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一场浩劫之后又过了月余，赤松子才完整的听说了那段故事最后的收梢。
少女在最后的时刻化作海棠花，竭尽全力的弥补了因着她的缘故带来的灾难。她真的做到了这种地步，赤松子不由得微微叹息。不仅是茫茫人间，即便是海天之间的神之围楼，世事从来难两全，顾此失彼乃是人生常态。偏偏十几岁的少年人，以命换命的决定做的决绝，只是到头来，仍旧是舍了一条性命，折了一身法力，忘了一段前尘。即便已算的上是最好的结果，却依旧……那般的不圆满。
赤松子忽然又有些怅惘的微笑了起来。
仿佛还是昨日，穿着大红绫袄的少女还央求着他多给自己的海棠树下点雨，白发的小小少年还缩在祝融怀里，笑嘻嘻的玩着自己用雨水做出的火焰。
仿佛还是昨日，却天人相隔，永生难见。
大抵真的是太过年轻的缘故吧。大水退尽后又是炎炎的盛夏，草木葳蕤花叶繁茂，苍翠的芭蕉在围楼的院内绿的像能滴出水来。他坐在围楼的屋顶上，已是黄昏时分了，日光不再刺眼，反而洒下温柔的橘色光华，像是屋内茶壶中尚未喝干的一壶陈茶。屋顶上的天空总是辽阔，最后一点暮色洒在古老的石板木楼上，流溢着古旧的金鳞般的光柱。一点一滴，仿佛更漏中不断低下的水滴，恍恍惚惚日影偏移，便是日复一日，古老而陈旧的时光。
暮色四合。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走近，赤松子不用回头便知道来者何人。果然，一件稍大些的外衣披上肩头，红衣男子便并肩挨着他坐下，夕阳尚好，流走的云霞宣告着明日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沉默不过半晌，祝融伸出手臂搭上了身边的人的肩膀，半是保护半是疼惜。
“怎么出来了？虽然是夏天，晚上露水出来了，还是有点凉意的。”
自打那场浩劫，赤松子几乎耗干了一身法力，大病一场后祝融便总是小心翼翼，像看护孩子一般，等闲还不许他出门，美其名曰“需要静养”。赤松子有些无奈的勾了勾嘴唇，虽然有些蛮不讲理，却仍旧是温暖的。
于是他的声音含笑，一贯的平和温朗：“老在屋里呆着，有些闷，趁着傍晚出来透透气。”
两人便不再说话了。
夕阳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每沉一分，天色便更暗一点。原先近乎透明的灰蓝与灰粉在余辉最后的浸染下竟显出了几分妖异的深紫与驼红。斑斓的云彩也盛放的更加恣意。仿佛夏日的黄昏，总会有这样向晚天晴的好时光。
赤松子远远的望着天际尽头的那一抹霞色。那里是否也连接着人界的海水？纵百年时光悠悠而逝，年少时的一点情思，却自始至终不会淡去，反而越酿越深，酿成了记忆深处历久弥新的一坛好酒，这一生一世，直到灵魂化作大鱼归于寂静，也无法忘怀吧。
对着椿说的话，何曾不是对自己说。椿为了所谓的救命之恩，为了所谓的一见钟情舍弃了一切，她做了他做不到的事情，让她看见了不同选择所造成的结果。他觉得庆幸，他没有做出如椿一般的选择；他又觉得遗憾，他没有做出如椿一般的选择。
那是怎样遥远的事情呢？仿佛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只是刚刚成年，即将前往人界的一条大鱼。贪看着人间的景色入了迷，直到最后一日才匆匆往回走，误打误撞的投入了渔人的陷阱。仿佛是一个少年奋力的为他划开了渔网，放它回归了碧海蓝天的自由。
彼时恰是海天之门打开的最后时点，他甚至还来不及回头看看那少年怎么样了，便被强大的传送之力送回了神之围楼。
从那之后，到遇见祝融之前。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一刻，最后的一刻，若是没有进入海天之门，若是和椿一样去找灵婆问询，事情又会怎样？
