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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青铜时代的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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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多把孟子供在庙里,笼统地奉之为“亚圣”。韩愈将他捧得极高,赞他是孔子唯一继承人;朱元璋却骂其大逆不道,嚷嚷着要砍了他脑袋;冯友兰先生则冷冷地站一边,说他是地主阶级的保守派。这些评价都是后来人们定义的,难免受着评价者自己及当时思想氛围的牵制。我认为要给孟子这个老叟定位,很简单:
他是一个大丈夫!

  景春曾经问孟子:“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公孙衍、张仪,散了六国之纵,兴了天下之兵,的确是“改变世界”的大丈夫。但若扒下他们的皮袍,是否能看到其下藏着的“小”呢?他们的巧言令色,他们的阳奉阴违,他们的吮痈舐痔,他们通向“大丈夫”的道路是多么的肮脏,而世界又被他们改变得何等不堪。
  孟子对景春的回答是:“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他们早已摒弃了道义与原则,以顺从强者为业。不过就像是个小心侍奉丈夫的小妾,“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不过获个宠幸罢了。
   那么,什么又才能算作大丈夫呢?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此之谓大丈夫。”
  住在天下最豪华的居所――仁;立于天下最正当的位置――礼;走在天下最宽阔的大道――义。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我想,这是老夫子的自比吧。他出生于贵族之后裔,从学于子思之门人。血管里流淌着高贵的血液,内心中深藏着圣人的大道。处在“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的年代,面对充塞仁义的邪说,率兽食人的诸侯,自负、自信的他,自觉地担负起匡天下正人心的重任。与告子辩性,与许行谈劳心与劳力,批驳夷之的爱无差等;骂诸侯为“罪人”,斥善战者服上刑……一场场辩论,一次次教训,不仅仅是为了履行自己儒家卫士的责任,更是为了守护在狂风中飘忽的道义烛火。
  与温良恭俭让的孔子“畏大人”不同,咄咄逼人的孟子则是“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因为,“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代表道义的孟子,又怎么会低首于世俗的权势呢?“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畏彼哉?”孟子自视为“道”的化身,自认是王者师,他要以“道”来监督和引导诸侯的“势”,使“王”成为“道”。带着这份舍我其谁的自负以及对人性本善的信念,怀着赤子之心,面对不同的诸侯,大谈着相同的尧舜之道。这些诸侯中,梁惠王,齐宣王,滕文公可以说是三个孟子最看重的人。
  这三人中,滕文公是最早也是诚心求教于孟子的。他们的第一次会面是在宋国,当时滕文公还只是世子。孟子的理想国打动了他天真的心。他父亲滕定公去世后,他听从孟子,不顾百官反对,行了三年之丧,以明行仁政之志。据孟子记载,“吊者大悦”。大约于公元前322年时孟子到了滕国,此时孟子五十岁。滕文公意以孟子的理想治理着国家,行井田制,收什一税,兴办教育,遵守礼制。然而,滕国的仁政是无法使孟子满足的,他要的是全天下能受到尧舜之泽。可是滕国实在太小,又间于齐楚两大国之间,小心侍奉着他们,却终究还是受着欺负。文公自己也惶惶不可终日,时不时嘀咕“事齐乎?事楚乎?”。孟子起初还拿着“王者无敌”与他过家家,后来也只能无奈地给他两个选项让他选择:要么效仿太王古公亶父放弃君位离开;要么守护祖宗的基业,“效死勿去”。滕国这叶小舟终是载不动孟子的王道,而这叶小舟也将在大浪中倾覆。两年后,他怅然离去。数年之后,滕文公去世,孟子以齐国客卿的身份参加了他的丧礼,不知那时他的心里是什么滋味。文公死后不久,滕被宋国所灭。滕国,这朵被孟子亲自浇灌过的王道之花,凋落尘埃。
  公元前320年,孟子到了魏国,见了梁惠王。当时魏国的处境,可由梁惠王自己的一句话得知:“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一系列的失败刺激着惠王的国家自尊心,他决心恢复晋文公的霸业,于是四处招纳贤才,孟子也就在这时来到了魏国。
  然而孟子炽热的心在见梁惠王第一面时就立刻冷了下来。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我国乎?’”太史公读到此处,“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此章为《孟子》的开篇第一章,我想也是孟子一生的最好的象征。他仁义的大纛无法指引逐利的诸侯。他们依旧是率兽食人,依旧是争城略地,依旧是杀人如麻。
