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老宁

【日色见沉，送葬之路尚路漫漫。哭哑了嗓的同仁不知凡几，号声稍有消停。】
【自小祝郎中处得知这胡椒妙用，却并未多用，这样的泪流起来，未免背弃己身准则。我又是从他处知晓，这哭灵之路，可同人动动嘴皮。真可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身侧几位兵部大人哭得入了神而掉队，再抬首，见着的是吏部宋郎中，念及曾与他共事一段时日，遂颔首同他打了个招呼。】

天幕沉沉，人山人海。念着先帝多少有着知遇之恩，仔细这么一想，还有些悲从中来，真真切切掉了几滴泪。所幸周围都是朝臣，若是被小娘子看到了，也是有损自己一贯风流倜傥的形象——啧，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小娘子。
正神游天外，余光瞟到老宁，同他一点头，悄悄凑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
“怎么眼睛这么红，当真是好好哭过了？”

【摇了摇头，正要否认，半路生生止了动作，略一点头】
大概……是罢。
【聊天一事，可缓哭灵途上乏味，此番学会了如何暗下相谈，便有意同他叙旧。】
还未贺既明兄升迁，只惜今下时机不当。

好像就是在屋子里哭

“……你倒是情真。”
面上仍一副沉痛之色，只压低了嗓音，不动声色地动唇
“没什么值得恭贺的，上头给我腾位置罢了。倒是你，调离吏部后如鱼得水，如今工部郎中当得很是不错。”
到后面已经隐隐有些压不住的笑意
“你可连顿饭都没请过我。”

【默然不语，权当听不懂他调侃的意思，只是面皮发红，大有被看透之感。】
【闻如鱼得水二字，不由暗自苦笑，旁人道我宁行舟不识好歹自断仕途，因而不知何居心，平日使绊者不在少数，只是无意追究。】
【自卿卿撒手人寰，便觉诸事再无意义可言，自请入工部，不过是寻一清净处聊以糊口。即便终我一生工部主事也无怨言可说，而莫名便被提了职位，心中也是纳罕，不解他这话何故，回道】
老实说，在下也不曾料到临了却又能被晋官，是以不曾起请客之心，还请老兄见谅。
【思忖半晌，添一句】
在下其实是一个人也没请的，并不独既明兄一人。

一手虚握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这个事情……”
话里说得很委婉
“你司的郎中上回辞官之后，吏部呈交了几位候补。看你我曾经共事一场，顺手将你写了上去，大约再因你几次京察都是一等，才破格将你提为郎中。”
擢贬之事，吏部要些手腕，也是使得的
“换边想想，你若不是自请调任工部，我如今的位置迟早也是你的。”

【我于听人弦外之音一事上并不擅长，因而听得很是费劲，倒不如同那建造图纸或建材耗费打交道来得直接。半晌从他话里明白一句。】
是既明兄把在下名字给写在上头了？
【怪道我好生生干着主事的活儿却被平白超擢了郎中，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
哎——既明兄你这……
【这次倒真有抹泪之意】
罢罢罢，在下权且谢谢老兄了。

“不敢当不敢当。”
想摆手，又碍着周围一片哀声痛哭，又悄悄把手收了回去
“新朝伊始，朝里也缺你这样的百里之才。你瞧瞧这朝野上下贪官污吏，不说别的，光说吏部，每日来来往往向考功司行方便的就大有人在。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这才一个个都插在你的前头，说到底仍是尸位素餐贪着皇粮。看着好好一个员外郎，怎么就成了主事，我这着实——心有不忍啊。”
说得大义凛然，丝毫不觉自己平日对小恩小惠也照收不误。
“你也不必谢我，有这份心，记着就行了。”

【这几句，恰与方才同小祝郎中所谈相类，原只道这宋既明是个帮倒忙之徒，如今看来，亦有几分担当。于是投诸的目光便有了几分钦佩之意。】
正是了，在下也见此等现象心恨得紧，原来既明兄所见略同。
【略一拱手】
实不相瞒，在下并不在意己身是员外郎抑或主事。只这往来贪腐之举着实痛人心！欲趁新朝将启，参上一本，老兄以为如何？
【颇有几分踌躇满志。】

宁济堂一贯端肃忠直，方寸很少有旁的弯弯绕绕，不然也不会被人坑到这个地步。就这还能坐到郎中之位，除却自己帮衬，只能说他运气颇佳。此时面露几分难色，踌躇半晌，叹一口气
“济堂兄，你可长点心罢。也就你秉性清正，庙堂之中，哪个还没收过点？贸然参本，慢说内阁司礼监，通政司头一个就该过不去了。此事应当徐徐图之，不可莽撞行事。”
“朝中贪腐之风盛行，归根结底还不是俸禄微薄。”
指尖摩挲，冲他一比
“再加上有时以旁的折充，到手还有多少？”

【愈发义愤填膺，愤然掷袖，连带将掌内所握一把胡椒也失手抛出，纷纷似花撒矣。周遭同僚渐止的眼泪又如决了堤般哗哗而下，忠义之心，令人动容。】
【亦不能例外地淌着泪】
正是如此，在下更是义不容辞。否然，
【遥遥一拜】置新帝天威何处？
今日是几名匠人受这无妄之灾，焉知明日不会殃及这京城百姓？
【愈见急切】依在下所见，吾等应速速劝太子殿下即位，尔后共襄明君方乃正道！

眼睛一辣，一时泪如泉涌，睁也要睁不开
“老宁！哎——”
想阻他两句，又被胡椒呛咳，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到口边又变了味
“咳咳，咳，你等我啊——”
得了得了，赶鸭子上架也罢，好歹表个忠心。扯着老宁的袖子擦眼泪，一道，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