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美妙得如同梦想成真一样。当然了，这不过是个修辞手法，毕竟连我自己都不大记得我的梦想是什么。安妮塔看上去就像天使一样。当她走上红毯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可是我总是忍不住偷偷瞄身旁的牧师。那个年轻人的眼睛也微微湿润。他咬着嘴唇，手指死死扣着手里的圣经。“别紧张，我相信你。”我偷偷地小声对他说。那位年轻人回头看着我看着我，似乎想问我什么，但最终还是勉强微笑着点点头。
安妮塔在管风琴声中走到了我的身边。我们一起站在牧师面前。站在我身后的基尔伯特脸色似乎过于阴沉。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这临时的变动大惊小怪，婚礼之后我一定要问问他。牧师清了清嗓子，开始向安妮塔念誓词。她微笑着点头后为我带上了戒指。于是牧师转头看向我，不知为何我并没有凝视我美丽的妻子。我的视线无法从那位牧师的脸上移开，他已经被悲伤浸透的眼睛陌生又熟悉，于是我也莫名觉得沉重起来。“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先生……”他嘴唇机械地念着誓词，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你是否愿意娶安妮塔·崔比安尼小姐为妻……”
“你愿意用一生爱她……她”
“用一生爱她，安慰她，守护她，尊重她…”
“无论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始终忠于她，直到死亡？”
我盯着那位牧师的眼睛，他棕色的瞳仁像是绝望的漩涡，我忍不住向更深处望去，直到安妮塔低声提醒我我才缓过神来。“哦……我，我愿意。”我有点慌张地为安妮塔套上戒指。“……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妻。”恍惚间我听到牧师这样说。安妮塔微笑着与我接吻。我搂住她，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让我微微安心，可脑中却仍是那双心碎得如同失去了一切的棕色眼睛。
仪式结束后我们走出了教堂。我听到身后的基尔伯特低声和牧师交谈着什么。“你得马上走。”他的声音透露出刻意压制的焦虑。“我会的。”那位牧师冷冷地说。那一瞬间我突然心慌起来。我正要转身叫住牧师，他却突然向我冲了过来。
我们重重地摔在草地上，身边人群开始尖叫和哭喊。我抬起头发现基尔伯特竟然真的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枪。“他妈的我告诉过你不要来！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少仇家！你他妈还想还想害死他一次吗！”我茫然地看着基尔伯特冲我怒吼后掏出手枪，敞开的西装外套里警徽一闪而过。突然我意识到刚才他不是在和我说话，他是在对那个牧……我低下头，睁大了双眼。
那个细小的弹孔位于胸口左侧，鲜红的血液随着心跳一波一波地涌出年轻牧师的心脏。“老天！你被击中了！”我让安妮塔去叫救护车，然后慌张地跪在他的身边，试图压住他的伤口。但温热的血液很快就浸透了我的手掌。我转头向人群求救，这时那个牧师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臂。
我转头，之前在婚礼上瑟瑟发抖的年轻人现在看上去竟然意外的镇定。他轻咳着，嘴角流下鲜血，但笑容却是从未见过的平静和温和。“喂…”他小声说。“什么？”我俯下身。他的手颤抖着抚上我的脸颊，我握住他的手，温热的血沾在我脸上，烫得我脸上发疼。
“你能抱抱我吗？”他微笑着问我，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你不能动，你的伤口……”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这时我意识到不知为何我也泪流满面。
