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则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我不禁诵出声来，末了感慨“苏子此言得之”。
“小侯爷去参加科考吧，考个状元回来给无理长长脸。”一袭白衣的少年推门进来，一脸戏谑地边说边坐了我书桌旁的椅子，端起我的茶盏一派牛饮，饮毕还砸吧咂吧嘴。好歹官宦出身，况且生得一副好样貌，可这气质咋就出不来呢？“兄长的茶真是极好。”说这话时，他慢条斯理的，比刚才的乡野形象好了太多。
我自是不信，这茶是我上个月去城外山上摘得野茶，苦的要命。那小子的话十句里有八句是假的，另两句也是半真半假。我因了这事教训了他不止一次，可这小子屡教不改，我也就不管了，毕竟他除了油嘴滑舌也没什么缺点。何况，他只敢在鸡毛蒜皮上开开玩笑，无伤大雅。再说，他活的压抑，让他放纵一下也是我这做哥哥的责任。不过他喝了一盏都面不改色倒是真比我强。
“你不温书跑我这讨打吗？”我站着，他坐着，我用书拍他的头倒是方便。
他缩了缩脖子抬头瞪我，那样子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只一瞬便成了怰然欲泣的样子，我真怕这小子下一刻就梨花带雨。

虽然知道他是装的但我还就真吃这套，我把书扔到桌上用手摩挲着他黑亮的发，软软的，手感不错。“你若不想读书，阿兄也不逼你，大不了阿兄养你一辈子就是了。”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激动地蹦了起来“你总说我满口胡话不知是谁教的，现在看来可不就是你吗。兄长大人昨天还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劝我努力读书，莫要辜负了青春好年华，还说我非常聪明，稍一努力，进士及第是板上钉钉的。”
好像有这回事，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他腾的一下站起来演说的更带劲了，一脸沉痛“这就是所谓的商量不正下梁歪。不对不对咱两是同辈，不管了，反正是和你学的。”

“人善被人欺。”崽子不懂什么意思疑惑的看着我。我一把把他捞进怀里，反手将他压在桌子上，啪啪啪啪几下拍在他屁股上，十分解气。“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不说话了也不挣扎老老实实的趴在那一副要打快打的模样。他没犯错我没理由打他，一时有些尴尬。“我还以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呢。”他翻身要摆脱了我的禁锢，我本来也没用劲，就松了手。“我又没有和你说过说话要文雅要过脑！”我觉得我此刻很像老妈子，这句话我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哥哥说过。”他变脸极快，瞬间从不服管教的纨绔小子变成了诚心接受教导的乖巧少年！

被放出来的那天晚上，我吃饱喝足大摇大摆地从定安侯府的正门走了出去，一路畅通无阻。我很难受，为我那些素昧谋面的亲人，我想扑进母亲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我很想她，也有些恨，恨她生我却不养我。小时候我问老猴子我娘在哪，他说走了，我那时已初晓生死，当即便红了眼眶，此后在未问过。直到我八岁那年一个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自称是侯府夫人，我趴在屏风后面偷偷得瞧她，心底一条名叫欢喜的小河潺潺流淌。我从老猴子的脸上看到了罕见的笑容，老猴子开口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懂，那女子神色有异不曾作答，老猴子的脸登时便冷了，他又叽哩咕咚说了一串我一个字都不懂，那女子显然也不懂。老猴子当着我的面掐死了那个冒充我娘的女人，是的，他知道我在看。我后来去问我娘的陪嫁丫鬟后来做了我姨娘的秋香，她说小姐消失了，我还想再多知道些，她却不肯说了。
事情越想越多，那些沉芝麻烂谷子的事也被我倒腾了出来，可真头疼。
我回过神发现无理正盯着我出神便咳了一声。“哎呀”他仰头转了一圈，脖颈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祸兮福之所倚，那天晚上我去了醉香楼，点了最贵的菜，要了最陈的酒，虽然没吃成喝成但我也没付钱，何况我救下了无理。他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谭家人，被锦衣卫追杀。他逃进了醉香楼，恰巧进了我的房间，正在等着上菜我被他吓了一跳，他浑身的鲜红色刺得我眼疼。他前脚进，后脚便有人追了进来，即刻缠斗起来，我凭借我二百五的武功勉强与那三人战了平手，指挥他从醉香楼后窗跳下去，看他跳了我也不恋战，抽身跳了下去。楼下是桃江，一条极深的大江，我只能祈祷他会水，不然我也无法安然带他从江中离开。所幸，赌对了。我们从桃江脱困，围坐在炉火旁烤火，“你叫什么名字”“谭咏麟”我是猜到了的，只是听他自己说一遍罢了。

