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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玉壶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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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浙江1楼2016-06-20 10:47回复

    (一)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现下正是早读时分,私塾内传出阵阵童声,而沈清和正捧着书本穿梭在一排排木桌前,看着那些稚嫩的面庞,露出些许欣慰的神色。
    自他违背父亲的意愿,娶了萧氏女为妻,又择了教书为业,日子过得也舒坦。
    提着食盒,快步往里走。时有相熟的教书先生与她打招呼,大家常说,他们夫妻二人恩爱非常,如今又得一子,当真称得上是神仙眷侣了。
    “清和。”她站在门口轻唤。
    小小的办公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都是离家较远回不去的夫子。有一位年轻的女夫子见她来了,忙将人请进来,又喊了埋头批改作业的沈清和。
    “沈夫人来给你送午饭呢。”
    他抬起头,清秀的脸上挂起了温和的笑,随后站起为妻搬了椅子。又伸手将食盒接了来,打开看着里面的菜,都是他爱吃的。
    “不是说好了,不用每天给我送饭么?再说,周颐还小,你就放得下心?”
    给他送饭从来都是风雨无阻,菜也是挑他喜欢的口味来做的。一落座,她便替他将里头的饭菜端出,视线不离他。
    “今日嫂嫂来了,带着晤儿一道,现在家里有她照看着呢。”
    沈清和听说萧家大嫂带着小侄子来,微微松了口气。夫妻俩和沈家断绝了来往,平常也就是娘家萧家常来常往的,日子久了,两家的关系也比以前亲密许多。
    “如今,也就大哥一家能看得起我。”
    当日他受父亲责骂时生了断绝关系之心,一年多以来,也从来没有回过一次沈家大宅。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得给不了妻儿更好的日子,也跟感慨过。
    却说,粗茶淡饭,有夫有子,即使平淡一些也挺好。
    桌上的饭菜已下肚,她将碗筷收起,声音轻轻柔柔地。
    “今日的课若放得早,你早一些回去,咱们一家子一块儿给孩子做周岁宴。”


    IP属地:浙江2楼2016-06-20 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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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自他来到家里,我努力把自己改造成一个独当一面的兄长。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我教他认字,学着做饭洗衣,日子过得平淡而安详。
      “大哥,去做饭。”
      “我拎不动水桶,太沉了。”
      “这个字念什么?还有这道数学题,好难噢。”
      ……
      他叽叽喳喳地围在我身边,而我则是不厌其烦地替他解答,偶尔也会愣愣地看着他出神。
      “理谦。”
      我喊了一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应声而来。出了屋去找人,只见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悄悄地走到他身后低头瞥了一眼,他正专注地刻着小木人,已经快成型了。
      最终,我还是没有打扰他,转身回了屋。
      ————————
      一入十月,我竟有些期待,因为到了生日那一天,母亲会替我下面。到了那日我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将雀跃的心按下,陪母亲外出买菜。
      一路上我和母亲都是说说笑笑的,然而对面疾驰而来的轿车让母亲猝不及防,我下意识地反身护住了她,紧闭双眼。
      那一刻我以为我要死了。
      背上猛然被推了一记,我和母亲双双被推出老远,跌坐在地上,待我回头去看,路上一大滩血迹,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旁边那个大概是她的孩子,已经吓蒙了。
      我迅速反应过来,跑到他身边捂住他眼睛,又把他带到母亲这儿。
      “你妈妈走了,就让我来代替她吧。”


