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遇见她是一个秋天。日光温存，绵软而黏稠得像是丝线。
“对不起，可以让一下吗？”然后，沉静地拖着行李箱融入熙攘的人群，在偌大的火车站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嘈杂声里，如幻梦一样突如其来又转瞬即逝地湮没了她的踪迹。
他何必记得她的背影，不过只是，他和她，都是在尘世间来去无痕的路人，被时光的洪流洗刷了背影。自此以后，再无纠葛，各自匆匆。
再一次见到她，那是深秋的午后，空气缱绻而温柔。
城南大学的教室。黄昏时分，一切都镀上浅淡的金黄，是油墨沉淀在胶卷上的色泽。如同某种神圣的祭奠。
“南槿。”即使是被点到名，也只是慵懒地抬一下微阖的眼睛，仿佛不屑于应答一般令人尴尬地缄默着。晦暗的光线恣意轻吻她颊边的碎发，她在暗处的脸被光影切割，一半裸露于褪色的光线中，一半浸没在诡谲的黑暗里。她犹如神祗。那是光与影的游戏。
那是她吗？他暗自思忖。也许那只是虚妄的臆想罢了。为了让平淡无趣的生活增加几分所谓戏剧性，他便自作主张地认定如此，可那纯粹是一厢情愿的事吧？那样的女孩子，即使当时看清她的面容，也不会深刻地烙印在心里的——并不甜美可人的长相，只是清秀。微鬈的碎发散落在耳侧，也许肌理称得上细腻，皮肤也还白皙，但她的五官并没有什么尤为吸引人之处。除了……除了眼睛。
她的眼睛。大多数时间他只看见她冷冷的样子，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那双眸子如漆黑的隧道一样隐没着所有的思绪。深不可测，无法捉摸，好像是潜藏着某种未知的危险。而她的眼睑总是那样倦怠而慵懒地低垂着，每一次的眨眼都是冷漠而机械的。
可是，他想，他见过她们微笑的样子。
“你也是文学社的，是吗？”她轻声说，连声音是低沉而轻缓的，像是晚秋的风拂过湖面。掀不起一丝波澜。他几乎感觉不到她双唇的翕动。
“是。”他略带尴尬地说。
“我们见过？”
“可能吧。你长得像我一个朋友。”愣了半晌，他很迟疑地蹦出一句话。
这样干涩而愚蠢的语句，他原以为她会嗤之以鼻，或是冷然沉默，不过出人意料的，她笑了笑，只是那样促狭的一闪而逝的笑意。她琥珀色的眸子撒进了细碎的阳光，那些光华的碎片被细密的睫毛切割得支离破碎，似是无意地散落在她微微泛起波澜的瞳仁里，像是在碎金在清浅的溪流里沉浮融汇，凝聚成闪耀璀璨的光亮。他意外地发现她的眸子那样浅，目光澄澈而柔和，宛若天真纯粹的孩子，一眼就可以看穿她所有的心思。只是那样的温柔，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未及反应便从他的视线里抽离了。于是他又恢复尴尬紧张的表情，她又戴上冷漠孤僻的伪装。
她是个奇特的女孩子。从来没有属于这个年代的羞赧青涩或是矫揉造作。她的一切举动都像是拂过旷野的风，从来没有在林间那样细碎缠绵的絮语或者吹过大海时的低泣，只是干净利落地来，然后不带一丝痕迹地淡然而去。
他喜欢她的字迹，她书本上熟练而娟秀的笔记，她在阳光下微眯眼睛注视黑板时专注认真的表情，彼时，粉尘在苟延残喘的阳光下悬浮，有一种失去依靠的无助，但又仿佛不需要任何归宿，没有羁绊便能自由飞舞。他喜欢她的柔软细密的眼睫，像蝶翼一样随着浅浅的呼吸翕动，安静得让人不忍心打搅。他更喜欢她沉思的样子，双手托腮，眸光在苍蓝的天际流转。时光散落在她的呼吸里。凝滞在她的眸里。
他最喜欢她微笑的样子。可他只见过那一次，他不知还能不能再次看见。这份萌动的微妙的情愫，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他告诉自己，没有人值得他信任到那个程度。其实只是自我欺骗吧？他根本就是害怕别人戳穿这个谎言，教他直面现实。他只是悄悄把希望埋进心里。自此，脑海深处的念想开始发芽。

