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耳坠
玉泉山的夜安静得不似人间，偶有飞鸟鸣叫、枝叶莎莎，却都没有办法传入石墙阻隔得金霞洞中，杨戬忽然听见有了什么东西被打碎得声音，慌忙睁开双眼，向四下打探。
“徒弟，你醒啦！”玉鼎真人激动的声音传进耳中，“你真的醒了啊……”年过半百的老道竟然带有哭腔，稀奇、稀奇。
杨戬环顾四周，金霞洞里还是自己当年离开时的模样，就连自己当初送给师傅的花瓶也还是当年自己亲手摆放的位置。而物件皆如旧，自己却已不是当年的杨家二郎了。
杨戬正躺在榻上，醒来后头脑异常清醒，可方欲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根本不足以支撑起沉重的躯体，甚至是没有任何力气，又跌了回去。
“徒弟，好生歇着……”玉鼎真人摇着扇子走近他的榻边。
杨戬定了定神，问道：“三妹怎么样了？”
玉鼎真人无奈地摇摇头，心道傻小子伤成这样还惦记着妹妹，道：“三圣母被沉香就出了华山，一家三口正在刘家村准备沉香和小玉的婚事呢。”
杨戬扯了扯嘴角，又道：“那，她呢？”
“谁？”玉鼎真人反应了一下，便立刻明白了他口中询问的是嫦娥仙子，却重重叹气，见杨戬眉头锁紧，他答道：“她来过了，”逝去眼角迎着烛焰闪烁的泪光，老道士从怀中摸出了什么东西，放在杨戬的掌心里面，“见你没醒过来，留下了这个。”
杨戬一惊，“什么？”他想伸手去接住，可是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抬起手腕的力气，几近挣扎，仍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直到那枚冰凉的东西被师傅放到自己的掌心里，方才停下了无谓的努力，却已是满头大汗，胸中苦闷，唯有手中寒气刺骨的一块宝石带着能够直冲向他心底的凉意，给予他一点点的安慰。定睛细看，手中握着的不是嫦娥的紫晶耳坠又是什么？
玉鼎真人整理了一下衣摆，在杨戬榻沿落座，轻轻叹了一声，道：“她叫你醒了以后再给她送到广寒宫去，我看她神色焦灼，问她怎么回事她却不说，只叫你一定要亲自送还……恐怕是担心你自此长眠不醒了。”
杨戬眨了眨乌黑发亮的眼睛，抿了抿干涸的双唇，问道：“师傅答应了吗？”提及嫦娥，杨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玉鼎真人点了点头，安慰道：“为师跟嫦娥仙子说了，待你的伤一痊愈，一定叫你亲自跑一趟月宫——她可是生怕你忘了她。”
杨戬听闻心心念念的女子惦记着自己，非但没有面露喜色，却接连叹气，说道：“师傅，你还跟她说别的了没有？”
“依你的性子，定是不肯让她知道你的伤势之重的，师傅最了解你了……”玉鼎真人应道，“我跟她说你需修养些时日，不用她太担心你。”
杨戬心中松了口气，“我自己能感觉得到，沉香那一斧下来恐怕是劈断了我全身筋络，我现下也不能施展法力运功疗伤，要是让我飞到广寒宫去，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完成这项任务了。”他顿了顿，“师傅，三妹也请帮我瞒着吧，我不想她刚刚离开华山就被琐事烦心，而且沉香大婚是件好事，别因为我耽搁了。”
玉鼎真人点点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真的是心疼自己这乖徒弟，千年来他都经历过什么，自己是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可恨自己当初为何要跟他说那句“教会你的不是我，是玉帝”。他摇着手中有些破旧的扇子，自责地想着若不是因为自己，恐怕杨戬也不会有后来的忍辱负重，不会有华山压着三圣母，更不会有他卑躬屈膝地阿谀奉承玉帝和王母这么些年，那他就不至于受着天庭各路神仙尤其是嫦娥的白眼，也不至于被沉香的斧子劈成这般模样……
这是千万年来，玉鼎真人头一次觉得是自己做得错了什么。
杨戬握着紫晶耳坠，合眸休息，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五味陈杂。杨戬不知道，这一次的隐瞒带来的会是什么结果。

贰． 灵芝
新天条颁布，司法天神立头功，沉香有功，三圣母与刘彦昌、七公主与董永皆得到赦免，正已故瑶姬长公主之位，八公主与西海敖寸心免去众生面壁的责罚，复二人神籍，梅山兄弟、哮天犬等人论功行赏。
这日夜深，杨戬本是在熟睡当中，却听得洞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杨戬下不得床，没有理会，却看见玉鼎真人从卧房里走出来，口中还抱怨着“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晚来打搅贫道清修！”
杨戬透过房间窗户上的缝隙沉静地看着师傅用法力打开石洞门，门外出现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那一抹红色，再过千年他也不会忘掉。若非那抹红色，杨戬早就葬身海底了。
玉鼎真人支吾道：“三，三公主……你被放出来了？”
敖寸心先是一步跨进金霞洞内，然后重重点头表示确认，问道：“我听四表姐说杨戬被您老人家带回金霞洞了，还受了伤，我这刚刚恢复神籍，便连忙向我父王讨了一颗灵芝送过来，您别怪我深夜叨扰，千年了，我实在等不到第二天早晨了……对了师傅，杨戬呢？”
虽已无关系，但玉鼎真人没有计较龙三公主未改口的称呼“师傅”，只是给她指了指杨戬休息的卧室。寸心会意，推门而入。
寸心看见昔日能征善战的夫君如今躺在一张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榻上，心如刀绞，泪水不自觉地从双眼中潸然而下，她跪在杨戬的榻边，从怀中拿出一只比她手心大一些的灵芝，道：“杨戬，这是我向父王讨的，是当年治理若水之后玉帝赏赐给他灵芝，不同于凡间之物，它可让你更快地恢复身体和法力，我给你……带来了。”
