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瓘再次见到那丫头是约莫一个月后了，期间孝瓘幻想过很多次怎样遇见这个小丫头，这竟也算是他求艺生活的一项精神寄托了。
那天孝瓘去某个偏僻的乐馆去寻二哥，却见三五豆蔻少女在那里弹琴跳舞，他原是窘得不知所措，但看到那个丫头偏着头过来看他，孝瓘又正了正神色，待她走进便问：“你可知二哥在何处？”
“四殿下，我们殿下去取琴弦了，想必还有一阵子呢。”
听得一声“四殿下”，孝瓘有些不自在，倒似是讽刺，他觉得自己或许也该和善些，于是缓缓神色，故意调笑：“都知道我的名号了，想必也不会再迷路了。”
“是婢子愚笨。”
孝瓘听她言语疏离，颇有怪罪之意，想必对自己的印象极差，更是缓和了语气：“你们在做什么呢？”
“我们殿下喜爱音律，所以集了我们来学习。”
孝瓘一开始总觉哪里不对，现在终于想起：“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那丫头抬头看了孝瓘一眼：“婢子从南方来。”
“南方？”孝瓘想她或许就是二哥去南方时随便带回的一个无家可归的姑娘，“对了，我还未问过你的名字呢。”
“婢子朱瑜。”
“哦。。。”孝瓘却见二哥正从前厅过来，把琴弦递给朱瑜，待她俯身退下，又转身问：“孝瓘？”
“大哥告诉我你在这里，我便来找你了。”孝瓘想了想又说：“大哥让我叫你一会去找他。”
孝珩尽管是知道孝瑜终会让孝瓘也成为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但是就这样让孝瓘往这里跑，他还是略有不悦：“孝瓘，你眼下已是段韶的徒弟了，怎还有功夫到处跑？”
“二哥，段将军让我练的我都照做了。”孝瓘听出了孝珩话里的苛责，“二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会拼尽全力来证明自己的，我也渴望有一天可以对你和大哥有所助益。”
“孝瓘，你是已故文襄帝的儿子，是我们的兄弟，你不要看低自己，你与高家其他子弟不同，你会有所成，我们会振兴齐国的。”孝珩难得用一种复杂的情绪和心理来审视这个弟弟，可是他也清楚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他能轻易摸清和控制的了。
“对了二哥。。。”孝瓘突然抬起头，神采奕奕：“师父说过段时日若有机会，就要带我去战场上历练。”
“段将军器重你，只是你这年纪上战场到底有些年轻，凡事听段将军指挥，千万不要耽误了军情。”末了孝珩又觉得跟孝瓘叮嘱这些着实没必要，于是贴心地嘱咐，“刀剑无眼，你要保护好自己，但是你也要知道，战场比邺城安全太多，公平太多。”
而孝瓘没想到这历练来的这样快，约莫一个月不到，齐国南境因梁国战事而有各路流寇在境内烧杀抢掠，段韶带了支军队去镇压临行又特地告诉孝瑜，他要带上孝瓘。

在南北交界之地，孝瓘觉得这里仿佛有下不完的小雨，雨停了，那水汽又灌进空气里，流连在他的气息间。他很闲，这地方说是有战乱，但整日里除了跑跑马，跟着士兵操练，孝瓘无事可做，也怪这南国的天气，把人的精神气都泡没了。
又一次操练结束了，孝瓘去拧了毛巾来擦汗，轻轻地太息一声，却发现段将军在身后，段韶拍拍他肩膀：“怎么？沉不住气了？”
“不不。。。只是才训练完，松了口气。”
“好好洗整下，别让他们闲话说我把清清秀秀的四殿下搞得跟个马童似的。”
“师父。。。”孝瓘颇有嗔怪之意，“孝瓘以为男子无需打扮。”
“叫你好好洗整，哪是叫你打扮了，你以为一身臭汗，衣衫不洁就叫男子气概了？”段韶开玩笑，“邺城宿醉的公子哥也那样，可一看就是醉鬼，气概是要军功和本事来堆的。”
“是，师父。”
段韶理了理孝瓘的软甲：“邺城来了使者，说过几日就可以返程了。”
“可是还没开战呢。”
“小子，你就那么想打仗？凭我大军压境，那些草寇也该识时务。”段韶把披风卸下来，“有几个小战士去弄了许多南方水果和特产，咱们一块去尝尝看。”