文学社里的人很少，毕竟少有人会愿意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甚至原有的几个社员也常常是不闻不问的。很是冷清。
他想他不在意。是因为……她的存在？
后知后觉天已入冬。空气中渗透深入骨髓的寒冷。
“你回宿舍？”社团课结束，他佯装漫不经心地绕到她身旁。
她仍是低头理着东西，淡淡地应了一句， “去图书馆。赶论文。”
她把单肩包甩到肩上，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起风了，他远远地凝望。心底陡然生出几分悲凉之意。
晚上七点，校图书馆。
在书架和书架的长廊之间穿行，不经意间转弯，她撞到他的气息。抬眸，仍然是冷若冰霜的神情。没有一点羞怯与退缩。
“你也……你还在这里？”他惊讶失声。
“还没写完。”
“……我陪你。”
“不必了。”
他保持镇定，微微一笑，“可是我也有一篇论文要写。”
她没再说话，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纸页泛黄的旧书，回到靠窗的座位上。图书馆里几乎没什么人了。
冬天的晚上天黑得格外早。学校的对面没有高大的建筑物，鳞次栉比的房屋和交互错落如蜘蛛网的街道在他们眼前展开，视线受不到任何阻碍。华灯初上，灯火通明，宛若坠入人间的繁星闪闪烁烁。璀璨、华丽却虚无。
这样过了很久，也不管自己在纸上胡乱涂写了什么东西，他心不在焉，不时扫一眼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南槿。他们所处的位置尴尬极了，明明桌旁别无他人，却隔着长长的一张木桌。墙上没有挂钟，甚至不知道现在是夜晚几点。他根本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正埋头书海的她。
终于，他鼓起了勇气，决定——叫一声她的名字。
“……南槿？南槿？”
没有回应。突如其来的空落。
他略一抬眼，便看见彼端的女孩已经靠在桌上沉沉睡去。她的指间还夹着未放下的笔，依旧是那样娟秀的字迹。说不出味道的酸涩占据了他的内心。这是多么俗套的剧情啊，恶俗得他自己也不得不感到惭愧了。他脱下了外套——轻手轻脚地覆盖在她身上。是错觉吗？她的睫毛轻微不易觉察地颤抖着。睡着的模样比起醒着的时候更加容易亲近一些，大概是因为少了一份防备的警觉吧。如此想着，他不由暗暗发笑。
“你走吧。”她忽然说。把他吓了一跳。
“我吵醒你了？”他略带歉疚甚至有点讨好地问道。
她把脸朝向另一侧，再也没有出声。他不得不独自离开了图书馆，心隐隐作痛。
可他永远不知道——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她在他身影消失的那一秒起身，心同样剧烈地刺痛起来。她是疯了吧。大概是的。
闭上眼睛，猩红的世界里浮现出她未曾念及的脸。自此，温度开始蔓延。

“温南槿，一起走好吗？”
一节课后。
她没回答，算是默许。天空下着冷雨，凌冽的风撩起她鬓角的发丝。她穿着一件浅灰色棉袄，低垂着头，把冻得毫无血色的脸埋在亚麻色的围巾里。他一脸尴尬地走在她身边。两个人，两把伞，隔着几步的距离，无意间相撞的伞沿。
“叶琛！”远远地，隔着苍茫的剪不断的雨帘，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几乎是同时回头，她却又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夏凉晴。她兀自伫立在冬天冷到刺骨的雨里，在被风吹得四散飘落的雨帘之中看不清她的神情。她的发被雨淋得透湿，无力地垂落在因寒冷而颤抖的肩上。单薄的身躯战栗着，冰冷的雨水混着温热的泪水消失在脚下的积水里。
他冷眼一瞟，转身便走。在某些时候他总是表现出近乎无情的冷漠与决绝。例如现在。他的听觉神经自动屏蔽了背后几米外带着哭腔的歇斯底里的喊叫声。雨还在下着。大雨倾盆。
“等等我……”尖利的呼喊已经逐渐变成绝望而虚弱的嗫嚅，然后是气若游丝的喘息。她噙着泪水痛苦地蹲下身。