杨戬却摇头，仍然未有全部接上的筋络和内伤的疼痛让他没办法坐起身来，只是正色道：“三公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御赐之物杨戬不敢收下。”
寸心气道：“杨戬，你贵为司法天神，怎么会不敢收御赐之物，这是我向我父王废了好些力气才要过来的，为什么不收下？”
杨戬却仍是毫无感情地说道：“三公主的好意，杨戬心领了。”
寸心泣不成声，“杨戬，因为你我曾与西海断绝关系，后来有为了就你被玉帝削去了神籍，软禁在西海囚室，如今我终于被放出来了，难道你就连我的一点心意也要拒绝吗？”
杨戬自觉对她不住，却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好向她解释：“三公主，我不是不愿意接受你的帮助，只是三公主这么贵重的东西，杨戬真的不敢要……”还有一句“我不愿再用千年争吵还这份恩情”他没有讲得出口。
而寸心似乎能听到他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用手胡乱抹了脸上的泪水，道：“这么些年里我也想了不少，我不想要什么回报，只是想你好好的而已。”她抽泣着，“再说寸心想要的回报，你也给不了……”
杨戬沉默。
寸心将灵芝放在他的床头，“如果有需要，希望西海的东西能够帮你一把……另外，如果有一天二爷想要找一个人说说话，寸心不会拒绝成为那个人的。”带着哭腔，龙三公主站起身来，又盯着杨戬凝视了一会儿，她嘴角颤抖，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又紧抿着双唇，好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那些舍不得离开这个男人的哀求留下的话语就要冲口而出。
寸心转身跑开，来到打着哈欠的玉鼎真人面前，问道：“他的伤，怎么样？”
老道士一愣，道：“筋络尽毁，痊愈，无期。劳烦公主保密。”
寸心转头，却撞上杨戬看过来的冰冷的双眸。
离开了洞府，龙三公主站在门口的石堆里悄然回眸，正好能透过洞门未关严的缝隙与杨戬卧房的窗子看到榻上那个柔弱的男子，他曾那样英勇无敌，是为三界第一战神，然而如今却躲在阴冷的山洞角落，不敢告诉别人自己的伤势，可能是因为余情未了，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开始痛了起来

叁．箭
广寒宫楼阁华丽非常，有些许流水环绕在四周，残缺的月桂一枝独秀，仿佛摇摇欲坠。
“这宫里怎么这样冷清？”嫦娥抚摸着怀中洁白无瑕的兔子，幽幽叹道，不知怎得，这独守了万年的广寒月宫，恍惚间让她感受到了孤独与寂寞，好像是在谁劈山救母之后，在谁失手打碎了玉树之后，又好像是在谁消失在天庭众仙上朝之列以后，她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需要一个人来陪伴。
恰是嫦娥立于玉树下向凡间眺望之时，忽得感觉腰间一紧，温热的鼻息在颈间洋溢，她竟是被一个男人从后面抱在了怀里，嫦娥慌忙挣扎，脱口而出，“真君不可……”
那男人却开口说话：“真心有何不可？”分明不是二郎真君的声音。
嫦娥慌了神。
那男人将嫦娥背对着他的身子扳了过来，让这位冰雪美人面对着自己。嫦娥对着他上下打量一番，这个男人一身金甲，在月光下微微发亮，他皮肤黝黑，剑眉入鬓，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嫦娥自己，激动而热烈的感情在他微微泛棕的眸子里闪烁，这样炙热的感情在眼中流转，却不是后羿是谁？
面对这比杨戬还要高出几分的健硕男人，嫦娥压低了声音问道：“羿，你……你来做什么？”
后羿一愣，道：“西海龙三公主救我出了无间地狱，要去叩见玉帝陛下，可是我实在太想念你，就先来广寒宫看你了。”
“无间地狱？”嫦娥惊叫出声，“羿，你……”
后裔不提无间地狱的数种酷刑，他在这作为三界最令人畏惧的地方所受的苦，也不提相思之情，只是浅浅笑道：“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夫人。”顿足，“从前的事，是我对你不住。”
嫦娥这下子真是慌了神，赶紧趁他一个不注意挣开这个怀抱，道：“玉帝正等着你，快去面圣吧！”
后羿憨憨笑着，“夫人有命，我这就去！”
嫦娥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忐忑不安，害怕和恐惧又冲上心头，她摸出怀中的一枚紫晶耳坠，紧紧贴在胸口。嫦娥的心，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嫦娥心里郁闷，移步回到了寝殿里，却发现榻上摆着一只彩色羽毛作尾的箭，她仔细想来，心中万般滋味齐聚心头：还记得是万年之前，她与后羿刚刚成婚一月有余，一日后羿林中狩猎归家甚晚，嫦娥担心他遭遇不测，三更里也迟迟不肯睡下，后来天方破晓，后羿带着一只彩色羽尾的箭回来，送给嫦娥。
如果箭术高超的羿能够一直一直地坚守着自己对嫦娥的这颗爱心，能够保留着为她彻夜捕鸟做箭的赤诚之心，那么就绝不会有后来的事情，白头偕老做一世凡人也未尝不可。
可是举案齐眉的时光终究如流沙消失于掌心，后羿在射杀天帝的九位儿子，也就是届时天空上的九个太阳之后，在万民称颂之时与宓妃相识相知，而若非后来箭圣后羿移情别恋于宓妃，嫦娥断不会私自盗取神药飞往月宫成仙。
虽然嫦娥离去后后羿夜夜对月独酌，苦诉衷肠，求她原谅，远在广寒宫的嫦娥也能够站在玉树下听见丈夫的一声声忏悔，如杜鹃啼血般，但是她想，这终究，是他先变了的，况且由于后羿射杀了天帝的九位作为太阳的儿子，他早已没有资格位列仙班。
后羿被敖寸心救出了无间地狱，此时正一起进宫面圣，嫦娥想起这位被幽禁在西海海底近千年的三公主，不禁心生怜悯之情，但是对于她带回了后羿这件事上，她不知道是该感谢她还是憎恨她。