牧师露出了微微失望的表情。“上帝保佑你，安东尼奥……”他低声叹着，手指无力地试图擦去我的泪水。“……娶妻生子……长命百岁……”
我拼命摇着头，只能含糊着说出不成句子的词。“不……不可以……”我抚摸着他的脸颊，他的眼中在闪过一丝惊讶后露出满足的笑意，仿佛我此时悲伤的样子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在看到他有些自嘲的的笑容时，心底的疼痛在那瞬间加剧以至于我无法呼吸。“求你……你不能死……”我徒劳地祈求着。
那个人微弱地摇头。“保佑你，安东尼奥……”他的眼神渐渐飘远，鲜血仍在不断涌出。这位牧师低声重复着我的名字，呢喃着零碎的祷告词，直到声音从微弱到一片死寂。
我跪在死去的牧师身边，不知不觉间流下的泪水依旧滚烫，可脸上沾到的血迹却已经冰冷。身边有人跑来跑去，有人试图拉我起来，但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注视着这个与我素不相识的人，他为了救我而死去。我为他合上双眼。他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沉睡的脸庞是如此平静，我几乎不敢去想他的生命竟然就这样终结在了此刻。
“谢谢你……”我小心地为他理好凌乱的头发。他棕色的头发柔软微凉，触感熟悉的不可思议。“愿你安息，……”我突然顿住，那一刻我意识到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的双手紧紧捂着嘴，突然间开始压抑地呜咽起来。我从未如此慌张绝望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如此惊慌和悲伤，仿佛失去了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保佑你，安东尼奥……”他闭上双眼，再也听不到我的哭泣。而刚才低声的祝福却依然回荡在我的耳边。
我跌坐在草地上，抬起头时发现天空蓝得苍白。慌乱中似乎有人撞翻了装饰着白色丝带的椅子，一束白色和淡紫的气球挣脱了束缚，摇晃着轻快飞向远处。
END

大大实在太抱歉了过了这么久还要问这个问题(இωஇ )但是发现的时候已经完售了，还是冒昧的问一句大大还有余本么……抱歉啦

天哪实在是太赞了！看哭了我好几次

【番外竟然全军覆没全被吞了。。。。。重新贴好累，这里就只贴未公布的一篇啦】
　　Il futuro 未来
罗慕路斯·瓦尔加斯按照私人医生的嘱咐，在吃过午餐后活动了二十分钟左右后才重新坐下。费里西安诺为他准备了一杯用各式蔬菜榨成的深绿色饮料，即使蜂蜜也无法掩盖西芹和小麦草的味道。那孩子严厉地拒绝了自己祖父哀求的目光，盯着罗慕路斯皱眉喝下才心满意足地离去。罗慕路斯坐在床边读了一阵小说。之后他觉得有些困倦，于是摘下眼镜上床睡午觉。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房间的窗帘已经被拉上，午后灼热的阳光滤过米白色的布料，只留下柔和的光线照进屋内。
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刚刚睡醒的罗慕路斯头仍发沉。他闭眼静静躺着，意识清醒后才意识到那是他的孙子们。“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你知道我不会和老头子相处！”一个声音不高兴地抗议道，那一定是罗维诺。而费里西安诺的话里满是笑意，像是在鼓励小婴儿迈出第一步。“放心吧，哥哥！你能做到！”“我做不到！你知道他喜欢的是你！”罗维诺的声音提高，但想起还在午睡的祖父于是又压低支吾起来。“爷爷也喜欢你啊。”费里西安诺说。“我要和皮科洛先生处理一些事情，最多只要一个小时。这段时间你来陪着爷爷好不好？你知道他需要人陪的。”
“不好！”他听到罗维诺压低的喊叫。罗慕路斯叹了口气，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用手撑着坐直身体，把枕头垫在身后。果然门外传来一阵小声的哀求，话语里满是费里西安诺式的委屈和可爱。罗慕路斯甚至能想象到那孩子摇晃着自己哥哥手臂，笑眯眯地撒娇的样子。而罗维诺很快败下阵来，不情愿地嘟囔着答应了。他太容易心软了，罗慕路斯想。要是罗维诺真的那么害怕自己（罗慕路斯不想用讨厌这个词），那么他就应该在费里西安诺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就开溜。那两个孩子跑起来快得惊人，就像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马驹。
