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梦见荒野。
那片荒野她现实中也曾见过,是有一次跟大哥赌气后离家出走,独自乱跑跑到的所在。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活物。连风都抛弃的荒野,在梦中真实重现。
更恐怖的是,身后还有鬼追著她——她从故事中听到的,画皮的女鬼,被揭穿面目后,露出可怕的真容,步步紧逼地追过来。
“啊!”孤月一声惨叫从梦中惊醒,屋内满室晨光,已到了该起床的时辰。
侍女听到叫声,慌忙跑进屋查看究竟,孤月却没像往常被叫起来那样乱发脾气,蔫蔫地洗脸梳头,任凭摆布。
吞佛去过校场,照例过来这边尽职尽责地当他的冤大头,并没发现孤月有什麼异样。
孤月也照例兴致勃勃地听吞佛念鬼故事——虽然做了可怕的恶梦,可还是忍不住想听——心裏偷偷盘算著待会儿做功课时怎麼偷懒少做一些。
“嗯?”吞佛似是察觉到她的念头,目光稍离书页,挑眉看了孤月一眼。正好故事讲到身怀异宝,被妖怪盯上的主人已有所怀疑,试探对方时自己却露了马脚,眼看要有性命之危。吞佛这一眼同他的语调一般阴森,孤月打了个冷战,心中暗暗想到,搞不好在那样的梦中,自己胆子大点回过头去,便发现身后露出真容的鬼怪长著张惨白冰山脸。
日子已无波无澜过了月余,平静得让朱武不由艳羡九祸有这麼个得力手下,心道往后娶她不用别的陪嫁,吞佛一个足矣。
只是朱武却没想到,真相是吞佛治标不治本,投机取巧的下场就是把好好一个鬼族公主生生吓得怕鬼,真是作孽。
还有谁都没想到的——连吞佛都没有料到——自己给孤月念的鬼故事会惹出那麼大一个乱子。
这日下午有邪族兵士找上门,请吞佛大人移驾回去处理一些紧急军务。吞佛走得匆忙,顺手把书放到一边,孤月好奇心起,趁吞佛不在,拿起来随意翻看。
她好奇的是,故事裏那些可怕的妖魔鬼怪究竟长得是什麼样子,尤其在做了没有结局的恶梦之后。
记得也曾问过吞佛,他却只敷衍自己道:“就是异常狰狞可怖。”
“那什麼叫狰狞可怖?”
“就是……”关於孤月不晓得自己长得丑的事,吞佛亦被朱武特意嘱咐过,不愿就此话题过多纠缠,只避重就轻道,“就是人人见了都会心生惧意,避之不及。”
“那大哥呢?大哥那麼厉害,也会害怕吗?”
“会。不管是人是魔,都会害怕。”吞佛被她问得头痛,斩钉截铁下了个不负责任的结论。
连最厉害最了不起的大哥都会害怕的东西啊……孤月好奇地慢慢翻著书页,努力在她看不懂的字裏行间找著答案。
厚厚一本陈旧故事,纸页都已薄脆泛黄。孤月耐著性子从头翻了数页便烦起来,抱起书,潦草地划拉著后面的书页,哗哗作响。
“啊,有图!”蓦地孤月惊喜发现书中居然有她看得懂的插画,边愤愤心道,“臭吞佛,有画都不给我看”,边仔细端详起图中鬼怪。
“什麼嘛……”看了几幅,孤月不屑地嗤了一声,图中那些鬼怪无非是头上长角,要麼嘴中伸出两只獠牙,跟大哥有些手下长得差不多,一点都不可怕。
她无聊地翻到下一幅,却突地僵了僵,抱著书跑到窗边,就著窗外阳光认真细看。
故事正是那则惹孤月做恶梦的《画皮》,这她并不知晓,只是隐约觉得,那女鬼皮下焦黑的脸,恍惚在哪儿见过。
画中女鬼作势欲扑,被她吓破胆的书生倒地缩成一团,好似正在瑟瑟发抖,姿态神情,活灵活现。
但那女鬼的脸却是黑糊糊的一团,兴许是作图者也觉得长角长牙太老套,不适合这画皮女鬼,索性只画了双残缺暴突的眼球,其余部分俱以墨涂黑。
在哪里见过呢……孤月抱著书呆呆站了会儿,突然扔掉书,大声喊道:“来人,本公主要洗脸!”
书房外杵著的侍女不名所以,却也不敢拂她的意,急急打了盆水,叫来同伴一起伺候。
平日孤月洗脸净身都是一人执盆倒水,一人为她轻轻擦洗,却到底也偶尔从盆中瞄见过自己的脸。可因每次都是匆匆一瞥,又根本不知何为美丑,她从未有意去想自己的长相。在她原本的认知裏,脸就是脸,这个人的脸与那个人不同,不过像衣服不同一样,最自然不过。
“都下去,本公主要自己洗脸!”
“公主……”侍女自不敢从,见孤月扑过来,只得将盆举高,战战兢兢,手足无措。
“放肆!给我跪下!”
这厢反射性地一跪,盆中水洒了大半,剩下的一盆底水荡漾著,荡漾著,映出一张支离破碎的丑怪面目。
………………
………………
“公主!”
孤月跑出门,侍女慌神松了手中铜盆,...当一声,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