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帝都局势大变。
苏牧站在土坡上，望着头顶黑压压的天空，风雨欲来。皇城就在这风雨将至的夜幕下摇摇欲坠，发出微弱的光芒。苏牧的长发和长袍被暗夜的风吹的烈烈飞舞，仿佛是跳跃的黑色火焰。他的眼神如剑一般明亮，即使是在这暗夜里也是一道奇兀的清光。
苏牧对着夜空举起了他的右掌，陡然间，他的背后出现一千多双寒光。那都是一双双人的眼睛，锋锐而冷厉，杀气四溢。
随着一声令下，那一双双眼睛纷纷消失，仿佛幽灵般失去踪迹，只剩下苏牧一个人。下达完最后的指令，他知道今夜过后，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叫风云的杀手组织。所有的传奇都将成为今夜的点缀，而今夜也将成为明天的过往。
苏牧孑然一身，两袖清风，离了土坡，向皇城缓缓走去。他的目标明确，脚步便没有任何犹疑。他注视着前方，方向便不再有任何改变。当第一滴雨水滴落的刹那，他恰到好处地打开了一柄青花油纸伞，将那一滴雨水阻隔在外。
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他喜欢风云，喜欢雨雪，但他不喜欢被雨淋湿的模样。

脚步不停，苏牧走到了宫门口。这是南门，看上去平平静静。门口的四个守卫看到苏牧过来，正要挥戈拦他，忽然身体一晃，然后整整齐齐地倒在他面前。他们的姿势很奇特，是跪拜的姿势，远远看去，仿佛在顶礼膜拜，迎接苏牧的到来。
迎接杀手之王，被誉为转轮圣王的苏牧。
他们，已经成为断绝生机的尸体。
苏牧从头到尾，只是一步步地向前走动而已。门内守卫稀稀落落的，看到他都是挥动武器，但结局都和门口的守卫一样，静悄悄倒地，顶礼膜拜，气绝身亡。
整个过程，他没有动过手。
就仿佛这个男人有无形的力量，任何对他不敬之人都要匍匐跪拜，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其实这不是什么妖法，而是他杀手之王的权利。
他苏牧杀人，自二十岁以后，就再也不需要自己动手。
他的手下数不胜数，而他身边也有两个魔鬼一般的刺客。
这两个刺客，以凡人看不到的速度，清理一切对他不敬之人。
当赵匡胤对“风云”进行清剿时，世人都以为“风云”遭受到了灭顶之灾，其实，他的主力还在。而今夜，他召集组织所有的杀手，只因他接到一个不能拒绝的任务。
他不知道发布任务的人到底是谁，但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这个任务。
于是，千名杀手夜袭禁军，杀一个禁军取其腰牌得十两纹银，按照他手下的能力，今夜他恐怕要倾家荡产。这将成为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暗杀。不，这已经不再是暗杀，而是一场小规模的战役。
苏牧握着伞，镇定地往前走，他之所以亲自出马，是因为他实在太想知道，这次的雇主是谁？
他还没看到雇主，就看到了沈铁衣。
苏牧认识他，沈铁衣也认识苏牧。一个是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的首领，一个是江湖第一大正派组织信陵门的门主，两个人都是站在这个江湖的风口浪尖上，这一次却是初次正式见面。
沈铁衣有些狼狈，衣衫不整的，已经没有半分武林豪客的模样。
苏牧只说了一句话：“这个江湖，已经不属于你。”
沈铁衣也只说了一句话：“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江湖。”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沈铁衣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江湖，他一直都是赵匡胤的手下。他是官家的人，怎能还说是江湖人物？他之所以涉足江湖，也只是因为忠君之事。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沈铁衣完成了他最后的任务。他的胸膛里插入了两柄剑，而他的双手插入了两个人的胸膛。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挡在苏牧身前的人都应该死，没有任何人的吩咐，那两个魔鬼般的杀手向沈铁衣发动了袭击。他们仰仗的是速度，快到神出鬼没的速度。而沈铁衣仰仗的是决绝的意志，当长剑刺入身躯的刹那，他发动了反击。结果，是惨烈的。
苏牧看着自己身边的两个顶尖杀手与沈铁衣同归于尽，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信陵公子陪葬，你们两人这一生，也不枉了。”

