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种种依旧盘旋脑中不去，夜深时，一镰细月坠于乌穹。薄云摇摇，有风声透室，仿佛庭中斑竹呜咽。缉熙内沉寂，散去众侍。避过众人，披衣悄行一处，抬手轻扣三声）
是我。

（门开时，已然候得片刻，烛露初泄，却是因她额上汗滴折出细碎微光。未止下她收拾自己衣衫，迈步而入）
此时不来，我放心不下。
（只踏过门槛，侧身推闭朱门）
进去坐吧。

【昏黄的光晕笼罩下来，照出供在案头的，那一枝春睡未醒的海棠。望进他眼里，低低地说】
是。殿下请过这边来。
【让他进屋时往外瞧了一瞧，见无人在外，也就照原样阖上了房门。取软垫放在案前，又倒了茶来。因为伤着，无法利索的置办茶水点心，这会儿茶已经不是很热了，只是温吞的一盏】
今日殿下辛苦了。齐光服侍不周，还请殿下恕罪。

（往里间去，烛火荧荧却被罩纱一拢，混混沌沌，如杯中茶水温温。屋内药气未去，目光落在榻上，几张纸下，又探出软白素帕，却偏偏多些暗朱）
不必忙了。
（兀自出声，上前拉住人，慢慢引去座上）
我来是看你，不是来让你照顾我的。白日……怎的现在这样厉害？

【此刻见他关切询问，也就蹙起眉山，忍耐过那一阵痛才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
只是皮肉之痛，并不曾伤及筋骨，便是如此……也已是万幸了。齐光膝上疼的厉害，站着服侍殿下倒还好些。
【虽是走到案前，我依旧固执地站在一旁，背对了跳动的烛火，我的脸显得有些凝重，也有些阴暗。】
殿下，齐光不过一介宫女，死不足惜，只是今日见到殿下那般情状，齐光心中难免忧虑。今日之事，着实蹊跷。

（见人蹙眉，也不催促，只自袖中取出两小瓷瓶递去，轻声道）
这个好的快些，也不留疤。
（心中知晓她心思，再不强求）
那我不久待，你也好早些安置。
（闻言，口中溢出叹息，缓缓道）
齐光，你是我的左膀右臂，莫再说死不足惜，否则我更无人可托。今日之事，无关你我，只有第三人，唯一的第三人走漏风声。

【双手接过瓷瓶，原本冰凉的瓷瓶已被他握的微热】
多谢殿下。
【闻声抬起视线与他相视。他和我都很清楚，今日不过是小惩大诫，若有下次，便不只是如此了。也是我疏忽了，在缉熙之中，不止我这一双眼睛。望着他定定问来】
是谁？

陈殊。
（定定开口，目光凝于烛露之上，无怒无悲，如平平提起一闲人。昏光入目，亦是昏昏。这二字吐出，须臾方续道）
玉佩我只让他去拿，陈殊性情寡言，绝不是我嘱咐之后，随便再道外人。他同你是一样的，我错算了一步，你是最好的人选，却不是母妃唯一一个人选。

【听他娓娓道来，我竟是不怒反笑】
原来是他。
【原来陈殊和我做的是同样的活儿，只不过我们各为其主。】
如此说来，缉熙之内也可能并不只有一个陈殊。宁修仪是殿下的生母，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为了殿下好，只是旁人……可就保不齐了。倒也不是齐光危言耸听，今日之事难道算不上一个教训？

（尚不知这缉熙一苑，依旧容不得轻信二字，遑论仙居是至亲所处。以陈殊为警，齐光句句轻轻入耳，接道）
自然是教训。原让你去受这一遭罪，便是为的这个缘故。陈殊当时不曾多想，因是我亲自去要来的人。
（顿一顿，又问道）
这些日子缉熙旁的人，你物色的如何了？我本想立府时再精简些，如今看来，等入了文林馆先去些人了。

【灯花骤结，发出轻微的毕波之声。收好药瓶，另取过小银剪子在手，低头铰去烛花，柔柔叹道】
齐光不怕受罪，只怕要受的罪不止这一遭。如此也好，变暗为明，总好过不明不白……
【烛焰瑟缩了一下，室内重又明亮起来。吹去剪上那一点余光，回眸看他说道】
旁人都道殿下厌憎齐光，也只有这样，当日您要来陈殊，才不会引起猜疑。
【这一刻，我也有着自己的盘算】
殿下业已封王，是宫中的头一份，选来缉熙的宫人个个都是好的，也有那么两个性子沉稳的，只是有了今日之鉴，恐怕还要多考量些时日。殿下，能够替代齐光来侍奉殿下的人实在太多了，可以是陈殊，也可以是缉熙的任意一个宫女，所以接下来这几日，我需让她们看到，我借着这身伤重新得到殿下倚重。

（一声微响，却不足以引人侧目。身前影晃过两晃，转瞬愈明）
所以陈殊，不能放。今日一个陈殊知晓了，明日还有谁不可知。在暗不如在明，也引一引“后继之人”。当日是我识人不明。
（听闻言罢，思忖片刻，颔首道）
这次也不妨因祸得福，我这个殿下不是个懂事的，谁挨不住今日的苦头，日后吃的更多，让他们伤好了自寻新主，缉熙不拦。余下的，等等再看。至于你——
（目光一撩，徐徐道）
便依你的罢。

他毕竟是侧殿的人。
【我也不希望有一天我就死在所谓的“宫规”之下。当下沾些茶水，在案头歪歪斜斜写下一个忍字。轻声回道】
殿下可还记得当年说过的这个字？陈殊之流就是这把悬在心头上的刀，此人若不去，心字难出头。
常言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缉熙的人若不能为殿下效命那也留之无用，齐光愿为殿下趋走。

（清茶滴案，木色幽尘，将那字一笔一划看过，道）
我在等。
（尾音半挑，竟挑出笑来）
等齐光为我找一个时机，好连根拔起。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