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聊聊你那位堂妹吧。祠堂
【任人皆说，乌家六郎出息。年纪轻轻已是一方大员，出青胜于蓝。我也常以为自己很能，很了不起。可是井之蛙方知天之高。我从小跟阿玛较劲，后来跟三哥比高。不服人，弄权势。一直待现在，压三哥一品，我以为我会高兴，会很有成就。但高处不胜寒，往后的路怎么走?我心中一丝奢望都无。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让旁人窥得我的心思。却不知何处是结果。何处能脱于我的掌控，何处不需我的存在，便如现在。】
【身后木头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跪于祖宗堂前未起身。对背后之人招呼道。】
你来了。

廊下的花儿偷偷打了花骨朵，招展着枝叶，繁茂之下尽显风流。小丫头们做着伙计也不忘碎嘴絮叨，这儿听来的新鲜事儿那儿闻的道听途说，翻来覆去也不过是入宫二字。
入宫，我堪堪躲过了第一回，尚未来得及庆幸，又险陷的将第二回避了过去，那第三次呢？
花盆底儿早早的便踩上了，乌尔古宸的祠堂中静谧无声，鞋底叩在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无外乎是那四个字，不合时宜。
门板子也有了年岁，推动时吱呀的声响刺耳，这才是最合适的动静。
“我来了。”
我站在门外，光与影的交界，嘴角微微翘着，乌黑的瞳仁儿里沁着冰凉的水汽，看着那跪在列祖列宗牌位下的我的亲弟弟，目不转睛。

【我承认，将自己姐姐推进宫里，是我的自私。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境地，想把我扒下来的人不在少数，不进则是退。我想让至亲为我挣得保障，挣得荣誉，挣得未来。有何错？可却被自己的亲姑姑所阻。儿子与侄子间，很好选的选择题不是吗？可是她却致我们这一脉于何地？捻起炷香，三拜后插入香案，方起身，又从香案上捏起三炷香，递于她。】
来上柱香吧，往后我们的荣耀也会书写在这上面。

祠堂的端庄肃穆，可我却是不惧的。我踩着斜斜的落入祠堂里的光，游走在光影之间。
“我们？”
明眸一弯，因着我们这二字，竟是笑出了声儿，无疑，这对于供奉在祠堂上的列祖列宗来说，大不敬极了。可我不在乎，唇齿一碰凑出我们二字，亲近的让我措手不及，可剖开表皮，藏在地下的是什么花花心思，早在几年前我便瞧的清清楚楚。
“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弟弟，眼下我冠着乌尔古宸的姓氏，日后呢？”

【自小阙内训，祠堂是常跪的。那时瞧着五叔主持宗祭，阖族之人听其调配。羡慕而来，便埋了名叫野心的种子。这些年，勃勃欲动。】
对，是我们。这一切皆是为了乌尔古宸整族。
【我忍了常人不能忍之事，落子博弈，无悔无惧。所图着不光为那高官厚禄，还有乌家整族之力。】
日后，你会享荣华，得尊贵。乌家上下皆需借你荣宠。到时庇佑整族之功，自然得享家庙。

那三炷香我不接，烛火幽幽的燃着，腾腾袅袅的青烟纠缠，丝丝缕缕散入寻常的气息中。
“宫中有姑母，有江淮……”
大家族的龃龉龌龊，如何说的清道的明，可说到底尽是为了自己。我伸手，指尖落在他的心口，那里有一颗心在怦然跳动，我想，十分想这颗心依旧与我同心一体。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三分诡谲三分薄凉。
“尊享容华富贵，庇佑宗家族人，谁又能承我一分情记我一分好，这在你们心里岂不是天经地义？”
以宗族女儿换取荣华富贵，庙堂之上行的高远，美名其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踏进那处的女儿许是锦上添花许是雪中送炭，可这花儿我不屑去当，那暖更不愿去送。
“你告诉我，那一日，我庇佑的是你还是乌尔古宸一族。”