但罗维诺还站在原地，经过自己弟弟软磨硬泡后最终答应了下来。费里西安诺小声欢呼起来。罗慕路斯听见罗维诺在挣脱他弟弟的拥抱时爆了一句脏话，而费里西安诺立刻惊叹着说罗维诺听起来相当帅气。“就像一个不好惹的大坏蛋！”这让罗维诺的心情马上好了起来，甚至大方地推着费里西安诺让他赶紧去办事。于是费里西安诺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消失，而罗维诺在门口原地不动地沉默、叹气和狠狠跺了几次脚后，才终于推开了自己祖父的房门。
看到罗慕路斯已经坐起来时他吓了一跳。“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他问。
“就在刚才。”罗慕路斯笑笑，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身后的枕头开始下滑，他坐得不太舒服。罗维诺马上走过去帮他重新摆好枕头，又从椅子上拿了一个靠枕。罗慕路斯坐稳后罗维诺退后了一步，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沉默不语。
罗慕路斯思考着该如何开口。这时罗维诺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你要喝水吗？”他飞快地问。“听……”罗慕路斯清了清嗓子。“听上去不错。”于是罗维诺如获大赦似的松了口气。他倒了一杯递过去。罗慕路斯接过后喝了半杯，然后自己把茶杯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
沉默渐渐蔓延填满了整个房间。罗维诺觉得胸口开始发紧。他应该让费里西安诺留下来的。费里西安诺最擅长哄人开心，自己的爷爷也绝对更喜欢费里西安诺。而自己应该去处理那些事情的。为什么不让自己去呢？噢对了，他忘了爷爷不仅仅更喜欢费里西安诺，也更信任费里西安诺。而他什么都比不上他的弟弟。罗维诺·瓦尔加斯本就一无是处，与自己可爱懂事的弟弟比较后所有缺点又放大了一倍。老天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做双胞胎兄弟呢？
罗慕路斯看着罗维诺一个人自顾自地生气起来。他的嘴紧紧抿着，拳头攥紧得有些发白。罗慕路斯叹了口气，探身打开了抽屉。木板摩擦的声音让罗维诺一下回过神来。他看着罗慕路斯在床头的柜子里翻找什么。“找到了。”罗慕路斯长舒一口气后推回抽屉，靠回枕头上并示意罗维诺走近。
“给。”他摊开手掌，望着自己的孙子露出微笑。“拿一颗吧。”
罗维诺有些惊讶地望着罗慕路斯手里的糖果，抿紧的嘴角微微松懈。“我又不是小孩子……”他小声嘟囔着，拿了一颗红色包装的，在看清上面的文字后不满地哼了一声。“又是草莓味……为什么红色一定就是草莓？明明也可以是番茄味的。”
“没有人会做蔬菜口味的糖果的。”罗慕路斯无奈地笑笑，这个对话已经重复过好多次了。
“番茄是水果。”罗维诺剥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后含糊地说。“要是有人能做番茄味的糖，那我绝对要和他做一辈子的好哥们。”他信誓旦旦地说，语气不再生硬，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罗慕路斯看着罗维诺满足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他当然知道自己孙子们的软肋。两个孩子都有些贪嘴。费里西安诺喜欢甜甜软软的点心，比如太妃糖和蛋糕。而罗维诺更偏爱甜里带一点酸味的水果硬糖，对含在嘴里黏黏的巧克力倒不大热衷。兄弟两人从小就对甜食毫无抵抗力。当他们用小手接过糖果时，眉开眼笑的样子就像天使一样。
