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李星云
三日后，渝州城外石墙。
“你跟来干嘛！去去去这里没你的事！”话刚落李星云就感觉自己另一边的手臂一痛，他一秒的威风立刻变成了一副向师妹讨饶的样子。
对方一点没有被嫌弃的样子，反而悠游自在地扇扇子——扇！叫你扇！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想打我师妹的主意，就凭你这小白脸儿！我呸！李星云心里暗嗟嗟地骂了一通，骂爽了之后又狠狠瞪了那个贼心不改的家伙一眼。
白日下那头白发晃眼得很，样貌堂堂的皮下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李星云不自觉地多看了一眼对方脸上挂起的假笑，嘴唇苍白而有些失血，唯有一双眼睛却贼亮……李星云心里猛地一跳，他一下子撇回自己的目光，挠着头和一旁的师妹打起哈哈，同时不忘往斜前方走两步，横在了陆林轩和张子云中间。
表面上装出一副热热闹闹的样子，李星云心里却仍然梗着，他只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啊混蛋连不起来！
就当小段子看吧！

三、陆林轩
她一面应付着贫嘴多事的师哥一面心里又翻起了三日前的账。陆林轩仍然觉得三日前遇到的那个什么姬如雪是一切麻烦的源头，长得人模人样背地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坏主意，哼。都是因为遇到了那姬如雪和她的火灵芝，现在才让他们被盯上白白跑去渝州城外受罪。她一想到那姬如雪飘过来的眼神，浑身上下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连带着看自家师哥都烦。
“去去去哪边凉快那边歇着去，别来烦姑奶奶我！”陆林轩肝火旺盛，一抬掌把她师哥再次凑上来的嘴脸推下去，一扭头走开了去。走了两三步却猛地发现旁边青年正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顿时脸上微红了一下，她低头正了正衣襟，抬起头的时候又恢复了之前昂首挺胸的姑奶奶姿态。
张子凡这人……
长得挺帅的。她在心里小声低估了一句。又腹诽长那么帅不知勾搭过多少无知的小姑娘，糟蹋多少芳心。
但显然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因为——
“——说出阳叔子的下落，我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一个彪形大汉从刻有渝州两字的石头后面蹦了出来，志在必得地向他们吼了。
此人……
嗓门挺大。

五、李星云
“来来来张郎，喝酒！”
“张郎张郎，吃肉！”
“喝酒！”
“吃肉！”
……
张子凡就坐在他对面，左拥右抱，被收拾地服服帖帖的，之前一直对他师妹放电此时也没有精神了，他垂着头绝望地坐在中间，一撮白毛垂到眼前。
遇到倾国倾城后，几乎每天都能上演这样一幕。李星云看着心里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畅快。看着对面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很想再添一把火，放声大笑三声。
……其实，这样的张子凡也挺顺眼的。在看着这些闹剧的时候，他心里时常忧虑的那些有关玄冥教的时也被暂时放到了一边。但是看着看着，心中却突然敲响了警钟——这个生活，很快就会急转直下了。
这个念头让他呼吸一窒！
“——啊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他被张子凡一声大叫打断，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呆滞。
他要看看张子凡打算怎么跟两位……美女摊牌。
……那么，张子凡，你到底隐藏了什么绝技没有露出来呢。
这样想着，李星云很快恢复了常态，不动声色地眯了下眼睛。

七、李星云
风水轮流转。
李星云这几日坦荡荡的人生大道上出了点小乱子。
“星云啊，看人家一眼嘛，你看看人家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一点～”末尾的余音袅袅婷婷地飘过来，在他耳旁缠绕不散。
是是是，不一样了太不一样了，是多了一对胸还是少了一个下面的兄弟啊。他面色不是很好，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要心平气和，要冷静，大丈夫要忍得一时…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打算理这个从昨天开始一直缠在自己身上的人妖。为了避免污染心灵，他扭头对上了同时看过来的张子凡。
似乎有一口气憋在了胸里没上来，噎了一下，李星云狠狠瞪了这个不安好心的白毛少年一眼。
看看看，看什么看，没看过身旁有人妖为伴的帅哥吗！这只能说明本大爷魅力无边，前途无量……
张子凡倒是没有恼。他只是轻轻牵了牵嘴角，风清云淡地一摇折扇，先一步转开了视线。李星云突然晃了神。
这一晃神，姓上官名云阙的生物又占据了眼前的景象，吊着他的嗓子尖声细气地开始新的一轮爱的发言。
恍若昨日的那暗沉沉的夜色里，喝醉了的张子凡眼神迷离，一头撞在了他的肩上。搁了半晌，他突然抬起头一脸迷茫，有些湿润泛红的嘴唇动了下。刺鼻的酒味一个劲地往上他身上冲，对方的体温和着体重从泠冽的寒气中传过来，让他的胸口突然有一种异样的——
“——你你你你手拿开！身子靠哪呢！大.......哥们的光天白日下勾勾搭搭像话吗！”李星云一下子炸了毛，呲牙咧嘴地把不知不觉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妖生物推开，然后一把抓住他搭在自己胸上的揉来揉去的糙手也一并还了回去。
李星云一脸绝望地抱住了自己。

