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是不是被吞了？

【惊梦 贰】
傅涛扶着他到楼下时，雨已经停了。
空气中带着微微湿润的冷意，天空还是灰白色的，仔细点儿就可以看到那些云块有着不太明显的边缘。朱绍迟却长舒一口气，说：“天气挺好的。”又侧过头看着她，提议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朱绍迟的腿还不方便走动，稍微多走了一点就疼得厉害，但他执意不坐轮椅。两个人离得近，瞧见傅涛鼻尖上的小汗珠，十分过意不去。可平时他们录影办公都在新址，朱绍迟这才发现，傅涛已经许久没和他一起来过电视台旧楼，这次自然不想扫兴。所幸医院和老台之间的距离非常近，朱绍迟之前都没发现——沿着医院围墙往前走，那是一条笔直的路，不断有行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路边的行道树四季常青，郁郁葱葱。
医院周围少见地没有商铺，所以也相对安静。朱绍迟不愿让傅涛再架着他，尝试着直起身自己走。
竟然意外地顺利。不过傅涛当然不会由着他胡闹，他感到她的手掌在他的后背微微用力，朱绍迟一只手抓稳了拐杖，另一只手去握她的。傅涛瞬间会意，皓腕翻转，掌心朝上，给他一个支撑点。才是初春，乍暖还寒时候，朱绍迟病中套着一件夹克衫都觉得凉，傅涛那身套裙里面是单层的。他记得以往他们搭档的时候，几个主持人里面，傅涛永远穿得最厚实，“冷不冷？”朱绍迟问着，下意识想把外套脱给她。却见傅涛摇了摇头，“还行，我不冷。”
朱绍迟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不同于往日的凉，她就连指尖都是温的，这样的温度让朱绍迟有一瞬间的晃神，正想再说些什么，抬头便看见电视台的老楼——流年逝水，大门正前方挂着的镀金台标，也开始有了温润的光。
“好久没来了。”她说了这么一句，朱绍迟听出傅涛的语气里，开始有了一些和前辈们相似的感伤，想顺着她的话往下讲，又不愿触动情肠，朱绍迟笑，“我记得你那时骑自行车上班。”
“以前宿舍离单位比较近，不想每天挤公交，自行车还能快点儿，”傅涛点头，“有一年除夕你记得吗，刚下过雪，雪积起来能到脚脖子，特别冷。晚上就要直播了，突然说节目音乐出了问题，要改……”两人携着往里去，老台的人也很少，门口的展板上，还贴着奥运的宣传画。保安见到他们两个熟面孔也没说什么，进到大厅里骤然一暖，他说：“这不就是我刚进台那年吗——台里也没那个版本的伴奏，你说你有，就骑车去拿。”说着咧了一下嘴，似是笑了一声，眼里犹可见满满的心疼：“大雪天哪能骑车呀——”
“伴奏改了串词或多或少都要改，我一急，哪还想到雪下面还有冰啊。”那还是是九十年代的中后期，通讯没有现在发达，宿舍和电视台中间要经过一个很陡的坡，那天路滑难行，本来在电视台大门口等着的朱绍迟不放心，把那段不算长的距离走了个来回，才在半路遇到她。“刚才走得急半路摔了，”傅涛把伴奏带递过来的时候，朱绍迟看见她冻得通红的手上竟然满是刮蹭的小伤口，满身的雪粒子，却说：“还好带子没事，我一路都护着呢。”傅涛比他早一年进台，分明一样是年轻人，可当时在那种情况下，她就已经可以以一个“前辈”的口吻告诉他：“再怎么样，台里的东西都不能丢。”
如今的朱绍迟早就知道，那时傅涛说“不能丢”的，不单单是那些东西——他与她熟门熟路地拐进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1号演播厅，大门没锁，他轻轻一推就开了，无声无息，感觉不到重量似的，里面漆黑一片。他正对着大幕，看不见傅涛的表情，“其实那时候就是爱这个舞台，拿什么都不换。”
朱绍迟听见傅涛“嗤”地一声轻笑，他倒是没想到她会反问道：“现在呢？还爱吗？”这原本应该是他问她的。
朱绍迟与她并肩站着，她的手还被他攥在手里，两人频次不同的呼吸互相交叠，在偌大的演播厅里格外清晰，“爱。你呢？”问完，朱绍迟有点紧张，好像是在等告白之后的回答。
傅涛按亮手机屏幕时朱绍迟刚好撩开大幕，光线虽然微弱，但把舞台和观众席的轮廓都勾画了出来。他是病号，穿着一双软底鞋，一时间只听傅涛的小高跟踩在地板上，发出“咯嗒”、“咯嗒”的清脆声响，“我也是。”
朱绍迟看着她的背影，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她就松了手，走到了舞台中央。
他突然觉得有点慌，忙跟上两步——腿还是使不上力，但好在不怎么疼了。谢天谢地，没有摔倒，一霎时情绪上头，他突然想叫她：“傅涛……”这样他又回到了最初那个问题，只是换了一种问法，更加直白：“既然爱它，为什么不能留下来？”朱绍迟闭上眼，生生逼退眼眶里的热流，“你就当……就当是我不舍好了。”停下来平了平情绪才敢接着把话说完，“傅涛，是我舍不得你。”
那语境愈发哀戚，朱绍迟不知自己是如何把话说出口的，右脚往前探了半步，鞋尖蹭到一个几乎与地面相平的突起， 傅涛背对着他，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我只是换种方式爱这个舞台罢了——也没有什么舍不舍得的。”那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沉静，朱绍迟猛然感觉傅涛在这时变得陌生而遥远，仿佛已经离去许多年。
