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戏，轻易真是码不出来。

（我张开眼时，才知方才又是一枕黄粱）
（似只记得，入梦时，应在鸣鹿榻上，苏醒时，却在这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靠在他的身边。乌瞳转览四下，将周遭看的清楚，才恍然大悟，这一梦，已然醒了。眼波终定在他离我近在咫尺的面上，却张了张口，才挤出隐隐约约的声响）我怎么在这儿？
（时月辉脉脉，斜穿朱户，撒清辉满地，越窗棂，描万物以银缕——而室内阒然，既无旁人，更无半分声响，静得出奇）
（而我，早已忘却，自己何时沉睡，梦里欢畅淋漓，蹉跎了多少辰光）
（看许是再度沉耽于虚梦三千，不愿轻易醒来罢——从前，我少睡浅眠，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都足以惊醒我，看来愈病笃，愈耽于沉眠，整个人被挪了地儿，竟都毫无察觉，委实有几分可怖）
（我停了一念，却未等到他的回答，自个却勾了勾唇，轻笑一声，叹道）自知琅去后——我也常觉得呀，自己也不应长留此处了——方才还以为，犹是在梦里。

【若是平日她香梦沉酣，断是不会轻易打搅，只如今，便是睡得沉，也能见她眉间蹙拢，多半又梦见了往事。如今，或悲或喜，她都不宜想起才是。】
【来时，尚是午后，金光普照，门槛也被灼得似是冒着热气。她多会未醒，便伏在桌案小憩，而后又拖出本书来翻阅，可无论如何也无法静心，待得阿晟细声催过方知晚膳时辰将过，月已登梢。起身探人，仍是闭着眼儿，只是长睫微动。】
【未几，人果是醒了，惺忪的眸子四处张望，许久才发出一声叹 ，却是那不吉利的话，接过无力的柔荑，一阵苦笑】：偏你总是胡思乱想，如今多朝领了差，叫人省心多了，你却不让人安心了。

【手腕微动，将她握得近些，仿佛稍一松，人便没了。细语柔声几句，声不大，却掩了窗外有些吵闹的飞鸟啼鸣。饶是她如是说，却依旧不为所动】：不可，你身子本就孱弱，你独往江南去，纵使身侧有人照顾着，我又怎么能放得下心，几个孩子，也禁不住挂念。
【再有些月份，京城该入冬了，漫天飘雪，满园皑皑，她这身子定是受不住，只是，并非这病医不好，不过是她打从心底里抗拒，这才一拖又拖，熬了许久。】
：你若真走，我却怕相见无期。先不提这个，你瞧瞧枕下的玩意儿。3

你且让我去罢——
（春水碧于天，画舫听雨眠——是我梦里心驰神往，身寄形托之所，只可惜，我不仅不能卧小桥流水而终老，亦不能一观新绿平铺，碎红乱点——我倒也怕我一去，流连忘返，纵陌上花开，明月高照，亦迟迟忘返）相见无期，又是何解？
（旧梦溺醉，共我沉沦，那本是我平生可期可求之所，可我渐渐晓得，便能放浪形骸，此金玉贵地，既有人令我放心不下，我终是江南过客。睡了这许久，竟仍疲乏，摇起螓首，却是吃力）诚如你言，此地令我牵挂之人太多，我哪里舍得——
（幔帘外，灯影绰约，与月辉共洒，朗寰宇一清，亦明他面庞，叫我看的真切。可我落此言时，竟不敢去瞧他，终是，有几分心虚在的。复低下头去，却聆了后言，未置多想，随手自枕下去了物什，却是一对印符，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相见无期，不过是怕你流连忘返，瞧着江南风光甚好，不愿回来了。
【实则，心底另有隐忧，瞧着她难见的笑意，自然不会吐露出来，舒了舒闷在心底的一口气，又道】：既然舍不得，就与我在一处，总会如你愿的。
【细想年少狂妄，逢领外差便意图游览山水，手底下的事情常有囫囵应付，或是交由下头的人来打点，可称失职，可说到底，不过就是觊觎大好河山，力求一览无余，那份贪婪与知晏所求，无甚区别，只可惜，她心事太重了，不似我那时纯粹。】
【凝她手中】：印章而已，许你一个承诺，此生不背。