嫦娥独自在寝殿里坐了很久，想静下来的心却始终澎湃，忽得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出去迎接，来的却是西海三公主敖寸心。
只见她一身绯色装束，戴着金色发冠，提着一柄宝剑阔步进入广寒宫，看见嫦娥时还不忘戏谑作揖，道：“寸心见过嫦娥仙子。”
嫦娥请寸心坐下，道：“听闻是三公主救了后羿回来。”
寸心轻笑一声，说道：“可不是嘛，寸心见仙子万年来太过孤独，就把后羿箭神从无间地狱救出来了！”
嫦娥听得出寸心语气之中含着三分挑衅，但仍淡然问道：“他怎么会在无间地狱？”
寸心又是一笑，讲述道：“就在逢蒙亲手结果了后羿的性命之后，他落入阴曹地府，理应与普通凡人一般转世投胎，但是奈何桥前，他却始终不肯饮下一碗孟婆汤，他不肯忘记你，不肯在没有妻子的人间里转世投胎。”她顿了顿，“况且，也没有神仙愿意为他还魂续命。”
嫦娥惊愕，听她继续道：“后羿就一直守在忘川河畔，可是地府不分昼夜，他抬起头眺望也看不到任何一缕月光。为了让阎王爷许他不再投胎，后羿自愿落如无间地狱，受尽无间地狱五大种酷刑，永世与恶鬼孤魂为伍。而他所得到的回报就是，他不必忘记嫦娥仙子，反而会记得更加深切；他处于无间地狱的只是魂魄，所以肉身得以保存，且不会腐烂；另外，逢蒙死后也会因谋杀亲师的罪孽落入无间地狱，他能见到杀了自己的仇人受尽无间酷刑。”
嫦娥心中唏嘘不已，手中饮茶的瓷杯竟摔碎在了地上，泛黄的茶水溅了出来，污了洁白的裙摆。她的心里怜悯着，后羿这千万年来所遭受的一切，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嫦娥。
她坐在榻上，手中抚摸着那支挂着彩色羽毛的箭。心中却是想着，杨戬啊杨戬，一万年了，羿都回来了，可是你呢，怎么迟迟不肯还我的坠子回来呢？
嫦娥心中太过慌乱，甚至分不清楚，所谓定情之物，到底是谁和谁定的情呢？

肆．喜帖
三个月后。
啸天犬慌慌张张地从云头上跳下来，在金霞洞门口还一个趔趄差点儿少了跟头，若不是玉鼎真人及时跑出来扶住他，恐怕他早就是一条满嘴黄土的狗了。
“主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主人！”由于快马加鞭地赶回玉泉山，他的嘴里还喘着粗气。
玉鼎真人将啸天犬拦截在杨戬房间的门外，张开双臂拦着他不让他进去，“你先说说，是什么事情？你主人全身筋脉刚刚开始恢复，不能在运功疗伤时受到任何刺激，否则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啸天犬急得直跺脚，“当然是有关嫦娥仙子的事情，你之前一直不让我进去，可是这次我不能听你的了！她都要和后羿结婚了，我主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玉鼎真人见啸天犬想从他右臂下钻过去，连忙挪了身子挡住他，“这你就更不能告诉他了！”
啸天犬反驳道：“你到底是不是我主人的亲师傅！如果嫦娥仙子成亲了，我主人就是伤好了也得给气病了！”
玉鼎真人执拗不过，但就是不让啸天犬进去，急得这只狗儿频频冲着他吼叫，然后向屋里大喊“主人二字，大概是杨戬意识到了门外的动静，在屋内吩咐道：“师傅，请让啸天犬进来吧。”玉鼎真人也是着急，想解释些什么，但是却不知从何说起，杨戬又重复道：“让啸天犬进来吧，师傅。”
啸天犬听见了主人允许他进到屋里去，趁玉鼎真人一个不注意从他右臂下钻了进门，玉鼎真人还在门口自顾自地着急，殊不知这只狗儿已经钻进了屋里去。
“主人！”啸天犬一蹦一跳地跑到杨戬旁边，见他正盘腿打坐运功疗伤，就这样叫了他一句。
“什么事？”杨戬淡淡问到，一团银色光泽还在周身环绕。
啸天犬道：“主人，这玉鼎真人一个月来都不让我进屋看你！主人，嫦娥仙子要成亲了，我回来的时候听见天奴们说，他们要到各路神仙处派发喜帖，你还蒙在鼓里呢！主人啊主人，你真是拜了个假师傅……”
话音方毕，却见杨戬一口血吐了出来。
“主人……”啸天犬慌忙扶住跌坐在蒲团上的杨戬。
杨戬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捂在胸口，待一阵咳嗽平息了，已是满头大汗，面无血色，却仍强撑着向啸天犬问话，“啸天犬……嫦娥仙子，她出什么事了？”
啸天犬道：“三个月之前，三公主把那个什么后羿箭神给带回了天庭，听说他之前跟嫦娥仙子是一对儿，死了之后为了不转世投胎进了无间地狱，现在终于给弄出来了，玉皇大帝还封他为三界箭神，掌管兵器打造，让他训练弓箭手，特别喜欢他！然后他就跟玉帝说呀，说要娶嫦娥仙子！”
杨戬愤怒的眼神望过去，啸天犬连忙掩住口，怯生生地望着主人，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他生气。只听杨戬问道：“仙子答应了吗？”
啸天犬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杨戬喝道：“到底答应了没有！”
啸天犬之好回答说：“答……答应了……”却觉得这个答案不完整，补充道，“但不是她自愿答应的，是玉皇大帝逼着她答应的！”
杨戬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啸天犬见主人不再有刚才的愤怒神色，心也稍稍放了下来，他是知道的，只要事关嫦娥仙子，主人一向非常重视，这个女人是真的令他夜夜牵肠。啸天犬趴在主人脚边上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主人，我知道你在意嫦娥仙子，我就特意找了凌霄宝殿上的天奴打探情况，他们说，就是这个后羿三番五次地根玉帝说要和嫦娥成亲，说他们本来就是夫妻，但是现在万年过去了，他想要给妻子一个符合她太阴星君地位的婚礼……主人，你说后羿这个人啊，人家仙子都跟他离别一万年了，他还死缠烂打干什么呢！”啸天犬不忘骂两句这个后羿，又继续，“嫦娥仙子本来是不答应的，可是后羿好像是买通了不少仙家，就连百花仙子也在朝堂上提出了让他们俩拜堂成亲的建议！”
