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能得到意见和指教今后继续努力
你好，卡萨布兰卡
一
阿卡是个很慢的姑娘。
阿卡住在大西洋沿岸的一个小城，它叫做卡萨布兰卡。因为一部黑白电影，卡萨布兰卡的得以名声永垂不朽。
阿卡的家在一扇朱红色大门的后面，门后是传统的印花图案。
阿卡在一家咖啡屋打工。不是电影中的“pick’s cafe”。只是一家普通的咖啡屋，淹没在万千白色小屋中间。只专心做薄荷茶和奶咖啡。阿卡很喜欢这儿。因为她很慢，只有这里的老板不嫌弃她。曾经有人对老板说：“阿卡太慢了，没用的。”点一支烟，戏谑地看着阿卡红着脸低下头。老板走上前，拍拍阿卡的肩，温文尔雅地说：“以前马车送邮件很慢，所以那么久，只等一个人，一生也只够爱一个人。”
老板的手掌宽大温厚，阿卡却感觉温度太过灼热，她挣脱开老板的手，向前跑去。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阿卡的身上，她张开双手，拥抱着这片明亮的暖意。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阿卡每天在窗口最后一束阳光消失时跟老板说再见，离开咖啡屋。慢慢地走回朱红色大门的家。路上正好可以买到面包店最后一批新鲜的泡芙，浓郁的奶香，混合着小麦的香气。在路上卖花的小姑娘会留下最后一朵栀子花，微笑着递给阿卡，朝阿卡笑笑，然后走开。在地铁站门口，阿卡会递给老乞丐一迪拉姆，然后看着老乞丐眨着浑浊的双眼，朝阿卡点了点头。
在八点时分，阿卡便到家了。此时的卡萨布兰卡，就像睡梦中的新娘，还未来得及撩开她的头纱，就沉溺在她的浪漫与温柔。
日子在这样缓慢的模式中过去。阿卡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老板常对她说：“阿卡大了，该找个男朋友了。”
阿卡抬头看着老板，他长着粗犷的胡子。私下里，阿卡都叫他胡子老板。听到他的问题，阿卡放下手中的托盘，将笔别好放在记单本上，塞进胸前的口袋里，抬起头，扑闪着眼睛，对胡子老板摇了摇头。缓慢而有节奏。
胡子老板像是见多了这样的阿卡，自顾自得拉了椅子，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问：“为什么?”
阿卡张了张嘴，正打算说话。门口响起了悦耳的铃声，传来一阵海水的咸腥味。进来的人挡住了光，只见得他身材挺拔修长。他走上前，像是宿命般的有一束温暖昏黄的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阿卡有一瞬间停止了呼吸。她的妈妈是一名中国人，可自年轻后一生也未曾回到过故土。在对妈妈仅存的记忆里，常常听到的东方的那片故土是萦绕在阿卡心头永远的美梦。
如今看到他，阿卡才真正理解那句诗：“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
阿卡问：“来一杯薄荷茶，还是法式奶咖啡。”胡子老板在一旁笑得春意盎然。
二
阿卡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为这个特别的客人准备薄荷茶。可是快就乱了阵脚，不是缺了这个就是多了那个。阿卡有些懊恼地看着被自己弄的乱七八糟的吧台，向老板发出了求救的眼神。
胡子老板笑得一脸轻佻。眉毛和眼睛挤在了一起，整张脸显出一种怪异的幽默感。
而阿卡知道，他是在笑她。胡子老板看穿了少女阿卡的隐秘的心事。
阿卡羞得红了脸，将器具摔出了大大的声响。胡子老板止住了笑意，他知道阿卡在生气。沉默寡言的阿卡生起气来可以绷住十天半个月不和他说话，他可得罪不起这个小祖宗。他赶忙站起身，抚抚阿卡颤抖的肩膀，俯在她耳边轻声说：“没关系，我来。到时候你端出去就好了。”
阿卡抬起头看着胡子老板，一双眼睛盛满泪水，可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她无声地走到一边，看着胡子老板娴熟的手艺，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行云流水间，胡子老板就完成了制作，杯中的薄荷聚散沉替，像是阿卡刹那间千回百转的思绪。
“送去吧。阿卡。”胡子老板转过身，笑着说。
店内正好响起那首《时光流逝》——
“You must remember this/A kiss is still a kiss/A sigh is still just a sigh/The fundamental things apply。”
阿卡端着托盘，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那人坐在窗边，翻着一本黑色笔记本。牛津包竖在他身边。耳机线缠绕在胸前，鼻梁上驾着一副细致的金丝边眼镜。行走所用的时间，足以让阿卡记住他每一个令人心动的细节。
“先生，你的薄荷茶。”阿卡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打着颤。
男人反应过来，抬起头，摘下耳机。对着阿卡说了声“谢谢”。
悠悠的琴声正好吐出最后一句“As time goes by”
阿卡清楚地看见倒映在镜片上的自己。