而这一点长大了也不会变。罗慕路斯暗自想。他让罗维诺搬来一把椅子坐到床边。可罗维诺坐好后并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小幅度地踢腿，无聊时只能把含着的糖果从脸颊一边运到另一边，而在自己的祖父看过来时又老实地把糖果埋在舌下。于是罗慕路斯重新低头看着自己被子的图案。爷孙两人的关系随着罗维诺长成少年也逐渐疏远，而他不想让罗维诺在自己死后才后悔为什么没能好好与祖父相处。罗慕路斯叹了一口气，自己儿子降生时他还太年轻太莽撞，犯了太多错也没能做个合格的父亲。同样的错误他不愿在孙子身上上再犯一次。
而罗维诺显然误解了自己祖父叹息的意思。他站了起来：“我可以去把费里西安诺叫来的。我知道你更想让他在这。”他把糖用力嚼碎后开口，手插在口袋里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罗慕路斯又叹了一口气。“我希望是你留下来，孩子。”
他望着罗维诺还稚嫩的脸庞。他还十五岁，身形有点过于单薄，嘴上咒骂起来却毫不输给满臂纹身的水手。罗维诺的性格像极了他的父亲。啊，那个臭小子。那时候罗慕路斯才二十岁，没有亲人和也没有什么家产。他在酒馆打零工，却也混得相当自在。一天夜晚他在酒吧遇到了那个女人，名字现在已经不大记得了。她比罗慕路斯还要大五岁，身材丰满高挑，性子好爽泼辣，嗓门也大得惊人。她的身体热情如盛夏肥沃的土壤。他们用一个月的时间疯狂迷恋对方的触碰，在九个月后又迎来了两人的儿子。然而她无法忍受那时罗慕路斯和帮派的纠缠不清，于是在他们的儿子五岁时不辞而别，留下一个年轻、倔强、毫无经验的父亲和他同样倔强又暴脾气的儿子。罗慕路斯不大愿意提起那个女人，父子两人相处的也并不算好。但罗慕路斯清楚那个臭小子骨子里和自己一模一样。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那个孩子十九岁那年，当他领着自己小腹已经微微鼓起的女朋友来到罗慕路斯面前时，罗慕路斯并没有觉得很惊讶。唯一的不同是两个年轻人早就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他们和所有相爱的年轻父母一样，兴奋又不安地期待自己孩子的降生。那个姑娘聪明、可爱又坚强，如焦糖一样永远含笑的眼神遗传给了费里西安诺。罗慕路斯把她当做自己从未有福气拥有过的女儿，甚至觉得这样的好姑娘嫁给自己的儿子真是可惜。
于是那时的罗慕路斯固执地要求自己的儿子参与打理帮派的生意。这是个错误，他早该知道的。那小子虽然脾气暴躁，心却不够狠，总不肯将事做绝。唉，他总是把情绪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气得罗慕路斯忍不住要揍他。他还记得两人吵架时，他的儿子瞪着自己，那双棕色的眼睛因年轻的生机而闪闪发亮，却又充满了怒火与不服。现在的罗维诺和他那时多像！当那小子在妻子的床前抱着自己的儿子，小心翼翼地亲吻他们的脸颊时，他有没有想到其中一个软软的小婴儿日后也会继承瓦尔加斯男人的暴脾气？然而他永远不会知道了。他的儿子。他和妻子的车子被撞下桥时，他们的两个孩子还那么小。他死得太年轻，以至于还没来得及看到自己的儿子们长大成人的样子。没有什么比早逝的生命更令人惋惜的了。戛然而止的年轻的生命再也没有机会见证无数可能发生的爱情、事业，甚至只是第二天清晨的露珠和阳光。罗慕路斯叹了口气。他的儿子从没有机会见过两个孩子长大的样子。罗维诺和费里西安诺才十五岁，而现在自己也看不到他们长大的样子了。

罗维诺察觉到自己祖父逐渐急促的呼吸。“你还好吗？”他小心地靠近。
罗慕路斯回过神来。“我很好。”他摆出微笑着，抹了抹眼角后让罗维诺把椅子搬近后坐下。“我们需要谈谈。”
“……好。”罗维诺坐直身子，手攥紧放在膝盖上。他很少这么老实地坐着。在自己祖父前他不应该这么拘谨，罗慕路斯想，又递给罗维诺一颗糖果。手里的已经没有红色，于是他挑了一颗粉色的递给罗维诺。西柚味的，他看着罗维诺皱眉吐舌头的样子想。
等罗维诺终于适应酸味时，他的眼角已经微微湿润。“太酸了……”他不满地嘟囔说。“我知道。”罗慕路斯笑着说，眼中满是狡猾的笑意。“别那么紧张，孩子。”
罗维诺支吾了一声。他又低下头避开祖父的目光。罗慕路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我，罗维诺。”