      IP属地:浙江6楼2016-06-20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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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妈,您别丢下我和弟弟啊……”
        梦魇。
        父亲出殡的时候,邻里街坊都来帮忙,低头看两个弟弟,他们脸上的泪水一直没有断过。昨夜梦里是理谦的哭声,而我,却是站在一旁强忍着,半滴泪水也不曾落下。
        他临走前说,你要读最好的学校,将来成为最有用的人,要坚持自己心中的理想,别怕会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欧阳,这才半年呢,我已失去了父母。”
        “不是还有理谦和青栩?”
        我十三岁,要早早地撑起一个家了。
        “跟叔叔回家吧,你带着弟弟在外头,我不放心。”
        我从堂叔的眼神里看到了心疼,但最终我还是摇了摇头。或许,是我不愿意太早地离开这儿。
        “这儿是他们住过的地方,好歹,让我守满三年吧。”
        ————————
        “大哥?那他旁边的俩又是谁?”
        当我牵着理谦和青栩的手踏进沈家大门时,被屋里的陈设晃了眼。不同于原先家中的朴素,这儿是陌生的,所有的摆件一应都是昂贵的,多了富贵人家的气息。
        从未谋面的堂弟好奇地近前打量着我们,理谦无甚太大的表情,唯有青栩还小,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后。
        “淮航,过来坐好。”
        堂婶端着水果出来,先是训了堂弟,随后又给理谦和青栩一人一个橘子,看着我时眼中是慈爱的目光。
        “堂婶,我和弟弟以后要麻烦你们了。”


        IP属地:浙江7楼2016-06-20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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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我不要走……我不走!”
          他爸爸还是来了,青栩却死死抱着我,大声哭着,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其实,他在沈家三年,我何尝舍得放他走,可从血缘上讲,我终究不能代替生父。
          “听话,跟爸爸走吧,他会对你好。”
          “……我要大哥……不要……”
          我将他抱起来一边哄一边拍着他后背,而他搂着我脖子抽泣着,话说得也断断续续。那边,堂叔和青栩生父说着话,还时不时往我这边看。
          “他们兄弟感情很深。”
          “是,青栩一直很依赖他。”
          等将人哄得差不多了,我拉着青栩到他爸爸面前,怅然若失。
          “叔叔,我……”“你带他走吧。”
          当他们父子离开的时候,我不忍去看青栩背影。他这一去,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到他——或许,再也不会了。
          “我们约好,你好好念书,我也一样,等再大一些,你能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再回上海来,好不好?”
          “嗯,我会听话的。”
          ————————
          青栩走后家里又少了一个人,我还不太适应,但临近大考,我不得不重新投入到复习之中,下学期啊,我就要念大学了。
          “大哥大哥!外面出大事了!”
          淮航一路喊着跑上楼,楼梯上登登登的声音整个屋子都能听见。只听“砰”的一声,我屋门被他撞开,而他因用力过猛重重摔在地上。
          “活该。”
          我正看着书,听到沉闷的声音后转身,见他一脸痛苦样也不急着去扶,放下手上的书淡定地鄙视他。
          “出什么事了?”
          前阵子我在学校里也听到一些风声,说是又要招兵去前线打仗了。当时我脑子一热,几乎是用飞奔的速度去招募处填了表领了军装,回家后却和谁都没说。
          “你不知道吗?军队都开拔准备去重庆了!”
          淮航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撞疼的地方凑近小声说着。
          我听到这消息顿时急了,因为尽顾着复习,居然忘了出发的日期。拉开椅子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翻出军装来,然后又找了大箱子,胡乱地往里面塞了一些衣服和钱。
          “……你要去哪儿?不会是报名了吧?”
          “对。”
          我也不跟他多说,提起行李就往外走,刚一下楼,就见堂叔站在那儿,那一瞬间,我觉得人生已无希望。
          我差点忘了,凭他的人脉和手段,怎么会查不到我的报名表。
          “从今天开始,不准大少爷外出一步,功课我会打电话给学校,让他们安排老师来。还有,这两天在他房间外多添几个人手。”
          堂叔的表情是冰冷的,我的心也是冷的。
          “哥哥,别去打仗,我不要你走。”
          晚饭时分,我依旧没有下去吃饭,来送饭的是理谦,他眼泪汪汪地恳求我不要离开这个家。
          他一求,我心一软。
          “好,大哥不走。不走就不走吧,总有机会的……”