太阳已经全部沉入扶桑树，只余下一丝最后的残光。打在祝融坚毅的轮廓边，无端的就平添了几分温柔。
没有假设了，如今便很好。他往对方的肩膀上靠了靠，难得主动开口：“在想什么？”
祝融一贯严肃的脸庞浮现出难得的一点愧然的神色：“我在想，当时对椿，对大鱼，我未免太过不留情面，如今他们走到这种地步，大抵也有我的错。”
刚想开口制止他荒谬的念头——每个人的命运最终都来源于自己的抉择，旁人再怎样也只是无用。便如椿的母亲流着泪的面孔也未曾挽留住那个女孩决绝的脚步，而身为一个局外人，无论如何，祝融也不该为此而自责。
话还没出口，祝融便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像在享受这最后一丝夕阳余晖带来的温暖，嘴角泛起温柔的弧度，仿佛念起了柔软的往事：“话说回来，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其实我少年时也总爱闯祸，那一年，明明已经过了十六岁，却还是贪着想去人间玩，便混在你们当中穿过了海天之门，化作人形在人间晃荡了七日。”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睁开眼睛，带笑看着倚靠在身边有些愣愣看着自己的赤松子，“最后的那一日，为了救一条被网住的鱼，我差点就要赶不上海天之门，好在最后一刻想起化作鱼身，拼了命的游，好容易才赶上，不然大概也是一场大祸吧……唔？……”
夏日的余霞散尽，深蓝色的锦缎铺就了澄澈的天色，星河灿烂，笼罩在围楼的上空。海棠常开不败，花瓣被夜风吹拂，拂过围楼的每一个角落，拂过屋顶上的青瓦，拂过相拥而吻的男子的面庞和发梢。
天意难测，世事难全。然则于这漫漫红尘中，即便错过百年，却终究于你相遇。造化在历经几世几劫，也终究容得下海天之交的一块缥缈之境，容得下一对蹉跎许久但终归未曾错过的灵魂。
那便这样，再也不要分开了。
Fin
那一场浩劫之后又过了月余，赤松子才完整的听说了那段故事最后的收梢。
少女在最后的时刻化作海棠花，竭尽全力的弥补了因着她的缘故带来的灾难。她真的做到了这种地步，赤松子不由得微微叹息。不仅是茫茫人间，即便是海天之间的神之围楼，世事从来难两全，顾此失彼乃是人生常态。偏偏十几岁的少年人，以命换命的决定做的决绝，只是到头来，仍旧是舍了一条性命，折了一身法力，忘了一段前尘。即便已算的上是最好的结果，却依旧……那般的不圆满。
赤松子忽然又有些怅惘的微笑了起来。
仿佛还是昨日，穿着大红绫袄的少女还央求着他多给自己的海棠树下点雨，白发的小小少年还缩在祝融怀里，笑嘻嘻的玩着自己用雨水做出的火焰。
仿佛还是昨日，却天人相隔，永生难见。
大抵真的是太过年轻的缘故吧。大水退尽后又是炎炎的盛夏，草木葳蕤花叶繁茂，苍翠的芭蕉在围楼的院内绿的像能滴出水来。他坐在围楼的屋顶上，已是黄昏时分了，日光不再刺眼，反而洒下温柔的橘色光华，像是屋内茶壶中尚未喝干的一壶陈茶。屋顶上的天空总是辽阔，最后一点暮色洒在古老的石板木楼上，流溢着古旧的金鳞般的光柱。一点一滴，仿佛更漏中不断低下的水滴，恍恍惚惚日影偏移，便是日复一日，古老而陈旧的时光。
暮色四合。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走近，赤松子不用回头便知道来者何人。果然，一件稍大些的外衣披上肩头，红衣男子便并肩挨着他坐下，夕阳尚好，流走的云霞宣告着明日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沉默不过半晌，祝融伸出手臂搭上了身边的人的肩膀，半是保护半是疼惜。
“怎么出来了？虽然是夏天，晚上露水出来了，还是有点凉意的。”
自打那场浩劫，赤松子几乎耗干了一身法力，大病一场后祝融便总是小心翼翼，像看护孩子一般，等闲还不许他出门，美其名曰“需要静养”。赤松子有些无奈的勾了勾嘴唇，虽然有些蛮不讲理，却仍旧是温暖的。