她终于又挽住了他的手臂，扶着他沿着台侧坐下。平时他们工作时都坐在台下，此刻换个角度，熟悉的舞台也变得新鲜了些许：“你看，你总是绕不过这个弯。我就算转了幕后，不是一样能看着你嘛。每天上下班都能碰见，是不是？”
“那不一样。”朱绍迟固执地说着，“先是章自群，再是你，马上小沈也要出国，咱们四个，这些年都没有聚齐过。”他说着才意识到，傅涛在他的记忆中，有一大段的空白。他不知道这段空白期里傅涛去了哪里，而奇怪的是，他竟然默认了这段空白，并且企图要填满它：“小沈是去年年底就打好的申请，下个月走，说是留学一年。”他一不留神就说了好多，零零碎碎，傅涛一直耐心地听，只在最后说：“你也舍不得她走。”朱绍迟沉默片刻，又摇头：“我是不想只剩我一个人。”
“可是，小沈也已经长大了呀。主持人大赛刚进了一批新人，还要你去带。这个舞台，一定会永远热闹。”
傅涛这话说得十分冷静，朱绍迟甚至从中听出了萧瑟的意味。这些年来，他很少见到傅涛用这种口吻说话，一时不知再怎样接下去，攥紧了傅涛的手，默默无语。手机屏幕灭了，一霎时的黑暗，下一秒又被他按亮，他瞥了一眼时间，脱口而出：“不早了。”
“那走吧。”傅涛点头。微弱的光勾出她侧脸柔和的轮廓，平白多出几分朦胧的美感。朱绍迟站起来，这时他的伤腿已经没有任何的不适，可这种感觉却让他不安——傅涛自顾自站起来往后台走，他始终跟在两步远的地方，经过台中央那个突起的缝隙时，他特意往旁边让了让，“你小心脚下——”她却没有回头，结结实实踏了上去。
朱绍迟抬眼看到，离傅涛几步远的前方，几米高的钢筋灯架摇摇晃晃，突然向他们这边倾斜过来——他的心蓦地一沉，想把她拉过来，可那两步的距离竟似鸿沟，他怎么努力都没法靠近。
——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那天他明明救下她了——在这儿。就在这里……
——那么现在呢……现在是怎么回事？
“……傅涛！傅涛——”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焦急的喊声震得自己耳膜都发疼，可是没有用，声音仿佛凝滞在这个空间里。朱绍迟的目光紧紧锁住面前这个穿明黄色裙子的人，一种清晰的恐惧从心底滋生，逐渐蚕食他此刻为数不多的理智——朱绍迟奋力地朝她的背影伸手，他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十分狼狈可笑，可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会试一试。
朱绍迟突然感到身体一轻，就好像之前有绳子束缚住他的手脚，他挣不开，而现在没有了——一个踉跄，就着惯性斜扑出去，摔在地板上的时候，并不觉得痛，也没出声，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心里：“……带我走吧。”
脸上有点痒，温温凉凉的，似是她的指尖，又似是眼泪——唯一的光源灭了，他没再去按亮它。傅涛像是证明了什么一般，“你看，你并没有那么多不舍啊……”那声音音轻轻，朱绍迟恍惚间听到一声叹息，“你一定要留下来，只有你……才能让我留下来。”
【断执 贰】
沈云卿又等了四十来分钟，才有个小护士出来说，人没事了，等下转到普通病房就好，又问她，要不要跟着一起下去。沈云卿看着护士，话还没出口，便看到不远处大门终于洞开，沈云卿顾不上回答，三两步上前去，看到从门里推出一辆车，车上躺着一个人，挂着点滴，还有抢救时用来固定管子的胶布没撕掉，蜡黄的脸，淡紫色的嘴唇半张着，干裂隐隐发着白，老态尽显。沈云卿看得心惊，这样的朱绍迟很陌生，却又让她想起那时的傅涛来。
她当然没看到傅涛从抢救室里出来的样子，可她知道，朱绍迟看见了。她也是听说的，听说朱绍迟第一时间跟着急救车到医院；听说他穿着演出的正装，步履凌乱地追着平车跑；听说他在抢救室大门关上的那一瞬，双腿一软跪跌在地，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徒劳地张着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却掉不出一滴泪……
沈云卿自诩心软，想象不出这些画面，再后来她赶到时，傅涛还在ICU。全封闭的病房不允许探视，沈云卿还是去了。她看见朱绍迟也在长廊，几乎把脸都贴在ICU病室的那块成人巴掌大小的玻璃上。沈云卿顺着他的目光向里看，原来傅涛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散着头发，在一堆繁杂的仪器中间，仅露出一张脸。
她看见朱绍迟抬手，食指微弯，从沈云卿的角度看去，那是傅涛的发顶，到发梢，再到脸颊，再是下颚……他专注而缓慢在空气中勾出的那个轮廓，沈云卿都走到身边好一会儿了，他还没有发现。最后朱绍迟轻轻刮了一下傅涛的鼻尖，指节敲在玻璃上发出的轻脆声响让他眼里的温柔笑意骤然凝固，沈云卿尚未想出该如何劝慰，就见他垂下眼帘，讷讷收回手，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几天没上贴吧，没想到它给吞了。补上补上~哎嘿~下个故事见

看完了，有点虐！ 但我喜欢，给暖楼

无论白佟 还是军涛
你的文 都那么好
轻描淡写 有风和月
圆满的 或是 虐的
都有道理
像真的发刚过
在人间

什么时候再续写一段啊！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