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凌波吧 关注:18贴子:144

【长篇连载】 兰陵武王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IP属地:山东1楼2016-05-08 00:43回复
    丛凌波 著
    内容简介:
    南北朝,历史上的后三国时期,混乱而短暂,却格外得活色生香。
    侧帽风前花满路、千兵万马避白袍、小怜玉体横陈日、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些,还不够。
    南北朝还有戴着面具上战场的绝色王子,还有为隋唐一统天下奠定基础的腹黑皇帝,还有订婚八载、悔婚数次终得出嫁的狡诈公主,还有自言“为后不如为妓”的荒唐太后……
    有红颜便有祸水,有英雄便须过情关。
    谁的容颜似玉?谁的笑靥如花?倾了谁的国?覆了谁的城?谁是千古情痴?谁是乱世英雄?江山美人,孰重孰轻?
    拂去历史的尘埃,一个个鲜活的身影纷至沓来。


    IP属地:山东2楼2016-05-08 00:44
    回复
      2025-08-13 01:04:29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一、阵前卸甲
      在中国历史上,南北朝是民族关系最为复杂、战乱最为频繁的时期。短短二百余年,共有十个政权先后建立,它们是南朝的宋、齐、梁、陈,北朝的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隋。
      南朝势衰,北朝势盛,南朝一直在北朝的虎视眈眈之下苟延残喘,及至北魏分裂为东魏和西魏,天下遂成三分之势。
      其后,东魏和西魏又分别为北齐和北周所替,三国之间交战无常,互有胜负。
      这一天是北齐河清三年(公元564年)春正月庚申朔。
      连月的大雪在大地上平铺了一层银白的地毯,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至,撕扯着空中不断飘舞的雪花,又将它们一片片抛落在地上。
      大雪封城。
      晋阳城外,两军对垒,旌旗招展,战鼓齐鸣,成千上万的铁甲战士将皑皑白雪践踏成泥沼,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边。
      大军压境。
      战场上,两员大将正在厮杀,一方越战越勇,招招直击对方要害,另一方气喘吁吁,已经到了只能招架不能还手的地步,胜负马上就见分晓。
      北周大元帅杨忠策马立于阵前,虽然此刻战场中周国战将慕容延明显占了上风,杨忠的眉头却微微皱起,眼神中略过一丝忧虑。
      此次伐齐,周国和突厥出动二十万大军,杨忠亲自统帅十几万人马并十余员大将走北路进攻,太保达奚武率马步军三万,由南路前进,两军预期于晋阳会合。一路上,杨忠攻无不克,接连攻陷齐国二十多座军镇,如期抵达晋阳城外,而达奚武却迟迟不至。眼看着齐国救援的兵马逐渐赶到,本来由周军形成的包围圈之外,又被齐军围成一个更大的包围圈,现在的周军,内不能攻克晋阳城,外难以突破齐军的合围,简直是腹背受敌,叫他如何不心焦?
      战场上,齐国将领终于被慕容延挑下马来。慕容延已经连胜两场,杨忠盘算着,己方兵力虽然不少,但突厥军见齐国援军赶到,心生惧意,引兵不战,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只等慕容延再胜一场,他便率周军乘胜突围,做背水一战,未必便闯不出去。
      正思量间,齐国阵营中已驰出一骑白马,马上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银色盔甲,紫色披风,杨忠虽然距那少年有一段距离,但他目力极好,依然可以看清楚那少年清秀得如同江南山水的眉眼,和白皙得仿佛蓝田美玉的脸庞。杨忠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有些嘲弄地想:这个漂亮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孩子,难道是来打仗的吗?
      战场中的慕容延似乎也存了这样的念头,他呵呵笑着,对来人说:“齐国没人了吗?怎么派个不男不女的人上阵?”
      那少年剑眉一拧,厉声道:“少废话,有本事过来与我一较高低!”说罢催马迎上前来。
      那少年使一条十三节亮银鞭,只见他鞭头一扬,一招蛟龙摆尾朝慕容延扫了过去。慕容延不及格挡,忙将身子贴在马背上,勉强避过了这一招。
      第二个回合,慕容延不等那少年近身,便举大刀朝他头顶劈过去,那少年也不躲闪,右手一挥,长鞭如同银龙出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朝着慕容延的脖颈缠过来。慕容延慌忙回刀自救,兵刃相交之时虎口一阵发麻,大刀差点脱手而出,不禁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臂力竟然如此之大!
      第三个回合那少年长鞭一展,竟然当枪来使,径直戳向慕容延面门。慕容延回刀格挡,谁知少年这一招乃是虚招,他见慕容延上当,微微一笑,手腕轻抖,长鞭瞬间垂落下来,少年身子往前一倾,鞭头裹住慕容延战马的马腿,使力一拉,那匹高头大马竟被他生生拉倒,慕容延随之摔下马来。
      周国大将军田弘见势不妙,忙拍马入场,掩护慕容延撤回周军阵营,田弘遂与少年斗在一起。
      杨忠见那少年心思敏锐,鞭法精妙,鞭影晃处,当真是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情知田弘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举头看向齐国大旗,旗上龙飞凤舞绣的是一个“高”字。杨忠心下思索,这少年姓高,当是齐国皇族,武功又如此出众,莫非,他就是兰陵王?
      杨忠这里暗中揣度对方的身份,战场那边已经分出胜负,堂堂周国大将军,在那少年手下竟然只走了十余招。
      那少年顷刻间便连胜自己两员大将,杨忠不禁技痒,这时扬烈将军王杰请命出战,杨忠摇手制止了他,一提马缰,正要亲自迎战那少年,忽听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元帅请稍安勿躁,让丹阳来会会他!”
      不等杨忠应允,一骑战马已经飞驰而出,此人金甲红袍,骑一匹火红战马,如一团红云冉冉地飘过去。
      驰到少年近前,红衣人勒住缰绳,向少年上下打量一番,只见少年手持长鞭策马立于漫天飞舞的雪花之间,恰似白玉雕成的塑像,冷淡疏离,清雅出尘,虽处于乱军之中,但他身上一点喧嚣的气息也没有,仿佛冬日清冷的月光,皎洁明亮,却透出丝丝寒意。


      IP属地:山东3楼2016-05-08 00:48
      回复
        那齐国少年连胜两员周将,面不红,气不喘,悠然端坐于马鞍之上,眼见周国主帅就要出马,正等着与杨忠一较高低,不料杨忠身后忽然钻出一个人来,此人有一双对于他的脸蛋来说显得略大的眼睛,双目微窅,眼珠漆黑,定神时,清亮幽深得像疏星寂寥的夜空,闪动处,光彩流转,恰如精光在利刃上流动。少年倒吸一口凉气,这人的眼神好生锐利!