罗维诺不大情愿地抬头。罗慕路斯探身，握住罗维诺的手时两人都在心中惊讶得心跳乱了半拍。罗维诺已经记不清上次两人握手时是什么时候。而罗慕路斯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背粗糙又满是暗沉的色斑，和罗维诺年轻紧致的白皙皮肤相比就像的树皮。老天，他在心里想，我老成了什么样子！
但罗慕路斯很快就调整好情绪。他看向罗维诺，“听我说。”他握住罗维诺光滑微凉的手背。“我很抱歉，孩子。”
罗维诺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动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我……你知道……”罗慕路斯清了清嗓子。“我又没有说过你和你父亲很像？”
罗维诺摇摇头，目光里多了一丝好奇。
“你的父亲，那个混小子。”罗慕路斯忍不住笑起来。“他很倔强，脾气也很坏。但他很善良。你和他非常像，孩子。”
“我不是个很好的父亲。我们相处得并不好。我尝试过改变……但你知道的，瓦尔加斯男人的臭脾气谁也改不了。对不对？”罗慕路斯冲罗维诺眨眨眼。而罗维诺终于也笑了起来后点点头。
“我知道我们关系算不上什么亲密。我们总吵架，对彼此怒吼然后冷战。要不是后来有你的母亲在中间调和我们甚至有可能决裂，彼此再也不联系……但是孩子，”罗慕路斯看着罗维诺清澈的棕色眼睛。“我一直都非常爱你的父亲。他是我的骄傲……”
“就和你一样。”
罗维诺刚刚泛起的笑容僵住。他的祖父很少当面这样认真的夸奖他，即使是小时候他们还很亲密时，罗慕路斯也不过是喜欢把他抱在怀里，大笑着用胡渣磨蹭小罗维诺软软的脸颊。而像现在这样严肃的谈话则很少发生。不详的预感攥住了罗维诺的喉咙，让他意识到某些自己不愿相信的事情也许的确是事实。
“你是我的骄傲，罗维诺。我发现我没能好好说出这些话，害得你很容易自卑。但我的孩子，你是一个非常棒的小伙子。很抱歉我没能早点告诉你。”
罗维诺避开罗慕路斯的视线。他不习惯罗慕路斯这样真诚，甚至是有些紧张地向自己道歉的样子。他反复重复着对不起，似乎迫切地希望自己能理解并原谅他。罗慕路斯·瓦尔加斯不应该是这样。罗维诺见过很多平时凶狠或干练的人，然而他们在见到自己祖父时仍会礼貌地弯腰，亲吻他手上的戒指。罗维诺也见过晚会时，罗慕路斯的手搭在费里西安诺的肩膀上，眯起的眼中满是威严和精明。他也恍惚记得小时候他们三人在午后吃冰淇淋，他的祖父故意抢走罗维诺舀起的一大勺，在看到小罗维诺气得爬到椅子上时哈哈大笑。然而他从未见过罗慕路斯这样向自己道歉。那一瞬间，他忽然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祖父很可怜。
“你不用道歉，我也没怪过你……”他低声嗫嚅着说，仿佛自己才是做错事的那一个。然后他听到罗慕路斯如释重负地笑出声，然后用力拍了几下两人握住的手。“你是个好孩子，罗维诺。”他的祖父说。
罗维诺故意哼了一声。“那当然了。”嘴里的糖块还没彻底融化，但他还是忍着固体边缘滑过喉咙的微痒将糖咽了下去。“你……”他抬头，看见罗慕路斯望着自己，耐心地等着自己把想说的事情说出口。于是他鼓起勇气深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颤抖。“你就要死了吗？”他问。
罗慕路斯愣住，然后试图让自己露出不那么苦涩的笑容。“恐怕是的，孩子。”
罗维诺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他对自己说，这只不过是再确认一下而已。他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现在自己要做的可不是哭哭啼啼的事情。“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不，是费里西安诺要继承那些生意吗？”
罗慕路斯沉默了一阵，他拿过杯子喝下剩下的水。“我是这样打算的，至少在我‘生病’之前，我以为我有足够的时间教他。我并不是不信任你，我的孩子。只是……”