这是阿卡在卡萨布兰卡的第二十个年头。但她觉得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走进卡萨布兰卡。整个世界被挡在窗外。阿卡回想起电影的情节。
回想起伊尔莎走进里克的咖啡馆的那一刻。
像里克一样，阿卡在心底对自己说：“世界上有那么多城市。这个城市有那么多咖啡屋，但他走进了我的。”
今夜，阿卡将如何安置她的思念。
“小阿卡，你喜欢上了那个男人。”胡子老板坏笑着凑过来，鼻息扑在了阿卡的脸上。
这就是喜欢吗？阿卡边想边躲了躲脸。
胡子老板板过阿卡的肩，换上一副平常少有的正经神色，“阿卡，你已经足够大了。如果你喜欢他，就不要想着错过，”他摸摸阿卡飘起的毛茸茸的长发，继续说“你喜欢的人会让你忘记之前生活对你所有的刁难。”胡子老板的眼睛里像住了一片璀璨的海洋。
阿卡眨眨眼睛，双眼不经尘世的污浊，充满着好奇与迷茫。
胡子老板突然大笑起来，嘴角直咧到了耳朵根。眼神中的兴奋让他看起来像个十多岁的孩童。他大大咧咧地拍拍阿卡的肩，大跨步地向前走去。在男人对面坐了下来！最让阿卡膛目结舌的是，他居然与那个人笑着攀谈起来！
有新的客人来了，阿卡不得不离开一会儿。全程心不在焉的阿卡眼神紧紧锁定在窗边的小桌子上。
“阿卡！”听到胡子老板在大声地叫她。阿卡放下手中的工作，摸摸头发，向前走去。
男人站起身，为阿卡拉了凳子。他绅士得像个十七世纪的英国贵族。阿卡受宠若惊地坐下，撞上了胡子老板笑嘻嘻的目光。
阿卡怒瞪了他一眼，胡子老板这才敛敛笑意，转而说道：“阿卡，这是从中国远道而来的江伦先生。江伦先生，这是阿卡。”
江伦。江伦。
阿卡在心底默念了两遍他的名字。
“你好，阿卡。”江伦笑着对她问好。
“你好，江伦先生。”阿卡将通红的脸又往下低了低。
气氛又渐渐的冷下去，于是胡子老板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江伦先生是来卡萨布兰卡观光的。刚刚在找向导。我看阿卡就很合适嘛！”
阿卡一惊，惊恐地瞪大双眼，连忙摆手，笨拙地说：“不，不，我不行的。”
“阿卡是在这儿生活了很久吗？”江伦摘下眼镜，阿卡可以看见他棕色的眼眸，如琉璃般透明。
“是。”
“那就麻烦你了，阿卡。”
望着他，阿卡似乎竟不想拒绝。她迟疑着点点头，然后看着江伦弯起的嘴角荡漾在午后的阳光里。
三
阿卡起了个大早，看着太阳从大西洋海面升起，她的心情也随着这座城市明媚起来。
她推开朱红色的大门，蓝的天空，白的房子，褐的土墙。这是阿卡第一次如此神圣地迎接卡萨布兰卡的清晨。她理理自己的长发，摸摸粗布的长裙，迈出了未知旅程的第一步。走在在路上，她递给老乞丐一迪拉姆，然后看着他浑浊的眼睛，轻轻地笑出了声。遇到卖花的姑娘，阿卡伸手要了两朵带着露水的清香的栀子花。面包店新鲜出炉的泡芙，阿卡也买了两个。用报纸包着，奶香四溢。
阿卡觉得，这早晨怎么会那么美！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与阿卡擦肩而过。阿卡看着柏油路上自己的影子，长发飘飘。思绪也渐渐飞远。
那个江伦先生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来自那样一片美好土地上的人，一定是很好的吧！
阿卡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走着走着眼底突然出现了一双豆豆鞋。阿卡把视线往上移，果然！是江伦先生！
阿卡突然惊慌失措起来，她让江伦先生等了吗？她耽误到江伦先生了吗？
想着想着鼻子突然一阵酸。刺激得眼泪就要掉下来。她压低声音，可怜兮兮地说：“江伦先生，对不起，阿卡······比较慢。”
眼泪没有止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有一滴正好落在江伦伸过来的一只手上。
阿卡听见他轻笑了一声，整张脸红的如同冉冉上升的朝阳。她果然，还是让他看见了自己最差劲的一面。隔着眼底的重重水雾，看着那只手擦过裙角，拾起来一朵摇摇欲坠的栀子花，接过一个美味的泡芙。
江伦大咬了一口泡芙，奶油沾上了唇瓣一些，边嚼边说：“没关系，我会等你。”声音含糊不清，却好听异常。
阿卡怔在那儿。长那么大，只有胡子板老为她的慢找过一个漂亮的借口。可是从未有人像江伦一般对她说一句——“没关系，我会等你。”
胡子老板说得对，不管曾经被生活伤害得有多深，总会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人忘记之前生活所有的刁难。
阿卡擦擦眼泪，从口袋中拿出一块绣着传统印花图案的手绢，将它递给了江伦。
他接过手绢，指腹无意间擦过阿卡的手掌心，她的心不自觉地颤了颤。
“这块手绢真好看。小阿卡，你能带我也去买一块吗？”江伦擦擦嘴，将手绢小心地叠成四方，递回给阿卡。
“可······可以。”阿卡接过手绢，小声地回答。
拥挤宛如迷宫的小巷，鳞次栉比的小店，石板路被日光照得发烫。
阿卡开始诵读昨晚准备了很久的台词：“在西班牙语中，卡萨布兰卡是‘白色屋子’的意思。当年，西班牙人经过大海的长途颠簸，初次来到这里时，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卡萨布兰卡！卡萨布兰卡！”
“阿卡？小阿卡？”
“嗯？”
“当心路。前面是柱子。”他走到阿卡的右边，挡住毒辣的阳光，低头继续说，“而且这些我都知道。”
阿卡抬眼看着他，四目相对。
