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人，京中快报，”小厮奉上一封信，低眉声音恭敬里又带了点小心意味：“那个人找到了。”
站在窗前的白衣人闻言转过身将书卷扔在案几上后，冷冷吐出两个字：“回京。”
他没问消息是真是假，他早已不在意了，若是假，左不过是个失望罢了，总比得不到他的消息好，因为那便成了绝望。
“燕骁，你且等着我。”
杨泠然广袖下的双手紧攥成拳，青筋暴起，而面上却勾了抹笑，竟有几分温和。
当天下午杨泠然便踏上了回京路，路上几乎没休息，一袭白衣因奔波沾染了不少尘土，终于在闭城前赶回京城。
他一把抓住来迎接的奴仆的衣襟，急急逼问：“他在哪儿？”
奴仆答：“已请回丞相府了，大人……”
杨泠然闻言立刻松了手，策马向丞相府奔去。夜风拂起鬓发，他抿唇，目光里除却几分坚定还有几分不安。
燕骁，你会那么乖乖地等着吗？
等他回到丞相府，伸手阻拦了两旁欲行礼的奴仆。进了正厅，便看见坐在椅上头轻侧歪着的熟睡了的人。
那一刻杨泠然心里蓦地很平静，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他悄步走过去，站在燕骁面前，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眉眼。
三年未见了。
杨泠然甚至不敢伸手去碰一下燕骁，他怕是个梦。三年间，这样的梦自己也做过不少。想着，他自嘲笑下，觉得有点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燕骁。”他低低道，似叹息。
“嗯。”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
杨泠然惊讶看去，面前的燕骁已站起，面上毫无感情，眸中淡然，他转身却是要离去。
“燕骁！”杨泠然急急唤道。
“已经见过面了。”燕骁没停下也没转过身，声音平静的有点冷淡：“还有什么事？”
杨泠然一霎那所有到嘴边的话全部咽了回去，怔怔地看着这个自己找寻了三年的人离开，伸出去的手停留在半空，五指张开去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抓住。
彼时已月挂枝头，洒下一地清辉，冷光入堂，杨泠然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渐渐消失。良久后，喃喃道：“我想你啊。”
找了你三年，不过想你而已，你怎么就不明白？你怎么就不能停下听我把这话说完呢？为什么不能停下等等我呢

吃掉一口玻璃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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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哥，你不是活人不医吗？

【三】
“你莫要应得这般爽快，”方陌放下茶盏：“我让你活下去是因为咱们有约在先。”
“一个月内你若是完不成约定，后果你是知道的。”方陌起身冷冷地撂下一句。
“其实我挺好奇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破了规矩救我。”燕骁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万花弟子走前道：“他自是比规矩重要。”
燕骁在身后无奈笑了笑，他觉得自己是没什么自信能完成和方陌的约定。
杨泠然再一次见到燕骁是在街上，彼时他刚下了早朝。
“……有谁要成亲了？”他看着站在店里手上拿着凤冠霞帔的燕骁愣了愣道。
燕骁站在台阶上垂眸看他没言语，转身放下喜服。
“哎！别走啊！”从店里又走出一个蓝衫姑娘：“你不是还没看完吗？”
杨泠然站在台阶下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姑娘攥着背对着他的燕骁的手臂。
“该走了。”
“是你要成亲？”
广袖下的双手紧攥成拳，面上还是平静无波澜。
背对着他的燕骁没有任何反应。
“是不是你？”杨泠然声音拔高了些。
“我……”燕骁刚欲开口，便被身边的那个蓝衫姑娘打断。
“回大人，是我与燕骁后日成亲。”
“你是谁？”杨泠然目光冰冷。
“子佩！”燕骁反攥住洛子佩手腕，低低呵斥句。
“民女洛子佩见过大人。”洛子佩似浑不觉燕骁冰冷到能杀人的目光，朱唇翕动落落大方的吐出自己名字。
“婚期都将近了，燕骁你怎不与我说声？”杨泠然蓦然一笑，笑意温和。
“后日何时何地，不知我可否讨杯喜酒喝喝？”杨泠然一直紧攥着的手松开。
“只是在城外寒舍，大人若来当真是蓬荜生辉了。”洛子佩温婉回道。
“走了。”燕骁拉着洛子佩便离开，没与杨泠然说一句话，徒留杨泠然一人看着他们远去背影。
“你刚才为何扯出这样的谎来？”燕骁气极，揉着额角道：“我等你三日可不是等你来给我添麻烦的。”
“你现在身子骨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怎么禁得起你折腾去看杨泠然？倒不如把他叫到家来让你看好他。”洛子佩道。
“你怎的还是一副孩子脾气？当真是你师兄离开有段时间管教不得你了。”燕骁无奈。
“我知晓你叫我下山就是为师兄一事，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师兄近况如何。”洛子佩皱眉：“三年前一别后我便再没见过师兄，且这细细碎碎的线索理起来明显那万花弟子是最后一个见到师兄的，他怎还拜托你来找？”
“我怎知道？罢了，罢了，尽人事听天命罢。”燕骁摆摆手，有些疲倦，胸口似乎又开始疼起来：“先回去吧。”
待到了第三日，洛子佩为求真实特地找了一堆人来充当宾客，自己也去借了两身喜服。
“穿上吧，杨泠然今日会来的。”洛子佩将喜服递给他。
燕骁目光复杂的盯了半晌最后还是屈服了。
宾客一波波来到，却始终未见杨泠然。
怎么会来。
燕骁嘲弄的笑了下。
所以当一身白衣的杨泠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是真的愣了愣。
“燕骁。”杨泠然声音平静。
燕骁看着没言语只点了点头。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成亲，唯独我不知，燕骁你什么意思？”杨泠然指着络绎不绝的人道。
燕骁没回话，周身宾客还在来着，热闹的气氛愈演愈烈。
“我身上这身衣服是丧服。”杨泠然抬起眼皮看他，眸中神色淡淡，没有挑衅。
“为谁？”燕骁问。
“为你。”杨泠然绽抹笑，清丽地如同昙花一现。
“不值得。”燕骁道：“别困着自己。”
“是，是，不值得。”杨泠然笑着道：“真是不值得，我一直都觉得不值得。”
“可是燕骁你可记得当初是谁说的值得？”杨泠然笑着说，笑的两腮发酸，笑的眼泪飞溅。
“燕骁，八年时间真长。”泪长划而下，可笑依旧，未减丝毫：“长到你都忘了你说的话了。”
“泠然你别这样。”燕骁皱眉，胸口伤还一抽一抽地疼着，冷气入肺撕裂般的痛。
“我不娶了。”视线开始模糊，燕骁死命闭了闭眼又睁开：“泠然你别这样。”
“那怎么行，宾客们都在等着，怎么能说不娶就不娶了呢？”杨泠然语气温柔，两腮还挂着泪珠 。