          IP属地:浙江8楼2016-06-20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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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自打我从军未遂后,堂叔对我的一举一动盯得很紧,真是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也抗争过,却没什么成效,换来的是更为严厉的训斥。
            我并不想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按部就班地走着他们给我定的路线。
            大考之前,我的老师和我谈过,我说,我想离开上海,燕大、南开,或者其他更远的学校,哪怕它默默无闻,只要能离开这里,都好。
            事实证明,我所想的一切美好的希望都是异想天开——在我接到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以后。
            即使是这样,只要能出这个家门,对我来说已是最大的安慰。
            到了要开学的时候了,我在屋里收拾着行李,理谦进来了,似乎是不大高兴的样子。我拉着他坐在床边,他却迅速蹭进我怀里,后背贴着我前胸,安静地就像一只温顺的猫。
            “大哥,每个礼拜你回来一次嘛。”
            “有空给我打电话,我想听你的声音。”
            ……
            “好啊,我都听你的。”
            ————————
            入学第一天,堂叔有派他助手来帮忙,他送我到校门口,我便将人堵了回去,独自去系办公室办妥了入学手续,之后提着行李箱领了宿舍钥匙,一个人去了学生宿舍。
            上了大学,总归是成人了。
            “我姓李,广东人,喊我秉文就好。和你一样,我也是中文系的,很高兴认识你。”
            “沈周颐,上海本地人,幸会。”
            此时说话的,是和我住同一个宿舍的同学,办入学手续的时候匆匆见过一面。他个子不高,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像是会发光。
            人不在形,在于那股精神气,我有预感,那样一个人,注定不会平凡。
            “堂叔,我想在学校附近租一套房,这样的话就能多一点时间用来温习功课。”
            每周例行回家,我在晚饭的时候提出了考虑很久的想法,堂叔思考了一会儿,终是答应下来。


            IP属地:浙江9楼2016-06-26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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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这是我到沈家大宅过的第十个新年。只是萧表哥依旧不在,青栩也不在,我一个人在这里略显落寞。
              我想起来,表哥是会唱戏的。往年还在自己那个小家的时候,每每和舅舅一家在一块儿,他总能哼上几句,而我总会趴在他怀里扯着他领口那几颗纽扣,有时抓得狠了,那纽扣便不堪重负掉了下来。
              再也回不去了。
              “咚咚咚”,有节奏的三声叩门声成功地将我从回忆里拉出来。我随意捋了把如鸡毛一样的头发,从床上翻身下来去开门。
              “少爷,晚饭好了。”
              门开时,我对上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容。年前小路刚到沈家,据他自己说,父母早亡,家里就只剩他和爷爷两人,不久前爷爷也没了,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到了沈家帮佣,沈家上下待他好,总好过在外头受人欺侮还赚不了几个钱。
              论年纪,他也不过二十上下,和理谦差不了多大。我当他是自己弟弟,而他在我面前也少了份在其他人面前的拘束。
              “嗯,我这就下去。”
              我转身去换下了睡袍,将堂婶新买的衬衫和毛衣套上后径自下了楼。
              ————————
              “噢噢,坏航又输了!就按之前说的,输的人得给我双份的新年红包!”
              沈铎铖那小子,似乎很能适应沈家的生活。我想从他身上看到李大哥一丝丝的模样,只是孩童尚小未长开,只得作罢。
              紧接着,只见理谦走了过去,拎着铎铖脖颈衣领,将他从淮航身边挪开,一脸严肃。
              “你叫他啥?还有规矩吗?”
              他挣扎无果,我只得过去把人搂怀里,又说了理谦几句。
              “我总会找到机会揍你的。”
              席间,理谦说过完年就得去德国留学,他一直想走,总会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推迟。这次能够成行,我自然是不能拦着他的。
              “大哥,有些事我想跟你说。我……”
              静谧的房间内,昏黄灯光下,他欲言又止,我看着他,止了他话头。忽而,眼前是他放大的脸,唇上属于他的温度传来,随即又离开,这短暂的触碰半点都不容人反应。
              我仍处于震惊之中,而他,早已翩然离去。
              这算什么?