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即便未来的人生未可知，红尘滚滚，可她已情有独钟。
她朝着江伦先生笑了笑。注意是那种笑——没有躲闪，敞亮着心事，发自内心的笑。
阿卡带着江伦行走在大街上。满眼都是白色建筑物。铸铁的阳台，ArtDeco风格的装饰，温柔敦厚的圆弧形线条。自有旧殖民地的闲情逸致。
“这真美。小阿卡，你能住在这儿真幸运。”江伦看着周遭的美景忍不住感叹。
“江伦先生，你能住在美丽的中国，才是幸运。”阿卡有些羡慕地说。
“小阿卡，叫我江伦就好了。”脚步渐渐慢下来，最终在一家阿拉伯风情的瓷器店前站定。
阿卡望着他的透澈如琥珀的眼睛，点了点头。他的瞳孔里倒映着身后奢华的盘子。宝蓝，赭黄，松绿，朱红。阿卡转过身，看着这整面墙的色彩，似乎所有最饱满的色彩都被浓缩在繁复的花纹和张扬的图案中。
“小阿卡，世人说是因为那部电影卡萨布兰卡才被人熟知，被人喜爱的，你觉得对吗？”
阿卡先是摇摇头，随即又迟疑着点了点头。她想卡萨布兰卡是那么美，她是那么神秘悠远。她热闹喧嚣，充斥着紫陌红尘的烟火气息。她更是阿拉伯音乐，阿尔罕布拉宫的马赛克以及《一千零一夜》的东方传奇。那部黑白电影所代表的卡萨布兰卡不过是这位神秘少女毫不起眼的一面而已。
“卡萨布兰卡被熟知是因为那部电影，但是我想爱上她还是因为她本身。”
“小阿卡，我来却是因为那部电影，准确来说是那首歌。”
“《时光流逝》”
“没错，《时光流逝》。”不知是不是阿卡的错觉，此刻说出这句话的江伦，颓废地不似平常。她的右眉头突突地跳起来。
阿卡突然想起来胡子老板说过的一句话，任何一个爱听《时光流逝》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那么江伦呢？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吗？阿卡看着前方江伦的背影，色彩斑斓的瓷器墙，渐渐毒辣的日头，却越发显得他一身寂寥。
阿卡颤抖地抬起手，想给他一个抚慰的拥抱。
“小阿卡·····”
她慌乱放下手，应了声。
“你会弹《时光流逝》吗？”
“会。”
“那你能弹给我听吗？”
“好。”
一千个人弹《时光流逝》，就有一千种卡萨布兰卡。今天，就让他走进阿卡的卡萨布兰卡。
四
阿卡带着江伦走进一栋两层高的白色小楼。同电影相似的大门，白色拱形走廊，高高悬挂的玻璃灯，黑色雕花的椅子，摆着厚厚乐谱的钢琴······将江伦先生安置在位置后，阿卡走远与咖啡店老板小声商讨了很久。终于，老板皱着眉点点头。阿卡转过身，给了江伦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噢！这里是“pick’s cafe”。
阿卡踏上表演台。安静酌着咖啡的人们都被吸引过来。凝视着阿卡。她轻轻抚过琴键。
江伦望过来时，阿卡弹下了第一个音符。
“You must remember this/A kiss is still a kiss/A sigh is still just a sigh/The fundamental things apply。”
阿卡远远地看着江伦锁起的眉头，她忽然很想问他一句：在这个嘈杂的世界，可曾还有山川湖泊，可曾还有人，愿意停下来，读一读你的心事，听一听你的孤独，摸一摸你的疲惫。
一曲毕，阿卡慢慢地走到江伦身边，周遭的人又开始小声地谈论。只有江伦，像是思绪飘远，眼神中泛着空洞。阿卡小心地坐下，她缩着身子，竭力不打扰到江伦。她可以看懂胡子老板，可以看懂朱红色大门斜角的摩洛哥男人，却看不懂这个神秘的中国人。
“小阿卡，你弹得一点也不好。”江伦闭上眼睛，有些叹息地说道。眼角划过一滴泪珠，璀璨得悲伤。
阿卡低下头，泪水又差点夺眶而出。
“全世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像她那样会弹《时光流逝》的人了。”江伦的声音带着极力遏制的哭腔。
呵！ 胡子老板又说对了一次，爱听《时光流逝》的人都是有故事的。江伦也是。
渐渐隐下去的日光，伴着咖啡的醇厚香气，江伦叙述了他的故事。
其实很简单，江伦出身富贵，年少轻狂，多的是放荡不羁。机缘巧合之下他认识那姑娘，一见倾心。他是高门子弟，那姑娘只是小门小户，家中人自然看不上。原以为他只是玩玩，却没曾想动了真心。当意识过来时，两人早已如乔木与丝萝一般，相依相生，不可分离。望子成龙的父母自然不会看着他“堕落”，使了些小手段，调查了那女孩。出乎意料地发现她患了病。如所有狗血的情节一般，那女孩一经威胁，违心地向江伦说了分手。等到江伦发现事情真相时，她早已命垂西矣。年少故事，徒留伤悲。
二十岁心碎，如今花一生去怀念。
“她最想来的地方就是卡萨布兰卡。我曾答应过她的，一定会陪她来。”
“她弹《时光流逝》是我听过最好的。”
阿卡紧紧地攥着拳头，她多么想对着江伦大吼，那姑娘已经不在了，如今来到卡萨布兰卡的是你一个人啊！
可是她不能，她没有资格。
阿卡咽下苦涩的泪水。
四
阿卡在窗口还有最后一束阳光的时候回到了咖啡屋。胡子老板向她招呼了一声，她没有应。胡子老板有些焦急地小跑过来，蹲在阿卡面前，轻轻拍打着阿卡的手。无声地问她发生了什么。
“胡子老板，你的所爱也不可得吗？”阿卡苍白得像是一张小纸片，无悲无喜地看着窗外。
胡子老板心中一惊，胡子也抖了几抖。可怜的阿卡肯定是碰到了很不得了的事情。
“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让我忘记苦难吗？”阿卡吸吸鼻涕。手指绞着粗布裙摆。