【四】
燕骁抬手想拭干净杨泠然的泪，可手指触到掌心却全是冰冷的汗，他低头，一手死死抓着门框，指尖泛白，密密麻麻的细汗冒出，视线模糊，耳边全是嗡嗡的杂音。
“燕骁？燕骁？！”
谁的声音？
杨泠然？还是洛子佩？或者方陌？
谁的手？
该死的别在面前晃。
仿佛有刀在心里一直绞着，汗水模糊眼前一切，燕骁死死攥住胸前衣襟，汗水滑落在嘴角，又咸又涩。
没时间了。
他心里反复说着这四个字，不能拖累杨泠然，没时间了，他不能拖累杨泠然。
“燕骁？！”带着凉意的手抚上他额头，燕骁身形一颤，立刻拍开杨泠然的手。
燕骁松开被攥地发皱的喜服，把手覆着脸上，看不见面容，他声音低低，笑意轻轻：“杨泠然，今日我大喜的日子你一身白衣，披麻戴孝是何意？”
杨泠然愣着原地看着有笑从燕骁指缝间漏出，那人声音依旧轻轻话语残忍：“这般触霉头，恕燕某不迎。”
杨泠然愣了片刻后笑了，没说什么拂袖去了，转身那刻后上扬的嘴角便再也支撑不住的垂下。
因为你便不娶？杨泠然啊杨泠然你以为自己是有多大的面子吗？杨泠然啊杨泠然你认为他是有多爱你？杨泠然啊杨泠然这般自作多情可笑吗？
洛子佩遣散了宾客，扶着燕骁坐下，她看着燕骁沉默片刻后道：“我去找方陌吧。”
燕骁摇头拦住她：“与其这样，还不如先找你师兄，若方陌回来未见到你师兄，他依旧不会予我医治。”
“可是……”洛子佩咬唇，有些犹豫。
闻声燕骁皱了皱眉。
“你有事瞒着我。”燕骁抬头看她，目光一凛道。
“师兄他已经逝去。”洛子佩踌躇半天才咬牙说出：“是真的，墓就在华山上他屋窗前的那株梅树下，我亲手埋的，不信我可以带你去华山看。”
燕骁怔了怔而后道：“罢了，我看做什么，终是与我无碍，我命数已尽再无心事，有碍的是方陌，他毕竟找了你师兄那么多年。”
他笑了笑，有些疲倦道：“我甚至想着自个儿现在便是死了也没什么事。”
洛子佩贝齿咬得朱唇泛起一片白：“这世上是不是只有杨泠然才能让你想活下去？”
燕骁闻言不语，倦怠地合上眼。
“燕骁你就不能为了自己活下去吗？”洛子佩手紧攥成拳，声音急促。
“我活不了多长时间的，不是我不想活。”燕骁道，唇角带了些不经意：“而且活下去哪是你动动嘴皮子那样简单的事啊，很难的，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比死了还难受。”
“所以……”燕骁睁开眼：“洛子佩，我活着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他起身回屋，洛子佩一个人站在原地愣愣的想着。
如果，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活着的每天都在受着病痛的煎熬折磨，你觉得他是想活还是想死？
如果是洛子佩选择她会选死。
而燕骁也是，没了杨泠然这个牵挂，这万丈红尘与他再无关系，他自是不在意生死。
杨泠然回府第二日便传出一道惊人的消息，当朝丞相杨泠然杨大人向七秀坊的一个姑娘下了聘礼，那姑娘应了，大喜的日子定在明年的一个黄道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