              IP属地:浙江16楼2016-10-04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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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沈莫忘的生日。
                她才十岁,却有一头乌黑又很长的头发。我替她梳着发,想着昨日系主任说的事,手上没注意,一不留神扯了她一下。只听嗷的一声,她呲牙咧嘴地叫了起来。
                “哇疼死了!你都没二哥梳得好!”
                我回过神来连声道歉,又说今天带她出去买东西,这才哄她开心了。
                系主任说,让我和几位系里的老师去港大讲学几日,顺便同那儿的教师交流一下。青栩在香港,再有一年,他也该念大学了吧,我听他父亲说,他的学业还不错,这一点比起沈淮航来,又强了很多。
                沈淮航这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想想都生气,不过能怪谁呢,还不是自己宠的。
                好不容易给莫忘编了个时兴的头发样式,她却说我手法生疏,勉勉强强能见人。我瞥了她一眼,这小姑娘,心思怎么这么多。
                我上楼拿了皮夹子后正要带她出门,陆芫和令歌也下楼,知道我要出门,她俩便央着我带出去。我掂了掂钱包,看来今天要大出血了。
                ————————
                港大之行很顺利,在要离开的前一天,我去言家找青栩,多年未见,不知他长成了什么模样。只是这次并没有见着人,言伯父也不在,家里只有一个老管家。
                墙上的几张照片吸引了我,其中就有青栩和他母亲的合照,那时的他还那么小,只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的变故失了母亲;再然后,就是一张穿着学生制服的照片,管家说那是青栩刚读中学时照的。
                我多看了一会儿,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在心底。
                带着些许不舍,我离开了香港。


                IP属地:浙江19楼2016-10-06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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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近一年的时间里,我在堂婶安排下和那些世家女子相亲。不能否认的是铎铖的那句话起了很大作用,一个单身的父亲,总会有无暇顾及的时候。
                  很可惜,那些姑娘都不是我心中所要的。
                  “师哥,陪我去看电影~”
                  师妹脸上的笑容乍一入眼,我便想起前两日答应她的事,随后手一伸,她迅速挽上我手臂。和师妹相处的时候,我反而没有那么多压力,家里人也知道她的存在,不过大家却只当她是我同事罢了。
                  从电影院出来正好碰上几个学生,他们先是看了我和师妹,然后嬉皮笑脸地问是不是好事将近,让我给反击了回去。
                  “我们不过是想讨杯喜酒嘛……”
                  “该请你们的时候,自然会请的。”
                  夜幕降临,我和师妹站在黄浦江边,江风徐徐,发丝随风而动,她说,她要出国了。我望了一眼夜空中的星辰,那样的明亮。
                  她也要走了,不知归期。
                  我握住她手腕,将人带入怀里。她对我,是一份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感情,而我不能给她任何承诺,只因——那个亮如星辰的少年,他牢牢占据着我的心。
                  “对不起……师妹。”
                  “没什么啊,缘分未到而已。”
                  她或许懂,亦或是一知半解,一句缘分未到,恰到好处地解释了她的爱恋。
                  送她上船的时候我递给她一个小袋子,里面是她生日时和她一块儿照的照片。我指了指她,再在自己心口点了点,那样干净明媚的笑容,在这儿。
                  鸣笛声过后,又是天涯两端。


                  IP属地:浙江21楼2016-10-11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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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在这个时代,男人之间的爱远远要比男女之间的爱来得更有压力。我不怕日后没有子嗣,也不怕世俗的目光,只怕我心中的那个人,会因此事误了前程。
                    我有沈家,有师妹,而他有什么?除了事业之外,他只有我了。
                    今日天气不错,我伸了伸懒腰,那只摔坏的手表已被收起来,是该出去重新给他买一只了。上海的冬日冷风阵阵,吹在脸上如刀割,等拿了大衣围巾将自己全副武装之后独自去了步行街。
                    “表哥!”
                    陆芫表妹从后头跟了上来。我听莫忘说她们即将要期末考了,此时她在外面瞎晃,也不去温习功课,新年的时候是要给我看白卷?
                    我应了声,径自往钟表店里走。
                    “咦,哥你要买什么?”
                    店里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我选中一款百达翡丽让店员包起来,偏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
                    “买手表。功课完成了?“
                    “没、没有……”
                    她垂下了头,我又训了她几句后就带着人回了住处。
                    ————————
                    理谦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书。还没等我把书收起来,脸上早已被他亲了一下,也难怪他会如此,自打我和他捅破窗户纸后,他越发地得意了。
                    他还记得我爱吃什么,也还记得我放东西的规律。
                    从我屋出来后,他的脸上多是欣喜。从他六岁起,有关他的一切我都亲力亲为,再观他现在,除开血缘之间的不相似之外,哪一处都像极了自己。
                    当我向他吐露心声,愿为这个山河飘摇的国家舍命的时候,他一反常态地,要我活下来。可是,如若哪天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伏在我身上一脸狡黠,从小到大,我自是由着他的。一手扣住他后脑勺,扯动嘴角。
                    “别太过分,嗯?”