杨戬心下着急，想要站起身来，可是方才由于受惊内伤复发，直觉头晕目眩，又重重跌在榻上。这时候，玉鼎真人却冒冒失失地从门外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张红帛，见到杨戬盯着他看，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还拿着东西，便连忙将其收入袖口的兜中，什么也不说，拽着啸天犬的耳朵就要往外走。
啸天犬疼得“汪、汪”直叫，只听杨戬开口，“师傅，方才收起来的是什么东西？”
玉鼎真人打着马虎眼搪塞了他几句，便有拽起了啸天犬的耳朵，却听杨戬喝道：“师傅，那是什么东西！”闻言，玉鼎真人重重“咳”了一生，叨念着“这徒儿真是不省心”就往外走，假装听不见杨戬的话。杨戬哪里忍得了被师傅这般瞒着？他再次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见师傅怎也不肯拿出来，杨戬动用微弱的法力，将那张红色的锦书从他袖中偷偷拿来，待粗枝大叶的道士反应过来，东西早已在他的手中。
杨戬过目，便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是后羿与嫦娥成亲宴席的请贴，空气忽然凝结。
玉鼎真人带着啸天犬出去，替杨戬掩上房门，他摇摇头，叹着气。
将军百战身名裂。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伍. 永结同心
杨戬呕心沥血改写成的新天条，竟是最先便宜了别人。
天庭在颁布新天条之后的第一场神仙与神仙的婚礼，自然被玉帝颇为重视，婚前半月，就连南天门都是张灯结彩，好在杨戬仍然留守玉泉山，发力微弱未能上天复职，否则他看见这样猩红的装饰品，定是又要被气得吐血不止了。
这些天里，他只在日间出过金霞洞一次，是撕毁了后羿与嫦娥成亲宴会邀请的锦书，此后再未出过洞门半步，只是安心养伤。
待他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法力几近恢复，沉香与小玉也成了亲，他们和三圣母也隔几日就回来看他，他们默契地谁也不曾提起嫦娥这个名字，杨戬也不过问，每次啸天犬沉不住气想要问问主人到底该怎么办时，他也是叫他打住，莫要影响自己运功。
这日杨戬方欲出洞上天，却在半山腰被龙四公主敖听心拦了下来。
看着她实实在在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身鹅黄长衫英姿飒爽，杨戬心中默念还是当年那般潇洒的形象，她竟是未曾改变一丝一毫。
听心着急地拉着杨戬往回头走，口中念道：“真君啊真君，你可千万千万不能上天去呀！”
杨戬问道：“为何？”
听心叹道：“嫦娥姐姐和后羿箭神的定情信物在你手里，你不送回去的话，他们是成不了亲的！”面对杨戬疑惑的神色，她道：“嫦娥姐姐向玉帝阐明自己丢了耳坠，他们却借此说好了找回之日即是拜堂成亲之时！后羿现在正派人四处寻找，你上了天，免不了要物归原主，所以你可千万不能上天啊！”
杨戬若有所思。
“你听见了吗？”见到杨戬停了步子，听心问道。
杨戬沉默良久，默默从怀中摸出那枚紫晶坠子，伸手递给龙四公主，却见她迟迟不肯收下，道：“既然如此，便请四公主帮杨戬把耳坠带上天吧。”
听心疑惑，仍是不敢接下，虽然真君神殿共度数年，但她仍猜不透这位司法天神的心思。
“劳烦四公主把杨戬的贺礼也带过去罢，杨戬还是得留在昆仑调息伤势，等日后复职，再登门造访。”杨戬毫无感情地说道。
听心战战兢兢地接下了那枚坠子，又见杨戬施法在掌心里幻化出一个细长的暗红色盒子，上面还有精致的乌黑暗纹，听心接到手中，还在踌躇是否应该拒绝这位司法天神，但转眼之间杨戬却一个转身，没了踪影。
杨戬本来也没有要去喝嫦娥喜酒的打算。
听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腾云向广寒宫飞去，方到了月宫门口，却被后羿派来接亲的人拦了下来，说是新婚之日不许外人见新娘子，执拗不过，只好把东西送到了箭神宫中。
听心在箭神宫等啊等，终于见到神兽拉着飞车把嫦娥接了进来，酒席已是过半。后羿与被红盖头蒙住了头的嫦娥白了堂，随着“礼成”的声音响起，嫦娥竟是一个趔趄，腿软得需要侍女与后羿的搀扶才能进入洞房里去。
真鲜艳啊，龙四公主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嫦娥姐姐穿得这样鲜艳的颜色。
听心当然知道是谁千年望月，也知道是谁夜夜透过月桂向灌江口凝望，她本来是下界想要阻止这场婚礼的，却不料那位天神竟顺水推舟，把仙子拱手让人。
他又错过了嫦娥一次。
洞房里的红烛随微风摇曳生姿，墙上映着一对新人的影子，后羿挑起嫦娥的大红盖头，将佳人一把拥入怀中。
指着案上的暗红盒子，嫦娥问道：“那是什么？”她只是觉得有些蹊跷。
后羿笑了笑，道：“娘子，这是司法天使杨戬托东海四公主带过来的贺礼，你的耳环也是这位公主找回来的，我还没来得及收下去。”说着话，后羿便要施法将其收起来。
嫦娥按住后羿欲作法的手腕，道：“别！先让我看看可以吗？”
后羿宠溺地笑着，“当然。”将这个精致的盒子用法力拿了来。
“娘子，你冷吗？”后羿问道。
“不。”但是嫦娥的身体在颤抖。
她打开有着褐色纹理的细长盒子，只见一柄折扇映入眼帘。嫦娥纤纤细手打开折扇，精致的红色扇面上赫然写着“永结同心”四个字，偷窥过司法天使奏章的仙子自然识得，这乃是杨戬的字迹。
嫦娥的眼眶不禁泛红，后羿却将她揽在怀里，以为那是万年的离别终于重逢的喜悦。
一千多年之前我祝你与龙三公主永结同心，如今你也用同样的四个字来祝福我，杨戬啊杨戬，这样的命运，嫦娥是真的不服。

刚那张签子左下角的黑边多出来了😂
我的锅

陆. 月桂
杨戬的伤基本痊愈，司法天神复职。