他那藏青色的褂子遍布血迹，尤其是袖口，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他这一抹下去，后果一想而知。
好在，善良的我没有让他这么做。我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往他脸上抹，这儿的土干，碰上他泪迹未干刚好挂住。他没躲，很配合。
我拍拍手往后一步看我的杰作，很不错，再把衣服换了大概就万无一失了。
我脱下外褂扔给他，他接住一脸迷茫的看着我。他那一脸泥加上这个表情有些逗，我想笑，我忍住了。我用手指了指他的外褂，他明白了，立刻脱了他的褂子给我。
换好了衣服，我把头凑到他耳边跟他说“你去山后面的村子，村子最中间有个菜圃，菜圃的主人叫好大娘，你问她借些菜，就说我许络借的，然后你假装卖菜混进城去。进城之后去银云客栈，找那里的掌柜陆金吾，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我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嘱咐他“他要是不信你就拿这个给他看。”
他点点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行动，他回了些神，朝我给他指的方向走，大约走了十步，他突然回了头“哥哥怎么办？”
“山人自有妙计。”我冲他自信的笑，心中已有了多番计量。

“无理，取一碗我的血送去定安侯府，你不要去，找个办事稳妥的。”我不过说了这几句话就气喘吁吁了，我毫不怀疑如果今天蠖颥没有沾上我的血，我是活不过今天的。
他不敢擅做决定，去后院寻陆金吾去了。我嗤笑一声，无理终是缺了份果敢。很多年之后我才佩服起他的思虑周全。
没过一会陆金吾就来了，我扭头赏他一眼，不出意料的看到他一脸快还钱的表情。
“没钱。”我说，他没理我，第一次没理我，以前他再生气也会回一个字的，哪怕是气极了，吐出一个‘“滚”字。
“你不理我。”我很委屈，我太委屈了，因为我在乎他，太在乎。
“白痴。”我笑了，可不就是。
无理面上有些不自然，我的余光无意间扫到了，“陆大哥，我弟弟许无理。”
“师弟”陆金吾说的淡然我吃了一惊。他摆手示意无理与我说，“兄长，我师兄原名宋悦，两年前下山游历。”我是一年前遇到陆金吾的，上元节，葫芦庙，他人热闹，我自醉逍遥。那天他失恋，我失欲。如果说在那之前我还对老猴子的爱抱有一丝希望的话，那天，我的心是真的死了。

上元节前夜我高烧不止，上元节那天老猴子进了我这儿，例行取血，大发善心叫了郎中来给我瞧病。郎中说我高烧不退，脸发白，嘴唇发紫，手发抖像极了前几天东市死的几个人。“疫病？”“有这种可能。”“你把他带走，治好了再送回来。”“这……”“有问题？”“没有没有，在下谨遵侯爷命令。”
我不知道何时出了侯府，稍微清醒些时已经在马车上了，这马车里面的摆设极其简陋，走起来十分颠簸。
“你心里清楚，我只是普通的风寒。”“公子，是你自己不清楚，你得的很有可能是疫病。在下带公子回家是冒了极大风险的，在下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在下也盼望着公子所得不是疫病。”
他不似说谎，“咳咳，停车。你听着，是我自己走的，咳咳，与你无关。”我踉跄着起身，他伸手似要拦我，最终还是放下了。车停，我跳了下去，晃了几晃总算稳了身形。

"回家。"天亮了，他也醒了酒，一开口就是这两个字。"没家。"可不就是吗，都被赶出来了能回去才怪。
"快走，快走。趁着城门没封咱们赶紧逃出去。"一些人打庙口走过，依稀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喂，咱们也走吧"我略一思索就晓得是疫病。
"治。"他说完伸手指了指我，我不信，我要真得了疫病他能治好才怪，退一步讲他治得好我不代表他能治好所有人。
我去意已决不再理会他，只是喘着粗气。