胡子老板站起身，腿上传来酥麻的感觉。他将阿卡拥入怀中，拍拍她的头说，“会的，会的，阿卡。”
他不知道阿卡到底遇到了什么，但是，他觉得只要喜欢就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啊！
爱情不应该靠施舍而是争取。
阿卡在他的怀中低低啜泣起来。
我们都来自于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在这段未知的旅程里，胡子老板只希望阿卡带着困惑，一直叩问下去。一直走向远方。阿卡已经小心翼翼地活了太久了，这次，就算遍体鳞伤，他也想要阿卡活得漂亮。
江伦先生在他在卡萨布兰卡的第四天的傍晚再次光临了胡子老板的咖啡屋。阿卡放下已经背好的包，放弃了回家。她已经整整纠结了一天了。一天中九朵栀子花的花瓣指引阿卡去找他，有七朵栀子花的花瓣叫阿卡不要去。去或不去，已经快把阿卡搞疯了。幸好！幸好！他来了！可是今天的江伦先生看上去有那么一点挫败甚至是颓废。阿卡又开始担惊受怕起来。
“阿卡。”远处传来江伦先生带着几分飘渺的声音。
他在叫她！阿卡回过神来，一步一步走到江伦先生身边。
“江伦先生？”阿卡有些气喘吁吁地问。
“小阿卡，叫我江伦就好了。你能给我一杯薄荷茶吗？”江伦扯出一个极淡极淡的微笑，眼神中带着疲惫。
“好，好的。江伦。”
夜灯次第亮起。阿卡端着茶，小心地放在江伦面前的小桌子上。
窗外是一个安宁美好的小镇。可阿卡却觉得她眼前的人十分悲伤，悲伤到又让阿卡掉下了眼泪。
“阿卡，今天是她的生日。阿卡，我好想她。”
阿卡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
八
妈妈对阿卡说：“人是要长大的，所以只要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胡子老板对阿卡说：“喜欢一个人会让人忘记生活中所有的刁难。”
所以阿卡攥紧拳头对着眼前的江伦说：“江伦。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我觉得，我······”
“阿卡！”江伦打断了阿卡的坦白。阿卡惊讶地望着他，她想再开口，因为她有预感，现在不说，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江伦，我······”
“阿卡，太晚了。”江伦残忍地再次打断了他，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全身弥漫着一种纯烈的痛苦。
年少的阿卡读不懂这种感情。她只知道，她与眼前这个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可能了。
那一晚，阿卡在那儿坐了一夜。胡子老板也陪了她一夜。阿卡早已数不清《时光流逝》究竟响起过几次。她只觉得身体里满满的都是江伦，却看不见，触不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在窗台上跳跃闪烁。
阿卡站起身，开始打扫咖啡屋。声响吵醒了胡子老板。他有些担忧地看着神色平静的阿卡。想安慰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胡子老板，”阿卡停止了工作，手支在拖把上，眼神中多了些东西。是成长的印迹。“我妈妈之前常说一句话：曾经的喜欢，不管曾经怎样，都会幻化成风，消失在时光的隧道里。所以向前走，向前走，无需回头。我想，一切都会过去的吧。”说着说着，阿卡的眼眶又红了。
阿卡说这番话是为了让胡子老板安心，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胡子老板点点头，一个中年的老头，却仍被阿卡这个二十岁的少女的一番话，说的落下泪来。
阿卡终究还是长大了。
九
就算亲近卡萨布兰卡，不饱览哈桑二世清真寺，倾听它身前的涛声，一定会遗憾终身。
江伦的旅程即将结束，而最后一站就是如梦似幻的清真寺，这一次还是阿卡作陪。
因为有前一次的尴尬，这一路上，都自顾着看沿途的风景。走在街上，远远地就能望见绿色的高高的塔尖。走进就会看见，约三分之二的建筑都坐落在大西洋上。当海风呼啸，灰蓝色的波涛拍打着水泥铸就的堤岸。神秘的宗教融入浪漫的白色。在卡萨布兰卡，它忧郁而孤独。
阿卡觉得，她与清真寺一样孤独。
“阿卡，我要回去了。”江伦轻声说。
“嗯，我知道。”
“阿卡，很开心可以认识你，但是······”
“江伦先生！”阿卡率先打断了江伦的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我和你相隔一个大洲，中间是万千山河大海。”
“江伦先生，人生，看过一次淋漓尽致的风景，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与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错肩，也就够了。我想，我也已经足够了。”
“那么，阿卡，再见。”
他们随众人立于殿内，仰望天窗徐徐开启。最后一丝阳光从天而降。那些祈祷的人们，就连那些在广场上的鸽子，似乎都笼罩在神的光彩下。走起来淡定从容。
“再见了，江伦先生。”
读故事的人们啊，没关系，不要遗憾，卡萨布兰卡，就是一个说再见的地方。