杨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已经成为了箭神夫人的嫦娥，所以除了朝会相见，杨戬再没与她多说一句话；嫦娥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位司法天神，以她这个崭新的身份。
嫦娥的心里不住地想念着杨戬这个人，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人有了牵挂之情，一日未在朝会见到他银色的身影，自己就一日要为他担心：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重伤，才让三界之中法力最强的天神花费这样多的时间调息？她叹息、抱怨，这沉香也太狠了，竟然对亲舅舅下这么重的手——不对！自己前些日子恐怕还在恨着这个看似冷血无情的司法天神……
嫦娥对杨戬的感情，不知为何总是那么强烈。
月宫初见，他和着她的舞蹈陪她一起伤心流泪，嫦娥说，这是天地之间唯一一个能够理解她的离愁别绪的人；劈山救母，杨戬由爱生恨，斩杀玉帝的九大金乌，嫦娥毅然拦下奋力挥斧欲杀掉最后一个金乌的少年，用她的心去融化了他的杀意与仇恨；共治弱水，那个一身乌衣的少年眉宇之间装着责任与爱，一同画下人间水势图时的神色，让嫦娥仿佛看到了万年之前那个金甲战士的铁骨柔情；而后他与三公主成亲，朝歌城封神战役，嫦娥无数次在月桂之下透过盘古的睫毛看着他，三界风起云涌，嫦娥却觉得杨戬活得最是潇洒；不幸的是这位驰骋三界的少年郎终于还是成为了司法天神，嫦娥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她寒心、痛苦，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桀骜不驯的男人何时变成了卑躬屈膝的小人，所以嫦娥讽刺、挖苦，嫦娥希望她眼中的英雄能够改邪归正。
自从后羿回来，嫦娥却觉得心中极其沉重，直到拜堂成亲之时，大红喜服下的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想嫁给后羿，那段感情，应该在当年他先放弃了自己的时候就结束了的。
嫦娥这日从箭神宫中出来散心，带着玉兔与侍女，自从嫁给了后羿以后，她的身旁竟是多了这几名侍女照顾，当真让独居惯了的她有些不习惯，嫦娥便带着几位女侍从来到了广寒宫。
嫦娥来到玉树脚下，习惯性地向凡间望去，她的眸子还在寻找玉泉山金霞洞里那个男人的影子，却想起来这个男人已然回到的天上，他如今的所在之处，正是与月亮遥遥相望的真君神殿。
真君神殿是多么得冷清，他的伤好了吗？嫦娥心里想着，她略施法术，将晶莹剔透的玉桂花化作颗粒，收在一枚锦囊之中，她边施法，边叹息，只有玉兔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她。
嫦娥抚摸着玉兔洁白的毛发，自言自语道：“这桂花的功效乃是温补阳气，多少年来也没有用处，倒是今日有一个人需要它了。”
嫦娥方欲离开，却听见远处有人唤她的名字，她回首看去，正是东海四公敖听心的身影已立于身前，听心道：“嫦娥姐姐留步，多日来寻你未见，今天终于在广寒宫里看见你啦！”
嫦娥见到旧相识，心下喜悦，道：“四公主，你怎么来了？”
听心牵着嫦娥的手就往广寒宫里面走去，领她到偏殿坐下，道：“姐姐，我想你了，这些日子来，你过得怎么样？”
嫦娥摇摇头，口中却说着，“好，过得好……”
听心一撇嘴，道：“姐姐和后羿箭神实在是三界里都羡慕的神仙眷侣，可是过得好与不好，也只有姐姐自己知道。嫦娥姐姐，我真的不知道，当初是不是应该把那枚耳坠私自藏起来……”
嫦娥蹙起秀眉，“此话怎讲？”
听心显得有些着急，拉着嫦娥得手，“你若是心中仍然惦念着后羿不忘，你会把那枚坠子留在玉泉山吗？”
嫦娥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觉得心尖上微微泛酸。
听心又道：“我知道后羿箭神是我那西海的寸心表妹带回来的，你可有问过她怎么会突然带回了这样一个消失了万年的人？”见到嫦娥摇摇头，她继续道，“我知道她的个性，虽然杨戬如今已经不是她的夫君了，但她的仍然不愿放弃他的。”
嫦娥叹了口气，解释道：“羿为了等我，自愿落入无间地狱，受尽了种种酷刑，我若不嫁给他，实在对他不住。”
听心无奈地摇摇头，“姐姐，你扪心自问，若是仍深爱着后羿，那么你究竟为何担心司法天神呢？他重伤之后你到华山上去救他，带他回到师傅的金霞洞，后来他的妹妹都未去探望的时候你先去到那里问询他的伤情，还把那枚耳坠留在他的身边，你怕他想不起来你了？”嫦娥不说话，只是手中反复揉搓着那装有玉桂颗粒的锦囊，听心见状，接着道，“我见到姐姐方才是在采摘玉树的桂花，自咱们熟识以来我从未见你采过，因为玉桂补阳，姐姐用不到，后羿又精壮如牛，只有二郎神用得到。你都嫁进箭神宫了，还为了他回到广寒，亲自采玉树桂花，况且这又不是必需的药品，你若说对他无情，我第一个不信！”
嫦娥许是被说中了心事，一时红了脸颊，匆忙将手中的锦囊交给龙四公主，扔下一句“你既知我心事，就帮我送给那个人吧”，便腾云离开。
敖听心拿着一袋无奈地叹气，嫦娥放不下后羿，因为他的背叛在先，她这样的美貌不如一个宓妃，她不解，她气氛，她不服；可是几千年过去，当另外一个翩翩公子出现在嫦娥的眼中时，听心知道，她的心动摇了。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柒．闲亭
自后羿与嫦娥成婚之后，嫦娥自然要守媳妇的规矩搬到箭神宫去住，可是随后后羿又向玉帝请愿，求他准许嫦娥不再日日上朝，玉帝一想这倒是非常符合规矩，嫁为人妇的女子自然不可随意抛头露面——从前让她上朝，那是因为神仙不许动情欲，这样想着便准许了后羿的请求。自此，杨戬与嫦娥没有见面已是两月有余。
嫦娥与后羿、七仙女与董永是为三界神仙之两段佳话，可是从不敢有人在杨戬面前提起前者，毕竟这几百年来，南天门内又有谁不知道这司法天神曾经一度倾心于嫦娥仙子呢？一如从前，宫人们只敢私下里笑话杨戬未能抱得美人归，当着二郎神的面可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恰是这日早朝结束，杨戬回真君神殿时路过一座闲亭，他隐约听见里面的人说了一句“嫦娥仙子”，便慢下步子偷偷听着。