雨突然停了——在夏凉晴看来。阴影轻柔地笼罩了这个不知为何啜泣不止的少女，黑暗包裹着她的视网膜。凉晴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惊喜和讶异，蓦地抬起头。
让她失望了啊。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千呼万唤的叶琛，而是温南槿，带着她惯有的平静与冷淡，居高临下一般俯视着悲痛欲绝的自己。
夏凉晴的唇翕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可眼前的人并不给她这个机会。温南槿甩下手中的伞，扭头走进滂沱的雨中，没有停留。她不再把脸埋在围巾里，只是缓慢却毫不动摇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远远地离开了他。正如那个下午，她头也不回地离去。再一次地离他越来越远。他，还有夏凉晴，隔着短暂而又漫长的距离，同时注视着她的背影。冷漠而坚定。

他们彼此都再也没有提起那件事，他和她。连夏凉晴也仿若一夜之间失忆了一样，继续一味地缠着他，下课后想尽办法拖延他的脚步，甚至还软磨硬泡地要求他们让自己进了文学社。可是谁都无法否认，他和她的关系还是一步步近了。那可要归功于他夜自习后想尽办法甩掉夏晴凉，在图书馆里有意为之的“偶遇”。
他永远猜不透夏凉晴为什么偏执地喜欢自己，就像他同样无法理解他对温南槿的感情。有时候，感情就是那般微妙而难以言说的东西。
12月23日。他冒冷风回社去拿东西，一时小心，他竟然把手机落在了那里。社里只有夏晴凉一个人，借着昏黄的光线匆匆忙忙地在纸上写字。
“还不走？”他随口问了一句。
“还要赶一篇稿子呢。”晴凉怨念道。他很意外地又想起了温南槿。只是这次不同，他无心奉陪。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我回来拿手机。走了，再见。”
“拜拜，”她一反往常没有缠他陪着自己，语气里还带着莫名其妙的欢悦。
“诶……等一下，听说明天平安夜晚上八点城中广场有烟花表演？”她又叫住了他。
“我……我不太清楚。”
她冲他挥挥手，“路上小心。”暖色的光线里她的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听她那么说，他也打算去看一看。12月24日夜晚，他准时到了广场。他也不是单纯想去看烟花，只是很盼望那些热闹的场面。由于本性中的孤独，他愈发喜欢靠近那些人多的地方。
“叶琛！”他心里一紧，映入眼帘的是凉晴天真无邪的笑脸。
“你也在这里啊，真巧！”满面粲然。
“呃……听你那么说了，也想来看看。”他僵硬地扯扯嘴角。
“那就一起吧。”她依然甜美地笑着。感受到手心的温度，他错愕地望向她，她却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向远方。手抓得更紧。
虽说是八点，但还是晚了几分钟才开始。冬天的夜空深得像是纯正的黑天鹅绒，璀璨的花火在广袤的远空绽放，色彩斑斓的火星四散溅落，于无声中隐匿。
“你看那朵好漂亮啊！”她激动地喊着。手心交叠处的温度。明明不是他所盼望的女孩的笑脸。她发丝的薄荷味香气。人群的欢声。圣诞的花火。无星无月的暗夜。
只有一个人知道远处站着另一个人。穿灰色夹袄，围着亚麻色围巾，微鬈的发散落在耳侧。
“果然……”呢喃似的低语着。看到不远处两个熟悉却陌生地依偎着的身影，视网膜仿佛被跃动的火舌窜舔。温南槿望着夜空，繁星一样的花火在她眸中舞动，时而夜空耀眼如同白昼，烟火明明灭灭，她的眸随之忽明忽暗。12月24日平安夜。一个人的平安夜。
她没有哭。她不会哭。从小到大她很少为这样的事情哭过，这次也不例外。反正这一切都是过往云烟罢了。而
他，叶琛，终究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吧。