你好，卡萨布兰卡
一
阿卡是个很慢的姑娘。
阿卡住在大西洋沿岸的一个小城，它叫做卡萨布兰卡。因为一部黑白电影，卡萨布兰卡的得以名声永垂不朽。
阿卡的家在一扇朱红色大门的后面，门后是传统的印花图案。
阿卡在一家咖啡屋打工。不是电影中的“pick’s cafe”。只是一家普通的咖啡屋，淹没在万千白色小屋中间。只专心做薄荷茶和奶咖啡。阿卡很喜欢这儿。因为她很慢，只有这里的老板不嫌弃她。曾经有人对老板说：“阿卡太慢了，没用的。”点一支烟，戏谑地看着阿卡红着脸低下头。老板走上前，拍拍阿卡的肩，温文尔雅地说：“以前马车送邮件很慢，所以那么久，只等一个人，一生也只够爱一个人。”
老板的手掌宽大温厚，阿卡却感觉温度太过灼热，她挣脱开老板的手，向前跑去。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阿卡的身上，她张开双手，拥抱着这片明亮的暖意。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阿卡每天在窗口最后一束阳光消失时跟老板说再见，离开咖啡屋。慢慢地走回朱红色大门的家。路上正好可以买到面包店最后一批新鲜的泡芙，浓郁的奶香，混合着小麦的香气。在路上卖花的小姑娘会留下最后一朵栀子花，微笑着递给阿卡，朝阿卡笑笑，然后走开。在地铁站门口，阿卡会递给老乞丐一迪拉姆，然后看着老乞丐眨着浑浊的双眼，朝阿卡点了点头。
在八点时分，阿卡便到家了。此时的卡萨布兰卡，就像睡梦中的新娘，还未来得及撩开她的头纱，就沉溺在她的浪漫与温柔。
日子在这样缓慢的模式中过去。阿卡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老板常对她说：“阿卡大了，该找个男朋友了。”
阿卡抬头看着老板，他长着粗犷的胡子。私下里，阿卡都叫他胡子老板。听到他的问题，阿卡放下手中的托盘，将笔别好放在记单本上，塞进胸前的口袋里，抬起头，扑闪着眼睛，对胡子老板摇了摇头。缓慢而有节奏。
胡子老板像是见多了这样的阿卡，自顾自得拉了椅子，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问：“为什么?”
阿卡张了张嘴，正打算说话。门口响起了悦耳的铃声，传来一阵海水的咸腥味。进来的人挡住了光，只见得他身材挺拔修长。他走上前，像是宿命般的有一束温暖昏黄的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阿卡有一瞬间停止了呼吸。她的妈妈是一名中国人，可自年轻后一生也未曾回到过故土。在对妈妈仅存的记忆里，常常听到的东方的那片故土是萦绕在阿卡心头永远的美梦。
如今看到他，阿卡才真正理解那句诗：“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
阿卡问：“来一杯薄荷茶，还是法式奶咖啡。”胡子老板在一旁笑得春意盎然。
二
阿卡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为这个特别的客人准备薄荷茶。可是快就乱了阵脚，不是缺了这个就是多了那个。阿卡有些懊恼地看着被自己弄的乱七八糟的吧台，向老板发出了求救的眼神。
胡子老板笑得一脸轻佻。眉毛和眼睛挤在了一起，整张脸显出一种怪异的幽默感。
而阿卡知道，他是在笑她。胡子老板看穿了少女阿卡的隐秘的心事。
阿卡羞得红了脸，将器具摔出了大大的声响。胡子老板止住了笑意，他知道阿卡在生气。沉默寡言的阿卡生起气来可以绷住十天半个月不和他说话，他可得罪不起这个小祖宗。他赶忙站起身，抚抚阿卡颤抖的肩膀，俯在她耳边轻声说：“没关系，我来。到时候你端出去就好了。”
阿卡抬起头看着胡子老板，一双眼睛盛满泪水，可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她无声地走到一边，看着胡子老板娴熟的手艺，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行云流水间，胡子老板就完成了制作，杯中的薄荷聚散沉替，像是阿卡刹那间千回百转的思绪。
“送去吧。阿卡。”胡子老板转过身，笑着说。
店内正好响起那首《时光流逝》——
“You must remember this/A kiss is still a kiss/A sigh is still just a sigh/The fundamental things apply。”
阿卡端着托盘，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那人坐在窗边，翻着一本黑色笔记本。牛津包竖在他身边。耳机线缠绕在胸前，鼻梁上驾着一副细致的金丝边眼镜。行走所用的时间，足以让阿卡记住他每一个令人心动的细节。
“先生，你的薄荷茶。”阿卡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打着颤。
男人反应过来，抬起头，摘下耳机。对着阿卡说了声“谢谢”。
悠悠的琴声正好吐出最后一句“As time goes by”
阿卡清楚地看见倒映在镜片上的自己。
这是阿卡在卡萨布兰卡的第二十个年头。但她觉得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走进卡萨布兰卡。整个世界被挡在窗外。阿卡回想起电影的情节。
