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有蕡有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我愤愤地走进那片总是枝繁叶茂的小林子。''日向家……''我嚼咬着这几个字,而后将它从嘴里厌恶地吐出。我本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坐下歇息,用一本书来将随后白日里的时光都打发去。不料在我原先常常驻足的地方,居然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孩子端坐在那儿,看着一本像是由汉字写成的书。她扎着双髻,穿着的似乎是中国的服装。或许是我脚下草叶的声响惊动了她吧,她抬起头来,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这里原先是你的位置吧?不好意思被我抢占啦!我在看中国的《诗经》,不介意的话要一起看吗?我可以做翻译哦!''
她笑得那样轻快,一双棕色的眼眸犹如一汪清泉,反映出午后轻柔温暖的阳光。
好吧,反正闲来也无事。于是我便点了点头,在她身边轻轻坐下,听她用并不熟练的日语朗读着那一行行诗篇,用粗糙但纤细的手指为我指点着那些汉字。
不知不觉大半个午后已流逝去,我内心的波澜也在她轻快的语调中渐渐平息。''我该走了。''我起身拭去身上的草叶,迟疑了片刻终是与她敷衍般地挥了挥手。可她却大幅地挥着手臂,咧着嘴角露出一排很整齐的牙齿朝我道别着:''啊?那下次再见啊!拜拜——''
走了两三步,我鬼使神差地悄悄回了下头。看见她依旧在笑着朝我挥手。
那时候午后的斜阳恰巧从正面映着她金粉色的脸颊,那双眯得快要看不见的眸中也盛满了茜色。
很温暖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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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入学,却发觉前桌竟是她。同桌是个留着西瓜头眉毛巨粗的热血汉子,长得简直像是班主任的亲生儿子。
那时的我依旧被家族困扰着。
她学得很认真,成绩却不拔尖。位居段一的我自成了她课后穷追死打的对象。
''那个…日向同学请问这题怎么做呢…?'' ''日向同学这题我不太懂。'' ''日向,你看下这题。'' ''日向。''到最后,我的眼前时常会忽然出现一本写满题的笔记本,而后对上的则是她满含笑意的双眸。
她不需要一个字,单凭那双炯炯有神闪着无限的求知欲的眼睛就能让我举旗投降。
只有她敢接近我——在我最冰冷最黑暗的那个时候。是她硬拉上我去热闹别人一同吃饭,是她硬拉上我参与各个社团,是她硬拉着我去办公室把我推荐为班长,是她硬拉着我主持班里的所有工作……她为我打开了一扇落地大窗,照亮了我曾是孤独漆黑的心房。
''啊咧日向你也选文?我还以为你会选理耶!'' ''嗯。''仅是一句淡淡的应答。就这样,我整个高中时代被她填满了。
高考后,她以最低的录取分数线上了和我同样的大学。然后名正言顺地向我告白却被我抢先一步说出口,接着名正言顺地和我走在了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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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次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是否该考虑考虑与哪位大小姐……''
''日足大人,虽然这样实在无礼,但是我希望与我共度一生的女子,只有天天一人而已。''
''天天…?她是谁?姓氏与家世呢?''
''她是我的同学,以后会姓日向,没有家世。''
我平静地答道,做好了要被劈头盖脸地大叱一顿的觉悟。可是出乎我意料,日足大人仅是点了点头。
''喔,那很好啊。''他这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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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她成为了很好的记者,而我则是个不错的编辑。我动了点私心,用家族的关系让我和她来到了同个公司,可未曾想她竟因这个——我的一片好意——和我大闹了一场。
''日向宁次,我会证明我有能力留在这里,而不是靠着你的关系。''她冷冷地盯着我,抛下这句话后就走了。
这是她对我发过的第二次脾气——第一次是在我因家族的缘故放弃上进时。那时她像一只炸毛的猫,不,说是猫未免不太贴切。或许形容为毛发悚立的母狮子更为恰当。
她真的被我惹怒了,虽然当时的我并未能理解她生气的缘由。
可我却以为这仅是一次平常的拌嘴,于是我便如以往的斗气一样与她冷战着,等候着她的道歉且并无过多在意。新的工作使我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以至于我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一切都太晚了。
''很久没见到天天了啊……''我把这期刊物的资料整理好,望望四周却发现已许久未见她身影,便小声咕哝道。
''天天?日向你在开玩笑吧的吧哟?天天她都已经坐飞机到X国去了啊?你什么时候这样迟钝了?说来最近你和她是不是吵架了啊的吧哟……''
可是重点不在这儿。X国是最近爆发战争的一个国家,为什么天天会在那儿?
''天天她…她被叫去当…战地记者了……你你你不知道吗的吧哟?''鸣人吓得面色惨白,话都说不清楚。也难怪,我自己也被我气急败坏的模样吓了一跳,这估计是我最愤怒的一次吧?我把资料往负责人奈良鹿丸的桌上一放,便立即冲出了办公楼。
我太大意了。日向家那群老家伙竟如此没人性,让正值年华的她去那种随时可能丢命的地方!她也真是够傻了,为什么会答应?她究竟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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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垂着头,靠在小林子中的一棵树下。
其实去了日向家也无法改变什么,无非是宣泄内心的愤恨罢了。我愤愤地想着。
''她回来的几率是极小了,你要如何等?''那个长老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眼中满是狡黠。日向日足静坐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即便她回不来又如何?''我怒极反笑:''即便她回不来,我也决不会听由你们摆布,为了些无用的利益去娶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女子!''
那长老哈哈大笑:''那你就等吧,日向宁次!我看你能等到几时!''说完,他起身拂了拂袖,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后便离去。宗家那些人议论纷纷,就连分家那些老人也皱皱眉怪我不懂珍惜眼前福分。
可若是无从与她相遇,可会有今天的我?又得从何言谈这肤浅的'福分'?
''算了吧……我看哪,他再怎么犟,也终是会放弃的…毕竟这么多年头,谁那么傻去等一个回不来的人哪!''一个声音说着,另一些声音在纷纷附和。
问我能等到几时?
我会等到与她重聚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