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立冬，起身后瞧了一眼窗外，已是白茫茫的薄薄一层雪覆于梁檐上，煞是好看。早起阿颂已然加足了银炭，屋里哄得暖暖的，倒叫人懒得动活。转而一想，醇英当也是窝在家里头闲着，早起下人说是今早儿得了块新鲜鹿肉，吩咐阿颂去切了些许同自己走一趟和尔府。 )
( 进了和尔，随丫鬟穿过园子，池上也结了浅浅的冰，锦鲤儿也团在一起，不见游动。待到东园廊前，只叫人去知会一声儿，不过静静坐在干净的地方闲话等着。 )

[ 天一变，就害了场风寒，可把我折腾坏了。]
[ 正好病着那几日，也上不了学，给西席放了年假。王举人倒是高高兴兴，回乡探亲去了，可布置的几张大字，那当做还得做，不然开了春，就得吃戒尺了。这日精神好了，索性盘腿坐着，将就着榻上的案几，练练大字。只是心不在焉，想东想西的，半个时辰了，一张还没练完。]
[ 听说宝徵来了，干脆撂挑子得了。把笔一丢，一跳，汲着鞋便把她牵进槛内，不迭上榻坐着，先皱了鼻。]
“我的小祖宗，天儿这么冻人，你怎麽来了。上坐，上坐……噫，什麽味儿——忒膻。”

（ 天寒地冻，也是双指冻得红肿，可这是年头一次雪，故而也格外珍视，捧了满满一掌融化成水，未有人来，倒也乐得自我玩耍。 ）
（ 风风火火一阵，就被醇英迎进屋里，满面的暖意，一边抬手解开素氅，一边吸吸鼻嗔怪她。 ）
你倒也不知披件衣服出去，一会儿再冻着了，可有你受的。
（ 后言膻味，直笑她鼻子灵，才道。 ）
我带了块鹿肉来，雪天烤着吃多好……

[ 顾着同她说话，也自然而然，伸手替人解那大氅。听她抱怨我，并春红的口吻如出一辙，掌不住扑哧儿笑了。]
“好全了，好全了。能妨什麽事呢？你省得我的，小病常有，大病不犯……嗬，你这儿还有雪沫子呢。甭动，我给你揩揩……好啦。”
[ 声音难得温和，须臾间，已把大氅解了，由春红抱去挂好。又上了榻，把小案一挪，到旮旯里靠着，总算是挨着肩坐。她吸鼻子，我也不免跟着吸了吸，末了又笑开，像在笑我俩的傻样儿似的。闻她说鹿肉，立即钩起了肚里的馋虫。]
“那敢情好，今儿合该我有口福了。干脆你也甭走，今儿我留你一宿。我看待会儿雪要大了，索性不吃烤的。咱们改吃鹿肉火锅，好不好？”

( 最喜这丫头儿的鬼灵精怪，容她细细揩去雪沫子，帮衬着一道解了外氅，余下便容阿颂她们去忙活儿，褪了靴儿，往角落里磨蹭。眉眼一抬，正正瞧见她的大字儿。 )
可容不得你说，前些日子来，嗬，那鼻涕还挂着两串儿呢……不过这时候儿倒有精气神儿练这顽意儿了。
( 话音一落便交予春红收拾妥帖了，这趟儿可不是来同她理论这大字儿好坏的。吸了鼻子侧身一瞧，她也忍不住一吸，倒像面镜子。摩拳擦掌般，也是按捺不住。 )
盛情难却，我就呆一宿~火锅来暖暖肚倒也是巧的——我央了半日才讨来的，火燎燎便送你这儿来了，你说好不好？

“……甭看啦！又没你练的周正。”
[ 虽则满不在乎，也嫌人看了，不知怎麽个想法儿，怪有几分害臊。一时春红收拾毕了，又自小厨房端两盅新熬的杏仁茶来，且是热热的，顶香甜。略略吃了一口，又搁下调羹，眼波含笑，有意拿话去激。]
“好哇，自然是好的。你都这样客气，我又哪好意思——不说个‘好’字呢？”

倒有你自个儿的味道……嗐，又不卖字儿，要这么周正做什么。
( 捂嘴儿一笑，也是调笑，知她不会往心里去。随手拿了台面儿上的手炉，一时搁在身上，又盖着小毯儿，暖和极了。接过春红手中的杏仁茶，又能暖手又能暖胃，直吃了半盅才腻歪不行放下。细细听她的话，越听笑得越发难制。直起歪扭的身儿，学着人作揖施礼。 )
谢过姑娘开尊口儿。( 扑哧一声也没禁住就笑出了声儿，指着醇英对春红笑。 )你瞧你主子，才吃了一口，是准备留着肚子同我争那几口鹿肉呢~我倒被骗着吃了半盅。

