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 你的名字 (上)
太子今日下课回来得早,脸上喜气洋洋的,就跟过年时候得了各宫红包一样的兴奋。但是这份狂喜显然有点吓到了他娘:他脸上挂着一点儿墨痕进来的,衣衫下摆也蹭了点灰。他娘皱了下眉头,搁下了准备试笔的紫毫,颇为责怪地上前要把太子推出去擦脸。太子左瞄瞄右看看,瞅见了案几上摊开的纸,火急火燎地冲上前去抓起笔蘸墨,撩起衣袖就开始写,所以当皇后接过铜盆要把她儿子拎过来擦干净的时候,她只看见太子傻不拉几地跪坐在太师椅上,右边儿衣袖扯得老高,左手摇得像扑绣球的猫爪一样招呼皇后过去。
太子两眼发光,冲着他娘喊:“娘!娘!快来,今日太傅夸我字有长进,让我早点下课了,”
皇后嘴上应着,手里拧着面巾,过去递给她儿子,太子匆匆往脸上一糊就算,他很高兴地指着字,“娘,您看啊,‘赵暘’,”他顺了顺衣袖,接着唠唠叨叨:“太傅说,‘旸谷搏桑在东方’,我的名字是太阳初升的意思,说是爹希望我总是能像初升的太阳一样,朝气蓬勃的。”讲着讲着,这个才八岁的孩童脸上多了一抹倨傲,皇后觉得这样不好,就开口打断他:“才不是,你少听太傅胡说,”接过了太子的面巾,皇后开始给他掸掸衣摆,“你是卯时出生的,生下来的时候太阳刚冒头,你父皇说你应景,随手扯了个‘暘’字给你的。”
太子撇撇嘴,有点泄气,可孩子嘛,变脸变得比孙猴子还快,他又拎起笔,在纸上写了个“蘇”,然后他就愣住了,“娘,你的名字?”
“娘叫‘蘇儀’,”于是太子在后头给写了个“宜”。
皇后撇一眼,摇摇头,重新取了笔,“你看啊,娘的名字这样写,一撇,一竖,边儿上添个伏羲的羲,‘蘇儀’。”
“这样啊,”太子挠挠头,又蘸了蘸墨,重新临起他娘的名字来,嘟嘟囔囔的,“那究竟是哪个宜啊?有区别吗?”
皇后想说有,她是苏仪,不是宜室宜家的宜这么简单,是母仪天下的仪。
可是要怎么跟太子说呢,毕竟她总不能跟儿子说,儿子呀,娘是皇后,要管很多很多女人的皇后,所以不能是宜室宜家的。
所以其实她有时候还是很羡慕别宫的嫔妃们的,能为了搏皇帝的宠爱去洗手作羹汤,去故作温婉,去搏皇帝一句赞美,但是她不能,这样一来皇帝会觉得他的皇后太小家子气了,整日沉溺于婆婆妈妈的小事,却不去理一理后宫,不让他省心。
可是为他去打理后宫,她心里不见得好受,就为着节日里分赏分得合理,她不仅要按着位份来,还要明了皇帝近日来喜欢哪个,又或是哪位近来吃了挂落,这二者都是要另外多给些的,不为什么,就为她是皇后,既能表彰得了宠妃,又能安抚得了弱者的皇后。
就譬如这位,位列九嫔,担得宫人们一句娘娘,还老爱来跟皇后哭哭啼啼待遇不好的王嫔。
“娘娘,王嫔又来了,在通明殿那儿跪着哭呢,陈德仪也来了,只是…面上不太好。”
哎呀,陈德仪?她那样不卑不亢的人也能被缠上?
皇后洗了把脸,热面巾敷敷眼,又打起精神过去了。
虽然王嫔是个喜欢拈酸吃醋的人,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可是当皇后看见脸上挂着红印的陈德仪一脸漠然地看着王嫔哭的时候,皇后真的特别想直接把两个人都给撵到行宫去,一辈子别回来了。
照着老规矩来,调停的这位把人都请进殿里了,茶也上了,那就可以开始听听双方论证,然后结案陈词,然后…
然后王嫔当着皇后的面,又准备对陈德仪施以暴行。
“娘娘,王嫔以下犯上,妄害皇嗣,论罪当贬。”陈德仪并不打算跟王嫔比惨,接着陈述事实,“今日妾带着三公主去溜溜弯,王嫔也在,一身的香要凑过来抱三公主,公主还小,受不了香味的刺激,也不太会说,捏着鼻子冲王嫔连喊了几句臭,王嫔就生气了说是妾管教不善,哑巴教不出好孩子来,妾一时冲动,就让人把王嫔挪去碧潭边吹吹风散散气味,谁料王嫔没站稳,险些跌池里去了,妾拉她一把,她反倒给妾一耳光。”
皇后起先听得有点楞,后来就明白了又是王嫔小肚鸡肠,可是一方面是人命,一方面又是爱子心切,还真不好说,只是当着孩子的面打她母亲,这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娘娘,德仪她德行有亏,如此狭隘,何以位列六仪,她不配啊,娘娘,妾险些就没命了,”王嫔说着又瞪了陈德仪一眼,“陈德仪,你这样歹毒,也配为人母?可笑啊!难为三公主养在你这样子的人手里!”
陈德仪眼尾扫过王嫔,满是不屑,“娘娘,既然王嫔说妾歹毒,那妾愿意退宫,就此带着三公主在母家度过余生,也好得过日日对着这种小人。”
退宫?皇后心里咯噔一下,妃嫔退宫归还母家只有两种情况,一是获罪贬废,二是…是…重病不愈,弥留之际当落叶归根,断留不得在宫里。
“啊呀,德仪可千万别…别…”皇后结巴的毛病犯了,“孩子还小,不能没有父亲的,再加上挪来挪去的,岂不是折腾。”皇后不想当这个把父女搅散的丑人,王嫔又着实是心烦,加上王嫔又补一句“您千万别糊涂”,于是她一怒之下,一掌拍在扶手上,殿门的大监给吓得都忘了要禀报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