“最近我经常想起过去。作为父亲我犯了很多错。我的儿子，也就是你父亲，他的性格并不适合处理家里的……生意，他也不感兴趣。但那时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总想着要把自己的一切教给什么人，让他以后继承我的一切。我猜那时我需要一个人跟在后面把我作为导师，大概所有‘事业有成’的人到了中年都会有这个想法。总之……我犯了个错误，孩子，我不该勉强你的父亲。我不想同样的错误发生第二次，你明白吗？”
罗维诺咬紧嘴唇，沉默地点头。“但费里西安诺不行。”他的声音里已经泛起鼻音，他想起自己笑得甜甜软软的弟弟。“你不能让他一个人。”
“当然不会，有人照顾他……”罗慕路斯叹了口气。“我很矛盾，孩子。一方面我希望你们兄弟两人能互相照应，但是……”
“我会照顾好费里西安诺的。”罗维诺飞快地说，不让声音暴露出一丝委屈。“你不应该把我排除在外。我是他唯一的哥哥，我也姓瓦尔加斯。你知道我打架比费里西安诺厉害得多。我是哥哥，我完全可以照顾好他。”
罗慕路斯盯着罗维诺。那孩子的眼睛已经湿润，年轻的目光坚定有力。瓦尔加斯家的长子，他在心里想，真像。
“我是哥哥，你应该多信任我的。”罗维诺说，倔强的声音里有一些哽咽。
“我有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教你…”罗慕路斯缓缓地说。
“你可以现在教。我比你想的要聪明得多。”罗维诺站起来，椅子在地毯上磨过，踉跄着后退一步。“我也姓瓦尔加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罗慕路斯顿了顿。“我只是不希望你的结局和你的父亲一样。”
“那费里西安诺呢？”
罗慕路斯握紧了双手。“他不会的。”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那孩子不会的，我保证。”
他示意罗维诺靠近，男孩的脸上已经有泪痕。“你说得对。”他握住罗维诺攥紧的拳头。“我不该把你排除在外，兄弟间也应该互相照应……你说的没错，我的好孩子。所以等我离开后……就要拜托你照顾费里西安诺了。那孩子没有表面上那么无忧无虑的，你要保护好他。”

　　“我知道……”罗维诺轻轻抽泣着说。“我能做得很好……我一直都能……你只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罗维诺。”罗慕路斯拉住罗维诺的手臂，把他的孙子紧紧搂在怀里。罗维诺小声地哭泣起来。“你不应该生病……连面包房的吉诺都可以活到八十岁，他胖得像猪一样……”
罗慕路斯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可以这么说别人，罗维诺！”他用力拍了拍罗维诺瘦削的肩膀，感觉到自己干涸多年的眼眶也开始渐渐发热。
“爷爷，你醒了……诶？”费里西安诺推开门，轻快的声音被看到的场景生生截住。“哥哥，你在哭吗？”他难以置信地小步靠近。
罗维诺猛地从自己祖父的怀抱里挣脱开。“没有！”他用手掌胡乱擦掉眼泪，另一只手指向罗慕路斯。“都是他的错！”
“爷爷！”费里西安诺双手叉腰，无奈地说：“我只是让你们谈谈，你怎么把哥哥惹哭了？”
罗慕路斯像是个被训斥的孩子一样缩了缩肩膀。“青少年情绪波动都很大，哭一哭也很正常，对吧？”
“去你的！”罗维诺狠狠揉着自己发红的鼻子。“你记错了！青春期的女孩子才会哭！我只是……吃到了西柚味的糖！它太酸了！”
费里西安诺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哥哥真是的……”他扑过去从侧面搂住罗维诺，柔软的发丝贴到罗维诺滚烫的脸颊上。而罗维诺握住自己弟弟的手臂，这次并没有试图睁开。他把头轻轻靠在费里西安诺的肩膀上，然后吸了吸鼻子。
费里西安诺轻轻抚摸着自己哥哥的头，然后看向罗慕路斯。怎么样？他用口型问。
罗慕路斯点点头，笑得眯起的眼睛越来越烫。“好了！你们两个小狼崽！给我过来！”他大声说着并张开手臂。罗维诺走到床的另一侧然后坐到了自己祖父身边。费里西安诺怕压到老人，于是只扶着床沿浅浅坐在最边上，但罗慕路斯伸手把那孩子用力搂在了怀里。“小心点，爷爷！你忘了医生是怎么说的了吗！”费里西安诺嘟着嘴抱怨，声音却里隐约有小孩子一样兴奋的笑意。