                    IP属地:浙江25楼2016-10-12 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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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
                      和我相亲的女子,最后都会变成朋友,就因为这样,堂婶不知道说了我几次。
                      “你也老大不小了,即使不结婚,总该有个对象处着吧?还有理谦,别总忙工作,工作能当饭吃?”
                      “你俩有认真在听我说吗?”
                      我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喝粥,听到堂婶问话含糊应了声。对面的理谦笑嘻嘻地蹭到我旁边的座位上,趁堂婶不注意偷偷把手伸进我衬衣下摆,在腰间一下一下摩挲着。
                      这个时候我又不能对他做什么,所以也只有忍了。
                      捱过早餐时间,我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
                      “不是说早上可以晚一点去学校么?”
                      “今天是例外,有早会。”
                      我从他手里拿了车钥匙,抱了抱他。
                      “等我回家。”
                      ————————
                      “沈老师。”
                      我行走在去往教室的路上,女子温柔的声音自背后而来,随后我停下脚步,由着好奇心转身去打量她。我的记忆力还不错,新闻系的陈嘉泽。
                      中文系的学生在人数上女生居上,当然也不乏才女,譬如我所带的薄时怡、叶南丘。这个陈家的五小姐,在我的课上认真程度丝毫不差那几个,故而我对其印象特别深刻。
                      “是要去上课?正好一块儿走。”
                      我和她走走停停,四周不时有探究的目光。她道,老师这样如沐春风,我大约明天就成了复旦女同胞们的嫉妒对象了。
                      一声轻笑漾开,眼前这个风趣又知性的女人,当真令人折服。


                      IP属地:浙江27楼2016-10-13 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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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即使我表面上装得再平静,却抵不过心病,莫忘来住处的时候,我病了有些时候了。敲门声响起时,我以为是理谦,但也许是自己烧糊涂了吧,怎么可能是他呢?
                        若前天晚上醉死在酒吧里,就不用这么痛苦了。只是莫忘来了,我得支撑着给她讲解完了文章,才能放她走。
                        “您气色还是不好。”
                        “没事的,已经好多了。”
                        当我重新站在陈嘉泽面前,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人。眼前这个人,我试着去跟她交往,不是很好么?十多岁的年龄差距又有什么关系。
                        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跟自己的比划着大小,在擦过她的无名指时我停留了一阵,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想什么呢?”
                        “不告诉你。”
                        我微微一笑,将心中的那点心思藏起。
                        约她去咖啡馆见面的时候她迟来了一会儿,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我不觉得她的迟到有什么大碍。
                        “我想以你未婚夫的名义,堂堂正正地站在陈家大门前。”
                        “嫁给我好不好?”
                        店里的音乐恰到好处地停在《爱的礼赞》,而她诧异的表情跃然而上。果不其然,她还是拒绝了,一颗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是自己太急切。
                        从咖啡馆里出来,阳光正好。
                        ————————
                        他要走了,彻底搬离寿宁路,我忍不住想要去送他,却踌躇着和他见了面之后该说什么。
                        在他住处门口徘徊许久,我还是进门。放眼看去,屋里空荡荡的,所有的东西早已收好了,从心底翻腾起一阵酸楚,让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大哥也是。”
                        “这栋房子紧挨着你住的地方,将围墙拆了再修缮一下吧,要是大哥结婚,总要大一点的房子。”
                        “或许我不可能结婚了。”
                        相顾无言。最终,还是我主动过去将人抱在怀里,嗅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烟味皱了眉。
                        我松开了人,任他离去。