        只一转瞬,红衣人已经收起凌厉的目光,微微笑道:“你是何方妖孽?”
        少年没想到红衣人居然如此无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这么美丽的脸,不适合出现在战场上,且让我擒了你回去做郡马吧。”红衣人调侃了两句,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我叫郑丹阳,别人都叫我丹阳郡主,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皱了皱眉,暗想:原来是个黄毛丫头,看她年纪也不大,又是女郎,周国元帅怎么允许她出阵?心下思量着,手上便一抱拳,说道:“本王姓高,名肃,字长恭。”
        丹阳郡主嫣然一笑,说道:“高长恭,我记住了!”言毕挺枪刺向高肃眉心。
        高肃身子一斜,避过枪尖,回手使了一招飞龙在天,长鞭自下而上往丹阳郡主的下颌撩了过去。丹阳郡主忙使一招凤凰乱点头,将长鞭荡了开来。长鞭是被荡开了,丹阳郡主手中的枪也差点随鞭而去,她忙用力握住枪柄,心说:这小子力气大得很,我可不能和他硬拼。
        第二个回合,丹阳郡主长枪一挺,一招有凤来仪直取高肃面门,高肃见枪尖儿到了眼前,不慌不忙,甩开长鞭,使一招金龙抱柱,鞭头一卷,便缠住了丹阳郡主的枪杆,手上用力,往后一甩,丹阳郡主毕竟是个女郎,气力不及高肃,眼见长枪便要脱手飞出,她心念电转,双脚已然脱离马镫,身子随着枪势轻轻一纵,竟然离开马背。高肃见状,使足力气舞动长鞭,将丹阳郡主在空中轮了两圈,最后用力一甩,丹阳郡主的身躯便直直地飞了出去,快落地时,她挺枪在地上一撑,身子在空中轻巧地翻了个筋斗,最后稳稳地落到地上。她一身铠甲,身姿居然如此轻盈,两军将士轰然叫好。
        丹阳郡主落地后随即打了个呼哨,那匹红马立刻“嘚、嘚、嘚”跑过来,丹阳郡主翻身上马,回到高肃面前,将长枪一举,喝到:“再打!”
        高肃眼见丹阳郡主轻功如此了得,也不禁心中喝彩。他知道,这一招自己纯粹是占了力气上的便宜,论招数之变幻迅捷,自己略占上风,论体态之灵动轻巧,自己却落了下乘。当下收了小觑之心,集中精力与她斗将起来。
        丹阳郡主平日自负枪法精妙,今天在高肃面前,却被迫得手忙脚乱,既要防备他的古怪招数,又要避免与他内力相搏,只觉处处受其掣肘,不由得有些烦躁。
        两人你来我往,转眼间已经斗了五十多个回合,仍旧分不出胜负,丹阳郡主心里更加焦急。两匹战马擦身而过时,丹阳郡主忽然心里一动,如果把他的马刺伤,他还怎么打?想到这里,她伸手取出腰间佩剑,在高肃的战马即将奔过之时,回手在他的马屁股上刺了一剑。与此同时,她觉得背后似乎掠过一股凉风,她回头看了看,并无异常。
        高肃的战马受了一剑,剧痛之下,“嗷”的一声悲鸣,撒开四蹄往齐军的阵营里冲过去。
        丹阳郡主一举手中长枪,大喝一声:“冲啊!”
        杨忠见状,当即一挥令旗,周国将士随着丹阳郡主向齐军杀了过去。齐国的将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还没醒过神来,已经和周国军队混战在一起。
        丹阳郡主眼见自己的计策成功,正自得意,忽觉肩上一轻,她呆了片刻,才发现自己身上金甲的护肩竟然脱落。再低头一瞧,束腰的皮带也不知去向。她吃了一惊,这身甲胄是让周国最好的工匠精心打造而成,甲叶是由结实的牛筋编缀在一起,皮带更是选用的上好牛皮,怎么突然之间脱落下来?乱军之中,她不及细想,挥舞长枪随着杨忠往外厮杀,为今之计,只有赶紧冲出重围,不然,战场上没有甲胄护身,只怕性命难保。
        这次突围,周军死伤大半,杨忠和他手下的一众将士,几乎是踏着双方将士的尸体杀出重围。
        直到摆脱了齐军的追击,丹阳郡主才寻了个隐蔽处,下马检查身上残余的甲胄。只见编缀金甲的牛筋,竟有十余处断裂,断口处整整齐齐,分明就是被人用利器隔断。丹阳郡主回想起与高肃擦身而过时,背后那阵凉风,脊背上不禁冒出一层冷汗。高肃在她毫无觉察的情况下斩断她甲上十多条牛筋,这十来刀,只要有一刀招呼到她身上,她的小命就没了。那小子的身手竟然如此之快,简直形同鬼魅!
        不过,有一件事令她很纳闷:高肃明明有机会杀死自己,为什么放自己一条生路?想来想去,终于想出缘故,他这是在羞辱自己!定是他记恨自己在阵前调戏于他,于是故意只割断编缀甲叶的牛筋,却不取自己的性命,好让自己在两军阵前卸甲蒙羞。
        念及此处,丹阳郡主勃然大怒,她把银牙咬得“咯咯”直响,心里暗暗发誓:臭小子,胆敢捉弄我丹阳郡主,他日我定然要将今天所受之辱百倍施还与你,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IP属地:山东4楼2016-05-08 00:54
        回复
          她这里咬牙切齿、赌咒发誓,晋阳城中却是高奏凯歌,庆祝战斗胜利。庆功宴上,众将士开怀畅饮,一片欢腾。酒过三巡,高肃悄悄溜出大厅,一个人走到城门楼上,屏退守卫城门的将士,呆呆地望着城外凄迷的夜色出神。
          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个声音说道:“四哥,你一个人站在城楼上干什么?是不是在想周国那个美貌的小娘子【1】?”
