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愿山野都有雾灯，你手持火把渡岸而来，点亮我孤妄的青春，从此夜车不再驶往孤站，风雨漂泊总能归舟。

#02
“真是个奇怪的少年。”掌心一点一点漫延开的温度，贴进火把的炙热让夏安脸颊发烫。
灯光渐明，走过那石拱桥，对面便是另翻景致。夏安甩手将火把丢入潭中，潭水熄灭火星发出“滋滋”的声响，带着硝烟的味道，还有丝丝血腥。
夏安有些厌恶，鄙夷地看着泡在水中的木枝，溅起的水花落在她纯色的帆布鞋上，晕开了。
“该死的，我为什么要接过火把。”
混着泥草的味道，夏安只能这么形容指尖残留的气息，带着浮躁与不安。木枝熄灭的青烟缭绕，霎时消失殆尽，墙角锈迹斑斑的铁栅栏东倒西歪，压着那片翠绿的瓜地。
真是个不愉快的夜晚。
夏安花了十几分钟清洗指尖留下的汗渍，其实那味道不难闻，她就是厌恶而已，厌恶这片土地，厌恶与这土地有关的一切。
“学校读书节可是累坏你了，忙的这么晚。”带着怀疑的语气，有些嘲讽。
“还好。”夏安径直走向厨房，也没给表姐留个正眼，她习惯她的清高，习惯她的自以为是。
“你说现在的女孩子天天在外面瞎混，姑姑你可长个心眼，别让小安和她们学坏了。”
夏安不搭话，胡乱塞了几口吐司打了个饱嗝，眼神瞥过母亲带着慌乱与不安的脸，几缕发丝垂落额前，不加修饰的脸显得苍白，她似乎又老了许多。
“顾清何，你可以闭嘴了。”餐盘“乒乒乓乓”地摩擦，似乎在控诉着它的不满，夏安收拾碗筷的声响，打破这平静的尴尬。
“怎么，你还不乐意了？我说啊……”
吊灯照在刀片上凛冽的光让顾清何适时闭嘴，刀片反射的光线，模糊中依稀可见她的身影，颤抖的身躯，依旧高傲地抬着头颅。
“你说话给我注意点。”水果刀在夏安手中晃动着，接着稳稳当当地落在菜板上。
“疯子。”发颤的尾音。
在他们眼里，夏安就是个疯子，仅此而已。
顾清何生气的样子让夏安觉得很可笑，每次回家她都要同她吵的面红耳赤，她一脸通红到耳根要渗出血来的样子，像极了戏曲里的关公形象。
整理读书节需要的文字编排，几乎花了夏安整整一夜的时间。她伏在桌边小憩了一会儿，天边溢出一抹橘黄色的微光，隔着云层的朦胧，轻柔地拂过她的发丝，拂过她裸露的全部，没有躲避的机会，像是突如其来的安抚，无论她接不接受。
“我给你下了点面，你吃了再走吧。”
这是夏安回家后，第一次和母亲的对话，没有理由拒绝，她默认了。
“读书节活动准备的怎么样了？”
“还好，差本书，听说是很久以前出版的，现在几乎找不到了。”夏安挑着碗里的面，几颗菜叶漂浮在如清水般的汤中，丝毫没有食欲。
“破平房那边来了个流浪汉，听说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书，可能……”母亲支支吾吾片刻，踌躇该不该说出这话，便是片刻，她就后悔了，“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那些人都是疯子，你可别去。”
夏安只轻“嗯”一声，她想起了昨晚那温文尔雅的流浪汉，以及她花了很长时间除去的汗渍味道。

#04
夏安反反复复确实名单后终于可以安心下来好好睡一觉，屋外母亲端着牛奶待她房间的灯熄灭后也没有敲响房门。
顾清何趿着的拖鞋“啪啪”的响，大概是饿了去厨房找吃的。大红色的指甲油还没有完全干，她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看见迎面走来的姑姑顺势拿过她手里的牛奶小啜了一口。
“她呀……”顾清何还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她睡了，你也早些睡吧。”
“她可真是没良心……”顾清何摆弄着自己大红色的指甲低语，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夏安做了一个梦，她赤脚湿哒哒的穿过一片荆棘林，脚上血流不止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身后暗红色的脚印一点一点的消失。太阳很大，恍惚间似乎是东门桥的桥头，这是二十年前的空谷。没有水泥工地的喧闹，一切显得格外平静。夏安觉得自己是发自心底的喜欢这片土地，它也叫“空谷”，不同于现在的空谷。
夏安醒的早，依旧是灰蒙蒙的天。汗水浸湿了衣裳，额上的汗水还有一点未被风干，黏哒哒的感觉让她不适。她收拾好书本，顾清何房间的灯刚刚暗下。
东门桥桥头昨天那几个男孩在嬉戏，夏安准备绕开时却被那些孩子泼了一身水。透过半湿的校服隐约可以看见里面那件薄薄的打底衫。
“嘿，让你昨天戏弄我们。”又不知是哪个孩子找到了一个瓜瓢又盛了半瓢水朝她泼来。
“该死……”夏安低声咒骂着，稍微躲开了些水的攻势却还是湿了背包。
“哈哈，瞧你那啥样。”
湿发贴在额前，狼狈模样直让他们发笑。夏安丢下书包，顺势用手舀了些水朝男孩泼过去。今天可算是完了，夏安想，反正去不成学校不如好好教育一下他们。
“啊啊啊巫婆要发飙了。”孩子们一哄而散，滑稽的像是马戏团的小丑。
夏安真的是要疯了，她卸下背包，将湿透的碎发捋到脑后，不愉快在心底蔓延开，可别让她再遇见那群糟心的孩子。
“我听孩子说他们泼了你一身水。”文泰一伸手自行接过她手里的背包，他依旧是昨天那件破旧的勉强可以蔽体的衣裳，看架势大概是来给孩子们道歉的。
“我……”面对他夏安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怒意也消了一半。
“他们不是有意的……”他的声音很轻，强忍着笑终于憋出了一句给孩子们开脱的理由，“他们只是比较贪玩。”
夏安拽过背包带，一言不发的瞪着他。“笑吧笑吧，我也知道我的样子很可笑。”
“其实，不好笑的。”文泰一虽然这么说到，嘴角却还是不自觉的上扬了，“需要我帮忙吗，送你回家？”
“不，我不回去。”