回想起伊尔莎走进里克的咖啡馆的那一刻。
像里克一样，阿卡在心底对自己说：“世界上有那么多城市。这个城市有那么多咖啡屋，但他走进了我的。”
今夜，阿卡将如何安置她的思念。
“小阿卡，你喜欢上了那个男人。”胡子老板坏笑着凑过来，鼻息扑在了阿卡的脸上。
这就是喜欢吗？阿卡边想边躲了躲脸。
胡子老板板过阿卡的肩，换上一副平常少有的正经神色，“阿卡，你已经足够大了。如果你喜欢他，就不要想着错过，”他摸摸阿卡飘起的毛茸茸的长发，继续说“你喜欢的人会让你忘记之前生活对你所有的刁难。”胡子老板的眼睛里像住了一片璀璨的海洋。
阿卡眨眨眼睛，双眼不经尘世的污浊，充满着好奇与迷茫。
胡子老板突然大笑起来，嘴角直咧到了耳朵根。眼神中的兴奋让他看起来像个十多岁的孩童。他大大咧咧地拍拍阿卡的肩，大跨步地向前走去。在男人对面坐了下来！最让阿卡膛目结舌的是，他居然与那个人笑着攀谈起来！
有新的客人来了，阿卡不得不离开一会儿。全程心不在焉的阿卡眼神紧紧锁定在窗边的小桌子上。
“阿卡！”听到胡子老板在大声地叫她。阿卡放下手中的工作，摸摸头发，向前走去。
男人站起身，为阿卡拉了凳子。他绅士得像个十七世纪的英国贵族。阿卡受宠若惊地坐下，撞上了胡子老板笑嘻嘻的目光。
阿卡怒瞪了他一眼，胡子老板这才敛敛笑意，转而说道：“阿卡，这是从中国远道而来的江伦先生。江伦先生，这是阿卡。”
江伦。江伦。
阿卡在心底默念了两遍他的名字。
“你好，阿卡。”江伦笑着对她问好。
“你好，江伦先生。”阿卡将通红的脸又往下低了低。
气氛又渐渐的冷下去，于是胡子老板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江伦先生是来卡萨布兰卡观光的。刚刚在找向导。我看阿卡就很合适嘛！”
阿卡一惊，惊恐地瞪大双眼，连忙摆手，笨拙地说：“不，不，我不行的。”
“阿卡是在这儿生活了很久吗？”江伦摘下眼镜，阿卡可以看见他棕色的眼眸，如琉璃般透明。
“是。”
“那就麻烦你了，阿卡。”
望着他，阿卡似乎竟不想拒绝。她迟疑着点点头，然后看着江伦弯起的嘴角荡漾在午后的阳光里。
三
阿卡起了个大早，看着太阳从大西洋海面升起，她的心情也随着这座城市明媚起来。
她推开朱红色的大门，蓝的天空，白的房子，褐的土墙。这是阿卡第一次如此神圣地迎接卡萨布兰卡的清晨。她理理自己的长发，摸摸粗布的长裙，迈出了未知旅程的第一步。走在在路上，她递给老乞丐一迪拉姆，然后看着他浑浊的眼睛，轻轻地笑出了声。遇到卖花的姑娘，阿卡伸手要了两朵带着露水的清香的栀子花。面包店新鲜出炉的泡芙，阿卡也买了两个。用报纸包着，奶香四溢。
阿卡觉得，这早晨怎么会那么美！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与阿卡擦肩而过。阿卡看着柏油路上自己的影子，长发飘飘。思绪也渐渐飞远。
那个江伦先生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来自那样一片美好土地上的人，一定是很好的吧！
阿卡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走着走着眼底突然出现了一双豆豆鞋。阿卡把视线往上移，果然！是江伦先生！
阿卡突然惊慌失措起来，她让江伦先生等了吗？她耽误到江伦先生了吗？
想着想着鼻子突然一阵酸。刺激得眼泪就要掉下来。她压低声音，可怜兮兮地说：“江伦先生，对不起，阿卡······比较慢。”
眼泪没有止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有一滴正好落在江伦伸过来的一只手上。
阿卡听见他轻笑了一声，整张脸红的如同冉冉上升的朝阳。她果然，还是让他看见了自己最差劲的一面。隔着眼底的重重水雾，看着那只手擦过裙角，拾起来一朵摇摇欲坠的栀子花，接过一个美味的泡芙。
江伦大咬了一口泡芙，奶油沾上了唇瓣一些，边嚼边说：“没关系，我会等你。”声音含糊不清，却好听异常。
阿卡怔在那儿。长那么大，只有胡子板老为她的慢找过一个漂亮的借口。可是从未有人像江伦一般对她说一句——“没关系，我会等你。”
胡子老板说得对，不管曾经被生活伤害得有多深，总会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人忘记之前生活所有的刁难。
阿卡擦擦眼泪，从口袋中拿出一块绣着传统印花图案的手绢，将它递给了江伦。
他接过手绢，指腹无意间擦过阿卡的手掌心，她的心不自觉地颤了颤。
“这块手绢真好看。小阿卡，你能带我也去买一块吗？”江伦擦擦嘴，将手绢小心地叠成四方，递回给阿卡。
“可······可以。”阿卡接过手绢，小声地回答。
拥挤宛如迷宫的小巷，鳞次栉比的小店，石板路被日光照得发烫。
阿卡开始诵读昨晚准备了很久的台词：“在西班牙语中，卡萨布兰卡是‘白色屋子’的意思。当年，西班牙人经过大海的长途颠簸，初次来到这里时，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卡萨布兰卡！卡萨布兰卡！”
“阿卡？小阿卡？”
“嗯？”
“当心路。前面是柱子。”他走到阿卡的右边，挡住毒辣的阳光，低头继续说，“而且这些我都知道。”
阿卡抬眼看着他，四目相对。
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即便未来的人生未可知，红尘滚滚，可她已情有独钟。
