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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不再是牧师,而是一个邮递员,带着死讯,也带着遗物。
在电脑的指导下,我学着使用飞船上的设备,把咖啡机每天供应的数量下调为两杯,食堂菜单也争取做到每天都有变化,虽然不管我怎样努力,都还是一样难吃,还有定时播放的音乐,照着我的品味重新规划一遍,空闲的时间——真的是大把大把——我不再去冥想室,而是阅读书籍、小说和历史,人类竟然打过那么多仗。罗上校仍会时不时出现,讲一些可笑或者可怕的笑话,我还没有准备好彻底赶走他,不管是幻觉也好,鬼魂也好,说实话,我喜欢有他陪在身边,哪怕是被他嘲笑,也不至于太过孤独。
“电脑,我们离地球还有多远?”
“正在接近最后一个跃迁虫洞,之后会抵达火星传送点。”
“星图上标示这附近有一个人类的军事基地。”
“我们的燃料不足以进行多余的拜访。”
好吧,技术上的事情,电脑永远比我懂,“也好,我们应该尽快把影像记录送回去。”
“是的。”
最初登上这艘船的时候,我只留意到有多少个士兵,有多少个需要被我守护的灵魂,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把性命交到电脑手里,其实按照航行规定,绝大部分时间里,驾驶这艘船的都是电脑,这么说起来,它比我这个随军牧师有用得多。
“电脑,你知道什么是信仰吗?”
电脑迟疑了一下,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再念一遍词典里的定义,“不知道。”
“信仰就是生命终点的风景。”
“这和词典里说的不一样。”
我咽下嘴里的酒——这是船上最后一瓶了,“凡是你最终明白的道理,都会和词典里说的不一样。”
“那你的信仰是什么?”
“我相信所有人的付出都可以换得神的允诺,虽然目前来看,似乎没有实现,但是,我还是可以——”
飞船突然一阵颠簸,将我甩出很远,我抓住地板上的凸起部分稳住自己,“电脑,怎么回事?”
“监测到敌方飞船。”
敌人,是来赶尽杀绝的吗?“距离我们多远?”
“十公里。”
十公里,对太空来说,这就是近在咫尺了,“你是刚刚才发现的吗?”
“是的,它一直在隐身跟踪。”
“跟踪?”我有基本的星际旅行常识,“跟踪一艘进行过虫洞跃迁的飞船?”
“理论上来说这不可能,但是如果敌人事先在我身上植入了信号发射程序,就可以做到。”
难怪这艘船能从战场全身而退,他们不只想消灭我们的先遣部队,还有更具野心的目的,“你觉得他们是想跟踪我们去地球吗?”
“那是我们唯一的目的地。”
我们之所以要进行远征,就是不希望把战火引到地球,“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是的,所以我进行了紧急制动。”
“下一步怎么做?”
“你是指挥官,我服从你的指挥。”
我是随军牧师,也是指挥官,祷告已经不能解决现在的问题了,“电脑,如果我们就地与他们作战,有胜算吗?”
“对方为了不被发现,只派出了一艘小型炮艇跟踪我们,但是我们没有武器,即使有也没有可以操作的士兵。根据我的计算,我们生还的几率是50%。”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准备的指挥官,第一次战斗就有50%的胜算,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
“电脑,执行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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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我还是要依靠电脑,我经受的训练只能和凡人与神打交道,至于外星人,或者打死外星人,我就一窍不通了,而这台电脑不同,它是天生的杀戮机器。
“电脑,你能制定作战计划吗?”
“指挥官,我已经制定好了作战计划。”
“非常好,怎么做?”
“在飞船的下层轮机第三舱室,有一道开关,可以解除全船动力,我需要指挥官去关闭它,当我们丧失动力之后,就可以诱使敌人接近我们。”
听起来很合理,我立即往下层赶去,轮机舱总是大声地轰鸣着,为了节约空间和动力,舱室之间的过道狭窄而昏暗,即使有电脑指引,我还是走错了几次,毕竟是从来没来过的地方——我甚至不知道这下面有这么大。
“指挥官,就是这里。”
看起来是一个额外的空间,嵌进墙壁里,“开关在哪里?”
“再往里。”
我走进去,地方不大,大概只能装下一个人,“我好像没看到——”
“再见,指挥官。”
我听到身后有一道门关上,转身一看,我已经被隔绝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了。
“电脑,开门!你在做什么?”
“指挥官,你所处的是一只逃生舱。”
“放屁!谁告诉你我要逃生了?”我敲打着铁门,“我要留下来!你说你有作战计划的!”
“这就是作战计划。”
有水正在注入舱内,我知道,那不是水,而是帮助人体休眠的某种液体,“这是逃跑!我告诉你要战斗!你说有50%的生还几率,你说谎!”
“指挥官,我没有说谎,你就是那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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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生舱没有动力,就算我逃出去了,又能去哪里?”液体已经没到了我的腰部,“如果我留下来,至少可以——”
“不,我会发出信号,附近的人类基地收到信号会赶过来,他们会发现你。”
“别骗我了,你的通讯系统已经不能工作了,你怎么发信号?”
“如果此处发生一起爆炸,就是最好的信号。”
“你没有武器,你不可能击毁敌人的飞船。”
飞船上响起了奇怪的警报声,这是什么声音,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根据我的计算,敌人有92.4%的概率强行登船。”
“为什么?”
“因为我的程序里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地球的坐标。”
“不能给他们!”液体淹没到了我的胸口。
“他们已经过来了。当他们登船之后,我会启动自爆程序。”
爆炸的信号……“不!”我的胸口一阵剧痛,“我不要再看着战友死!我不要再当逃兵!”
“你不是逃兵,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你要把他们带回家。”
电脑的声音听上去就像罗上校,我胸前的坠饰漂浮在液体里,上面的小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逃生舱,弹射。”
“我命令你停下!”
“自爆程序已启动,倒计时1分钟。”
逃生舱已经和运兵船分离,我感觉到自己正在离飞船远去。“你这是自杀!”
“不,这是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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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运兵船越来越远,信号变得不稳定,“电脑,你还剩下多长时间?”
“报告指挥官,还剩下47秒。”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对不起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一点用都没有……”
“指挥官,敌人之所以会登船,是因为他们认为这艘船上没有人,他们认为所有军人都已经倾巢而出,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随军牧师,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信仰。”
“信仰是生命终点的风景,指挥官,请把他们最后的风景带回去。”
液体将我完全淹没,我已经说不出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听见电脑说:
“随军牧师,给你30秒。”
我总是在送人上战场,总是看他们奔赴死亡。我用双手握紧坠饰,靠在额头:
听,声音来自星海。
听,声音伴随光芒。
假如我怯懦,请鞭笞我。
假如我惊慌,请唾弃我。
听,我献出我的真名。
听,我献出我的魂灵。
既然我不曾怯懦,
既然我从未惊慌。
请助我今日之战,
请应我明白之允,
在那之后,
听,你的名字将传遍四方。
听,我的名字将传遍四方。
(责任编辑:卫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