          不用回头,高肃也知道,身后那人定然是自己的五弟。他伸手拂掉五弟按在他肩头的手,说道:“别瞎说。”
          五弟转到高肃身前,虽然是弟弟,但他的身量又高又胖,像个麻袋,足以把他四哥装进去再扎上口。此刻,他那圆圆的胖脸上浮起一丝不屑的冷笑,说道:“高长恭,这一点,我很不佩服你。男子汉大丈夫,想就是想,有什么好隐瞒的?”
          高肃蹙了蹙眉,抬眼看向他的五弟,“高延宗,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她是周国郡主,我是齐国王子,战场上相遇,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种可能。”
          高延宗撇了撇嘴,讥笑道:“真的如你所言?那我就不明白了。四哥那一刀在那小娘子身上至少划了十来下吧,怎么就没把她砍死?”
          高肃的脸色变了变,低声问道:“你……都瞧见了?”
          高延宗说道:“四哥的刀很快,那小娘子当时又在袭击你的战马,相信阵前的将士即便看到刀光闪过,也只会以为是那小娘子的佩剑发出来的。可是我,从小和四哥一起练武,你的刀再快,又怎么瞒得过我的眼睛?我倒不知道,四哥什么时候变得怜香惜玉了?今日阵前,若不是你手下容情,让那小娘子在你战马上刺了一剑,致使我军乱了阵脚,被那姓杨的瞅准机会突围出去,只怕他们已经是我大齐的阶下囚了!”
          高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我不对,见到陛下,我会向陛下请罪,是杀是罚,悉听陛下发落。”
          高延宗听他这么说,倒不好发作了,讷讷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平白失去一个生擒杨忠的好机会,有些可惜罢了。九叔那里,你切不可实言,九叔的性子,你我都知道,他发起狠来,可是不会顾及叔侄之情的,大哥当初和他那样要好,他都下得去手……再说,你那些小动作,其实我也没瞧清楚,我只是看到你的刀光闪了闪,之后那小娘子就阵前卸甲,我猜多半是你所为。连我都没看清楚,别人就更不可能瞧得出端倪。你自己说出去,平白落人口实,又是何必?”
          高肃看了弟弟一眼,“你不再埋怨我了?”
          高延宗的脸上忽然现出古怪之色,涎着脸笑道:“我只是纳闷,四哥为何饶了那小娘子的性命?”
          高肃道:“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女郎,我从来不杀妇孺,你知道的。”
          高延宗道:“她可不是一般妇孺,你没看到她的枪法有多厉害?听说她还颇有谋略,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日后你们免不了再在战场上相遇,难道四哥就这么一直容让下去?”
          高肃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再一再二不再三,倘若她一直与我大齐为敌,我废了她的武功便罢了。小小女郎,还是寻个好人家,在家相夫教子是正经。”
          高延宗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的性子总是这样,这也不忍,那也不忍,偏生长在帝王家,又怀了一腔忧国忧民的心思,整天出入的不是战场就是朝堂,都是人世间杀伐决斗最为激烈的地方,叫人如何放心得下?这会儿一个人站在城楼上,又是在凭吊那些阵亡将士吧?”
          高肃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低声说道:“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沙场一具无名骨,家乡多少伤心人。”言罢转身下楼而去。
          ---------------------------------------------------------------------
          注释:
          【1】小娘子:南北朝时对少女的称呼,不是指已婚妇女。


          IP属地:山东5楼2016-05-08 00:55
          回复
            五、翩翩公子
              丹阳郡主的担心并非多余,宇文邕接到丹阳郡主托人捎来的的口信后,只是苦笑了一下,便把表妹的恳求抛之脑后,着手准备行程了。
            到了启程这一日,宇文邕精选五百虎贲之士随行,一大早就出发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一行人分为几拨,俱作商旅打扮,或近或远地与宇文邕保持着一定距离,而统领这队虎贲之士的左虎贲上士陆昭,则带着十来个人随行在宇文邕身侧。
            宇文邕身穿靛青底色云气纹蜀锦长袍,外罩紫貂鹤氅,胯下一匹乌云狮子兽,比平日少了一些富贵雍容,多了几分潇洒倜傥。
              一路上晓行夜宿,这一日,来到古城盛乐。宇文邕在客舍【1】安顿好后,带着随从在城内转了一圈儿,此时的盛乐城虽然早已不复帝都之盛,但是作为北魏龙兴之地,无论是从建筑之雄伟,还是从人丁之兴旺,都依稀可见当日的富庶繁华。
              宇文邕游目四望,喟然长叹:“想当年,我鲜卑之拓跋氏就是于此地兴起,挥师南下,入主中原,建立北魏王朝,开创一代霸业。”
              陆昭拨马上前,压低了声音,说道:“主公之雄才大略,不输于前人。”
              宇文邕摇头苦笑:“潜龙在渊,何谈雄才大略?”
              陆昭说道:“主公已然是见龙在田。飞龙在天,指日可待。”
              宇文邕瞥了陆昭一眼,低声道:“如今虽然出门在外,也不可妄言。”接着提高声音,“这盛乐城,不知有什么古迹可寻?”
              陆昭也恢复了平常声调,说道:“说到古迹,出了盛乐城,往北行六七十里,有一处所在,主公倒是不可不去。”
              宇文邕微微一笑,“你说的是昭君墓吧?”