十、张子凡
就像小时候辛辛苦苦刻的那块通文馆石牌子却被义父骂一文不值，啪地一声打碎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泥土飞溅起来的样子，土黄的污点，白色的衣服。
正午的太阳晒在身上火辣辣的，李星云满是怀疑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打在自己身上。
他以为李星云会不一样，至少能够认可他一次。他恨他那简直可笑的天真。
这一切都在李星云开口之后被打碎了。碎得片甲不剩。
……打斗成功本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是自从上官云阙弯腰从地上捡起来自己的暗器开始，一切的走向都错了。那充满讽刺的话语把张子凡刺得无言以对。
我……的确是通文馆的人。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李星云，只能死死地盯着上官云阙一开一合的嘴巴。许久，那个嘴巴似乎停止了，停在了一个隐隐上翘的弧度上。
一切只是张子凡的一厢情愿。数十个一同把酒言欢的夜晚也只会是不怀好意的接近与算计。
于是他顾自笑了一下，恭恭敬敬地握拳给李星云一行人行了个礼。
看在曾经一起结伴而行的日子上，我敬你李星云是条有勇有谋的汉子。陌路一场，告辞了！
记忆中那件溅了泥点的衣服后来被洗得干干净净，一点都看不出曾经的污渍。
——但是张子凡再也没有穿过它。

十一、姬如雪
姬如雪行色匆匆地穿梭在树林间，突然一闪身缩在了树丛间。
只见一黑一白两人拎着一个矮冬瓜一般的蒋昭义，一甩手把浑身是伤的这个前一刻还在叱咤风云的昭圣阎君丢到了一颗粗壮的树干上。兄妹两人的嘴脸上明晃晃的笑意，从姬如雪这个角度看得分分明明。
那股阴冷之气隔着夏日腾腾的闷热传过来，硬深深地让姬如雪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没有作声，脑袋里却飞速地转了起来。
小时候在街头巷口摸爬滚打的经历并没有让她变成一个自甘卑微的人，反而使她具备了一股宁折不屈的骨气和精打细算的心思。这么良好的机会，姬如雪绝对不可能放过。
盘算归盘算，在利用这个机会之前，还有一事没有算清。
“阳叔子行踪暴露的事想必是玄冥教的设计，你们不要上当。”顿了顿，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立场也很不明确，她张口补充道，“我只是为了还清一个人的债而已。”
余光扫过陆林轩怒气腾腾的脸，姬如雪只觉得好笑。她连忙板住了自己脸，草草地说了一句告辞，一瞬间没了身影。
……希望能为他们即将面对的未来做点什么。
看着两人毅然前行的身影，这样的念头竟然一瞬间出现姬如雪的脑海里。随即对女帝的愧疚之情如海潮一般一股脑地涨上来，作为女帝的手下，不需要想太多的事情。
只要做女帝的剑就可以了——而女帝的剑从来不是用来保护人的。

十二、张子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喝醉酒后的张子凡满脑子都是李星云的影子。那顶了一头乱蓬蓬暗红头发的脸不断放大缩小放大缩小，挥之不去，头发下面那双明亮的眼睛更是刺得他回不过神来。张子凡很想狠狠地一拳揍上去，但最终只是沉默地抱起一旁的酒桶，浇了自己一头一脸。
“我可不记得我们通文馆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一个窝囊废啊！”刺耳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最终唤醒了这个不知东南西北的醉鬼的一点神志。
面对从小到大都陪伴身侧的一大一小两位叔，张子凡总算低下了头。
“……是我错了，九叔。”
“知错就好。”那位身形矮小的九叔点了点头，期望他这不成器的侄儿能吸取一点教训。
张子凡低着头，眼神黯淡，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想必是在对自己的过错而深深反省着——
他身形一晃，面朝下扑在了地上。
张子凡沉沉地，睡着了。
九叔满脸黑沉，只听身后传来雷隆轰轰的声音，十叔吃吃地笑起来。
不管多少次看到义父把看管不力的手下投入玉龙池，里面传来的嘶声尖叫还是令张子凡心悸。他本能地想退缩，又硬深深地掐灭了这个念头。要强大起来，必须心硬——义父无数遍交给他的道理，此时又被张子凡抓在心中反复念了念。
要强大起来——必须心硬。
他要强大到不再牵连他人，强大到把所有挡在路上的绊脚石一个不剩地打倒，然后强大到不再需要在别人的眼光里寻求认可。
义父回眸一瞥，只一瞬，他在那双细长的眼里看到令他心惊的光。随即两撇飘逸的胡子在空中一晃，那张脸又变回了慈眉善目的面貌。那个温和的声音中存在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子凡，看到了吧，这就是你偷跑出去给别人带来的下场。不过也只能怪他监管不力啊。”
“是……义父。”