他失去的这两个得力手下，不啻于失去了左右手。
不过他还有自己的手。
他还是坚定不移地向皇宫内走去，一步又一步，挡在他身前的人一样会死，并且还是以先前同等的姿态死去。
沈铁衣或许曾经笑傲江湖，但现在整个皇宫，都在苏牧的掌心。
沈铁衣的旧部做出了最后的负隅顽抗，但杀手们的凌厉之势彻底摧毁了这个内心腐朽的皇城。
皇城孤立无援，只有这匆忙赶来的几千禁军，但禁军们哪里是杀手们的对手？
那些禁军们前赴后继地向皇宫深处涌入，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走到那里。苏牧看着这最后的战场，那惨烈，血腥的景象，十年来的一切荣光似乎都要在今日化成齑粉。他不后悔，“风云”覆灭也无所谓。
他站在杀手之王的位置上已经很多年了，但最早的时候，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他来到王家，抱着剑，敲门，开门的人看了他一眼，以为是胡闹的孩子，就想把门关上。苏牧知道自己贸然闯入恐怕大门都进不去，但他早已经想好对策，开口说道：“我是风陵派的，要见你们老爷。”
那开门的下人楞了一下，这风陵渡有一帮匪人拉帮结派称风陵派，无非是一些江湖上的好事之徒，这些人称霸一方，倒是不好惹。下人立刻去告知老爷，王老爷叫他把孩子迎来。
苏牧走到了王老爷面前，王老爷肥胖之极，抖嗦着一身横肉堆笑道：“少侠有何贵干？”
苏牧盯着王老爷，他的手又开始颤抖，似乎极为畏惧。王老爷也看出了他的畏惧，心里轻视了三分。但就在此时，苏牧眼神一变，他猛然屈指弹剑，怀里剑光一闪，刺入王老爷体内。王老爷一声惨叫，苏牧上前一步，握住了露在王老爷体外的一截剑柄。他的手忽然变得稳定无比，语气也冷淡无比，回答。
“我来杀你！”
他必须要冷静，镇定，因为王老爷家有很多大人，他只会这一招，只能在猝不及防下杀了王老爷，如果不震慑他们，他就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了。果然，那些家丁看到他如此冷酷嗜血的模样，齐声发一声喊，四散奔逃。王老爷倒在地上一时不死，浑身抽搐，连喊：“少侠饶命！饶命！”
看到左右已经无人，苏牧的手又颤抖起来。他内心的恐惧迅速弥漫到四肢百骸，居然有些软绵绵的。他现在是在杀人，是杀人啊！平生连鸡都没有杀过的他，今天却在这风雪天气下，刺杀王老爷。以前他见过王老爷趾高气扬财大气粗的样子，这种人本是他绝对不能招惹的，可是这次他却要杀王老爷。
他害怕极了。
如果王老爷不死，王老爷肯定会花钱让很多人来杀他。
苏牧握着剑柄，犹豫不决。
杀，还是不杀？
王老爷痛的大呼小叫，身子颤抖，如果不是太疼了，他肯定会跪下求饶。苏牧忽然产生一种快感，这人平时不是很飞扬跋扈的吗？
今日却像一条狗一样卑微乞生。
就像他一样的卑贱。
苏牧一言不发地盯着王老爷，问道：“你不想死？”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钱！这房子！我都给你！只要你放了我。”王老爷走投无路。
苏牧心动了一瞬间，但是一想到那十两纹银，一想到杀了此人他就可以吃上一顿饱饭，一想到把剑递给他的那人，他的眼睛重新亮了。
他拔出了剑。王老爷以为对方动心放过了他，正想喘口气……苏牧又是一剑下去。
鲜血怒溅！
然后，苏牧对着逐渐失去生机的王老爷说：“我相信，有人会给我更好的结果。”
那是他第一次出剑，第一次杀人。他满脸鲜血，提着滴血的长剑，失神地走出王家大宅门外。
大雪，覆盖不了他心里裂开的那一道孱弱的伤。
他抱着剑，往风陵渡的岸边走，他头也不回，因为他知道自己该走什么路。