                        IP属地:浙江31楼2016-10-16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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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我勉强不了自己去爱别人,也勉强不了别人答应下来,于是和陈嘉泽的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系里的学生们议论过一阵子后,这件事便沉了下去。
                          “哎听说了么?中文系来了个新的女老师,就在隔壁办公室,看模样标致极了!”
                          “纪老师?据说是从法国回来的。”
                          “以前还是复旦出去的……”
                          刚迈进办公室,就听见有人在讨论着什么,我竖起耳朵听了几句,随后敏锐地抓住了“纪老师”这几个字。她出国也有五六年了吧,回来了也好。
                          趁着上完课的空档,我溜达到了她办公室,眯了眯眼,还真是她。只是从前那个青涩的小姑娘,如今都长大了。
                          “我都快认不出师妹了。”
                          “那我是变好看了还是难看了?”
                          “怎么样都好看!”
                          “那下午陪我吃饭逛街好不好?顺便把我给你带的书带回去。”
                          “好,都依你。”
                          我对师妹的包容,几乎到了宠溺的地步,但这种包容,亦不同于对莫忘令歌她们。我对她,还是有所不同的吧。
                          ————————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我和理谦有多少日子没有见过面,连自己都记不清了。每次回大宅子去,我们都错开了时间,淮航问我是不是和二哥吵架了,我摇摇头,其中盘根错节的诸多复杂问题,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
                          幸好,青栩从香港回到上海,这个家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去接他时,他从老远飞奔过来。我带着笑站在那儿,张开双臂迎他,身子被他的冲击力撞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弟弟大了,大哥抱不动你了。”
                          “我好想大哥啊,好想好想啊!之前你去香港怎么不多待一会儿,那天我一听你来了又走了,都伤心死了。”
                          他就像只小猫,赖在自己身上不肯走,我好不容易将人从怀里捞出来,捏了一把他的脸,又替他提着行李箱上了车。
                          “噫,二哥呢?傻航呢?都不来迎接我,生气。”
                          “理谦忙工作,淮航在复习功课。”
                          以前他和淮航走得近,对于理谦,大抵是怕的——家里的几个弟妹,没少受他教训。
                          “我给你安排进复旦吧,不过不用太急,你在学校先熟悉一阵子。”
                          “好的呀。”
                          家里缺的部分,总有一个一个补上的时候。


                          IP属地:浙江33楼2016-10-16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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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我在家庭聚会上偶尔会碰到理谦,两人除去打招呼,剩下的时间都没什么话说。青栩多年没见他,特别喜欢跟在他后面问东问西,有时他被问得烦了就赶人走了。
                            这个时候,青栩总会一脸委屈地磨蹭到我旁边,装模作样地开始抹眼泪,我抬头望了一眼那人,他只挑唇一笑避开了。
                            只是这样刻意保持的现状,被打破极其容易——理谦受伤了。
                            同办公室的方老师赶到教室喊我出去,我从没见过她这么紧张过,她说是从她在军部亲戚那儿打听到的消息,理谦昨天被送往医院抢救,看伤势挺严重的。
                            我的心再次跌落谷底,之后就跟班里的学生交代了几句后,我驱车赶往医院。一路上,车子开得飞快,死别远比生离惨痛。
                            医院的白墙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生命的无情。我抓了几个来往的护士,询问理谦的病房在哪儿,等其中一人指了方向,我道了声谢抬脚便走。
                            轻推开病房门,只见床上的人脸色惨白,看了看架子上的点滴还有半瓶,仔细听他的呼吸声不比以往那样平稳,只是弱了些。
                            他还活着,我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
                            “伤哪儿了?还疼吗?”
                            “小伤而已,医生都处理了。”
                            他说得轻猫淡写,只为不让我担心。
                            “下次可不许了。”
                            他既在医院养着,我便安了心,又跟医生护士交谈了会儿才离去。
                            ————————
                            当我知道理谦和颜宋交往的时候,心底隐隐作痛,这让我想起了他刚回来那阵子,他来找我说我相亲的事。风水轮流转,如今就转到了我这儿。
                            到理谦在法华区住处时,他不在,里面只有那个女孩子。她眉目间多是温婉之色,再听口音约莫是江沪一带的。
                            “原本是想来看看他的伤好彻底没有,现下是白跑一趟了。他不在那我就回去了,别跟他说我来过。”
                            这样一个娇俏与温婉并存的女子,难怪他动了心。原本拧在一处的心结,在此时突然解开了,只要他愿意、他喜欢,我都坦然接受,自己并非是那根棒打鸳鸯的棒子。
                            于此同时,萧表哥回到上海,在复旦任教,我和师妹在一起的传言也甚嚣尘上。外头都说,沈家的两兄弟好事将近。
                            我摊开手掌,属于感情的那条线略显凌乱,最终又归于平静,大抵,是有人在最后等着我吧。