            陆昭点头称是。
              “那可应该去看看。祭拜一下明妃娘娘,求她保佑我此行也能迎回一位和亲的美人儿。”宇文邕说到这里,自己也不禁莞尔一笑。
            第二天清晨,宇文邕一行人吃罢早饭便往北进发了。大约行了二十余里路,路旁出现一间木板搭就的简陋小屋,一个老汉在屋外设了矮桌草席,卖一些吃食和马奶酒。
            宇文邕勒住缰绳,说道:“咱们在此处歇息一下吧。买些马奶酒盛在皮囊里,省得路上口渴。”
              众人纷纷下马,宇文邕在草席上坐了,陆昭便招呼老汉上酒,一众随从或坐或站,纷纷捧了马奶酒来饮。
            宇文邕歇得差不多了,便拿了皮囊让老汉灌满马奶酒,走到坐骑旁边,正想把皮囊挂在马背上,忽听远处马蹄声嘚嘚,一匹黄马奔驰而来。
            这条路是官路,本来不算窄,但因路旁设了桌席,宇文邕一行人又把马匹拴在路边树上,此刻大家纷纷起身解马缰准备上路,便将道路占去了大半。路况如此拥挤,马上乘客理应放缓马速,那仅余的小半路面尚可通行。可是那乘客不仅不减速,反而挥鞭在马背上抽了一下,那马吃痛,撒开四蹄就朝着宇文邕等人奔了过来。宇文邕忙牵了缰绳尽量往路边靠,但那马匹奔过之势太过迅猛,宇文邕的臂膀被马匹蹭了一下,虽未受伤,手中盛酒的皮囊却掉在地上。马上乘客也不道歉,急匆匆仓皇而过。
            宇文邕皱了皱眉,弯腰去捡皮囊,忽听身后马蹄声急促,又是一骑快马疾驶而来,与宇文邕擦身而过,宇文邕手里刚捡起来的皮囊,再一次掉到地上。
            宇文邕纵然好性子,也不禁动了几分气,他解开缰绳,翻身上马,顺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倒要看看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官路之上,如此横冲直撞。
            远远地,看见前面那两匹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待到相距约两三丈之遥时,后面马上的乘客忽然纵身而起,双脚在马背上一点,便跃到前面疾驶的那匹马上。只听一声惊呼传来,接着“扑通”一声,一个人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就跑。另一人也跳下马来,撵上去就是一脚,将先前那人踢翻在地,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此时,宇文邕的马已然赶了上来,他勒住缰绳驻足观望。那打人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身材高挑,穿一件白色狐裘,虽衣着臃肿,身形却异常灵活,手脚并用,将地上那人打得鬼哭狼嚎。
              宇文邕本不想管这闲事,但见那公子踢打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还没有停手的迹象,不由得眉头一皱,出声劝道:“这位公子还请手下留情!”
              那公子听到有人阻止,停下动作,回头向宇文邕看了一眼,这一眼,倒把宇文邕给看懵了,好一阵子缓不过神来。
            那公子见宇文邕一副呆样,不再理会他,转身又踹了那汉子一脚。
            那汉子的呼叫声把宇文邕从恍惚中惊醒,忙道:“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若非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便请兄台卖在下一分薄面,饶他性命如何?”
              那公子闻言又看了宇文邕一眼,冷冷地问道:“给你面子?你是谁?”
            宇文邕笑呵呵地朝跟在身后的陆昭使了个眼色,陆昭心领神会,立刻从包裹里取出一锭金子交给宇文邕。
            宇文邕用手掂了掂金子,说道:“在下只是个无名之辈,自然没有面子可卖,用这锭金子来买他一条命如何?”


            IP属地:山东16楼2016-05-11 21:13
            回复
                陆昭说道:“主公,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紧着赶路吧,看这天阴的,眼看就有一场大雪,我们须得在雪落前找着宿处。”
                宇文邕“嗯”了一声,上了马,一边行路,一边和陆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陆昭,你看那公子是什么来路?”
                “看他的衣着打扮,谈吐气质,不像寻常百姓家的儿郎。而且此人深藏不露,刚才跳下马来,连足下的一根枯枝都未踏断,他的武功绝不是他着意表现出来的那般粗浅。他对付那汉子,虽然看似痛下狠手,实则拳脚并没有往人的要害部位招呼。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被人如此羞辱,也只是废其武功,并没有伤其性命,算是手下留情了。所谓设武备而不用,此人实乃谦谦君子。依微臣看,此人不是王侯,便是将相。”
                宇文邕微微含笑,默默不语。
              到了下午,雪果然落下来了,一行人顶风冒雪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天擦黑时,总算赶到一个村庄。村子不大,全村就一家客舍,宇文邕带着十余名侍卫住下了,剩下的虎贲之士,住到了周围的农户家里。
              宇文邕进了院门,把马匹交给酒保,拍落身上的积雪,走进房间。
              屋里稀稀落落地摆了五六张矮桌,只有一张矮桌旁边坐着一位客人,那人一身雪白的狐裘鹤氅与这破旧的小客舍显得格格不入,不用看他的脸,宇文邕已经认出,正是上午遇到的那位年轻公子。
                宇文邕嘴角含笑,挑了张靠窗的矮桌坐下,在这个角度,不用转身,便可以将那公子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那公子侧脸的弧度非常美好,鼻梁高挺,睫毛密长,扑闪扑闪的,仿佛蝴蝶的翅翼,撩拨得人心尖儿也跟着颤动。此刻,那张脸上不见了早时的愤懑,更显得神清骨秀、气宇轩昂。陆昭判断得不错,此人不是王侯,便是将相。
              宇文邕把周边几国的王侯将相在心里过了一遍,想来想去,唯有齐国高氏族中有几个形貌不俗的少年郎。高氏子孙虽然阴狠暴虐,但论相貌,却是清一色的美男子。不知这公子出自高家的哪一支哪一脉?在此时节到此地段,莫非也是为了那突厥公主?只是为何却单人匹马,不见随从?
              他这里暗自揣测,饭菜已经上桌,虽非美味佳肴,但是在这天寒地冻的漠北雪夜里,倒也能激起众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兴。宇文邕一边喝酒吃菜,一边时不时地向那公子扫上一眼。
              那公子似乎有心事,眉头轻颦着,手里捏着酒杯,良久却不见饮一口,对于周围吆五喝六的这些豪客,更是看也不看一眼。
                宇文邕酒兴正浓,却见那公子招来酒保,说道:“酒保,给我准备一间上房。”
                酒保满脸堆笑,说道:“好嘞。不过这位客官,小店本小利薄,您看,是不是先把酒菜钱结了?”
                那公子点了点头,伸手向怀内一摸,忽然愣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过了一会儿,才道:“酒保,我的银两都在随从那里,我因有事先行,把他们落在后面了,估摸着明天我的随从就能赶上来,到时酒菜钱、住宿钱一并给你,你看可好?”