孝瓘和一群将士一起坐在营帐里，看着几个肉脯似的东西，他小小地咬了口，颇为鲜香。
“殿下，他们管这个叫鱼脍。”有个士兵告诉孝瓘。
“要你多嘴，人家皇子什么没吃过，就你们乡下来的什么都当个宝似的。”另一个士兵嘻嘻哈哈地推搡前一个。
“我从前吃过几次，也是哥哥们从南方带回来给我尝鲜的，只是放了很久，肯定不及这个新鲜。”孝瓘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样咸涩的滋味，倒让他想起了朱瑜，她是南方人，想必常吃，于是孝瓘问过段韶后，就带了些回去。
回邺城后，孝瓘先是拜会大哥二哥，又跟孝琬和延宗讲讲边境的样子，然后他特意挑了一个不早不晚的日子，去孝珩的乐馆。孝珩并不在，孝瓘觉得倒是白费了他特地拿来打掩护的棋谱，于是他直接去找朱瑜。
朱瑜一个人坐在胡床上调弦，孝瓘也坐下：“我在边境看到了这个，你在家的时候应该常吃这个吧？”
孝瓘见朱瑜拿出他仔细装在盒子里的鱼脍，又丢回去：“那么远的路，都不新鲜了。”她看了眼孝瓘：“不过我从前也吃不到好的。”
“我怕你想家，所以想着可以带这个给你，也管不了新不新鲜，毕竟在齐国不兴吃这个。”
“我才不想家。”朱瑜的声音很轻，“我在这里有好东西吃，有漂亮的衣服穿，还有师父教我弹琴跳舞，比家里好。”
“那你的家人呢？”
“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被你二哥带回府的女子能是什么好的出身吗？”朱瑜尝了口鱼脍，“我家里人日日都想等我长大了把我卖出去。”
“啊。。。”孝瓘不敢想象。
“你少假装不懂的样子，我觉得你也好不到哪去。”朱瑜把鱼脍分给孝瓘。
“二哥带你们回来做什么？”
朱瑜沉默了片刻：“管他呢，你们家没有乐伎吗。”
“可我觉得你们不是普通的乐伎，你什么都知道。”
“那我就是比较聪明的那种了。”朱瑜突然想起什么，跑去拿来一张纸，“殿下让我们自己换个名儿，我拟了些，你来帮我拣一个。”
孝瓘看见纸上有几行娟秀的字，有几个已经被划掉了，还有几个名字旁边有细密的墨点。“为什么不要'蝶'、'怜'还有'碧'？”
“你懂什么，那样的名字像是娼妓。”
“我既不懂，那你为什么叫我帮你拣。”
“我哪知道你们北方蛮子喜欢什么样的名字。”她见孝瓘佯怒，端了碗酪奴给孝瓘，“好好好，你最懂了，快帮我拣一个。”
“娉婷呢？”
“不好，也像是风尘女子。”朱瑜把娉婷二字划掉。
“诶，'玉'怎么样？小玉，你原本的名字也是玉的意思啊。”
“小玉。。。”她喃喃，“就小玉了。”
孝瓘手中还握着酪奴，碍不过面子，总得喝一口。寡淡、清冽，还有一股香，虽然很清澈的样子，却让人琢磨不透，一如南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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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纬今日兴致颇高，他得意地拍手：“朕近日得了几个极好的乐伎，给你们开开眼。”于是宫女们簇拥着一个女子上殿，女子抱着胡琵琶，简单地试了试弦，却是未成曲调先有情。
长恭猛地回过神，却因酒劲看不清女子的眉眼，他奋力摇摇头，肯定不是她，那些乐伎早在大哥死后不久就被“清理”了。
“四哥，你每次打仗都冲锋陷阵，身先士卒，都不怕受伤吗？”高纬似笑非笑。
长恭听得一声四哥，脑海里突然充斥着高殷的样子，他真的醉了：“家事亲切自然，不像陛下说的那样凶险。”
高纬的神色凝固了，这时一曲已罢，女子抱着琵琶匆匆要走，一阵风撩起她面纱的一角，留了几分悬念，那风也吹走了长恭的醉意，他愈发觉得这个人的背影酷似小玉，可是她已经抱着琵琶走远了，仿佛一阵前尘幽幽的幻觉。

冯小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