杨戬本是习惯性地听见嫦娥的事情便留意一下，可这时入耳的竟是一个清脆女声，“这后羿箭神啊，真的是太不节制了，听宫娥说前几日早晨嫦娥仙子走出房门都要人搀扶呢，那腰身柔弱得紧……”她似是直到杨戬在听，故意放大了声音，跟身旁听她讲述得天奴、使女说道，“这传说后羿箭神气壮如牛，果然夜夜欢爱也不影响他丝毫，你们说说，嫦娥仙子是不是叫人羡慕呢？”
天奴们自然察觉不到杨戬在不远处，都随口应“是，是”，为了取悦那讲故事的人。
杨戬气极，这嫦娥仙子乃是他的心头肉，被后羿如此粗鲁地对待便罢，居然还被天庭的奴才们传小话，他定睛一看，那讲述的女孩不是敖寸心是谁？
幽禁西海近千年，她还是没能改掉这泼辣的性子，杨戬心里生气又无奈。
只听那女子又道：“嫦娥仙子如今才真要感谢司法天神呢，若非是他改了天条，恐怕就算后羿回来也没办法双宿双栖！”
杨戬几个箭步走到了寸心所在的亭子里，天奴们见到司法天神来了也都心虚地跪下行礼，没有一个敢抬头看他的。
“呦，鼎鼎大名的司法天神来了？”寸心挑衅地说道。
杨戬一身银甲，单手甩了袍子，摆得一手好官威，冷冷说道：“天庭神仙的事情是轮不到四海龙族在这儿议论的，三公主在天上说话，可要小心一些。”
寸心却笑道：“真君大人，寸心说什么了？”
杨戬道：“公主说了什么自己清楚。”
寸心冷哼一声，“真君大人和寸心真的是生疏多了，一如从未相识过一般，别忘了当初你受伤的时候我可是给你送过一颗灵芝的，那可是能救你命的东西！”
杨戬心中无奈，这女孩恐怕又要无理取闹了，不能再犯千年之前的错误，那株灵芝本是怎么也不该收下的，可他面上却没有半点过分的神色，板着脸道：“三公主，时候不早了，请回西海罢。”
寸心复杂的目光盯着杨戬，眼见此时那些天奴早就告退跑开了，她咬了咬下唇，“杨戬，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了？”
杨戬回答：“没有。”
寸心显得有些委屈，“你就不问问，后羿为什么回来了？”
这个名字又是戳到了杨戬的痛处，他却仍面不改色道：“他曾为天下黎民射杀了九个太阳，玉帝召神箭手回朝效力，理所应当。”
寸心道：“杨戬，你知不知道是我带后羿回天庭的？”
杨戬回答了一句“知道”便不再作声。
寸心道：“嫦娥嫁给了后羿，我带回了后羿，你非常恨我罢。”
杨戬背过身去，“嫦娥的归宿好，我替她高兴。”
寸心又是冷哼，“哦，那他们夜夜欢爱也……”话还未毕，便被杨戬厉声打断，“放肆！嫦娥仙子轮得到你来嚼舌根吗！”却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硬了，一时间眼神里有些凌乱。
寸心的语气却带着呜咽，“杨戬，千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维护嫦娥……她都嫁给后羿了……杨戬，寸心……不服！”

虽然也没有多少人看但还是要说(｡･ω･｡)
这几天楼楼在开模联会就不更新啦
回头开学了估计写不完所以也会继续更，预计周更至少2章还是没啥问题的。
后羿会因为下过无间地狱变了的，别担心不是戬娥ಠ_ಠ

捌．灵芝二
杨戬虽然欣然收下了龙四公主带过来的嫦娥赠送的月桂，心中更加放不下嫦娥，几千年前，从那次月宫教授腾云之法，杨戬的心便给予了这个长袖善舞的广寒仙子。可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他却从来都没有清楚过心上人可对自己有过相似的感情，杨戬太想知道了，可是理性如他，他不敢胡乱猜测。
后羿作为箭神掌管兵器所，也是位上得了朝堂的武官，但杨戬却最是不愿多与他讲话，公事上他也是叫后羿递上折子即可。
然而这种对后羿视而不见的尴尬局面也是逃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日便带着梅山兄弟来到了箭神宫中。
话说是前几日梅山兄弟要下界捉拿一位法力高强的妖怪，想要给麾下一千二百草头神配置神箭，但却被拦截再兵器所门外，说没有后羿箭神的指令不能让他们进入兵器所拿走一件器物。这样一来，杨戬也是气氛，堂堂司法天神的座下将军竟然进不得兵器所？这才与梅山兄弟一道来到了箭神宫。
后羿接待得倒是热情，请杨戬等人落座，待杨戬提出兵器所拿取新制神箭的事情，后羿表示乐意帮助司法天神座下的梅山七圣降妖。
谈话过半，后羿却朗声吩咐道：“嫦娥，斟茶。”梅山兄弟当即愣住。
话音方落，一个白衣翩翩的仙女从屏风后面显出身形，她梳着双环髻，皮肤有如白玉，面上淡扫蛾眉，一双乌黑的眸子却沉沉地没有神色，抬头看见杨戬，眸子里竟闪出一丝亮光，她紧紧抿着桃色的唇，端起茶壶为后羿和客人斟茶。
杨戬看见佳人素手为自己斟茶，几千年来他何曾觊觎过孤傲清高的嫦娥仙子弯腰为他倒茶水，可是如今这个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成为了事实，杨戬的心却没有感到半丝愉悦。
茶真苦。
“二爷，我们走了……二爷？”听见康老大喊他，杨戬才缓过神来，是后羿要领梅山七圣到兵器所去拿一千二百草头神的配给弓箭，可还未等杨戬开口应答，这兄弟几人便站起身来往外走，“我们哥儿几个随箭神前去即可，真君大人在此等着我们就行了！”
杨戬知道这几个人是故意留他在宫中，虽然是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嫦娥，然而此时的独处却令他手足无措，嫦娥给他继续斟茶，杨戬望着她如水的双眸，却也只能长叹一声。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仙子……”杨戬耐不住凝结的空气，开口说道，“你……过得好吗？”说完却马上觉得不妥，“我的意思是，仙子宫中若有什么用度问题，也可以告诉我……”