              IP属地:山东18楼2016-05-14 23:47
              收起回复
                酒保原本看他锦衣华服,以为是位贵公子,没想到对方只是个空壳子,居然连饭钱也付不起,不由得变了脸色,说道:“客官,不是小人不肯通融,实在是小店开门做生意,您这样的客人遇见的多了,开始时说得好听,第二天一早偷偷溜走的倒占多数,因此掌柜的立下规矩,凡是来本店吃饭住宿者,概不赊欠。所以,这位客官,您还是别难为小人了。”
                  那公子脸色涨得通红,低声道:“可是,我真的没有钱。我身上……从不带银两。”
                  酒保冷笑道:“如此说来,您这霸王餐是吃惯了?既然没有钱,我看不如这样,您身上这件鹤氅拿到集市上,倒也能卖几两银子,您就先用这件鹤氅来抵了饭钱吧。”
                  那公子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狐裘鹤氅,没有作声,默默地解开鹤氅的系带,就要脱下来。
                  宇文邕坐不住了,出声道:“这天寒地冻的,你要人家脱了寒衣,万一冻出病来,酒保,你可担当得起?”
                  酒保见宇文邕插话,忙陪笑道:“客官,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这饭钱,他自己不付,总不能由我来替他垫上吧。”
                旁边陆昭根本不用宇文邕吩咐,立刻取出一锭金子,放在桌子上。
                宇文邕用筷子指了指那锭金子,笑着对那公子说道:“这锭金子,是今天早上那个汉子的买命钱,兄台一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收。刚才光顾着吃饭,我也忘记还你了。”
                  那公子看了宇文邕一眼,没有说话,微微地把脸侧向一边。
                  宇文邕轻轻一笑,对酒保说:“这锭金子,想必你也找不开,就先寄存在你这里,那位公子的食宿钱你都在里面扣,等公子离开时再结帐,你看如何?”
                  酒保看见那锭金子,早兴奋得两眼发亮,见宇文邕如此说,忙一把抓住金子,笑道:“全听公子爷的吩咐,我这就去给那位客官准备房间。”
                  见酒保走了,那公子才慢慢走前两步,冲着宇文邕一抱拳,说道:“多谢兄台慷慨解囊。”
                  宇文邕急忙站起来还礼,说道:“出门在外,谁都有一时不便,不瞒兄台,我身边也是不带银子的,如果离了这些随从,少不得也要去吃霸王餐。”
                  那公子莞尔一笑,说道:“兄台真会说笑。”
                  宇文邕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说道:“刚才我看兄台根本没吃什么东西,这大雪天,吃饱了饭才能御寒,兄台如不嫌弃,我们共饮几杯如何?”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那公子刚刚花了人家的金子付饭钱,自然不好推脱,便在宇文邕对面坐下来。
                宇文邕吩咐店家又加了几个菜,两人开始对饮。
                  干了一杯酒,那公子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宇文邕道:“在下小字祢罗突,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那公子见宇文邕的眼睛隐含海水之蓝意,早在猜测他是鲜卑人,如今听到他的名字,更加确定,便点了点头,说道:“在下姓高,名孝瓘。”
                ---------------------------------------------------------------------注释:
                【1】客舍:古时供旅客投宿的处所。


                IP属地:山东19楼2016-05-14 23:49
                回复
                  2025-08-13 00:58:29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六、把酒夜话
                    果然是高家的人——宇文邕也验证了心中的想法。只是未曾听闻高氏子孙中有高孝瓘这一号人物,莫非,他出自高氏旁支?
                    宇文邕心中猜测,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与高孝瓘推杯换盏。
                    席间,问起高孝瓘此行目的,高孝瓘迟疑了片刻,说道:“家中长辈欲为在下结一门亲事,命在下前去求亲。”
                  宇文邕一听,心中大乐,暗想:这人连个谎也不会撒,居然实打实地说了出来。
                  高孝瓘又问及宇文邕此行所为何事,宇文邕自然不肯实言相告,便谎称家中开了店铺,前去突厥贩卖货物。
                  高孝瓘听闻他来自长安,就问及长安的风土人情,宇文邕一一作答。
                    酒过三巡,宇文邕问道:“看高兄眼底隐含忧忿之色,可是还在为上午那件事情烦恼?”
                    高孝瓘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宇文邕微笑道:“高兄也不必着恼。刘向的《说苑》里记载了一个故事,不知道高兄有没有听过?”
                    高孝瓘抬起头看向宇文邕,示意他说下去。
                    宇文邕便开始讲述:“春秋时期,楚国的襄成君长得非常英俊,他册封受爵那天,身着华服伫立在河边准备渡河,楚国大夫庄辛经过这里,看到襄成君衣袂飘飘地站在水边,心里倾慕不已,遂托辞拜见,礼毕起身说:‘臣想握一下君侯的手,可以吗?’襄成君忿其越礼之举,遂变了脸色,不予理睬。庄辛便给襄成君讲了楚国鄂君子皙的故事:
                  鄂君子皙是楚王的弟弟,有一次他泛舟水上,船上冠盖如云,钟鼓齐鸣。当钟鼓之声稍歇之时,一位舟子拥楫而歌,歌声悠扬婉转、悦耳动听。但因舟子是越人,鄂君子皙听不懂越语,遂命人翻译成了楚语,歌辞曰:
                  今夕何夕兮,
                  搴中洲流。
                  今日何日兮,
                  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
                  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
                  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就是流传后世的《越人歌》。这位舟子高才,鄂君子皙明白辞意后,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
                    庄辛进而问襄成君:鄂君子皙乃楚王母弟,官为令尹,爵为执圭,一个舟子尚能与之交欢尽意。如今君侯的身份哪里比得过鄂君子皙?臣的身份又哪里比不过舟子?臣想握一下君侯的手,君侯为什么不愿意?
                    襄成君大概也觉得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便握住了庄辛的手,说道:‘吾少之时,亦尝以色称于长者矣。未尝过僇如此之卒也。自今以后,愿以壮少之礼谨受命。’”
                    高孝瓘听完宇文邕的话,沉默不语,眼中神色变幻,忧忿之色淡去,却添了一抹黯然。良久,才说道:“人性各异,前人对此不以为意,我却不好男色。”
                  宇文邕差点失笑,心想:这不是你好不好男色的问题,而是你本身,就是男色啊!
                  这句话却无论如何不敢宣之于口,于是说道:“是拒是迎,自然看高兄的意愿。不过,拒欲不道,恶爱不祥,纵使高兄不乐此道,也不必恼怒。”
                    高孝瓘蹙眉道:“你哪里知道,我……”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这副容貌,实在给我带来不少麻烦。平日里被人指指戳戳也就罢了,就连在战场上,也常因为相貌不够凶悍,以至于不能威慑敌军。”
                    宇文邕听他提到战场,心里一动,更加确定他身份不凡,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温言劝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爹娘给了这副容貌,不喜欢也没奈何。平日里那些闲言碎语,不去理他便是。至于战场上不足以威慑敌军——这个倒容易办。”
                    高孝瓘眉毛一挑,“哦?兄台有何高见?”