啊啊啊啊啊啊进展太慢啦我要疯掉了！！！
迫不及待想跳过缓冲直接给我相爱相杀啊！！！杀啊！！
（啊 是不是说漏嘴了？！

十三、张子凡
然而再怎么样也是曾经的……同伴。
脑子里半边是怒火半边是不知所措的绝望，他只希望把剩下那四大阎君迅速打败。所以当幻音坊的人前来带走李星云的时候，他几乎想要杀了面前拖住自己后腿的四大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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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庐的火烧得猛烈，把周遭一切杂音都掩了过去，只剩下噼噼啪啪的响声和刀剑相撞之声。张子凡站在高处隔着气浪看下面晃动的黑影，只觉得一阵胸闷。
压抑住想要咳嗽的感觉，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李星云渐渐体力不支，最终失了手，被一拳打了出去。那一瞬间，他几乎要从树上跳了下去。
然而他也没继续看多久，当战斗结束后他毫不犹豫地就现身于众人面前，此刻也管不上之前一直在暗中跟他较劲的幻音坊了。一手探到李星云已经是微不可查的脉搏之后，他只觉得心里一阵慌乱。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毫不解释地就要把手中的少年带回去。
义父的话……义父的话，应该有可能治好他的伤……集结通文馆的一切力量和手段……
他突然又觉得十分生气。
还没有从李星云那里收到一句道歉的话，这个人就要毫不在乎地去死了吗。
又想起之前李星云恩断义绝时冷漠的一句话“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他恨不得当下就把手下的人用扇子戳个稀巴烂，但最终却又把双手紧了紧，尽量让那个人的头不至于歪到另一边去。
但是就算他想立刻就走，剩下的四大阎君却不会乐意。不得已把李星云放下，张子凡低头看了他一眼。李星云浑身是伤，但闭着眼睛的时候就像普通的十七八岁大的少年一样，安详又单纯。
几乎就要在下一秒睁开眼睛，冲他笑得露出八颗白亮的牙齿一般。
——可是天知道，记忆中李星云从未对他笑过。
从来没有。

十四、李星云
他做了很多梦，火焰在身边张牙舞爪地熊熊燃烧着，跳动的光芒刺的眼睛生疼，气浪从身上刮过去，把所有的水分蒸地一滴不剩。他手脚仿佛都黏在了地上，怎么努力也没办法移动。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个身影，火舌刮卷过去一下子就窜上那一袭白衣，但是那人好像无动于衷一般，依然自顾自地往前走着，隔着一层层燃烧的火焰，那个身影越来越远，几乎要被火焰吞没。他努力想要拔开脚步追上去，帮他扑灭那些火，或者至少抓住他，让他停下来。但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有些消瘦的背影一步一步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那些炽热的火焰吞没了那个白色的人。
那个人消失了。
他醒过来，浑身针扎一样疼，冷汗早就干了大半，黏黏糊糊地粘在身上。意识到身后的人，他一把转过头去。
“……师父……师父！！”阳叔子垂着头盘腿坐在那里，身体早就冰凉了，他保持着一副皱着眉头的样子，一如以往他训斥自己的模样。但是却没有了那个神气劲，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像天下再普通不过的糟老头一样，为了一件普通的事情而烦恼。
他的师父死了。师父教了他八年，说的话也大半都是批评和不满，现在这个老头总算死了。但是为什么会有那么一点难受呢。李星云把自己的手搭在额头上，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那个平时总是把自己的身子板得直直脸也板得直直的、一本正经的人，看他歪着头颇有些滑稽地坐在那里，却总也笑不出来。这份心情，他不是特别明白，但总觉得太沉重了。
如同那个梦一般，太沉重了。

十五、姬如雪
她不断地想起那个时候陆林轩倒在地上破破烂烂的样子。她也不断地想起在女帝的任务和自己的私心之前选择前者时，几乎是逃离一般抓着李星云跑出战场。是在怕自己后悔吗，是怕自己一犹豫就背弃女帝而选择了她吗。还是不敢面对那个被自己抛弃在身后的人，不敢面对自己的选择将会带来的结果。她就这样抛弃了那个孩子。
姬如雪被不良帅绑到石台子上的时候，她却想到了陆林轩。想到被自己抛下的陆林轩面对的命运。这也许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吧，告诉自己一切都错了，她需要赎罪。为了所有的一切。
故梦 - 双笙

故梦 - 橙翼

她躺在冰凉的石台子上，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凉意顺着四肢一点点向上攀爬。
【你！又是你！老是在我们周围出现！我告诉你啊，不许你打我师哥的主意！】记忆中的声音透过这层凉意清晰地传过来。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温度呢，偏凉的风从衣袖中刮进去，陆林轩的脸被吹得有些发红。
【不说话啦！听到了没啊不要打我师哥的主意！】
被这么一催，有些话不经思考就冒出来了。
【不打你师哥的主意，那你是说可以打你的主意吗。】
对方怔了一下，然后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几个你。最后满脸通红，抛下一句“哼，你给我等着”就落荒而逃了。
姬如雪嘴角不禁弯了起来。她的眼眶却湿了。
你给我等着……下次，还能等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