如此的话，心中刀剜般隐隐作痛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明天晚上去城心广场看烟花吧？——温南槿
夏凉晴打开了叶琛手机里的短信。
纤细的手指敲出一个字，按下了发送键。
——哦。
两条短信连同她的仇恨一起，通通删除，再无痕迹。

温南槿，今天一起吃饭。”他几乎都已经习惯她往常沉默良久后的同意，但这一次……
“不想去。”
“那你……”
话音未落她快步走出了教室。
“怎么回事？她心情不好吗？”
前排的韩昕闻言回过头。
“你没听说吗？”
“什么？”他没心思等她酝酿。
“她和班长好上了哦，现在他天天帮她打饭。”
他呆呆地望着她用兴奋的语气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之前就有过诸如此类的传言，没想到……他知道消息灵通的韩昕一定不会搞错。失魂落魄一样的沉寂，他听到自己的心落在地上的声音。
“韩昕？”
“怎么啦，晴？”
“帮我个事。作为朋友。”
她知道这是个拙劣蹩脚的谎言，稍微有点智商就能拆穿，但她知道叶琛不会去质问温南槿，温南槿也不会作任何辩解。他们的命运其实早已由性格注定，她所做的一切，仅仅是在推波助澜，加速这一切的发生罢了。
既定的轨迹？

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不是自欺欺人。他狠下心按了发送键。手指用了那么大的劲，指甲都泛白了。
—— 温南槿，周末下午一点有空来参加我的生日party吗？（*＾-＾*）
他附上自己公寓的地址，在发出前难得细心地检查了好几遍。在句末的颜文字删了又加，最后还是没有发过去。
下午一点。几个朋友陆续到了，他不时看一眼手表。
唯独她没有到。
他对着自己苦笑了一下，毕竟意料之中。
“人到齐了吗？”有人问他。
沉默三秒。
“……到齐了。”他的声音那么低，淹没在人群的嘈杂声里像是耳语。
“那为什么不开始？”质问一样的语气。
“我去下洗手间。”他含糊地搪塞了一句，赶紧躲到房间里。他觉得自己傻得透顶。极其恶心。
回来以后，他强迫自己对他们的笑话大笑不止，可是他连脸部肌肉都是僵硬的。草草地吃了顿饭，勉强咽下了甜得发腻的生日蛋糕，出于礼貌又聊了几句，显然有些人还很不知趣地赖在那里，把家里弄得一团糟才满意。终于劝走了几位大哥，他站在门口送他们离去。
终究还是没等到他想要的那个人。
“叶琛……？”夏凉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出现总让外人误以为偶然，因为她露出那种惊喜而又无辜的表情。可是每次都那么不合时宜。今天看得出她是精心打扮过的，还化了淡淡的妆，斜刘海下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暗影。她的鼻梁精巧而挺拔，富有立体感，唇角微微抿起，蹙眉时有一种娇嗔的表情。
“夏凉晴。”他用不带感情的语调回应了一声。
“今天是你的生日吧？”读懂他眸底的惊讶，她清脆地笑出了声，“我是从你那帮朋友里得来的消息。
“呃，好吧。”
“我给你带了礼物，”她歪着头，纯真灿烂的笑容在脸上徐徐绽放，如同一滴水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涟漪。
他犹豫了一下，接过了袋子，看着她的笑容愈发浓烈。
“进来坐吧。”
“那我就遵命了？”她的话带着问号的上扬，却是陈述的语气。他把她迎进屋子里，才想起客厅的一片狼藉，顿时心生尴尬。
“是他们干的吧？”夏凉晴的声音轻柔温婉。
“抱歉，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没关系的哦。”她直视着他窘迫的脸，好像在用目光测量他双颊的温度，然后释然地笑了，“我帮你理。”
“不用了，我来吧。”他犹疑地摇头。
