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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23,20:00,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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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柾国吸了吸鼻子,从撩开的门帘缝里钻进了深巷中的小面馆,尽管已经不是饭点,小面馆里依旧门庭若市。身高180的他蜷缩在一件厚重的黑色羽绒服里,呼出的白气自他嘴角两旁往后飘散去,像是小孩子间玩闹的游戏。即便是在温暖的室内,也不难注意到他蓬松头发上些许雪的残迹,斑斑点点濡湿他的发际。他耸着肩膀,从羽绒服挤压着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元面值的蓝色钞票:“照旧叉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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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异样的冷,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抽出面纸拭擦筷子筒里抽出的棕红色木筷。暖气融化着他小黄靴底下的雪,那些凛冽的碎冰一层层化成水荡漾开来,在地板上留下一圈深色痕迹。羽绒服大概是穿了不少年,肉眼可触及的细小羽毛从缝隙里偷偷溜出来,和雪混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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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代里,还有谁会在意落到肩头的到底是雪还是羽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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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叉烧面尤为正宗,明明是南方的做法,却被这家北方小店诠释得淋漓尽致。那碗带着蓬勃热气的面作为他的晚餐登场时,他有一瞬间愣神,就像一幕戏剧,它是最后的压轴。和田柾国一样,它在那个人的青春里不可或缺,永远是在傍晚的夕阳余辉下出现,并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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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柾国往面里一股脑加了不少酱油和辣椒,他草率的将火红色匀散到汤水里后他开始吃面。不用筷子矫揉造作的绕来绕去,他咕噜噜的吸入面条,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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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了他本该愉悦度过的晚餐时间,隔着几层布料他也感受到了那样急切的震动声,嘟嘟的在他右侧口袋里循环呼喊。田柾国别着手拿出右手衣兜里的手机,笨拙的摁开了接听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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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金泰亨那个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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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吃完饭麻溜的给小爷我滚回来,小爷我还没吃饭呢,还有,你羽绒服里就别给我整什么单衣,今天回家把衣服给我换了,明天过来给我检查,今年有厄尔尼诺,冷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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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面馆里实在是太吵了,锅铲相碰迸溅出火花,骂骂咧咧的老板娘蘸着唾沫清点围裙兜里一卷的零钱,自门口路过互送着礼物的人群传递着新年的欢喜,堵到五环的车道上模模糊糊的看得见一大片刺眼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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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田柾国到底是没听清金泰亨嘟嘟囔囔的话:“厄,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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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尔尼诺!你高一地理学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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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玧其在指尖旋转着的笔突兀的敲在田柾国的脑门上,害得他兔子样清澈的眼睛里水汽汪汪:“疼,哥你给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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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给揉,都多大岁数人了,厄尔尼诺都不知道。还怎么过会考?你等着挂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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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还有哥么?”田柾国笑嘻嘻的倒在闵玧其腿上,在周日中午的暖阳笼罩下,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像婴儿般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带着几道压痕的白色衬衫领豁开口子,露出他因为运动而晒黑的小麦色皮肤,接着往下就是他藏在衬衫里若隐若现的肌肉,伴随着他的动作勾勒出大致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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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柾国好看吗?当然好看啊,散发着青春期荷尔蒙气息的意气风发,怎么能不好看呢?正是因为他好看吧,闵玧其摇了摇头,这才被他吃得死死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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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也正如田柾国所说的那样,闵玧其为他翻遍了一年半所有的笔记和辅导资料,写了一整本地理的易考知识点,甚至连缩印本的小抄都给他准备妥当了,尽管他并不知道他的小爱人为此结膜充血,但他依然不负众望,会考时以理科生的最高成绩成功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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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寒流自南半球顺流而上,跨越半个地球,那是他们共同遇见的第一个厄尔尼诺。田柾国和闵玧其都是留校生里的钉子户,那次下雪是在周末,常年温暖的南方违和地飘起鹅毛大雪,它们结合拥抱,一寸一寸地覆盖了整个城市。小孩儿在上铺大喊大叫,套着一件毛衣就准备拉着闵玧其出去玩,可闵玧其不答应,他死活不肯动弹一下,大有你拉我出被窝我能记恨你一辈子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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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干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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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玧其把自己包得跟个粽子一样,甚至不惜吐了脏字来咒骂田柾国,执拗得不肯挪出一步。田柾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莫名的就笑了。闵玧其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身后向他的背席卷而来,随后就被一团温暖抱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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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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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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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嘴硬,身体上也很诚实。闵玧其往田柾国怀里缩了缩,眼皮子也跟着开始打架。好不容易他自个儿投怀送抱,田柾国自然是要珍惜机会。他将自己的脸颊贴在闵玧其的颈项之间,呼吸时喷出的热气洒在闵玧其耳际,敏感如闵玧其,为这他耳根子红得跟煮熟的虾一样,田柾国忍不住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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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玧其瘦,怕冷。田柾国打刚认识他时就知道。一身的傲骨铮铮不屈,不失荣不受辱,又是个清冷的性子,鲜少跟他人沟通,更别说主动搭讪别人,那恐怕是田柾国这辈子都瞧不见的事儿。所以在大学毕业前闵玧其扬言要留学瑞士酒店管理的时候田柾国吓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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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没疯吧,那破地方冷得吓人,小半块国土都跨进北极圈的地方,你受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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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翻你垫床脚的世界地图,那是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