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连续两日不眠不休,殚精竭虑,担惊受怕,又接连产下一对儿女,黄蓉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甚至来不及看孩儿一眼,就沉沉睡去。
郭靖唤人来为她换过衣物,又更换过被褥,便握住她手,寸步不离的守着。
想起她生产前一刻,还欲迎敌,郭靖只觉得后背发凉,后怕不已。 当时危机之下凛然决定,直欲同生共死,但现在回想,蓉儿一旦出的门去,必死无疑!必死无疑……
不,不,眼下她微凉的手就握在手中,身旁睡着她为他诞下的一儿一女,不会再失去了,不会。
他本来也重伤未愈,这一日,强敌来袭,黄蓉生产,杨过重伤,一桩一件也已经耗尽他的精神,不由靠在床头睡着了。
黄蓉悠悠醒转,已是四更时分,天色依然深沉,月光照在床头,映在郭靖脸上,眉头轻蹙,却睡的香甜。
她有一丝恍惚,身体软的像不是自己的,绵绵的,完全使不上力,好似沉在水里。 稍微动一动,发现右手被人握住,不由心头一暖。
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却忽然又被紧紧握住,一声惊呼:蓉儿!
郭靖似是被噩梦惊醒,手中冷汗湿粘。
“靖哥哥!”黄蓉反握住他手,撑起身子,“靖哥哥,可是做了噩梦?”
“蓉儿!”郭靖神思回转,“你醒了!饿不饿?身子可有不舒服么?”
“靖哥哥,我没事。你是不是做了噩梦?”
“蓉儿,我,我梦见日间你去迎战,再也没有回来,明明看着我笑,却离我越来越远……蓉儿,你没事,真好!”
黄蓉却忽地想起一事,心下一恻,“靖哥哥,过儿呢,过儿回来没有?”
郭靖扶她起身,“过儿已经被龙姑娘带回来了,唉,他前次还未大好,这次又受重创,我真不知,真不知……” 郁闷懊恼,竟不知如何是好。
“待过儿大安了,我身子也复原了,一定要把全身的武艺传授给他。唉,即便如此,又如何能报答他万一……”
黄蓉怔怔的瞧着他,心中万般不舍,直欲把他一分一毫,深深刻进心里去。
“蓉儿,你怎么这般看着我?可是累了?先别睡,这一日你粒米未进,外面煨着粥,先吃一点再睡吧。” 说罢起身,去外面盛粥。
黄蓉看他背影,低低的叫了声“靖哥哥……”,眼眶一红,终忍不住落下泪来。
郭靖自屋外进来,端了碗热腾腾的粥走到床边,揽过她身子,“蓉儿,吃点粥吧。” 抬眼看见她眼眶红红,不由一怔,“蓉儿,怎么哭了?”
黄蓉不语,轻轻靠在他肩头。这温暖坚实的臂膀,曾给她无数慰藉,而今……而今,该是蓉儿保护你的时候。
黄蓉想到此,哀思渐去,破涕为笑,“靖哥哥,我没事。” 就着郭靖的手,吃了那粥。
郭靖看她吃完,放下碗筷,复又扶她躺下,还欲在床边守着她。黄蓉却拉了拉他手,“靖哥哥,天色尚早,你陪蓉儿躺会儿吧。”
郭靖对她柔柔一笑,道:“好。”给她掖住被角,便也合衣而卧。听闻她呼吸均匀,伴着她幽幽暖香,也沉沉睡去。
黄蓉待他熟睡,却睁开了眼睛,拂了他几处穴道,轻轻跳下床。
夜凉如水,就着泠泠月色,她贪婪的看着一双儿女,忍不住俯下身去亲亲他们的小脸。未来没有亲娘照拂,不知他们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靖哥哥跟爹爹不同,想必不会过分宠溺。日后衣食冷暖,一应琐碎,靖哥哥不知能不能照拂的来……靖哥哥……心中一痛……
两人自年少相识,多历坎坷,生死相随之志早已深入肺腑。两人一早便知,宋室气数将尽,守襄阳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不了同生共死亦无憾事。可谁能想到中途竟然有此变故。为他,她从不吝惜自己性命,可是从今以后,靖哥哥形单影只该怎么过下去呢……
她给小龙女许诺之时,大义凛然,之后一连串变故,也未来得及深思。如今别离在即,万般牵挂萦绕心头,只觉痛彻肺腑。死死咬着唇,泪珠儿一颗一颗摔在地上。定一定神,不再去看他们,直直走向一旁的书案,提笔疾书。
谆谆叮嘱好像永远说不完,眼看天色将明,黄蓉匆匆結笔,拿起竹棒,不敢再向丈夫儿女多瞧一眼,掩门而出。
暮秋的冷风吹的她身上一寒。产后体虚,汗水一层层往外冒,被风一吹,像被层层薄冰裹住一般。微微运气,却发觉有些力不从心,嘴角一丝苦笑。已经到这地步了,难道竟还惜命不成? 不再理会身上的寒意,奔向小龙女和杨过的屋子,透窗一看,杨过睡在床上,小龙女偎在床边,和靖哥哥守着她一般无二。 她捡起一颗石子,轻轻弹至小龙女膝上,引她出来。
小龙女奔出门外,发觉是她,不由一怔,“郭夫人,你不是还在休养么……”
黄蓉凄然一笑,“龙姑娘,危机已过,该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小龙女看她神色,心中不忍,“郭夫人,过儿早已决定即便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护你们周全。他既已决定,我跟随便是,又何必再牺牲姐姐你……”
“龙姑娘,且不说我曾许诺于你,就凭过儿几次三番救我一家,我又岂能看他轻易赴死。 再有,”黄蓉看向屋子里的杨过,“倘若靖哥哥知道能以命换命,又岂会贪生。这襄阳城离不开靖哥哥,我……也不能看着他……” 硬生生忍住眼中的泪水,“龙姑娘,我们走吧,离月圆还有五日,倘若日夜不停,汗血宝马两日便可到达绝情谷,若……一切顺利,定能救得过儿。 我们一起去,若论智勇,我也未必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