“你坐下。”她的声音忽然强硬起来，甚至含了点愠怒的味道。他只好呆然注视着她小心翼翼地把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掸掉尘土，然后用抹布擦拭着地上的奶油和油渍。她的动作那么小心，仿佛面对着什么珍贵的藏品。暖色调的灯光渲染，那碎落的温暖的金色，染上她的发丝，涂上她的睫毛，恍恍惚惚，他觉得她很漂亮。也许，比温南槿更漂亮吧。他并没有因为这个罪恶的念头而惊惧不安。那样活泼大胆而富于灵气的青春之美，比起那个未造访者的沉闷安静，是否略胜一筹呢？
然而这个被期待却又被遗忘了的未造访者此时正站在楼下，远远地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她输了，她没有夏晴凉的勇气。或许真正的较量也从未开始过，自始至终是一个人的自作多情。她厌倦了独角戏。她没有哭，她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而哭泣。包装精美的礼盒重重地坠入路边的垃圾桶，发出的响声也被关在了合上的桶盖里。
一切归零。温南槿扔掉礼物，转身离去。
她累了。这确实是最后一次了。她选择退出。一旦退出便再无返还的余地。

离开她是一个夏天。苍穹是雨水洗不净的浅灰色，含着氤氲的水雾，宛若低垂的眼睑微敛着泫然欲泣的瞳。他看见远空之上撕裂的阴霾，罅隙里坠下丝线一样断续的雨帘。他看见积水里漾开的涟漪，像是风拂过时衣袂掀起的褶皱。他见在雨天里驶向远方的汽车，在信号灯闪闪烁烁的微光里湮没了它的踪迹。他看见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群，无数张重叠的或欣喜或忧虑的脸。溶解了缱绻哀思的，七月的空气。
落地窗里可以窥视到被雨丝洗刷后亮着绿意的树叶，湿气在火车站里蔓延。他百无聊赖地在人铸成的墙里踱步，等候回家的列车。
“对不起，可以让一下吗？”低沉而轻缓的声线。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没想起。所有的片段在眼前闪现，像一张又一张接连不断的照片记录着他单薄苍白的岁月。最后那些泛黄的纸便碎裂了，如同丢进一团燃烧着的火苗，火舌窜起吞噬了残破不堪的记忆。洪荒一样的悲伤倾泻而下。他站在人山人海的火车站里。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她走了，没有驻足停留，甚至没有人海中的回首。藕断丝连的顾念被恶意斩断。
隔着遥远的人海，那是妄想着逾越的距离。
世界出奇的安静。
他想起他们短暂的交集。锈迹斑斑的回忆携着残存的温情拂过他急速运行的大脑，凌乱而又整齐。他好像躺在无光的深海，回忆之河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抚过他的躯体。紧闭眼睛。图书馆。步行街。阳光下的拥抱。她浅眠时的安静。她在大雨里离去时的背影。她微鬈的长发，上扬的唇角，以及——阳光散落在她眸里的样子。
都忘了吧。她只不过是陨落的流星，划过他的生命，只是一瞬间的照亮，然后黑暗重新回来。他不知他对于她是如何，但他无力猜测。都忘了吧。全部忘记。
从此以后，再无交集。

一年以后她也结婚了。婚礼上她一袭白裙，一如初见。
火车站。她坐火车和丈夫一起去另一座城市，他们还计划着要到国外定居，而他和凉晴回家。第三次，隔着茫茫人海，还是没有呼唤彼此的名字。火车到站了，她经过他身边，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是“打扰了”，又好像不是。没有悲恸。
打扰了。他知道与她的缘分到此为止。没有互道再见。
就此别过。
五年前他喜欢着她，她喜欢着他，互相爱慕的彼此，如今陪伴着本以为不会是的人，各自珍重。
五年后，天各一方，彼此安好。
—— 世事无常也不过如此。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