于是他的声音含笑，一贯的平和温朗：“老在屋里呆着，有些闷，趁着傍晚出来透透气。”
两人便不再说话了。
夕阳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每沉一分，天色便更暗一点。原先近乎透明的灰蓝与灰粉在余辉最后的浸染下竟显出了几分妖异的深紫与驼红。斑斓的云彩也盛放的更加恣意。仿佛夏日的黄昏，总会有这样向晚天晴的好时光。
赤松子远远的望着天际尽头的那一抹霞色。那里是否也连接着人界的海水？纵百年时光悠悠而逝，年少时的一点情思，却自始至终不会淡去，反而越酿越深，酿成了记忆深处历久弥新的一坛好酒，这一生一世，直到灵魂化作大鱼归于寂静，也无法忘怀吧。
对着椿说的话，何曾不是对自己说。椿为了所谓的救命之恩，为了所谓的一见钟情舍弃了一切，她做了他做不到的事情，让她看见了不同选择所造成的结果。他觉得庆幸，他没有做出如椿一般的选择；他又觉得遗憾，他没有做出如椿一般的选择。
那是怎样遥远的事情呢？仿佛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只是刚刚成年，即将前往人界的一条大鱼。贪看着人间的景色入了迷，直到最后一日才匆匆往回走，误打误撞的投入了渔人的陷阱。仿佛是一个少年奋力的为他划开了渔网，放它回归了碧海蓝天的自由。
彼时恰是海天之门打开的最后时点，他甚至还来不及回头看看那少年怎么样了，便被强大的传送之力送回了神之围楼。
从那之后，到遇见祝融之前。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一刻，最后的一刻，若是没有进入海天之门，若是和椿一样去找灵婆问询，事情又会怎样？
太阳已经全部沉入扶桑树，只余下一丝最后的残光。打在祝融坚毅的轮廓边，无端的就平添了几分温柔。
没有假设了，如今便很好。他往对方的肩膀上靠了靠，难得主动开口：“在想什么？”
祝融一贯严肃的脸庞浮现出难得的一点愧然的神色：“我在想，当时对椿，对大鱼，我未免太过不留情面，如今他们走到这种地步，大抵也有我的错。”
刚想开口制止他荒谬的念头——每个人的命运最终都来源于自己的抉择，旁人再怎样也只是无用。便如椿的母亲流着泪的面孔也未曾挽留住那个女孩决绝的脚步，而身为一个局外人，无论如何，祝融也不该为此而自责。
话还没出口，祝融便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像在享受这最后一丝夕阳余晖带来的温暖，嘴角泛起温柔的弧度，仿佛念起了柔软的往事：“话说回来，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其实我少年时也总爱闯祸，那一年，明明已经过了十六岁，却还是贪着想去人间玩，便混在你们当中穿过了海天之门，化作人形在人间晃荡了七日。”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睁开眼睛，带笑看着倚靠在身边有些愣愣看着自己的赤松子，“最后的那一日，为了救一条被网住的鱼，我差点就要赶不上海天之门，好在最后一刻想起化作鱼身，拼了命的游，好容易才赶上，不然大概也是一场大祸吧……唔？……”
夏日的余霞散尽，深蓝色的锦缎铺就了澄澈的天色，星河灿烂，笼罩在围楼的上空。海棠常开不败，花瓣被夜风吹拂，拂过围楼的每一个角落，拂过屋顶上的青瓦，拂过相拥而吻的男子的面庞和发梢。
天意难测，世事难全。然则于这漫漫红尘中，即便错过百年，却终究于你相遇。造化在历经几世几劫，也终究容得下海天之交的一块缥缈之境，容得下一对蹉跎许久但终归未曾错过的灵魂。
那便这样，再也不要分开了。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