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约了辛夷下午来吃茶，近日种种，憋烦在心里实在想找个人倾吐一番。可想想又觉得与她说，只让她回府后为人更为难。因此孤零零坐在亭子里对着一束残花呆了许久，直到起风才又改了主意，软步虚浮，推了玉录递来的披帛，一壁向回走，一壁低声吩咐着。）
：回头去支个人回府里，就说，说我今日身子不好，让表姑娘别来了。改日得空再约。
（正说着，余光一扫，见一小厮在不远处，似与人吞吐说着什么，不禁又奇。难不成辛夷人已经到了？未细思，怕那新来的不会说话，便几步往前走去。）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是不假，然而此刻，我把我的头发吹乱了。我有几分不高兴，可是面对小厮关切的眼神，又不好发作，只得忍着】我真的还有别的事情，我一一
【话音未落，忽然间看到对面走来一位姑娘，看起来，瘦削而温柔，我觉得她一双眼睛，与准铎很是相似，而后仿佛找到了救星那般，对小厮讲】我同她说说话，然后我就回去，你忙你的罢【而后便往了她那边走过去】唐突了，只是府上小厮实在热情，我需得寻个理由先行，多谢你了。

（几步未近前，便瞧后面一位少爷阔步而来，那架势加上后来的语气，实在有几分逃难的光景。一时偏头又绕过他，往后遥望一二——实在是因眼前人，生得太高大。）
：好，我带您。
（那人我眼熟得很，新来半月，不知是谁买的，有些痴傻又极为热情，不让他守在庄子前，他便不高兴，在台阶上一坐一整天，谁也没辙。原是现在又调了回去，可怪不得使人为难呢。指尖道请，回身走开三两步，方压低了声轻笑。）
：那孩子有些痴傻，您别见怪，他一定是怕您恼了他。

不打紧【闻得其言，不由得有几分感怀】家府有一侄儿，原是养子。许是因着他胎里有疾，襁褓时候又生了大病，被她父母弃了去。巧来，我们遇上了，就抱回府上好生将养医病【喟叹一句】大夫也说，这孩子较之同龄人，会反应格外迟缓些，寻常事情做起来，也要更为吃力。
【总归有些怅然，再回首，看了看那小厮的方向，已经不在园地，而是欢天喜地地跑去了另一侧侍弄花草。眸里带着温和，有几分欣慰】希望他们都能好起来，快一些好起来。

（这人收过来，其实自己自始至终都是反对的。为何？说我没善心，不体贴，或是其他，我都是认的。故而听身旁人再因他府上的亲戚而感念时，一时竟连笑容也不自觉没了，没等他刚落了话，几乎瞬间便冷冽接口。）
：有什么必要呢？这样强留着，你们又知道他们怎么受苦的？
（对，我已经放弃我自己了，这样大家都痛快。那些自以为是的怜悯，却从不体谅我们的心，各个儿都觉得自己是广厦千万，庇人于左右？只是最后的那点礼仪，又让自己及时住了口，门外颔首一让，有些不愿跟人进去的意思。）
：对不住，愚见而已——您茶室请吧，您找谁，我这就去寻。

【她陡然出口的话，令我一怔。虽是几分尖锐，但可见，她为人真实。我现在独缺的，就是这样一份最真实的心情】有些人的好心，是带有目的性的，但有些人的善意，是出于本能。
旁人争辩，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我不提，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经历了岁月的磨砺后，才有了最终的模样，是变了善，还是转了恶。
【她皮肤白，却非十分健康的白，我妄自揣测，眼前的人大抵是身有顽疾。且我总认为，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自尊心极强，于是她的话，我一句也不驳】茶室就不进了，这处风凉，我在这儿歇歇就行。况且一一其实我寻的人今日不在，我记错了日子，准铎还未至山庄。

（自知失了规矩，正想抽身，却听他一席话又有失神。兴许也是太久无人这般正正经经去论善恶，探岁月了。走过路，说过话，如今才抬眼对上他——眉眼开阔，谈吐沉稳，他一提准铎，竟难得觉着有几分相似之处。颔首一思，是不巧，他曾告诉我明日要来的。）
：原你是他的客人，那便随你罢。
（放在从前，有风的地方我该躲着。如今不同了，如今哪儿不好，我便喜欢挨在哪儿。他这般说，反而有心留下，有些直剌剌地仰头回视。）
：善一定是好的吗？自以为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是如果那人压根儿觉着活着就是痛苦呢？恶又未必是坏，一狠心，大家干脆了，不也痛快？

