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昭嫔那把子衿接回来，小姑娘在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委委屈屈的唤着阿娘。跪坐在案前抱着她，衣裳宽大了些明摆着不合身，居然被昭嫔养瘦了子衿去！纵是明濯殿她把持着尽送些残次品来，我也不曾叫子衿委屈过丝毫，她怎么敢！
好在将养了个把月，子衿总算是养回来了，白胖了些才更像个四岁的娃娃。三月三逢她生辰，给她抓了双丫髻，缠上红丝线，赤红的宫裙格外喜庆。将她抱在怀里，问她
“午间阿娘给你做长寿面，再添一道儿梅花糕，子衿喜不喜欢？”

腊月的约，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三月三，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桃下做约，腊月栽梅，来年共赏。三月上巳，也是瓜熟蒂落时，长一岁之忧方解。说来惭愧，粉团儿似的丫头，居然有一年没见了——只因迁怒。早不如巧，至明濯刚好听见梅花云云——
“三月不做桃花糕，却用梅花？”

闻言抬眼见来人，依旧面色平静，带着子衿一道儿给他做礼。起身，方波澜无惊的回他的话
“回陛下，子衿用不得桃花。”
他竟然问我为何不做桃花糕。他竟然全然忘了子衿桃花过敏，那年还因着发了高烧。面不改色迎他入座，子衿依旧牢牢的跟在身边——打从昭嫔处回来，她沉默的多，不是以前爱笑爱闹的姑娘，我真不知该如果是好。唤婢子给陛下奉茶，寻常茶水而已。

摸摸鼻子，面带歉意地看向一袭红衣的小丫头——居然忘了这茬。“嗯。”尴尬笑笑。随意打量，明濯变化之大使人触目惊心，甚至可以说是……寒酸。堂堂四嫔之一，大公主的生母，俸茶甚不如柳瑶清，矮几也是掉了漆的！心知是宫人拜高踩低，隐约露了怒气：“你这也该添点东西了。”
又看到子衿仍怯生生地躲在敬嫔身边——难怪总觉得少了什么——换上副和颜悦色。“这么大了还认生呢？”摆摆手，“过来让爹看看。”

“那随你的意吧，”颇为不耐地挥挥手，见小姑娘无甚反应，又催了一声，“子衿？”
把磨磨蹭蹭的孩子把进怀里，抖着腿颠得她上下晃悠——却没听到以往咯咯的笑声——目光越过一对小发包看向对面，眯了眯眼睛。畅意直言的人啊，如今是怎么了？
拿腰间的玉佩逗了子衿一阵，沉默半晌后忽然开口：“我不来，你就常带子衿去。“

子衿磨磨蹭蹭却不敢近他的怀，如今对面的男人对她来说陌生的很。在他怀里也有些别扭，时不时回头来寻我，看见了才安静的待一会——我自己都想不到的是，那时我眼里的防备毫无遮掩。
子衿似乎被他的玉佩吸引了心神，虽然还是不言不语，可好歹没之前那么紧张了。刚舒了口气，乍然听了陛下那么一句，抬头看他眸子里的不解茫然几乎化为实质。
“啊？去哪？”

“去做梅花糕吧。”一瞬间的对视，她眼中的——颇为复杂的——令人陌生得心慌，也不欲做解释，打岔催道，“多少年了，总说要做，我还一次都没尝过。”
又去哄逗正专注于玉器的娃娃，莫名惆怅——生分了，儿童相见不相识，人间第一大悲剧也；生分了，两小无嫌猜的姑娘，如今顾虑重重。

-
（我听着他叫母妃去做桃花糕，一下子慌了神，想伸手拽着母妃裙角不让她走，却抓了个空。怯怯看着面前男人，似是陌生，又有些熟悉。）
（身子往后一缩，突然哇的哭了出来，身子缩成一团，小手紧紧攥着裙子，不住往后退）呜…耶耶…耶耶…子衿错了…子衿错了。
（哭的愈凶）耶耶别让…别让阿娘走——
（扫到旁边柱子，松开衣裙，死死抱住，放声大哭）哇——子衿不想去…昭娘娘那…不想…子衿要和阿娘一起…