                  IP属地:山东20楼2016-05-14 23:50
                  回复
                    高孝瓘醉意更甚,脸颊上如同飘落两段红霞,映着湿润润的红唇,水汪汪的黑眸,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风流韵致。他却不自知,左手端着酒杯,侧头冲宇文邕一笑,说道:“兄台这是在考我吗?在下虽是一介武夫,史书倒也读过几本。曹 孟德一生南征北战,打败二袁、消灭吕布、降服刘琮、逼走韩遂,一统中原奠定曹魏立国的基础,其政治才能与军事才能有目共睹,绝非宇文护可比。至于司马懿,辅佐曹魏屡出奇谋、数度打退诸葛亮兴兵伐魏也就罢了,我最佩服他的,却是一个‘忍’字。司马懿曾言‘忍不可忍’,与诸葛亮对阵五丈原,他坚壁拒守,和诸葛亮相持百余日不肯出战,诸葛亮派人给他送来巾帼妇人之饰,欲激他出战,却激不起他的怒火;与曹爽争权夺势,他任其广置党羽、把持朝政、消减自己的职权,却卧床装病忍气吞声……辅佐曹魏四十余年,历事三朝四主,也曾遭冷落外放,也曾被褫夺兵权,他都咬着牙忍过来了,最终得以权倾朝野,傲视群雄,这份耐力,又岂是宇文护能及?”
                      宇文邕听完高孝瓘一席话,心下大是佩服,说道:“兄台高见,在下佩服之至。”
                    高孝瓘道:“宇文护既然不是曹孟德、司马懿,他辅佐的君主也就不可能是刘协、曹奂。那么周国的君主就只剩下两条路可走,要么,为他所杀,要么,杀……”
                    宇文邕不容高孝瓘把话说完,便端起酒杯凑到高孝瓘嘴边,堵住了他的口,嘴里说道:“高兄的酒杯空了,喝我这杯吧。”
                    高孝瓘被他灌了几口酒,也不在意,抬起头,醉眼乜斜地看着他,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笑意,说道:“其实,我这样说,还有一个原因。”
                    宇文邕本不欲听他再说,可是心中的好奇被挑起来,怎么压也压不住。环顾四周,侍从们酒足饭饱,都已离席,该站岗的站岗、该休息的休息去了,屋内就只有陆昭和酒保远远地坐在门边闲聊。于是说道:“高兄请讲。”
                    或许是因为喝多了酒,高孝瓘的嗓音有些低沉:“世间万事,都有一个尺度。手无实权的君主,无论表面上怎么顺从,内心里都会不畅快,都会有夺权还政的想头,就连汉献帝,当年不也曾写过血书?周国的前两任皇帝,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见怒于宇文护、惨遭屠龙?宇文邕却好像将国仇家恨都抛之度外,不仅没有流露出丝毫怨念,还对宇文护惟命是从,你不觉得他做得有些过火吗?凡事超过了那个度,便不寻常。”
                    宇文邕大惊,暗想:我怎么如此糊涂,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想明白?我这番心思,这涉世未深的齐国少年都能看得出来,那老奸巨猾的宇文护又岂会不知?我……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高孝瓘见他眉头微微拢起,脸上隐现忧色,不禁嘴角一弯,笑道:“你倒不用替人担忧。世人判断一件事情,喜欢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想,如果事情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即便有疑窦,也往往不察,并不是不够聪明,而是人们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而那宇文护所希望的,不正是宇文邕软弱可欺、懦弱无能?”饮了一口酒,又道,“忍不可忍,这宇文邕的性子,和司马懿倒是有些相像,能力如何尚不可知,耐力却是有了。”
                    宇文邕定了定神,对高孝瓘给他的评价实在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眼见高孝瓘眉眼含笑,醉态可掬,索性把那些军国大事全抛开了,举起酒杯说道:“今日与兄台把酒言欢,真是畅快之至,我们便一醉方休,如何?”
                    高孝瓘持着酒杯与他一碰,笑道:“舍命陪君子!”


                    IP属地:山东22楼2016-05-15 19:30
                    回复
                      高孝瓘看起来清秀文雅,喝起酒来竟极是豪爽,酒酣耳热之际,两人谈天说地、评古论今,大有相逢恨晚之感。
                        最后宇文邕提议:“高兄,你我一见如故,不如,便结拜为异性兄弟吧。”
                      高孝瓘说道:“在下正有此意。古有刘、关、张桃园结义,今日,咱们也义结金兰。”
                      宇文邕便叫来酒保,吩咐他准备三牲祭品并活公鸡一只。
                      酒保道:“不巧得很,小店里养的几只公鸡今日都宰杀了给各位客官做菜,如今天色已晚,需得等到明日小的才能出去采购。”
                      宇文邕脸色一沉,正要发作,高孝瓘插嘴道:“不必那么麻烦,与其繁文缛节,倒不如效仿古人搓土为炉、点草为香。我记得这里距青冢不远,咱们便到美人香冢前结拜如何?”
                      宇文邕道:“就这么办。陆昭,备马!”
                        陆昭赶紧过来行礼:“主公,外面下着大雪,天黑路滑,不如等明天再……”
                      “哪来那么多废话?你不给我备马,我们……我们便走着去。高兄弟,咱们走着去!”
                      此时的宇文邕已经有了八九分醉意,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就往外走。高孝瓘也比他强不到哪里去,跌跌撞撞地跟着宇文邕出了门。
                      外面的雪已经没过脚背,宇文邕一出门就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高孝瓘忙过去扶住他,谁知被宇文邕一拉,他自己也险些摔倒。两人你拖着我,我拽着你,一路歪斜,直奔青冢而去。
                        陆昭和一众侍卫远远地跟着,均想:陛下年纪虽少,但一向行事稳重、律己甚严,即便丹阳郡主如此活泼爱闹,陛下也不曾因她而失了分寸,怎的今天如此孟浪?众人深感诧异。
                      此处距青冢只有几里路,宇文邕刚进客舍时就已经问明了路径,因此,倒也没摸错路。只是两人酒醉踉跄,再加上雪地难行,这短短的路程竟也走了半个多时辰。眼见前面高高地隆起一个土丘,知道到了地方。
                      大雪为土丘覆上了一层白棉被,棉被底下是青是黄也看不到了。
                      宇文邕问:“我们上去吗?”