她朝着江伦先生笑了笑。注意是那种笑——没有躲闪，敞亮着心事，发自内心的笑。
阿卡带着江伦行走在大街上。满眼都是白色建筑物。铸铁的阳台，ArtDeco风格的装饰，温柔敦厚的圆弧形线条。自有旧殖民地的闲情逸致。
“这真美。小阿卡，你能住在这儿真幸运。”江伦看着周遭的美景忍不住感叹。
“江伦先生，你能住在美丽的中国，才是幸运。”阿卡有些羡慕地说。
“小阿卡，叫我江伦就好了。”脚步渐渐慢下来，最终在一家阿拉伯风情的瓷器店前站定。
阿卡望着他的透澈如琥珀的眼睛，点了点头。他的瞳孔里倒映着身后奢华的盘子。宝蓝，赭黄，松绿，朱红。阿卡转过身，看着这整面墙的色彩，似乎所有最饱满的色彩都被浓缩在繁复的花纹和张扬的图案中。
“小阿卡，世人说是因为那部电影卡萨布兰卡才被人熟知，被人喜爱的，你觉得对吗？”
阿卡先是摇摇头，随即又迟疑着点了点头。她想卡萨布兰卡是那么美，她是那么神秘悠远。她热闹喧嚣，充斥着紫陌红尘的烟火气息。她更是阿拉伯音乐，阿尔罕布拉宫的马赛克以及《一千零一夜》的东方传奇。那部黑白电影所代表的卡萨布兰卡不过是这位神秘少女毫不起眼的一面而已。
“卡萨布兰卡被熟知是因为那部电影，但是我想爱上她还是因为她本身。”
“小阿卡，我来却是因为那部电影，准确来说是那首歌。”
“《时光流逝》”
“没错，《时光流逝》。”不知是不是阿卡的错觉，此刻说出这句话的江伦，颓废地不似平常。她的右眉头突突地跳起来。
阿卡突然想起来胡子老板说过的一句话，任何一个爱听《时光流逝》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那么江伦呢？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吗？阿卡看着前方江伦的背影，色彩斑斓的瓷器墙，渐渐毒辣的日头，却越发显得他一身寂寥。
阿卡颤抖地抬起手，想给他一个抚慰的拥抱。
“小阿卡·····”
她慌乱放下手，应了声。
“你会弹《时光流逝》吗？”
“会。”
“那你能弹给我听吗？”
“好。”
一千个人弹《时光流逝》，就有一千种卡萨布兰卡。今天，就让他走进阿卡的卡萨布兰卡。
四
阿卡带着江伦走进一栋两层高的白色小楼。同电影相似的大门，白色拱形走廊，高高悬挂的玻璃灯，黑色雕花的椅子，摆着厚厚乐谱的钢琴······将江伦先生安置在位置后，阿卡走远与咖啡店老板小声商讨了很久。终于，老板皱着眉点点头。阿卡转过身，给了江伦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噢！这里是“pick’s cafe”。
阿卡踏上表演台。安静酌着咖啡的人们都被吸引过来。凝视着阿卡。她轻轻抚过琴键。
江伦望过来时，阿卡弹下了第一个音符。
“You must remember this/A kiss is still a kiss/A sigh is still just a sigh/The fundamental things apply。”
阿卡远远地看着江伦锁起的眉头，她忽然很想问他一句：在这个嘈杂的世界，可曾还有山川湖泊，可曾还有人，愿意停下来，读一读你的心事，听一听你的孤独，摸一摸你的疲惫。
一曲毕，阿卡慢慢地走到江伦身边，周遭的人又开始小声地谈论。只有江伦，像是思绪飘远，眼神中泛着空洞。阿卡小心地坐下，她缩着身子，竭力不打扰到江伦。她可以看懂胡子老板，可以看懂朱红色大门斜角的摩洛哥男人，却看不懂这个神秘的中国人。
“小阿卡，你弹得一点也不好。”江伦闭上眼睛，有些叹息地说道。眼角划过一滴泪珠，璀璨得悲伤。
阿卡低下头，泪水又差点夺眶而出。
“全世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像她那样会弹《时光流逝》的人了。”江伦的声音带着极力遏制的哭腔。
呵！ 胡子老板又说对了一次，爱听《时光流逝》的人都是有故事的。江伦也是。
渐渐隐下去的日光，伴着咖啡的醇厚香气，江伦叙述了他的故事。
其实很简单，江伦出身富贵，年少轻狂，多的是放荡不羁。机缘巧合之下他认识那姑娘，一见倾心。他是高门子弟，那姑娘只是小门小户，家中人自然看不上。原以为他只是玩玩，却没曾想动了真心。当意识过来时，两人早已如乔木与丝萝一般，相依相生，不可分离。望子成龙的父母自然不会看着他“堕落”，使了些小手段，调查了那女孩。出乎意料地发现她患了病。如所有狗血的情节一般，那女孩一经威胁，违心地向江伦说了分手。等到江伦发现事情真相时，她早已命垂西矣。年少故事，徒留伤悲。
二十岁心碎，如今花一生去怀念。
“她最想来的地方就是卡萨布兰卡。我曾答应过她的，一定会陪她来。”
“她弹《时光流逝》是我听过最好的。”
阿卡紧紧地攥着拳头，她多么想对着江伦大吼，那姑娘已经不在了，如今来到卡萨布兰卡的是你一个人啊！
可是她不能，她没有资格。
阿卡咽下苦涩的泪水。
四
阿卡在窗口还有最后一束阳光的时候回到了咖啡屋。胡子老板向她招呼了一声，她没有应。胡子老板有些焦急地小跑过来，蹲在阿卡面前，轻轻拍打着阿卡的手。无声地问她发生了什么。
“胡子老板，你的所爱也不可得吗？”阿卡苍白得像是一张小纸片，无悲无喜地看着窗外。
胡子老板心中一惊，胡子也抖了几抖。可怜的阿卡肯定是碰到了很不得了的事情。
“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让我忘记苦难吗？”阿卡吸吸鼻涕。手指绞着粗布裙摆。
胡子老板站起身，腿上传来酥麻的感觉。他将阿卡拥入怀中，拍拍她的头说，“会的，会的，阿卡。”