他走到男子面前，伸出手，麻木地说：“银子。”
男子微微一笑，把银子放在他手上。苏牧看着银子，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我杀他？你武功这么高，为什么自己不动手？”
“杀一个人，需要自己动手吗？”男子表情漠然，然后掏出两本书册，说道：“第一本是《正乙秘籍》，记载了一套上乘内功。第二本是《少阳剑诀》，是一套上乘剑法。然后……”他又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说道：“这里是一百两黄金，怎么用，你自己决定。”
苏牧看的目瞪口呆，但他还算理智，咽了口水说：“你这样对我，是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吗？”男子露出促狭的笑。
苏牧道：“为了十两纹银，我可以杀人。这些珍贵的东西，还有什么不可以做的？”
男子长笑道：“好！果然没看错你。那我就直言了，我要你成为杀手，我要你建立一个杀手组织，组织建立后，我要你拉无数的顾客，尤其是朝廷命官。你能杀了王大商人还能全身而退，证明你有勇有谋，这样的任务，你承担的起。这两本书已经够你成为顶尖高手，助你名扬江湖。成为杀手，也是为了你能够自己好好地生活下去。而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
“当你看到一封信的署名为‘十一’的时候，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信上的要求，能做的到吗？”
苏牧思索了片刻，伸出手，道：“击掌为誓。”
那人怔了一下，轻轻与他击掌。然后转身离去，边走边吟：“十年少年游，十年功成就。十年磨剑手，十年悲白头。”

苏牧看着男子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风陵渡口，似是踏江冰而去。苏牧把男子留下的那些东西收了起来，然后按照男子嘱咐，学会了那两套秘籍。他的武功突飞猛进，便开始走上杀手之路。
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他行走在这个冰冷而冷漠的江湖，把无数人斩杀在脚下。他的背后是一条由尸骨堆成的血路，而他的面前是一片空白。他知道这片空白最终也会被鲜血浸染，直到完成那人所给的任务之后，才能功成身退。
他再也不用忍饥挨饿，再也不用在风陵渡口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虽然满手鲜血，但他仍然感激那个给了他重生的男子。
杀手苏牧的名头越来越响，江湖送了他一个绰号，转轮圣王。那是地狱的阎王，他就是死神的使者。
二十岁时，建立“风云”。
自那之后，他再也不用亲自动手杀人。因为他只要拿出钱，只要一句话，便有无数人为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他用做买卖的方式成立杀手市场，生意日渐兴隆，不知不觉，已经成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
如今，他已经三十岁了。
他站在嘉兴烟雨楼上看着江南烟雨，手里握着一张信纸，信的内容暂且不说，他的心里只有末尾的那两个字。
十一！
苏牧诧异地自言自语道：“用什么暗号不好，非得用十一？十一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名字吗？”

