离明天去。”
我背对着，并不作声，心跳得怦怦的。
杨曦一把掀起被子，我以为她正要发作，她却突然笑了。
我转头：“笑什么，离！”说完又把头扭过去。
“呸！你这个混蛋。要离婚，把老娘的腰围还给老娘，腰疼疼死你！”
我低头一看，自己也想笑了，粉红色的腰围，滑稽而刺眼，因为没电了，慢悠悠地偶尔一哼，跟虫子爬似的，根本不起按摩作用。可是围着真的好踏实。不行，离！我解开腰带，丢过去。
杨曦从背后抱着我，轻轻地揉我的腰：“老公，还疼吗？”
“……不疼了，不离了。”我的声音很小。
杨曦紧紧地抱着我，我转身用胳膊挽住她的脖子，“我没在外面有人，你不该那么说我。”
“我知道……”
“还有，是我错，不该撕结婚证，”我看着她的红红的眼睛说，“老婆对不起……”
杨曦一翻身坐起来：“好啦，我起来给你做饭，你把卧室收拾一下，明天去补办吧。”
我起身，把撕破的结婚证捡起来，然而捡到一半，我站住不动了。
还记得那天是我们第一次看电影。看完之后，天空乌云滚滚的，而我们都没带伞。我拉着她急匆匆地往地铁跑。一道闪电霹雳而下，杨曦吓了一跳，我几乎是本能地抱住了她，生怕有一点儿闪失。在我把我女朋友揽入怀中的时候，暴雨突至。
杨曦踮起脚主动地吻了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天的记忆永恒地刻在我的脑子里，我不大不记得初吻的触觉，只记得她紧紧地搂着我的腰，我的腰板挺得直直。
好像也就是这个场景最清晰，以至于我差点儿忘了，我们为什么看电影，为了庆祝我拿到了医师资格证……
我捡起地上的红本本碎片，瞬间石化。撕证太投入，没看清，我把我的资格证给撕了——结婚证补办只要9块钱，这资格证补办起来可麻烦多了啊。
杨曦看到这一幕，笑得在床上打滚，一边拍照纪念一边短信告诉塔利班大姐。没一会儿短信就来了：“遭报应了不是？改天万能的塔利班大姐一定去淘宝多批发点儿证书，想撕什么撕什么……”
后来我和老婆杨曦牵着两岁的女儿走在公园里，回想起这出离婚闹剧，发现昨天像一幅画。
也许我的腰板不再硬了，但我对老婆孩子的心，依旧柔软。
往事并不如昨，那是因为，今天比昨天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