“当然记得！他们说啦，世界上最有效的药就是瓦尔加斯的小天使！”罗慕路斯大笑着搂紧怀里的男孩们。“现在我有两个啦！”他像以前一样用胡渣摩擦着他们柔软的脸颊，而男孩们也和幼时一样尖叫着笑起来。“放手！爷爷！太痒啦！”费里西安诺试图用手捂住自己已经发红的脸颊，而罗维诺试图把罗慕路斯的下巴推到自己弟弟那边。三人久违地笑闹成一团。只不过罗慕路斯的声音里透着喘息过度的疲惫，而费里西安诺和罗维诺曾经甜软的童声已经成长为少年清亮活泼的嗓音。
几周后，两个孩子听从了医生的意见，不顾老人的反对把更多的医疗器械搬进屋子里。床边的柜子被撤走，换成了输液架和一些屏幕上显示红蓝绿数字的机器。在平静的屋子里响起机械的滴滴声前罗慕路斯叫来了自己多年的朋友。他们坐在变得有些拥挤的屋子里，淡黄色暗纹墙纸与雪白的金属格格不入。
“你知道吗，也许这是要死的老头子才会说的话，不过……”罗慕路斯长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的被子。“我只是希望那两个孩子能快乐，健康地长大，然后娶妻生子有个幸福的家庭。”他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笑声里夹杂着几声咳嗽。“这听上去完全不像罗慕路斯·瓦尔加斯会说的话，对吧？”
“的确不像。”皮科洛也忍不住笑着摇头。“老天！你看看癌症把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就像是穿着长袜和软皮鞋的老奶奶！告诉我，奶奶，今天你会给我们做奶油卷饼吗？”
“当然！不过你得先把你洋娃娃放下，你这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哈哈……”两个老人拍着彼此的肩膀，像年轻时那样一边挖苦对方一边大笑。笑够后皮科洛抹了抹眼角。“你知道的，伙计，从那两个孩子出生开始，有些事就注定是逃不掉的。不过如果你真的想的话，我可以接手，我会保证让你的两个小宝贝过上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他苦笑着摇摇头。“但罗维诺和费里西安诺绝不会让我这个老头子一个人承担这么多事的。他们都是善良又体贴的好孩子，和你这个老混蛋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罗慕路斯叹了口气，探身握住多年好友的手臂。“那就替我看好他们。”
“你确定？”皮科洛像是刻意隐藏什么情绪一样挑起眉毛。“我可是出名的狠心教育！说不定他们会恨我！你看看我家的臭小子维托！”
“他的确会是个狠角色。”罗慕路斯说。两个老人沉默了一阵，突然皮科洛捂住了脸。“噢妈的，我真想不到……”
“我知道。命运就是个畜生，对吧？”罗慕路斯笑嘻嘻地握住好友的肩膀。而后者也嘶哑着笑了出来。他的肩膀抖动着，于是罗慕路斯也止住了笑容。他又想起那两个孩子。他们在摇篮里被自己父亲的鬼脸逗得直笑的样子，接受洗礼时安静沉睡的样子，学会跑后在花园里跌跌撞撞地追蝴蝶的样子。还有他们刚上学时黑亮的皮革书包，色彩斑斓的蜡笔画，手工课上做的亮晶晶的小卡片。父母刚去世时两个孩子握着彼此的手，都忍着不愿做先落泪的那个，最后却不约而同地大哭出来。后来因为自己的错罗维诺产生了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但现在那孩子和费里西安诺在一起，两个人一起学着熟悉帮派的事。罗慕路斯甚至开始想象那两个孩子长成大人……噢，他相信自己家的帅小伙子们绝对会让不少姑娘面红耳赤的。费里西安诺最会讨女孩子欢心，但罗慕路斯想他会花上一段时间才能信任并爱上一个人。至于罗维诺，但愿老天能送来一个有足够耐心到摸清他脾气的人！罗慕路斯的眼睛渐渐湿润，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两个人有了各自的家庭，抱着自己大哭的孩子手忙脚乱的样子。罗维诺和费里西安诺是最好最懂事的孩子，他们值得拥有一个圆满幸福的未来。
“嘿，你还好吗？”皮科洛担忧的声音让罗慕路斯回过神。他点点头，擦去顺着眼角皱纹留下的泪水。
“替我照顾好那两个孩子。”他对自己的好友说。
“他们是我这辈子最宝贵的财富。他们是天使。照顾好他们，拜托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