嫦娥苦笑杨戬还是这样不敢直接讲出对她的在意，可是这份感情嫦娥知道，自从几百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可是却因为猜忌与犹豫，如今再也没有机会给予任何回应，她只好说道：“劳真君记挂，嫦娥很好。”
想来这是华山一斧后第一次与他见面——如果他昏迷不醒在金霞洞那一次不算数的话，嫦娥心里酸酸的。
杨戬方要拿起桌子上的茶杯，不料嫦娥一个趔趄快要摔倒，他忙起身搀扶，拦住嫦娥双肩，却见佳人面色惨白，瘫软在他怀中，杨戬心道不妙，忙将嫦娥安置在蒲团之上，为之体内度入真气。
嫦娥朦胧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晰，羸弱的身子软软地摊在杨戬怀里，杨戬心里担忧，又想起了前些日子听见寸心说的嫦娥仙子走出房门都要人搀扶，连忙问道：“仙子，你怎么如此虚弱？我方才探得你的身子似是受过伤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嫦娥却摇摇头，“我没事……”然后便从杨戬怀里挣脱开，与他相对而坐，“如今我怎么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杨戬从怀中摸出当时玉泉山金霞洞中敖寸心送给他的灵芝，交到嫦娥的手上，“这是寸心送我疗伤用的御赐灵芝，据说对于恢复神力非常有效，你拿着吧。”
嫦娥却把灵芝又推给了杨戬，道：“既然是三公主送给你疗伤之物，我怎么能要？”
杨戬将那颗灵芝塞进嫦娥的手中，“我不愿再欠她的人情了，所以不想用灵芝疗伤，可如今仙子有需，自当借佛献花。仙子的安康比杨戬的人情更重要。”
嫦娥一时语塞。

玖．画皮
嫦娥用杨戬给她的灵芝用功，自然是身体好得多了，不过她也疑惑为何自己的身体会这般羸弱，搬来觉得只是离开了广寒宫不习惯罢了，可是自己也未曾有劳累、失眠等状况，况且神仙也是不会生凡人的病的，她又是极阴之体，怎么那天却连茶壶都端不住，倒在了杨戬的怀里呢？
想起杨戬，他依旧是雄姿勃发的司法天神，银麾黑氅，俊朗异常，眉宇之间英气逼人，凛冽的目光也是亘古未变，可看向她的那双欲言又止的眸子又却多了几分无奈与心酸，还有那只有嫦娥能够看得见他眼里的疲惫与劳累。
嫦娥睡不着觉，却发现后羿已然不在榻上，便披衣而起，漫步廊中。
月色真美。
嫦娥伫立在回廊之间，不加任何束缚的乌发被微风扬起，她拂去几缕贴在脸上的发丝，抬头仰望夜空上的圆月。皎洁的月色如水一般倾泻在嫦娥的身上，顺着女子丝滑的双肩落到脚下，嫦娥看得出神了，上千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观赏自己所住的月亮。
这颗星球真好看，只是惨白得让人脊背发凉。
嫦娥从来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住所竟是这般凄清寒冷，怪不得世人称她孤傲绝伦，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她的心其实也是热的，只不过从古至今都只为了一个人而炙热。从前也许是后羿，可如今却是另外一个人。
嫦娥心想，这些年来，那个人是不是就像她现在这样，一个人独自站在真君神殿清冷庄严的拐角处，让她的月光流淌进二郎神的心房？
嫦娥一声长长的叹息，无奈地向前踱步，玉兔却一蹦一跳地跑到了她的脚边。
嫦娥抱起玉兔，幽幽地说道：“我曾经一度走不出过去的阴霾，不明白为什么羿会和宓妃走到一起，天庭的神仙没有一个不赞赏我的美貌，可是羿却背叛过我。千年了，玉兔，我曾经多么希望能够和羿在一起白头偕老……可自从遇上了二郎神，我却逐渐明白了羿，也不再希望与他破镜重圆。”玉兔在嫦娥的怀里蹭了又蹭，嫦娥抚摸着兔儿柔顺的背毛，继续自顾自说道，“是我对羿的埋怨和执念太深了，深到蒙蔽了我的眼睛，看不到我在乎的任何人。”
玉兔好似听不下去仙子这样多话，扭扭身子从她怀里跳到地上，一直往前跑，嫦娥追过去，好不容易将玉兔再次抱在了怀中，却看见左手边的窗子半掩着，里面还点着蜡烛。嫦娥疑惑，也这样深了，是谁在里面？后羿吗？
嫦娥稍稍推开窗子，却看见烛光摇曳里并没有后羿的身影，长案上却是放着一张图画似的东西，定睛细看，那张脸分明是后羿的模样！向那张画像望去，嫦娥又见到几案下方还坠着这幅画的下半部分，连起来看分明是一个金甲勇士的模样，这样熟悉的装扮，不是后羿是谁？嫦娥惊愕之中，却又发现那画像并非画在普通的宣纸之上，也不像是锦帛，照这个厚度来看——嫦娥不敢去想，她之前从未见过真正的画皮是什么样子……况且还是后羿的模样。
“得告诉杨戬……”她下意识地说出声来，方要转身离开，不料后颈一痛，晕了过去。
待嫦娥醒过来，已经是次日午时，后羿早就上朝回来，坐在她房间的椅子上喝茶。
“你……”嫦娥裹着被子，正欲说些什么，却在后羿却一记眼刀投过来后没再说下去。
后羿的神色忽而又变得充满怜爱，坐到嫦娥床畔，“夫人，你昨晚为何叫二郎神的名字？”
嫦娥吓得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话来，难道昨晚所见的画皮真的就是面前的这张面孔吗？那么昨晚击昏她的人也是后羿，因为她见到了他隐瞒的秘密……
“你昨夜到底做什么梦，一直喊着二郎神？”后羿的神色里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嫦娥都在怀疑，这双眼睛能够射得出刚才那记带着冰碴子的眼刀吗？
嫦娥支吾道：“我只是梦见了很可怕的事情。”
后羿的眼神这时又变得复杂，“夜里的梦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可千万不能记着。”