开城的早上我在葫芦庙中醒来，茫然四顾，陆金吾，他不见了。
我有点慌却满脸不在乎的站起捋了把额发起身往外走去。
右边有颗大杨树，树下耍剑的不是陆金吾又是谁，我看不出他的路子，但也知道他剑术非凡，大概赶得上我的枪术。我的枪术是祖传的，比老猴子厉害。
"陆金吾我们去市集逛逛吧"我冲他喊到。"嗯"他收了剑一脸没兴趣，我当即就不高兴了，不乐意你答应个毛啊！
我一脸假笑地走过去，顺势将手搭上了他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呵，不想去，那正好，你想去我还不去了呢。
我和陆金吾差不多高，他略高一点，是以几步路下来我胳膊架的有些难受，只得讪讪的拿了下来。

"陆金吾。"
"嗯"
"你就不能长矮点？"
"不能。"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小哥，糖葫芦怎么卖？"我一个大人和从一群小孩中挤进去有些没脸没皮，不过那也没办法我太想吃了，想吃到流口水。
卖糖葫芦的小哥正从他那软绵棒子上抽下一根糖葫芦递给身边的一个小女孩，闻言抬头看我一眼愣了一下。
"两个铜板一个。"
"你这也太贵了，我记得我几天前买的还是一个铜板一个。"
"祖传手艺，酸甜可口，老少皆宜。"说完别有深意的看我一眼。
得，我是老，我懂。"给我两串。"我去腰间找钱袋，要命的是居然没有。
小哥抽了两串糖葫芦递给我，我一手一个拿着转身对距离我有五米远背着我站的陆金吾喊"金吾兄，4个铜板！"
一块碎银袭来砸在我脚上"哎呦"我倒是很有骨气的没动，只是点头示意小二哥把依然停留在我脚面上的碎银捡起来。
小哥拿着大棒子也不容易蹲下，倒是我面前的小男孩弯腰捡起来递给了小哥。
人心似古，世风日上，甚好。
"不用找了，请小朋友们吃。"伴随着小朋友的欢呼声，我拿着糖葫芦走向了陆金吾。
我绕个圈在他面前站定，递了一串糖葫芦给他"喏，定情信物。"
"有病。"
"你有药吗？"
"没有。"
我白了他一眼，冷场帝。

我回了家，从角门进的，无人阻拦，没人迎接，仿佛我不存在似的。所幸我习惯了的，没什么悲伤。
陆金乌留在了庆安城，开了间客栈，我给起的名，叫银云，匾额上的字也是我题的，不怎么好看但也不难看。
回府后的几天很平静，我卯时三刻起身，辰时出门，做第一个登临银云客栈的顾客，当然，宿在里面的不算。小二哥调笑我说我比鸡还准时，我笑，我愿意。
定安侯府有宵禁，但侍卫不敢为难我，庆安城也有宵禁，守城士兵对我视而不见。
于是，那天我兴致好拉着陆金乌和我下棋，棋逢对手哪里顾得上时间，约摸子时，我摸进了自己的房间，啊啊啊啊啊！我吓得大叫，我的床上坐着一个人！
"怎么才回来？"是老猴子，唉我的小心脏。"您，有事？"我小心翼翼的询问。
"无事，你睡吧"说完他就走了，留下我一脸懵的站在原地。
第二天我没敢出府，怕。

这么早的坑啊

"小侯爷，您昨儿怎么没来？我们爷可是在大堂坐了一天呢。"小二哥一见我就热情的迎了上来。
"噢，一天啊。"看到陆金吾进了大堂正向这儿走来我特意拉长了音讲话，他扯了我往后院走，我一愣随即踉跄着脚步被他扯着往前一边抽噎着喊救命，等到了后院自己倒地上笑的不行。"哎，你那天怎么也在葫芦庙？"我拍了拍身上的土起了身，"失恋。"得，我又笑趴在地上了，一边笑一边讲"哪家姑娘看上你啊，还失恋，太逗了，哈哈哈哈！"
陆金吾看我一眼进了屋，我自己笑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也就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