他不知道阿卡到底遇到了什么，但是，他觉得只要喜欢就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啊！
爱情不应该靠施舍而是争取。
阿卡在他的怀中低低啜泣起来。
我们都来自于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在这段未知的旅程里，胡子老板只希望阿卡带着困惑，一直叩问下去。一直走向远方。阿卡已经小心翼翼地活了太久了，这次，就算遍体鳞伤，他也想要阿卡活得漂亮。
江伦先生在他在卡萨布兰卡的第四天的傍晚再次光临了胡子老板的咖啡屋。阿卡放下已经背好的包，放弃了回家。她已经整整纠结了一天了。一天中九朵栀子花的花瓣指引阿卡去找他，有七朵栀子花的花瓣叫阿卡不要去。去或不去，已经快把阿卡搞疯了。幸好！幸好！他来了！可是今天的江伦先生看上去有那么一点挫败甚至是颓废。阿卡又开始担惊受怕起来。
“阿卡。”远处传来江伦先生带着几分飘渺的声音。
他在叫她！阿卡回过神来，一步一步走到江伦先生身边。
“江伦先生？”阿卡有些气喘吁吁地问。
“小阿卡，叫我江伦就好了。你能给我一杯薄荷茶吗？”江伦扯出一个极淡极淡的微笑，眼神中带着疲惫。
“好，好的。江伦。”
夜灯次第亮起。阿卡端着茶，小心地放在江伦面前的小桌子上。
窗外是一个安宁美好的小镇。可阿卡却觉得她眼前的人十分悲伤，悲伤到又让阿卡掉下了眼泪。
“阿卡，今天是她的生日。阿卡，我好想她。”
阿卡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
八
妈妈对阿卡说：“人是要长大的，所以只要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胡子老板对阿卡说：“喜欢一个人会让人忘记生活中所有的刁难。”
所以阿卡攥紧拳头对着眼前的江伦说：“江伦。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我觉得，我······”
“阿卡！”江伦打断了阿卡的坦白。阿卡惊讶地望着他，她想再开口，因为她有预感，现在不说，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江伦，我······”
“阿卡，太晚了。”江伦残忍地再次打断了他，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全身弥漫着一种纯烈的痛苦。
年少的阿卡读不懂这种感情。她只知道，她与眼前这个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可能了。
那一晚，阿卡在那儿坐了一夜。胡子老板也陪了她一夜。阿卡早已数不清《时光流逝》究竟响起过几次。她只觉得身体里满满的都是江伦，却看不见，触不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在窗台上跳跃闪烁。
阿卡站起身，开始打扫咖啡屋。声响吵醒了胡子老板。他有些担忧地看着神色平静的阿卡。想安慰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胡子老板，”阿卡停止了工作，手支在拖把上，眼神中多了些东西。是成长的印迹。“我妈妈之前常说一句话：曾经的喜欢，不管曾经怎样，都会幻化成风，消失在时光的隧道里。所以向前走，向前走，无需回头。我想，一切都会过去的吧。”说着说着，阿卡的眼眶又红了。
阿卡说这番话是为了让胡子老板安心，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胡子老板点点头，一个中年的老头，却仍被阿卡这个二十岁的少女的一番话，说的落下泪来。
阿卡终究还是长大了。
九
就算亲近卡萨布兰卡，不饱览哈桑二世清真寺，倾听它身前的涛声，一定会遗憾终身。
江伦的旅程即将结束，而最后一站就是如梦似幻的清真寺，这一次还是阿卡作陪。
因为有前一次的尴尬，这一路上，都自顾着看沿途的风景。走在街上，远远地就能望见绿色的高高的塔尖。走进就会看见，约三分之二的建筑都坐落在大西洋上。当海风呼啸，灰蓝色的波涛拍打着水泥铸就的堤岸。神秘的宗教融入浪漫的白色。在卡萨布兰卡，它忧郁而孤独。
阿卡觉得，她与清真寺一样孤独。
“阿卡，我要回去了。”江伦轻声说。
“嗯，我知道。”
“阿卡，很开心可以认识你，但是······”
“江伦先生！”阿卡率先打断了江伦的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我和你相隔一个大洲，中间是万千山河大海。”
“江伦先生，人生，看过一次淋漓尽致的风景，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与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错肩，也就够了。我想，我也已经足够了。”
“那么，阿卡，再见。”
他们随众人立于殿内，仰望天窗徐徐开启。最后一丝阳光从天而降。那些祈祷的人们，就连那些在广场上的鸽子，似乎都笼罩在神的光彩下。走起来淡定从容。
“再见了，江伦先生。”
读故事的人们啊，没关系，不要遗憾，卡萨布兰卡，就是一个说再见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