                            IP属地:浙江34楼2016-10-16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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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
                              一来一往,又是大半年的时光。
                              我在辅仁大学的教学,和在复旦时候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从中文系换到了历史系。剩下的日子过得极为平淡,情伤所带来的痛被隐藏在深处,偶尔翻腾上来,我也能让它迅速地沉寂下去。
                              至于相亲,在我屡次失败的情况下,堂婶也不再逼我,偶尔也会跟我打探跟师妹的情况——她自己说,按她的直觉看来,我对师妹除非有意,否则这次北上又怎么会带着一块儿来。
                              她说得对,师妹是知根知底的人,比起别的女人再合适不过了。
                              在我以为会师妹细水长流走下去的时候,远在上海的颜宋由她母亲陪同也来了北平,而理谦也是后知后觉,等人住了两天他才赶了过去。
                              我和他各有各的归宿,本该如此,就该如此。于是,在堂婶的安排下,他们在沈公馆内举行了订婚宴。
                              当那一日真正来临,我的心甚至有那么一点欣喜。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两条缠绕许久的线终将平行,再无交集。
                              镜子里的自己一身新制的西服,看起来神采奕奕,之后驱车将师妹接了过来,准备引她去跟堂叔见面——虽然此前他也知道师妹这个人,而这次不同,我要堂堂正正地告诉他,这个人将会是自己的伴侣。
                              ————————
                              他就着灯光迎面走来,帅气地不像话,我怔怔地望着他说不了一句话,直到他开口我才回过神,暗暗嘲笑自己不该在这种日子犯傻。
                              “今天大哥要多喝。”
                              “你知道我酒量不好,到时候别可劲儿灌我。”
                              “那就嫂子来?”
                              师妹还在一旁起哄,我拿他们没办法,只能赶紧带着人去了堂叔所在的客厅。今日来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政商两界居多,借着理谦的订婚,长辈们谈论的话题自然也就从他身上转到了我身上。
                              “我这不将人带来了么?”
                              师妹有些紧张,我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宽慰。将师妹交给了堂婶后,我回头看了眼大厅,他和顾家少爷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那一天……
                              不想也罢。我紧着眉头端着酒杯鬼使神差地到了他俩跟前,起初还算融洽,只是顾温瑾的三两句话句句带刺直戳进我心口。
                              颜宋也到了他身边,入眼的是他们的笑。我不愿看,却不得不看,嘴上虽附和着顾温瑾的玩笑话,心底却痛得无以复加。
                              理谦和顾温瑾之间最终还是起了火花,我一杯酒泼向理谦时目光冰冷,所有的不安定就在此刻爆发。他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新买的衬衫在我手中起了褶皱,我有多久没这么近地看过他了?
                              急速奔跑的脚步声从另一端而来,随着那少年的跑动周围带起一阵风,而那样的速度冲击力也可想而知——怀着身孕的颜宋摔在了地上。
                              “放开我!”
                              我松了手,周遭一片混乱。在这混乱中沈铎铖挡在我身前,又眼看着理谦随人离开。地上那一滩猩红刺眼得紧,我的身上,又多了条罪孽。


                              IP属地:浙江36楼2016-10-18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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