#05
柴火燃的正旺，清幽的小平房透着一丝暖意。那几个孩子围坐在文泰一身边，丝毫没有把夏安当回事。
文泰一正在对几个孩子说教，有模有样的样子让夏安发笑。一番话后，孩子们面面相觑，似懂非懂的朝夏安走来。一一道歉罢，又匆匆跑开了。
“他们其实心地很善良的。”
“这儿有多少流浪汉？”前不搭后的回应，夏安抓了抓已经烘干的头发，毛毛躁躁的扎成高高的马尾。
“十几个吧，就像是一家人一样。”他给的答案不明确，带着警惕。
柴火已经燃尽，木屑散落了一地。夏安的衣服也干的差不多了，文泰一挑了挑剩余的柴火，余温蔓延。
“为什么不回去。”
“不想回去。”
“你今天还要上学的对吧，不怕他们担心？”
“算了吧，她们不会担心的。”
烘干的纸张显得浮躁，变得厚实。夏安小心翼翼收起名单，对于文泰一的问题提不起任何兴趣。
“衣服干了，你该回去的。”
夏安不作答，舀起瓜瓢里的水又沾湿了衣角，她拧起衣角，将多余的水捏干。
“看，又湿了吧，生火再烘干吧。”
火星还没有完全熄灭，文泰一将身旁多余的干草放上，火星很快复燃了。浓烈的烟雾没有防备的入鼻，夏安感到眼里一阵酸楚袭来，喉咙紧了紧，猛烈的咳嗽起来。
“背着风，烟就吹不到了。”文泰一起身，挪了步子不动声色的挡在夏安面前。
烟雾渐渐散开，夏安含着泪看着文泰一，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烘干的名单露出了半边角，《空谷》的字样凹凸不平的出现在纸张上。
“啊，你找到这里喜欢收藏书籍的流浪汉了吗？”
“你想借什么书？”
“一本叫《空谷》的书，我听阿妈说他可能有的。”也的确是听母亲说的，只是她没听母亲的话，还是来了。
文泰一的脸色变了变，挑火星的木棒被他掰断了，撩起一片烟灰。稻梗燃烧的余灰落在夏安衣服上，伸手抹去却落得一点乌黑。
“你明天再来吧，我晚上再去找找。”
缝隙里已经看不见透进来的阳光，柴火也已经熄灭了，小平房又变回了原先的冷清。夏安起身拍了拍衣角，整理好背包准备告别。
“明天我可就等你好消息了。”
被荆棘划破的伤口疼痛开始蔓延，夏安不自觉的跺了跺脚，扬起的烟灰弄了文泰一一身。
这回狼狈的可是他了，夏安大笑，踏着碎步离开了小平房。
“其实，在这生活还是挺不错的。”

#06
A month later.
不出夏安所料，那群粗心的流浪汉变卖的书籍中，便有她需要的书。
夏安指尖摩挲着硬纸皮上烫金的字样，窗外已经是蓝天明媚，脚踝有些溃烂的伤口结疤后已经差不多好了。得知书籍变卖后，文泰一有些落魄，最后竟是一丝淡然，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他却窝在医院不肯出来，让夏安奇怪的是，医院从来没有再向他们要过医药费。
“我妈还真是个不可靠的女人。”夏安小啜了一口给文泰一送来的排骨汤，那是母亲下的厨，味道淡得像清水一样，“她一定是忘了加盐。”
“没事，味道挺好的，替我谢谢阿姨。”
文泰一一脸认真的样子逗得夏安痴笑，她垂眸眯眼盯着那烫金的字样，有些许惋惜。“文先生，《空谷》讲的到底是什么？”读书节已经结束，少了那本书办的也还算顺利，只是夏安不甘心罢了。
“讲的是个很美丽的故事，曾经的空谷，那阡陌葳蕤成满树繁花的地方。”文泰一回忆起书中的全部，带着感叹，“可惜啊，已经不可能再有了。”
“那空谷，是那个村子？”其实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是啊，曾经的它，很美好。”
“那么，文泰一先生，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我啊……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作家。”淡然之后，一切显得无关紧要。他曾执着，曾彷徨，在没有尽头的深渊里，选择躲避现实。《空谷》是否真的存在，大概也只有他自己一人知晓。
“我想亲眼看看它。”所谓的“它”，没人能分清是《空谷》还是“空谷”，那个落魄的村子，真的美好过吗，这一切，也就不得而知了。
文泰一起身，许久没有运动的身子有些酥松。他懒散地转动着眸子，几个哈欠后终于适应了直立行走。“我都快忘了怎么走路。”他灵动的眸子像极了那日夜里初见他时的野猫。
“我以为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赖着不走了。”
“带你去找空谷。”文泰一抬眸，对上夏安疑惑的眼神，不慌不忙地拉过她的手。
“好。”夏安清楚的知道，故事里空谷已经不在，心里憧憬的美好，没有一处完美收官。那个手持火把的少年，一点一点闯入她仅存不多的年少时光里，自私地占领着她生活的全部，点亮她孤妄的青春。
“文泰一啊……”
“谢谢你。”

END

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