  第一次见面虽然让孟子心冷,但还是对惠王空怀着希望。对他讲“与民同乐”,给他构建着五十衣帛,七十食肉;五亩之宅,百亩之田的乌托邦。
  然而,这第一次的会面,不但孟子对惠王失望,惠王也觉得这老头“迂远而阔于事情”。惠王心里想的是“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一年后,惠王死,襄王立,孟子看他“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比他老子还不济,也就离开了魏国。这次,他去了齐国。
  可以说,孟子对齐国的期望是最大的。孟子去齐国之前还对徒弟公都子吹牛:管仲晏子何足道哉?当然,孟子这次的自信的确是有客观的理由的。首先是齐国绝佳的地理条件:方圆千里的大国,人丁兴旺;又临海,几乎垄断着当时的食盐贸易,极其富庶。其次,齐宣王是一个有为的君主,连天天骂人的李贽也赞他为“一代圣主”。用我们今天的语言,一句话足以概括齐宣王:他是一个意识到“道”高过“势”君主。
  孟子大约是在公元前318年到的齐国,那时宣王刚刚继位。齐国专门有一个招待士人的地方叫做稷下学宫,孟子就在那里住了下来。
  孟子与齐王的第一次交谈开头也挺扫兴。宣王见了孟子,开口便问:“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不过这对于孟子想必是意料之内的问题,他回答:“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孟子的回答很巧妙,不直接表达对于桓文的不屑,而是说我没听说过,并立刻将话题转移到了“王政”。宣王也挺聪明,反问一句:连我这种人也可以行王道吗?孟子很果断地回答:可以!
  孟子早已打探到了一件事:齐宣王曾经见到衅鈡之牛临死前在惊恐颤抖,就让人放了它,换了只羊来代替。孟子以此入手,先帮宣王开脱,让他免了小气之嫌,而以“不忍之心”来解释。宣王十分感激,然而却不知孟子讲这事还有别的用意。“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所以行王政“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宣王仍然不肯投降,又与孟子周旋半天,最后终于放弃了抵抗“吾惽,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话是这么说,但是宣王依旧是忘不了他心中的“大欲”——桓文之事。所以,只是在孟子面前耐着性子听他唠叨尧舜,待到他走了,定又寻来志同道合之士商量“霸道”。孟子也没办法,只能在一边叹息“无惑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
  孟子努力使自己的余温能留得久一些,时不时吓一吓宣王,如果你不行仁政,那么你的王位也是难保的。但是宣王还是觉得哪凉快哪呆着好。厚着脸皮,编出很多借口来期望孟子别再啰嗦尧舜:“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孟子当然看穿了他的把戏:这些毛病跟王政不矛盾嘛,好勇,请好大勇;好货,好色,请与民同乐。
  宣王虽然不喜欢孟子的高谈阔论,却十分尊敬他。反而孟子却一直摆着架子,高兴了去看看齐王,骂他几句,不高兴了就躲在家里装病。有一次孟子装生病,宣王还把自己的御医派去为孟子治病。连孟子的朋友景丑都说“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子之敬王也。”看来,齐国人应该都是有这种想法的。
  想是宣王觉得自己有了舆论的优势,竟然有一天向孟子提出“姑舍女所学而从我”,你的学说不靠谱,还是跟我讲讲桓文之事嘛。孟子说,你让我跟你学治国之道,不就像是让玉匠来跟你学习如何雕琢美玉吗?
  我想,二人在这事之后便开始渐渐有了隔阂,之后燕国的战事终于使得二人的关系破裂了。燕国发生了内乱,宣王问孟子,燕国可以去攻打吗?孟子说,可以。果然,齐国攻入燕国受到了燕国百姓的欢迎,不久整个燕国就被打了下来。孟子这时让宣王安抚燕国百姓,扶植一个百姓爱戴的燕国贵族为国君,然后撤军。但宣王不愿意,他希望占领燕国。这最终使得燕人起来反抗,其他诸侯国也乘机组成了反对齐国的联盟。宣王无颜再见孟子,孟子也觉得再呆下去没有意义。宣王派人挽留,但孟子终于还是走了。公元前312年,他回到了故乡邹国,再也没有出来。
  回乡后,他与弟子万章等人留下了三万余言,以期待后世的王者。
  依旧是齐国,公元前221年。秦王的军队已经到了城脚下,齐王建在临淄城里一言不发。面对秦军,他想起了赵国被活埋的四十万冤魂,也想起了避狄人于邠的太王。他独自走向了秦军,选择了放弃抵抗,最终饿死在了自己的流放之地。李贽说齐王建此举“有大功德于民”。我想,这其中也许有稷下学宫曾来过孟子的缘故吧……
  战国,一个铁穿透青铜脱颖而出的时代。孟子就是这个时代的铁,是我们民族骨骼中的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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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3楼2016-04-24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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