他未解释，说不出庆幸还是失落，沉默的应了声好，抬步往外头走去。时不时回头看子衿，我生怕我一回来，子衿又不在了。
在小厨房做些梅花糕，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囫囵个做个三四块蒸好，匆匆忙忙往回赶，还没进去就听着子衿的哭嚎声在耳边，脑子哄的一声儿炸了，果然还是这样，他不是想见子衿，更不会想见我，他还是想把我唯一的，夺走。
盛着梅花糕的盘子颓然坠地，轰的一声在殿中分外清楚，张口想说什么却心痛的纠成一团，连发声都不能。双目惊恐的看向皇帝，一双凤目几成铜铃。
不，不要，子衿是我的！
我可以听见内心深处的呐喊。

“子衿？”小孩子一副恋母粘人的模样讨喜的很，却又莫名惹人心慌——大眼瞪着小眼，直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爆发出来——束手无策。听听她都在哭些什么——我又做错了，对不对？儿不识父，唯恐母女分离，诸罪因我。
两双惊恐慌张的眼，默默对视半晌只闻女童哭号，玉馔撒满地。
一声无奈叹息，摊开人掌心予她玦佩：“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景涵不来？”

殿中一时只剩下子衿的哭嚎，将心撕碎分崩离析，只叫鲜血淋漓。最后手被人拉起，是熟悉又陌生的温度触感，而后又在手心落下重量，那玦佩分外熟悉。
借势起身，双眼茫茫然的和他对视，似乎没听到他念的诗经，又似乎听到了想说些什么来认定心里的猜想。终究都因为刹那的心力交瘁，和起身时瞬间的气血上涌而未曾出口。眼前一片漆黑，仿若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颓然的倾倒在地。

-
（我只见着阿娘倒下，慌忙舍了柱子爬到她身边。拉起她手，抽噎不止）阿娘，您别睡…子衿怕…阿娘…
（低身抱住阿娘腰不放，扭头看那边阿耶）耶耶…
（眼泪不止往下掉，泪眼朦胧，不知所措）耶耶，耶耶，子衿往后会很乖，求求您别让子衿走——
（伏人身上，嚎啕大哭。）她们都说大哥哥生病是子衿害的，她们说子衿叫扫把星…
（虽不知何为扫把星，却也清楚左右不是在夸自己。哭的有些岔气，惊慌不已。）呜呜呜…现今，阿娘也睡了，不管子衿了…

“元娘！”手悬在半空，到底慢了半拍。仿佛被狠狠抓了一把，心底一颤，五味陈杂也说不清是什么，只道是此刻方之错深，再不厌了。急命传太医，抱人上榻又分心去哄幼女。
“子衿，”把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抱进怀里顺背安抚，“不会，不会让子衿走的，阿娘也没事——摸摸毛，吓不着，子衿不怕……“一手仍搭在发包之间，心思却全然不在。回首满面担忧，看着昏睡容颜忽然想起元月荒唐。“子衿才不是扫把星，莫哭了——”忽疾言厉色，“都是谁敢胡说八道！”

-
（ 听人说不带阿娘走，这才放下心来。小手拉着人胸前衣服，抽噎不止。忽而听人厉声，有些怕，咬了咬唇，身子微微蜷起。）耶耶，那...那以后子矜是不是可以一直和阿娘在一起？
（ 听人道传太医，拉拉人袖子提醒。）耶耶，该传学徒的。阿娘说太医要去给大哥哥看病。
（歪头想了想，续。）之前子矜生病的时候，阿娘亲自去都只请了学徒来呢，太医说了，他们忙着给大哥哥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