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莫敲打毅策一顿后，终是在后者一副忍辱负重的表情下心满意足的提着黄花梨木药箱出了药斋。
此次询诊非同毅策所说去那烟柳之地，仅是复诊而已，前两日外地一群商贩途经此处，其中几人莫名发热，且全身犹如幼蛇般蜕皮，先是手足，再逐步上移，直至面部，且蜕皮速度奇快，五天之内便会脱下一层茧皮，如此反复已蜕皮三次，严重者浑身彤红，痛痒难耐。
莫被请去看诊时便明了此症乃是南疆特有之物盅蛊所致。
南疆地处九州南蛮，终年湿热，阔叶榕树旺盛，极其适合虫蛊生存。除此也是天地至宝的圣地。
往年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闯入南疆意图挖取天材地宝，又不肯雇佣南疆族人指路，莫名犯了南疆某些隐世侗族的忌讳，惹来麻烦，被下了盅毒尚不自知。非毒发方才明悟。往往九死无生说的便是这些人，又因贪念哪怕明知其中凶险依然前往。
这处山水之地虽说唤作江南清水小镇，却地处南疆最大山脉高黎贡山与东原巫岙平原边缘交接处，故而有些在高黎贡山迷了路径的商贩偶尔会绕道此处。
方才说的商贩便是此般。
进了稍显破败的驿站前堂院子，一群侍从护卫正忙着整理货车上药材，待说明来意，其中一个明显当事的壮汉引着莫去了后堂。
一个身穿锦服的中年儒夫子面含尴尬，却勉强笑迎道。
莫大夫来了，请上座。
说罢便要人去沏茶，莫摆手拒绝道，病者事大，先带我见见柳公子他们状况再说。
儒夫子面带难色，欲言又止。
这…不瞒莫大夫，我家公子今早苏醒后便不说缘由莫名先行离去，只留下书信告知我等随后赶回府中，至于其他同行也于昨日陆续离去，不知去向，倒叫莫大夫白跑了一趟。
莫皱起眉头，我记得当日言明五日后定来复诊，也曾说起这病症许是南疆虫蛊所致，轻易短时之内莫要移动，以免加重病症，为何不听劝告？
儒夫子面色难堪，莫大夫有所不知，那日莫大夫走后，不多时又来一位自称蛊医的大夫，号称能解世间所有蛊虫毒症，当时区区动了心思，便请了那大夫为我家公子等人把脉，谁知那大夫忽然面色大变，询问几句便冲冲离去了，临走只赠了一瓶药丸，说是患者每日一粒服下三日便会复愈。
我家公子服下后当真减轻了病痛，便直言无须再请莫大夫复诊，只是两日后另外几位同行忽而宣称要重回苗疆，我家公子似有意动，本以为只是一句戏言，谁知那几人第二日便不见了踪影，而我家公子也在今日留下书信离开，想必是随那几人去了南疆罢。
小镇皆知莫行医规矩章程，有疾定医，这是医者的仁心，但患者不闻不听医嘱，她不会多问，也不会费心思去苦劝。故而她眸中划过一丝流光，心中闪过万千思绪，面上却不显，只言道无妨，又与管事寒暄几句便接过诊金告辞离去。
只是她不多言，翌日清晨柳家那个儒生却又面色担忧的急匆匆赶来求助。
柳家管事拜访时莫正颐指气使的唤毅策将堆积如山的药草清洗干净。
毅策哼哧哼哧揉搓着野山参上的老皮，老参皮沟壑深且密，最是难清理干净，又极耗时辰，他已在这忙活了大半天还未清完。
连个伙计也不请，雁过拔毛的铁公鸡。毅策一边干一边不满的嘟囔。
莫挑起丹凤美眸睇望他一眼，一边干活一边瞥眼瞧的毅策顿时紧紧闭上了嘴，只是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古人说得对！越漂亮的女人越可怕，尤其是漂亮的女债主！
一语进了药圃告知柳家管事来访时，毅策欢喜雀跃的只差作揖送走瘟神的样子让莫好笑不已。
你随我去前堂。
一句话便浇灭了毅策想偷懒的念头。
我这还有活没干完呢，毅策意图反抗。
一语，库里的云诞芝是不是还剩一些？你去…
等等！我去！
话音未落，毅策一蹦三尺高声应喏。
老天！那云诞芝轻易沾水不得，需用湿布稍稍拧干进行擦拭，又因生长之处多粘土，极易沾上，若让他来清理，只怕一天都别想干完，到时……
想到此处，毅策不由打了个冷颤。
莫懒得理他，转身净了手便出了圃园。
毅策丧着一张苦瓜脸紧跟其后。
果然女人最可怕了，尤其是叫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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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管事忙收回手，急问道:大夫，我家公子……
莫侧身让过，让他自己进屋查看。
瞧见莫一副淡然的神色，管事已放下一半的心，为保万一，还是越过她冲到榻前。
待瞧见自家公子面容转安，心中稍定，回首向莫几番拜谢，直言要贴付诊金以报大恩，莫没有拒绝，将银子敛进袖中，却对管事提及的设宴款待不置可否，留下药方便翩然离去。
毅策随行其后，面色如常，只是眸中飞快掠过的暗芒可见心中并非如表面般平静。
待回药斋时天色将尽，莫打发了随行的毅策去库房清理药材，没有理会后者咋呼不满，表情凝重的接过一语手上的烛台，叮嘱她收拾，反锁了门窗，顿时本就昏暗的房间更是一片漆黑。
分明伸手不见五指，莫却眼能视物般，越过内阁珠帘，在房中某处墙壁按压后，床榻分裂开来，一道银光闪过，在黑暗的房中异常刺眼。
只听“嗤嗤——”声响起，锁链拖拉的声音异常刺耳的传入人耳中。