姑母已不是以前的姑母，至于密嫔？她是谁？乌家没有这人！
【姑母是为了乌家，可是如今，她已不受制于乌家。在入宫一事上，她选择了诚亲王。可惜，江淮那女人，生不出皇子。让其打算皆成了空。更挡不住我的决心。】
我知你心有不服，可是生在这里，命已定，要为此而努力一生。比起联姻而嫁的其他姐妹。这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稍顿，隐去复杂的心意，轻声道。】
起码，能让族人仰视你，追逐着你，求着你，盼着你。
【转身朝向宗祠牌位，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缓声道。】
庇佑的是我，还是乌尔古宸一族，这重要吗？

原以为，他的心里尚存了几分我曾期许过得温暖与亲情，不说别人，单说我与他。眼前的一幕令我心寒，好似浸了冰的冷水分毫不少的泼在了身上，刺骨锥心，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的痴心妄想与狼狈不堪。
“我以为，你能为我争取的最好的，是让我清茶淡酒，平平淡淡一辈子。”
赌书泼茶，举案齐眉，多好的憧憬，那是再简单不过的幸福，与我而言，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庇佑你，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所谓的族人，淡薄的亲情在权势的诱惑下，不值一提，我又何必在这几分寡淡下自取其辱。
“我的好弟弟啊，你既然为的是一己私心，又何必为我扣一身宗族的祈愿？”
圆润的指甲上绘着漂亮的桃花，灿烂夺目，媚色动人，美得不合时宜。指尖死死的抠住他的手腕，面目之上戾色顿生，是啦，美艳的女鬼终究还是有褪去画皮，露出森森白骨的那一日。
“你明知道我对这里有多么厌恶！你也知道我对那里有多么的抵触！所谓追逐仰望，你尚能青史留名，我呢？百年之后不过一个模糊的姓氏，不过一个为了家族的期望牺牲了自己一辈子的可悲的女人……”
发髻间垂下零散的珠玉，厉声回荡在耳畔，呼吸急促，杏眼半阖。
“可悲的……女人……”

【平淡的声音，响在耳畔，心间骤缩，尚有一丝难受。逼我似若疯癫。】
你既然是乌尔古宸家的人，哪里又有真正的自由？清茶淡酒，平平淡淡一辈子，谁不想？可是姐。
【骤然转身，盯着廊下的柱子。不敢去瞧她的眼眸。】
人活这一辈子，便不是为了祖业，为了自己呢？若没有权，没有势，哪来这平坦顺遂的一辈子？你知道的，咱们阿玛是庶子，尚不受重视，说是族里六爷。又与管家管事儿有何异？若不是我们姐弟争气，哪来如今的风光与尊重？
【年少时，我不懂与三哥之间的差异。而五伯做官，阿玛管着府中生意，都是日日在外奔波，只以为大家都是一样。再后来，我懂了。那是能让人低下高傲的头颅，去求生存的差异。我从宫里伴读，一路摸爬滚打到如今。心智的磨练，早已坚硬如铁石，权势于我，如蛊入骨。为求富贵荣华，我能舍一切。故对她如此厌恶抵触之心甚为不解，明明给她铺就一条富贵锦绣之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遇，她却不屑去走？其言可悲女人之论入耳，紧蹙眉头。沉声道。】
清茶煮酒一辈子，便真的是好吗？我便是为你找一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人。可你真的能保证这一生顺遂如意？人心尚隔着肚皮，往后的日子，福祸不知。我且为你找两厢皆好的办法，便是没有恩宠，有我在，你也能富贵一生。
姐，我不知你为什么抵触进宫。可你，就算不是为了乌家，为了我呢？我们姐弟四人，生死相依，荣辱与共。尚没有更亲更近的人了。我也想你，能有个好的结果啊。