“不周正，可得吃夫子的戒尺呢。”
[ 明面儿仍称夫子，实则掂量掂量，直呼王举人倒更自在。她打趣儿我，也把手炉一撇，学她模样，作了一揖，摇头晃脑，很装腔作势。]
“唉，腰膝痛哇，各自都免了罢，免了罢。这年关还没过呢，不曾想，您倒提着鹿肉——给我拜年来啦？”
[ 嘿，一不留神儿，还遭人逮住了个话柄儿。笑意不绝，刮她鼻头。]
“你分明就是馋，还赖到我头上了。你要真不吃，我倒少预备下一双筷子呢。今儿睡下时，我非得和你好好算算这账。”

（ 平素她是个胆儿大的，如今哪儿就怕了戒尺，不过这番勤奋模样，却是不常见的。 ）
要我说，你们夫子也舍得，白玉儿一般的，也省的下狠手么？
（ 揖一打，她也有样儿学样儿，被她逗得肚子里头翻滚，仔细揉着，嘴角也抽动，她就是个蔫儿坏。 ）
惦记着姑娘的身子，领块鹿肉来给您补补身儿～
（ 鼻头被青葱段的手一勾，只觉着痒痒，一会儿就喷嚏一打，通身儿顺畅，挑了帕子一拭，且不在意呢。 ）
倒叫你看出现行，只盼着姑娘晚上别掏胳肢窝儿，就是阿弥陀佛了。话说着，这火锅儿怎么还不见影……

“他什麽不舍得，告我的状、打我的手心最舍得。”
[ 杏眼一翻，直接瘫倒在榻上。许是闹累了，这下子话说尽了，就不再吭声。枕着手臂，整个人都是舒服的大字形，不知在想些什麽。听见她打喷嚏，才不禁笑了，抬起个头来望她。]
“你瞧瞧，当心些。仔细又冻着了。春红，给你宝姑娘换床厚毯子来。”

“哟，长心思了，知道替我盖毯子了。”
[ 悠悠一瞥，心里是受用的，偏故意这麽酸溜溜的，恼人的很。一时换个姿势，支起颐来，叫暖气儿给熏的，打了个呵欠。]
“你要真这样想，那敢情好。我巴不得多你一个姊妹儿，平日能陪我说说话儿，解解乏儿——要知道，大房里统共就我一个姑娘——怪不闹热的。”
[ 这话是实话，都是男丁，那是我阿玛的福份，可不是我的。孤单归孤单，唯一一点儿好处，大概是我再怎麽熏陶，也只会爬树掏鸟窝，懒得像福晋一样儿，一一去计较是非曲直，我嫌累。]
“你盼着火锅，我盼着你。再说些体己话，倒也不迟。”
[ 万一累着了，再把在苏州养好的毛病勾起来，那我下半辈子，可不就要和钮钴禄一样了麽。想起过去的光景，一碗乌黑刺鼻的药汤，从东边儿，急急端到西边儿。当时很可惊奇的是一滴不洒，再后来，每每门一关，只听见咳嗽声，再一联想那整日的憔悴样儿，就只剩渗人了。不禁就打了个寒颤。]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狼心狗肺的……
( 和尔家的一枝独秀，偏男丁不少，女儿家却仅醇英一个，总该对高门大户那是体面的事儿。可将她的孤寂纳入眼中，故而往和尔也跑得勤，腻歪到一处，叫她也尝尝姊妹相伴的乐趣儿，懒怠将手炉齐齐整整地搁置在肚皮上，暖烘烘地叫人舒服。 )
( 偏首笑对，食指甲盖儿抠赤着毯子上的金丝边儿，挑起又填下，自顾自乐呵。 )
好嘞，往后我隔三差五往你这儿钻，可别到时候嫌我烦呀~
( 姑娘家大都体弱，偏醇英又是个纤细的璧人儿。单说前些时日病歪，唬得自己心惊，一面儿想着思绪翩然，一面儿将她螓首玉颈一块搂过，疏落了额间碎发，眉心微皱，只怕这样的时日儿无多，许是赶明儿便各自出阁，再见面儿都难。暗自掩了失意，不自觉打趣儿。 )
只怕你盼着不是我，是个俊儿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