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四百年前的大天狗,虽然妖力强大,但是居无定所。他虽然喜欢山林,但他从不会为一片山林停留。毕竟正义不会只停留在一个地方,而他人生的意义不过是永无止休的漂泊。
直到在这座山脉中遇见了一只⋯⋯小狐狸。纯白的皮毛,金色闪着磷光的双目⋯⋯当然这都是大天狗后来回忆里的体会。
当时的他只是觉得这毛皮领子挺好。
那是他初次来到这座山脉,刚刚落脚收住翅膀,便看见一只小狐狸在不远处慌张的窜过,后面追着三四个猎人。猎人精准的箭法步步紧逼,小狐狸慌不择路眼看就要落入猎人的圈套。大天狗不知道当时自己的心中闪过了什么,也许对小狐狸颤抖的身躯产生了恻隐之心,又或许是看见了它身上若有似无的一丝妖气,总之他掏出自己凶恶丑陋的面具,呼唤来狂风将嚣张的猎人们吓走,救了这萍水相逢的小兽。
赶走猎人后,大天狗出于道义走过去看看他救下来的狐狸是否还有活着“嗯,抖得这么厉害看来是没死。”想着大天狗就想离开。这时还在颤抖的狐狸抬起头,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它的救命恩人。
“这是怎样一双眼睛⋯⋯”隐藏在面具后的大天狗同样注视着狐狸。金色的眼眸里,还泛着盈盈水光,黑色的瞳孔却又平添几分憨态,“不愧是狐狸。”他不禁感慨,天生魅惑。
只是这狐狸看到他的面具也会害怕的跑开吧,他清楚的知道戴着面具的他有多么令人畏惧。所以他也并没有继续停留,而是甩了下衣袖准备离开。
“吱⋯⋯吱”
听到狐狸的叫声,大天狗感觉到了什么,皱着眉回头道“放手!”
原来狐狸正死死扒着他的衣服。用在土里滚的灰扑扑脏兮兮的皮毛蹭着他的衣摆,带着泥点子的爪子在白袍上拍出几个爪印,还把衣服勾出几个破洞⋯⋯
大天狗感觉自己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厉声斥道“还不滚开!”
许是大天狗带着面具,声音又太过冷厉,小狐狸被吓得一哆嗦,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大天狗,发现大天狗不为所动,最终还是眼里含了一泡泪慢慢松开了爪子。
看着小兽识趣的样子,大天狗冷哼一声,抖抖翅膀准备飞离这里⋯⋯
脚刚离地,突然背后仿佛扑上来什么东西,耳边又传来狐狸吱吱的叫声,是真的在耳边!这只狐狸是真不要命了,大天狗恼怒的把吊在他背后的狐狸拎在手里,提到面前,翅膀张开飞离地面百尺有余“胆子挺大,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狐狸紧紧的扒着他的手,用眼睛飞快的瞄了一眼高度然后就扒的更紧了,生怕大天狗把它扔下去,还讨好的伸出嫩粉的小舌头舔了舔大天狗的手。
“未成妖形但还颇通人性,倒是把人类那股不要脸学了个十乘十。”大天狗想了想,“就这么想跟着我?”
小狐狸没有回答他,而是扒着他的手,用脸蹭了蹭他的掌心。大天狗感受到了掌心软乎乎的触感,心中莫名一痒“正好缺个毛领子⋯⋯”言罢沉默的看着炯炯有神的狐狸,接着说“还是先洗干净吧。”
此后的许多年,住在这座山脉附近的妖怪都知道了山中住下了一只大妖怪,擅长吹笛子,幽幽的笛声能使人心情平静,变得安宁。大妖身边跟着一只白狐,同体雪白,眼眸为金。
因为大天狗前身乃皇族出身,所以即使为妖多年仍保持着风雅和高贵。原本野性难驯的白狐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相处中也渐渐有所变化。
一百年过去了,在大天狗妖气的帮助下,白狐从一只初通人性的兽,变成了一只一丈大已通人语的妖狐,即将化成人形。
就在妖狐即将成形这日,山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远在东方的荒川的守护者⋯⋯小生听说荒川之主暴烈,性躁⋯⋯”妖狐有些担忧的看着大天狗“故此荒川虽闹水凶猛,水中妖物们亦不敢轻易作乱。不知他来次作何⋯⋯”
大天狗轻轻抚上狐狸头顶“无事,你化形便是。”言罢便将面具掏出戴在脸上去见荒川之主。
“大天狗,”来者手持白色纸扇,身着水蓝的袍子,周身缠绕着流动的荒川之水,静静伫立呼唤天狗之名“我这一路走来听这附近的妖怪说你已经在此停留了近一百年。”
“嗯。”大天狗应道。
“这不该是你的行为”荒川之主皱眉“任谁都知道大天狗居无定所漂泊成性。”
“⋯⋯”回答他的是大天狗的沉默。因为大天狗也不知道为什么。
唰的合上手中纸扇,荒川之主接着说到“既然这样,就让吾辈看看你这一百年的长进⋯⋯”说着召出阴蓝的河水“来一场赌上性命的比斗吧!”
原来因为二人都已是世间少有的大妖,又对力量不甚追求,便时常相互比拼,这也是荒川之主来找他的原因。一来二去二人也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朋友。
已习惯如此的大天狗立刻张开翅膀做出应战的准备。
二人一人呼风,另一人唤雨,将整座大山弄的妖气四溢,山林树木猎猎作响,周围妖怪竞相逃走。
陡然变故突生,大天狗身后一阵白光闪过,妖狐化形成功了。心中微动的大天狗无心再与荒川之主打下去,转身便想去看他的狐狸。但荒川之主又岂是好相与的,他手中用黑色妖力凝成的鱼群已经蓄势待发,再难收回。
“大天狗!”荒川之主喊到。
这一击若是不用全力抵抗,大天狗必受伤。但因为妖狐化形,心中焦躁的大天狗本就无心战斗,只是堪堪用钢铁之羽在周身做了防护。
带着切磋性质的较量在此刻真的算是赌上性命了。
直到一道白影闪到大天狗身前替他挡下这一击,大天狗仍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前之人有着银白的头发,蓬松的大尾,他似乎想回头看一眼大天狗,但妖力河水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连这也难以做到。而大天狗也只看到他额间的一抹嫣红,此人便被深色的河水吞噬,消失不见,只在原地徒留一片鸦羽。
那是他的狐狸,他刚刚化形成功的妖狐。
他仿佛还记得狐狸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他羽翼翻飞,在月光下星光闪烁的样子,所以偷藏了一根他落下的鸦羽。他一直都知道,只是没觉得那根根如刺的羽毛有什么值得藏的,便没有说破。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根偷藏的鸦羽会成为此刻他辨认身份的证明。刚刚化形是妖怪妖力最不稳定的时刻,荒川之主的全力一击直接让他尸骨无存,他甚至还没见过妖狐化形成功的样子。
此刻大天狗只觉得落在地上的那片羽毛每一根都扎在他心上,带来密密麻麻绵绵不绝的痛。
后来气氛一度陷入凝滞,荒川之主面色复杂的说了一句“所以你停留的原因是他。”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荒川之主看了眼仿若石化一般的大天狗,转身离去。
是啊,原来他以为他存在的意义在于四处游荡平复人世的灾难,其实只是掩饰至今没有找到愿意驻足的地方。而当他终于找到愿意停留的意义,居然是在这意义已经消失之时。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他不恨荒川之主,他只厌恶心智不坚的自己,他只恨为何自己不够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