你所言，亦有道理，所以书中也好，戏文也罢，都常听的这样一句话：今日，我便给你一个痛快【笑了笑，添言二三】只是，那一定是穷途末路，再无希望了。
许是因为我个人原因，我不相信人有来生【一拢折扇，扇柄抵在掌间】我只信今世，所以一门心思希望过好现在。若过得不好，就努力去过好。
每个结局，都应当是圆满的，若你觉得不够圆满，那就是尚未至结局，需得等。

（螓首稍偏，盯着他的眼，如初次遇见周南时听他一番高谈阔论般的疑惑。趁他阖扇的刹那，点了头，却没来得及搭话。对，我也不相信有来生。）
：每个结局，都当是圆满的？戏文里可不这么唱，史书上也不曾这样写。
（一扬袖，抬腕给他瞧，雪白肌理，细若无骨中又有青脉红丝看得真切，像是急于求证和反驳一样，弱声却透着干脆。）
：你看，我病得这样了，药吃了许久也吃不好，还要劳人照顾，更别说去关怀谁——我不就该是你口中的那个，请你给了我一刀痛快的人？

【她扬袖间，一股淡淡的药香散了出去，随着风，缠绕着我。循着她的目光，我看着她的腕子，雪白而脆弱，看起来因风而折，因霜而断】你生了什么病？【此时，我已经敢这样直接地问她话，因为我总算明白，她话里有几分残酷的极端，是缘何而来】
喻老中云，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疾在肌肤，针石之所及；疾在肠胃，火齐之所及【言至此，便戛然而止】你的病，应当未至骨髓，何必弃疗？莫不是也如桓侯，讳疾忌医？
那实在不该，世间山水，人间百态，你怎么好错过？

（含笑收回身前，实在是听他所言有几分老郎中的意思，更怕他伸手一探，探出我现下十指冰凉彻骨，又要惊慨一番。）
：我哪里是忌医，我在这儿，都不知被大夫养了多久了。只是大夫说，能养成这样，已经是奇迹。我是个有棺材寿衣的人，被老道士硬从鬼门关拉回来，可还是比你们差了好多。所以我说，你体会不到，那种——负累感。
（一顿，眸中微黯。）山水人间，独自看也没什么意思，找个人，却总会成为累赘。我还做不得那么自私，也没力气和资格那样自私。你有家人朋友，能让他们快乐，我只能让他们担心受怕...这比看不得你所谓的山水，更痛苦。你说呢？

【听她一席话，心里感慨良多，原我以为自己苦恼，未及想，世上人人有苦恼，家家皆有难念的经。】可是一一【一顿】当一个人足够爱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对对方而言都不是累赘，至多，也得是幸福的负担罢了。
【生离死别，我畏极恐极，因而我想，譬如冬郎，哪怕他总不痊愈，我们也宁可养他一辈子，留在身边，也断不会允他离开，弃之不顾】
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么？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东西？【这是阿玛教我的，让一个人快乐，最简单的方法】

（廊下二人，初见本该拘谨，却谈得漫无天际。微风徐徐，由着他的一番话，想到故人——确实是故人了，他已在他处平安喜乐。）
：兴许吧。
（我不想，头一次便让他觉得我多孤苦。方才一驳，似乎已在人眼底看到怜悯，我不想让那份心意再加深，因此父母双亡，兄长如今的不闻不问，皆不多提。只是他言及吃时，思绪斗转不及，却又从脑海中跃然而出。每个人都有些人或事，能让眉目瞬间温和。）
：花。我身上尽是药草味，因此特别喜欢花。花茶，花糕，便不是花做的菜肴，摆出了花瓣的形状，我都看着高兴，像能闻见香味似的。怎么，这些也能断人识人？

并非断人识人，我只是想着明日我来的时候，带些来给你【思前想后，又添了句】方才你说，你不肯成为家里人的累赘，即是如此，你必定不肯劳烦他们，那索性一一就劳烦我这个外人是了。
【非我同情心泛滥，毕竟，我也不是圣人。世间承受疾苦艰难之人良多，而我从前，不也认为自己饱受精神上的压力？所以，绝非我滥好心。只是因为看着她的时候，莫名有了这样的心情，于是，就这么去做了】
明天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