我知道你怕什么。（尾调划出音儿细长，唇角染的笑，虽自心出，未免苦涩）其实，我也怕。
（我早信了生死由命，便也屈于其股掌之间数十载，沉浮短，如梦幻泡影，如露如电，我总想自己做一回主，却这样难）我这一生，所求皆全，却只有两桩遗憾事——江南小住，天下一游。
（人间久别不成悲——若天命唤我于此时，别他日久，两厢路遥，仅飞鸿传信，青鸾托书，见字之伤，应不及眼见香魂随风来的悲戚。我本是，下定了决心的，可我翻过图章，见上刻文时，心头一涩，已忍不住潸然泪下）
（阴阳双引，珠联印合，上书仅八字，微声念来，一字一顿）愿生生世世——
（话至此，哽咽喑哑，双眸紧合，仅涟珠不绝，自一线出，润面生凉——早有红叶之盟，载明鸳谱，他亦曾以白头约盟，我未曾想过，他有这样心思，让我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却又如何抉择）

【细风打着窗，噗噗作响，若非有细碎的动静，恐是连心跳声也异常分明】：同你说个见闻。前回路过茶肆，渴了，便坐下来休息。茶肆的主人是一对年逾七旬的夫妇，那老妇只管使唤老叟，老叟一点不恼，只笑说“媳妇你别这么狠，上哪里去寻我这么好的丈夫。”
【那时闻言而笑，更觉温馨异常，反是这民间夫妻，无贵贱之分，不讲究俗礼，一派自然。自小养在皇族，处优境，不通百姓耕织之苦，乍一想来，尚有几分向往。】
：若是咱们老去，也这般拌嘴，想来也有趣。不如——

你不该与我讲这些的，不该在此时，刻这图章与我——
（话至，泪已作断珠，簌簌直下，胸口如噎千钧，话音愈颤，指尖勾了他的衣襟，抓得愈狠，不住摇首）你可知——我本是下定决心的，可你偏要让我想起，我有多少个舍不得。
（深情如斯，始料未及，天潢贵胄，权不必付深情太过，伤及己身，便是流水东赴，又何人责？岁月太长，我看不穿，又怕，走不过。他将故事娓娓道来，破涕一笑）你可也真傻，这样的小事，竟都记得真切——只可惜，如斯岁月，于你我却太难。
（我早知此生此心只付一人，却不敢以海枯石烂为盟，天地日月为证，尽惧天不假年，我先他而离，又恐我傲性既出，世俗难阻——而我今日，竟才大彻大悟）
（若我自诩谪仙，他便是今生必遇的劫，困我以情网，束我以红尘，愈挣愈烈，忘飞升之术，甘堕轮回，不死不休——若我不过俗人一芥，他便是我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惦念；是我愿如飞蛾般奋不顾身的火焰；是我书不尽的相思谱，道不尽的九曲肠）
（又笑了笑，仰面道）看来我，也遇上了这样一个好丈夫。
（我少年遇他，便应知——躲不过了，结发十余载，今夕真叫我道一句独自离去，何其难也？况他寥寥数语，已令我寻思数日道出的字句，溃不成军——顿顿，心头一颤。盯着他的漆黑的瞳，一字一句）
不如，什么？

【月寒高，寥落微星散布，心事多少，入了骨髓方知情深不寿的滋味，故而心意也随她】：京城的事，过一阵子便告一段落了，操劳操心的事情，你也一贯晓得，我是不爱搭理的，待我手头的事情交代了，咱们一起到南边去吧。
【忽地抬头，打量这座居住十数载的屋子，多朝最喜于此顽皮，多罗则喜来此小座，渐大渐沉稳，反而是不大见二人了，再有年月，皆各自成家，各享欢喜。】
：多朝大了，也该担起这份担子，如他那么大时，咱们在雪地上，已经玩过一回了。
【南除小桥流水，更兼巫山沧海、洞庭云雨，掣电已有许久未随我二人出游，想来早是耐不住沉寂，原本一心驰骋、战杀疆场的马儿，终归也被岁月感化，搁浅了厮杀】
：待你养好了，咱们骑马四处走，天为被，地为榻，哪儿都能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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