                      高孝瓘仰头看了看那十余丈高的墓顶,说道:“我的力气都用尽了,怕是上不去。”
                      宇文邕道:“那好,咱们就在这里结拜吧。”
                      拉着高孝瓘跪下来,侧过头想问高孝瓘的年纪,却见高孝瓘低眉垂目,双手合十,夜色中,那双手修长白皙,和身旁的白雪竟无分别。不由得低声自语:“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高孝瓘问道:“你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我可没和人结拜过,不知如何行事?”
                      宇文邕道:“自然是先祭拜天地。”
                      说着纳头便拜。高孝瓘便也拜了下去。
                      宇文邕嘴里说得好像挺在行,其实他又何曾与人结拜过?况且此时醉得糊里糊涂,脑子里如同塞了一团浆糊,只是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罢了。
                        祭拜完天地,宇文邕说:“接下来,就是双方交拜。”
                        高孝瓘道:“你记错了吧?我不记得有交拜这一说。”
                        “有的有的,怎会记错?还要拜高堂呢,如今父母不在,就省了。”
                      宇文邕一边说,一边挪到高孝瓘对面,两人交拜。
                      宇文邕这一拜下去,就没有起来。高孝瓘推了他一把,宇文邕一动不动,鼻间响起轻微的鼾声,竟是睡着了。高孝瓘想把他拖起来,脚下一软,自己也摔倒在雪地上,只觉着冰凉的白雪贴着热乎乎的脸颊,甚是舒服,索性闭上眼睛,也睡了过去。
                      跟在后面的陆昭见两人醉倒在雪地里,忙带着侍卫赶过来,把两人抬回客舍。


                      IP属地:山东23楼2016-05-31 22:45
                      回复
                        楼主比较忙,我来代发吧。


                        IP属地:山东24楼2016-07-20 02:35
                        回复
                          七、雪泥鸿爪
                          第二天,宇文邕醒来时,已是巳时,他坐起身来,只觉得头部隐隐作痛,扬声唤人,陆昭走进来。
                          宇文邕伸手揉着太阳穴,说道:“这酒不好,上头。”
                            陆昭叫人端来一碗醒酒汤,服侍着宇文邕喝下,这才说道:“昨晚您喝的酒是咱们自带的杜康,倒还甘醇,只是您昨夜喝得多了些。”
                            宇文邕笑道:“酒逢知己,自然要尽兴。”忽然想起高孝瓘,忙问,“高兄弟呢?他昨晚也喝了不少,你派个人过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陆昭道:“高公子刚才已经过来看过您了。他的随从侍卫今天一早就到了客舍,昨夜下那么大的雪,一行人竟没住宿,连夜赶路追了上来。”
                            宇文邕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吃罢早饭,宇文邕披了鹤氅,便往外走。
                          客舍的几间上房紧挨着,宇文邕的房间和高孝瓘的房间只隔着一间屋子。他走到高孝瓘的房门口,唤了一声:“高兄弟!”
                            棉门帘一挑,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迎了出来,一拱手:“这位想必就是祢罗突公子吧?我家公子请您进去。”
                          宇文邕知道,这人定然是高孝瓘的侍卫,便点了点头,走进屋,却见高孝瓘拥着被子斜倚在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见他进来,便坐起身形。
                          宇文邕见他双腮赤红,微微一惊,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昨夜冻着了?”几步走过去,伸手便去摸高孝瓘的额头。
                          高孝瓘回身放下手中的书,趁势避开宇文邕的手,说道:“兄台快请坐,只是有点发热,吃两剂药就好了,不碍事。高庭,愣着干什么?还不上茶!”
                            宇文邕在床沿儿上坐了,说道:“是我糊涂,昨夜那么冷的天,你又喝多了酒,竟没派个人过来服侍你,火盆熄了也没人添碳,才让你染上寒疾。”
                          高孝瓘笑道:“昨夜我醉得一塌糊涂,想必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的仆从将我送回客房,已经很费心了。”
                          宇文邕道:“说来惭愧,在下活到二十余岁,醉酒醉到不省人事,这还是头一遭,叫高兄见笑了。
                          这时高庭端上茶来,宇文邕揭开盖碗嗅了一嗅,说道:“是蒙山茶。”
                          高孝瓘道:“兄台品茶倒是行家。”
                          “行家不敢当,不过蒙山禅师吴理真手植七株仙茶的传说,倒是有所耳闻。”宇文邕品了一口茶,又道,“这外面的雪还没停,高兄你又病着,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啦。闲来无事,不如你我二人对弈几局打发时间,高兄意下如何?”
                            “主意倒是不错,只是,我并没有带棋具……”
                            “不劳你费心,这些消遣的玩意儿我那里带着不少。”
                            “兄台果然是个风雅之人。”
                            “哪里,我有一个表……表弟,本来是要跟着我来的,他那性子最耐不住寂寞,这些消遣的玩意儿少不得带上几样,免得他无聊。后来姑母嫌路远天寒,便没许他同行。”
                            “原来如此。”
                            说话间,陆昭已经拿来棋具,摆好棋盘,宇文邕拿了一罐黑子,将白子推给高孝瓘,道:“高兄请。”
                          两人各执棋子,你一枚我一枚地落下,时间就在这棋子与棋盘的清脆碰撞声中缓缓地滑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两人一起吃了午饭,下午接着来,一直下到晚上,互有胜负,竟是棋逢对手。


                          IP属地:山东25楼2016-07-20 03:44
                          回复
                            第三天,天仍没有放晴,雪花时停时落,宇文邕童心大发,跑到院子里堆雪人儿,高孝瓘病未痊愈,只能倚在门边,看着宇文邕在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
                            第四天,雪终于停了,高孝瓘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便约宇文邕去踏雪,宇文邕想了想,说道:“咱们不如去凭吊明妃吧。来到此地,不去明妃墓前祭奠一番,总是不妥。”
                            于是两人欣然前往。
                            地上积雪约有半尺厚,天地间模糊了界线,只剩一片苍茫的银白,千疮百孔的世界暂时冰清玉洁。太阳已经升起来,金色的阳光照在白雪上,被雪粒反射,耀得人眼花缭乱。
                            一行人踢花踏玉,不一会儿来到昭君墓前,翻身下马,仰头看那被白雪覆盖的土丘。
                            高孝瓘道:“传说昭君墓上的草木与别处不同,每逢深秋,四野草木皆黄,唯昭君墓上青草如茵,故名青冢,不知是否属实。”
                            宇文邕道:“咱们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举步欲行,忽听一个随从“咦”了一声,叫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一望,只见不远处的雪地上,露出一抹靛青色,在白茫茫的雪野间,甚是显眼。宇文邕微微蹙眉,心想,不过是被人遗落的衣衫巾帽之类,何须大惊小怪?招呼着高孝瓘便向墓上走。
                            那个随从却不罢休,走过去将那抹靛青色从积雪里拽出来,笑道:“是一顶纶巾!这顶纶巾看着好生熟悉!”