“清茶淡酒，青梅煮雪，顺遂如意也好，糟心难堪也罢，终究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甘之如饴。”
自生下来，我便注定了命运，许多年了，我一步步的按照着长辈描画好的途径走的稳妥走的顺当，小姐的品级加身，享着富贵奢侈，最后的最后，化作他们手中一颗棋子，将自己葬送在红墙绿瓦中，有用时彼此生利，无用了，便是毫不犹豫的舍弃。我甚至羡慕姑母，有能力反抗，有能力与宗族的意愿相左。
“可我们做的，付出的还不够吗？”
指尖一颤，那走之为川的眉心让我痛苦，他说的对，我沉静的默认了这个事实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仅剩的与我骨血同源的他们，一次次的鼓起勇气反抗，一次次的偃旗息鼓，以狼狈结局，如同现在，不知所措的模样。不过几个字，在舌尖反复，碾碎在唇齿间。
“所以，非我不可，非走不可……”

荒唐！我究竟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真正的清茶淡酒，青梅煮雪，这根本不存在。生在富贵窝，你没有其他的选择。唯有在族里为你选好的路上，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些世外桃源的幻想，我根本听不下去。在权利与黑暗的漩涡里挣扎许久的我，对她这幻想只觉得好笑。是怎样环境才能教出这样的不谙世事？哪里来的真正的甘之如饴？若连饭也吃不了，连下人都能在面前甩脸子。这海市蜃楼般的幻想，就会一戳即破。现实，总是现实，残酷而又不留一丝感情。人生在世，总是身不由已。谁也不会逃脱。】
不够！你不明白，我们做的付出的这些，皆是为了我们自己。就如同当年，把我送进宫为联系阿哥，如同现在，把你送进宫。他们不会管什么结果，只许一个可能未来。没有混出头前，都不能免俗。你能做得好，便是捧上天。你做不好，他们只是损失一个族人，一个希望。谁又管你死活？就是这么的残酷。但是，姐，我们不能操纵初时的路，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努力付出在这条路上做到最好。
【双臂一展，自傲自负。蛊惑道。】
你看，我现在不就做到最好了？我超出了他们的预期，我有了自己的能力，甚至，我可以统领他们，让他们轻易不敢得罪我。权利，富贵，只手可握！而这样，不好吗？
【为什么你要厌恶进宫，为什么你要反抗这条无法改变的决定。看着你这么痛苦，我心里也难受不已。可是，没有绝对的势力，便无法保证真正的清闲。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真的办不到。原谅我的自私，我的抉择。闭目一瞬，再睁开时，没有犹豫，没有怜惜。目光沉沉，语气坚定的回道】
是，非你不可，非走不可。这条路，你选择不了，但是怎么走全看你自己。你不努力，在这条路上自暴自弃，唯有成为弃子。我想，弃子是什么下场。姐，你永远都不会想知道。

妈呀！我竟然篇控了！

所谓弃子的命运，无外乎风化为齑粉无人理睬，又或者被众人踩在脚下，永无出头之日。我欲为凌霄之花，攀附而生，可偏偏是被攀附的命运，这是悲哀，也是逼迫。
“……”
红润的唇色褪去明艳，唇齿开合，缓缓的蹲下身，细长的十指并成掌，捂住了一张芙蓉面。黑暗拢住视线，长睫微颤扫在掌心，眼底分明是没有泪的干涸，却仿佛浸透了掌心。
“嗯……”

【见她痛苦，默之一默，与其一道，随之蹲下，将她掩面的双手掰开，用力握在手里。她眼敛上的泪珠，如滴我心上。弟弟两个，都已成家立业，尚娶公主，唯有这一姐姐，我拦着不准嫁娶，只为那鸿鹄之志。却难免辜负了这份姐弟情谊。】
姐，你别怪我。谁让我只有你这一个姐姐。
【乌家格格进宫，谁都可以。但在我这里，只有至亲之人，方可信。余者，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