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清明
那天,他跪在榻前,看着年轻的君主奄奄一息,面无表情。
“仲达,”曹丕费力地拉住他的手——他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冷。
“朕走了以后,这江山,便随你高兴吧。”
不,曹丕想看的是“天下尽归曹”,他大兴水军,励志南下,司马懿辅佐他的学生,他的君主,他甘心于做一代忠臣。
“仲达……”
“臣在。”
“可否喊一声朕的字?”
他低眉顺眼,许久才开了口——“臣……惶恐。”
他听到帝王深深地叹了口气,烛火葳蕤,映红了他的眼眶。
多年后的清明,他攀着石阶,远远看到首阳山上的青冢,却只行了一半,又转身返回。
年年如此。只是长眠的帝王并不知道。
这些年来,他托曹操的嘱咐辅佐曹丕,又托曹丕的嘱咐辅佐曹睿,接下来还有曹芳。
世世代代,仿佛永无止境。可是他老了,也累了。他终于明白,有些忠心是有选择的,而有些选择,往往定了终身。
雨越发大了,雾也渐渐浓起来,首阳的黄昏如同薄纸,迷离了夜色。
“陛下可听说过,埋在一山两侧的人,永世不得相见。”司马懿转了转手中的纸伞,低下头。
“不过是虚诞妄作,仲达也信这些?”
司马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回答了帝王之前的话语。
“如果之前我来看你……你会觉得陌生的吧?真正的司马仲达,早在二十五年前就死了。”
“可先生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帝王握紧了手中的剑,“这剑上的玉佩,是父王赠的,我转赠给先生,不知先生可否记得?”
“先生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曹丕凌厉的目光刺穿他,墨色的瞳仿佛静水般波澜不惊。
“天色不早了。”司马懿转开头,“臣也该回去了。”
“还有,这旧物也该物归原主了。”他从伞柄上取下温润如脂的翠色玉环,讲他挂在树枝上。
“先生可知,我一直当先生为……”
司马懿忽然大笑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桀骜的青年。
“师生就是师生,君臣就是君臣,子桓,这是天命!天命啊!”
曹丕第一次听见他喊自己的字,他焦急地寻找着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却唯见暗红的伞面浮出大雾。
“司马仲达!你向来不信天命!”
“现在信了。”
浓雾深处传来撑伞人微弱的声音,在首阳上空来回盘旋,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树枝上的玉环轻轻摇曳着,剪碎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