                            宇文邕的随从中又有人道:“是有点眼熟。”
                            宇文邕下意识地转过头一瞅,顿时愣住了,嘴里喃喃说道:“这……这看上去和我那顶纶巾倒是很像,陆昭,我那顶靛青色的纶巾放在哪里了?”
                            陆昭的嘴角边浮起一丝笑意,朝随从手里的纶巾一努嘴儿,“您的纶巾,不就在那儿吗?”
                            宇文邕道:“我的纶巾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它又没长腿!”
                            陆昭笑道:“它是没长腿,可是您长腿了呀!”见宇文邕脸色一沉,忙道,“主公,那天晚上的事,您真不记得了?”
                            宇文邕疑惑地问:“那天晚上?哪天晚上?”
                            “就是您和高公子醉酒的那天晚上。您二位酒后兴起,非要来昭君墓前凭吊,小的拦都拦不住,这顶纶巾,应该就是那晚遗落在此处的。”
                            宇文邕揉了揉太阳穴,“有这回事?高兄,你记得吗?”
                            高孝瓘凝神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依稀记得曾在雪地里行走,走去哪里就不知道了。”
                            宇文邕道:“幸好踏雪留痕,要不然,连和高兄雪夜畅游这等韵事都抛诸脑后,岂非遗憾?”
                            高孝瓘道:“忘记便忘记了,今天不是又来了?”
                            宇文邕沉思了一会儿,轻轻摇头,“那不一样……”
                            高孝瓘不答,当先走上墓去,宇文邕随行其后。青冢上植满松柏,树不高,都在五尺至七尺之间,树上堆满积雪,一色的玉树琼花。两人穿梭于松柏丛中,不时碰触到树木枝条,堆积在树枝上的雪末便撒落下来,纷纷扬扬,如玉屑,如杨花,偶尔钻进人的衣领,带来丝丝凉意。
                            高孝瓘笑道:“墓上栽满青松翠柏,果然便是青冢。”
                            宇文邕正要答话,一抬头看见高孝瓘立于一株柏树旁边,轻裘缓带,笑靥如花,正巧一阵小风吹过,枝头的积雪飘落到他脸颊上,倏忽便化作细小的水珠儿凝结于面,恰似明珠美玉,那一瞬间,满天的阳光也黯然失色。宇文邕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原来,这天底下最美的事物,并非十五的月光,也非关山的白雪,更非蓝田的美玉,而是,眼前这个齐国的少年。


                            IP属地:山东26楼2016-07-20 03:44
                            回复
                              2025-08-13 00:52:29
                              广告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察觉到宇文邕的失神,高孝瓘用手肘碰了碰他,问道。
                              “啊,我在想——”宇文邕的魂魄终于附体,脱口而出,“天底下至美的四种事物。”
                              “哦?那是什么?”高孝瓘来了兴致。
                              宇文邕懊悔不已,可是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只得说道:“我一直以为,十五的月光、关山的白雪、蓝田的美玉,都是天下至美之物。”
                              高孝瓘点了点头,“这三种事物,确是人间至美。那第四种又是什么?”
                              “第四种……我之前找了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是之前找了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并不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月光、白雪、美玉,都是寒凉之物,这第四种,应该也是件寒凉之物。”高孝瓘若有所思地说。
                              宇文邕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的外表清冷疏离,不知内心深处,也是这般寒凉吗?
                              高孝瓘忽然说道:“可惜兄台晚生了六百余年,若是生在汉元帝时期,能够一睹昭君的芳容,说不定这第四种至美之物就找着了。只不过美人体温,并非寒凉之物。”
                              宇文邕心不在焉地说道:“人性之凉薄,有时犹甚于冰雪。”
                              高孝瓘道:“说的也是。汗皇纵使无情,昭君自请和亲,来到这荒蛮之地,先适其父,再适其子,终究有悖人伦。”
                              宇文邕笑道:“听你这话,我该称呼你高夫子了。说起来,我倒挺欣赏昭君蔑视礼教、敢作敢为的豪爽气概。不过历代文人赞她以一己之身平息兵戎之事、促成两国和睦亲善,却是把她夸得有些过头了。和亲本是两国之间示好的方式,双方有了化干戈为玉帛的念头,这才想出和亲的法子。若是两国之中有一方不肯平息战事,又怎会容得一介女子周旋其中?”
                              高孝瓘品味着宇文邕的话,点头称是,“兄台言之有理,世人对此事的看法,确有些本末倒置了。”
                              宇文邕见高孝瓘认同自己的观点,心下高兴,正想接
                              着刚才的话题发表一番宏论,忽见高孝瓘一挑眉,喝道:“拿弓箭来!”
                              跟在后面的高庭立刻摘下弓箭递给他。
                              高孝瓘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一拉弓弦,霎时弓开如满月,箭走似流星,只听“嗖”的一声轻响,众人顺着箭走的方向看过去,但见昭君墓下几十丈处,一只梅花鹿歪歪斜斜地跑了几步,终于不支,摔倒在雪地里。众人轰然叫好,赞高孝瓘百步穿杨。
                              高孝瓘笑道:“今晚有鹿肉吃了,祢罗突兄,咱们再畅饮三百杯,如何?”
                              宇文邕道:“好!今晚定要与你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高孝瓘豪爽地应道。


                              IP属地:山东27楼2016-07-20 03:4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