黑暗中，一对幽绿的光芒死死地盯着床前一脸淡定的莫，垂涎的吞咽声响起，在这稍显静谧的黑暗中尤为明显。
灏灵。莫似是感受不到面前明显的恶意，冷静的开口。
幽绿的光芒微微一颤，只听一声痛苦的嘶吼，那绿芒逐渐变淡，转而化为淡淡的青蓝。
嘎嘎——
异常刺耳的诡异笑声从对面传来。半晌，一道嘶哑的声音传来。
莫梵音。
果然是你。
我以为你追随梦祭祀死了，却未料到你躲在这里活的逍遥快活！那声音中莫不含着怨恨。
莫摇摇头，淡然一笑，比不过你，苟延残喘罢了。
嘶哑的声音一滞，接着桀骜不逊道，倒越来越巧舌善言了，当年便该用语蛊毁了你那张嘴。
你还是这般脾气，莫一笑，此次出山所为何事？
灏灵冷冷一笑，自是为了诛杀尔等叛徒！
楼中楼早在十二年前就毁了，你若来寻仇，不觉稍晚吗？
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莫梵音你且等着！待我取回祭祀圣物，定会回来让你等叛徒血债血偿！
等等！你说什么？一直面色平静的莫突然变了颜色，圣物早在十二年前便已被梦祭祀毁了，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灏灵得意一笑，害怕了？没料到梦祭祀会留有后手，不仅未曾毁了圣物，甚至将其保存？莫梵音，当年我便说过，背叛的门徒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我一直以为你死了，这些年还觉得遗憾，没死更好，我要你亲自尝尝我当年的痛苦！感受临死前那种绝望！！！嘎嘎嘎嘎……

声音粗哑，带着丝癫狂之意，莫蹙起了眉头，还未多言，突觉周遭不停晃动，房间各物如同不受控制一般掉落下来。
身形不稳间，莫被迫贴紧身后的墙壁，表情未见惊慌，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再度变成油绿的光芒，双手结印，口中喃喃念着些什么。
光芒愈发强盛，隐有转红之意，房内晃动愈发疯狂，莫声音渐大，语速加快，只是额上点点汗渍已暴露其勉力为之。
总归，比不得啊。莫心中默念。
下一瞬，她面色骤然苍白，被一道劲气击中，喷出一口鲜血瘫软在地，看着自黑暗中逐渐靠近的庞然巨物，无谓的抹去了唇角那抹血渍，背靠墙角，那双狭长的凤眸深处莫名间寒意涌动。
手指微动，突然眼前莫名一黑，身子悬空的失重感传来，她微微缩紧瞳孔，手指不可抑制的抽动一下，待瞧清楚了来人，僵硬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只是有意无意，手指尖抵在了来人的腰腹之间。
来的是毅策，本他在库中清点药材登记备案，忽听后阁二楼传来的动静，忙捧了一方油灯进来查看，便发现了背靠在墙壁上无力起身的莫，她死死盯着前方，顺着目光看去，不知身形的怪物正一步步走进，那双红色光芒深处带着贪婪。
心中一滞，来不及多想，毅策慌忙施展了身形将手中还未放下的库中物品狠狠掷向那怪物，一把抱住莫快速避过
还未庆幸，只听一声巨响，房顶处破开一个大洞，那不知名的怪物也已不见踪影，只隐隐有吠啸传来，忽远忽近。
声音惊动了还未完全入睡的城镇百姓，大家慌张的出来查看，喧哗的吵闹声打破了即将入夜时的寂静。

推开还搂着自己的臂膀，莫看了眼开了天窗的楼阁，沉思许久，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八十两。
什么，神色略微有些恍惚的毅策没有听清。
：我说八十两，小书生。
莫转过身来，微笑着抬手指向头顶那处破洞：若不是你不长眼，那牲畜能毁了我的宅邸？所以，恭贺你啊，又欠了我八十两银子。
：什么？我明明是为了救你，老板你可不能这般……
：我说了让你救了吗？
：不是，老板咱要……
：恩？
莫依旧微笑，但毅策却敢肯定，若自己再敢多说个不字，只怕就不是八十两的事了。
默默的咽下了口中的话，屈服与老板的淫威之下，毅策面色难看的问道：那老板准备让小的怎么偿还。
结果补了几日屋顶洗了几日云诞芝的毅策一脸憔悴的扑到莫面前，大哭求饶：老板，求您老给条生路，换个条件吧，小的真心受不住啊。
换个条件也非不可。
彼时莫正捧着一套古茶具把玩，毅策那副生不如死扑上来的模样确实吓了她一跳，等冷静下来听完他的话，凤眼尾轻挑，轻声道，蛊惑的意味颇浓。
只是瞧着这番模样的毅策莫名打了个寒颤，有种不好的错觉。
：过几日，我要去贡山采些药材，你便随我同前行吧，正巧你做过镖头，总归懂点武艺的。
贡山？人柳生便因去了趟那处现在还躺在病榻上不知生死，知晓了那处的厉害还去，找死不成？
张开嘴便想拒绝，结果一抬头瞧见容色绝佳的女老板正瞅着他，笑意吟吟的模样只让他遍体生寒，拒绝的话语的怎么也说不出来，结果被老板一锤定音定了下来。
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也！
哭丧着脸的毅策在心中默念着数回，只恨不能回到初见之时将偷错东西的自己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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