苏牧向赵匡胤的寝宫而去，已经过了丑时，夜漆黑如墨，雨水便也如墨瓢泼。他从墨夜下，举着青花油纸伞，不疾不徐地走着。
忽然，他的脚步停顿，看着前方。
一个身穿金丝长袍的男子正站在他面前，那男子随意一站，宛如渊渟岳峙，巍然屹立。
在这夜下，此人身上散发出无比阴森的气息。这气息就是天底下最浓重粘稠的黑暗，任何光线都无法穿透。皇宫道路两边的灯幢东倒西歪，地上隐约看得到斑驳血迹，显然这里曾经有过一番规模不小的血战，奇怪的是，没有尸体。
所以，这男子的出现更显得诡异。
苏牧看着男子，情不自禁地想起很多年前风陵渡口遇到的那个人，这两个人放在一起，形成了无法形容的宛如黑与白的绝佳对比。
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苏牧没有说话，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很危险。灯幢灭了，夜如此漆黑，他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只能隐约看到一些轮廓。
赵匡胤的寝宫，就在那人身后。
寝宫里没有半点光亮，仿佛里面的人已经沉沉睡去。
那个人伫立在黑暗中良久，忽然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他的声音有一些疲惫，那是一种，把所有事情都做好之后的疲惫。就像是突然丢失了目标和期盼的无力感。
这声音有些耳熟。
苏牧还没出声，那人突然又道：“我是月使。”
苏牧一颗心猛然坠落。

这十年来，江湖上声势最强的杀手组织就是他领导的“风云”。风云隐约成为一个刺客帝国，而他是帝国的无冕之王。
可是也就是最近几年的事，一个叫十二月杀的杀手组织出现了。包括统领，他们只有十二个人。这十二个人大部分都没有在江湖上行走，只有不多的几个，却惊动四方。
比如发起狂来当者披靡的一月，武功卓绝惊为天人的二月，暗杀三公子之一绫罗公子的四月，还有一人独挡昆仑四长老的五月，听说就连皇上都请不动的机关师南周，也是他们的一名成员。再往后的几个杀手行事隐秘，闻所未闻，只知道他们存在，却不知道他们因何存在，又在哪里执行任务？
十二月杀的名气之响亮，丝毫不逊于风云。苏牧很久之前就好奇，他们的领袖月使是个什么样的人？
风云和十二月杀虽然有过一些接触，但他对月使知之甚少。
可此刻这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月使，居然来到了皇宫，还站在他面前。苏牧不得不感叹，今天真是什么事都看到了。信陵公子和月使都是名垂江湖的人物，他们素未谋面，今夜却集中在一起。
苏牧小心地打个招呼：“你好。”然后他猛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他突然想起这个人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终于来了。”
好像月使之所以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他一样。
月使淡淡道：“我当然知道。”
恰巧，这时有一道闪电突然劈开深邃的雨夜，光芒一闪即逝，可是在那一瞬间，闪光照亮了月使的脸颊。
这道电光似乎就是为了照耀月使而存在，将最后的秘密揭开。
苏牧呆在当场。
月使道：“看清了吗？”
这句话也很耳熟，苏牧的表情僵硬如木头。
月使不再言语，悄无声息地从苏牧面前走过，走到了他背后。苏牧握伞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犹如十多年前他第一次杀人时，那握剑的手一样颤抖。
是他，居然是他？
声音熟悉，面庞依旧。
只是，为什么气质完全不同了？
夜雨凄迷，他忽然失声道：“站住！你还没有告诉我，十一到底是什么意思？”
月使稍微一顿，说道：“我是十二月杀的首领，我是月使，也是十二月。在我之前，还有十一个杀手。而你，就是……”
“闭嘴！”苏牧骤然喝止，苦涩地说：“不用再说了。”
月使停顿片刻，说道：“都结束了，你自由了。”
然后，他一步一步地离去，把苏牧一个人留在了这里。苏牧一动不动，手指微微松开，那柄伞便落在了地上。飘摇的风吹散他的头发，发丝里掺杂着几缕银白。凄凉的雨滴在他的脸颊，脸颊上有一道细微的皱纹。
原来如此，他，就是十一月！

嗯，没有吞贴，很好很好。然后还是那句话，看在鹅叔一把年纪的份上，就不要批评鹅叔了越写越莫名其妙的东西。

鹅叔不老，鹅叔永远十八岁！

前排23333
写文开心就好辣

说你棒你还不承认！
好好看啊！
【可是一看到风云两个字就想到风云道馆的我真是够了】

居然没吞

鹅叔好啊，暖暖。话说看了十五楼评论我对鹅叔的年龄产生了浓厚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