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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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就在渡口的小木我内安身。与他相伴的，除了绕着小屋栽种的花草树木，还有一只小唢呐。闲下来，五叔不是侍弄花草，就是坐在那花团锦簇的高坡上，对着江流，吹上几曲。
老五爱吹《家家乐》，《喜相逢》，《渔家欢乐》。每当天黑下来，这些喜庆的小调，便随着江风送的阵阵花香，飘向近边的小街和农舍。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里，渡口近旁的居民很少听见那高昂喜庆的吶琐调了。老五侍弄花木也不及往日殷勤。江风吹折了杜鹃，摇落了满树碧桃；芙蓉的嫩叶干卷了，芍药嫩红的幼芽被别人的羊啃得残缺狼藉……老五似乎全没放在心上。人们只看到他一有时间就往水里蹿，独自一个人在冰凉的江中深潜浅浮，迂回往返；还趁着没大船通过时，发了疯似的泅入江心航道，顶着激流拼速度，像是冲着江流发火泄恨。那光景，让江风里笼着手唆冷气的岸边的闲人看了直打哆嗦。季节才过清明呢，沙老五是逞哪门子英雄啊，莫非还想去农运会上捞回个奖牌吗？

老五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在前几天，一场暴雨把江流变成了一群奔腾的野马。一大早，听广播里嚷嚷洪峰通过，老五端着饭碗就跑出来看水势。
水势那样急，幸好他的渡船昨晚开进了江湾，，要不，昨夜就给洪水冲走了。
忽然，波涛出现出一星艳蓝，随着滚滚波涛漂流而下。近了，五叔看清那是一个在水中沉浮的学生娃儿。他叫声“不好”，扔了碗筷跑下高坡，一个猛子扎下水去。
离岸二十米，老五才浮出水面。抬眼望，满江漂浮奔腾着干草树枝和垃圾。他迅速绕开这些，追上了落水者。
拖起落水者时，五叔的余光里似乎闪过另一道艳蓝。紧急之中无暇他顾，五叔仰浮着把那人带出激流，游向岸边。
被救上来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五叔刚把他背上江堤，他又冲着堤外跑，嘴里哭喊着“谷子哥”。
果然还有一个！
不敢怠慢，五叔把小孩推给一个路过的行人，自己沿着江堤往下飞跑 ，一边跑，一边朝江中张望。
他终于找到了另一个。那小小的身影在浊浪中挣扎搏击着。娃儿水性不错！可此时已然筋疲力尽，无力挣脱激浪涡流。
五叔再次跃入江中……

眼看就要追上，一个大浪泼过来，没过了他的头顶。
五叔奋力冲上浪峰，正好看清落水少年在漩涡里盘旋。震耳的涛声中，他啥也听不见，却清楚地看到学生娃向他张嘴呼救。
他不顾一切舍命泅向深黄发黑的漩涡。男孩的脸一闪就不见了。霎时，他也被卷入巨大的涡流外沿。五叔吸足一口气顺势潜入。
水下一片昏暗。
他凭着感觉乱抓。娃儿没找着，一股巨大的吸力却拖住了他，似欲将他拽向漆黑的深渊。
五叔扳住水下一块高耸的石角稳住身子，待那活动的漩涡从身边挪开，才双脚一蹬浮出水面。
那个叫“谷子”的男孩再没有露头。

等到被下游的船家捞起，谷子早已停止了呼吸。这娃儿是为了抢救落水的同学献出生命的……
躲开了电视台记者的采访镜头，老五把自己关进小屋。他眼前闪现着谷子呼救的面容。
孩子是从上游落水的，责任不在江湖渡，可五叔一直未能摆脱内疚和自责。他老在想，冲向漩涡时，他干吗不能快一点儿——只要快一秒、两秒，那个勇敢的男孩也许就得救了！
因为他的无能，多好的一个娃被洪水吞没……
他恨洪水无情，怨自己没能耐，这恨无以发泄，还是任洪涛把自己折腾的筋疲力尽，他到好受些。
老退伍军人狼似的嚎叫着扑向江流……

江湖渡口水面宽阔水势平缓，洪水到来时又暂停摆渡，因此从未发生过伤人事故。
但是，“万一”呢？
凡事就怕万一。水火无情，与江流打交道，不能不朝坏处想，把事情考虑得周全些。
师傅二十年前交班时说的话，老五至今铭记在心——人家上了渡船，就是把自家性命托付了咱，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镇上挑船工干吗要挑水性好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有能力兼任救生员。
这些话让五叔谨慎了二十年。
他学着长途客轮的规矩，准备下好些救生圈，还不断搜集泡沫塑料，做出简易的救生衣，安置在两边船帮子上。可真正情况紧急，这些不一定能用上，最关键的，还在于救生员的水性、应变能力以及超于寻常的耐力。
救援学生娃的失败，让老五发现了自身的不足。冷静下来后，他对洪水的泄恨转向了“驾驭”，从此一早一晚，他都要下水折腾，假设出种种险情，来对自己进行水中救援的强化训练。

这天，五叔照例天蒙蒙亮就起了床。
在晨雾里练过一趟“捕俘拳”，他正打算下水，忽然发现里小屋十米开外的水泥电杆下趴着个大黑影，像个喝醉了酒的人。
那是谁啊？
五叔走过去。
汪！一声低沉的咆哮，让他习惯地闪开两步做好了格斗准备。黑影跳起来，挺凶地冲他狂吠。
是一条拴在电杆下的大狗。
那狗浑身黑得像锅底，大耳低垂，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公斤。渡口常有流浪狗光顾，乘客也有领狗上船的，但如此雄壮的大家伙实属少见。
大狗短毛下起伏着的结实肌肉，让五叔产生了好感。这么结实的大块头力量一定惊人。
““别激动，狗儿。””他在大狗面前蹲下来。当侦查兵时他与军犬训练营并肩战斗过，人家曾告诉过他，要使一条陌生的大狗消除敌意平静下来，最好是自己的头尽量低于狗的视平线。“来，你也坐下，让我好好看看你……”
大狗吼得更凶了。拴在项圈上的皮质牵引带被拽的笔直，随时可能在它沉重的拉拽下绷断。
“那……好吧”五叔遗憾地说，“既然你这会儿情绪不佳，咱们……有机会再聊吧。”
他依依不舍地站起来。离开那条狗时，他看清电杆下堆着好些昂贵的狗食，有袋装的“富泡果”、“颗颗蛋”、烤鸡翅、炸猪排，还有盒装牛奶。
看来狗主人的经济条件不错。可这人将爱犬拴在这儿，自己往哪儿去了呢？

————————————引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