嫦娥轻轻“嗯”了一声，刚坐起身来，却又被后羿握住右手手腕，他五指之上的力度让她觉得生疼，可是她不敢挣扎，后羿变了，她拿捏不准这个男人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只听后羿似笑非笑地说道：“夫人，二郎真君和你的关系不知令多少人议论纷纷，夫人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嫦娥挣脱开后羿的手，却见腕上已然有五道青色的淤血痕迹，后羿时而温柔时而暴虐的性子，真的让她受不住。在无间地狱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嫦娥没有问过后羿，可是她能够确定，就是他所经历的这些，把从前那个羿变成这样。
可是他回来，究竟是为了做什么呢？嫦娥不解。

拾．折扇
嫦娥本是想趁着朝会结束之后的工夫到真君神殿去找杨戬的，无论那天晚上她看见的是什么东西，都有必要跟这个司法天神说一说。或者说，嫦娥就是觉得心里不塌实，必须要见到这个人，她才能安心。
嫦娥抱着玉兔腾云飞在天际，思来想去到底要不要前往真君神殿，毕竟她上一次主动来访，还是因为猪八戒被杨戬逮住的时候，不过她一想起箭神宫中的后羿变得越发陌生，就不愿回去了。
嫦娥的心怦怦地跳得飞快，刚刚能够望见真君神殿的飞檐，就被径直落在自己身前的黑色身影吓了一跳，定睛细看，不是杨戬是谁？
“嫦娥仙子。”那人叫住嫦娥，她细细看来，面前的面孔是杨戬不错，不过眉宇之间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陌生神色。
杨戬身着一套墨色长袍，傲然立于嫦娥身畔。
“真君来得正巧，嫦娥正在找你呢。”嫦娥说道。
却发现面前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杨戬清了清嗓子，问道：“仙子有什么事吗？”
嫦娥道：“嫦娥有要事相商，我们……”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只听那人道：“仙子有事就在这里说了吧，现如今你是箭神宫的夫人，若我请你到真君神殿里去恐怕有所不妥。”
嫦娥一惊，“好。多谢……真君。嫦娥只是觉得，箭神宫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恐怕是当时随着龙三公主从阴曹地府里跑上天来的，我想请真君帮忙查查。”
杨戬眼珠一转，问道：“箭神宫的东西，为何不让后羿箭神排查？”
嫦娥轻叹一声，“这件事情，恐怕是与他本人也有关系，不方便。”
杨戬蹙眉，“仙子信不过自己的夫君吗？”
嫦娥轻抿薄唇，道：“我若是信得过他，还会来找你吗？”
嫦娥抬头望向杨戬，一双含情美目对上的却是杨戬一对忿忿的眸子，杨戬说道：“后羿箭神的家事，你怎么能让我来插手？若真有需要真君神殿处理的事情，请让箭神递上来折子即可。嫦娥，天庭对于你我的流言蜚语杨戬早就受够了，我奉劝你恪守本分做好你的箭神夫人！”
杨戬眼神里的寒光把嫦娥吓得瑟瑟发抖，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双一向对她温柔似水得眸子也能够如此冰凉。
嫦娥依旧踌躇，“杨戬，难道连你也认为我和后羿……”她没有说下去，低下了头。
杨戬冰冷的声音回响在耳畔，“杨戬认为仙子和后羿箭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杨戬祝你们百年好合。仙子的事情理应与自己的夫君商量，他现在应该已经返回家中了，仙子也回去吧。”
嫦娥心中郁闷，杨戬的话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带着玉兔向他告辞返回了箭神宫。杨戬则是目送嫦娥离开，待确认她走远了，才幻化为一缕金色的光束，离开了云端。
嫦娥回到寝宫后，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玉兔思考着什么，任后羿怎样敲她的房门，也是不给他打开。
后羿在屋门口站得久了，竟是听得房间里面传来一阵阵抽泣的声音。
嫦娥哭得好伤心，惹得怀中的兔子也耐不住她的泪水打湿自己蓬松的毛发，便施法化成了人形，一个翩翩少女站在嫦娥的旁边。
“姐姐，你哭什么？”玉兔问道。
嫦娥不回答，只是用手拭去双颊的泪水，湿润了腮上的胭脂，将衣袖都染成了淡淡的绯色。
玉兔坐在嫦娥对面的圆凳上，“姐姐，你别哭了，好吗？想必真君大人今晨在朝堂上受了什么人的气，这才没控制得了自己的情绪……”玉兔安慰道。
嫦娥却摇摇头，喉中抽噎地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不是……不……玉兔，他当初……当初送我的扇子……”听见仙子说到那柄折扇，玉兔连忙把嫦娥放置于床头的杨戬作为新婚贺礼送给她的书有“百年好合”的扇子拿了来，嫦娥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见大红扇面上的四个字，哭得更加汹涌，“我本以为，他是……是借当初我送他与寸心的……的百年好合月饼，来表达对我的情谊……不过我理解错了，这四个字，就……就如它们的表面意思这般直接……”
玉兔不忍心看到自己的主人如此伤心，多少年了她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嫦娥仙子哭成这般模样，恐怕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孤傲的嫦娥仙子就因为二郎神的几句话哭成这样。可是玉兔心里知道，作为箭神夫人的嫦娥，心里装着二郎神的嫦娥，有太多的事情压着她的心，让身为一届弱女子的她喘不过气来。
如果当初就接受了二郎神的感情，多好，玉兔心想，可是在重新遇见后羿之前，她却从来没有放下过对于负过她的这个人的执念，明明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可是偏偏要等一个来自离开过她的人的承认。
可是真君呢？玉兔不明白，他曾在凡间夜夜流连于屋顶，望着这颗月亮看了一千年，他对着她倾诉和饮酒，替她挡着天蓬元帅的手和龙三公主的剑；后来又日日凝视她朝会的背影一千年，那么仅仅因为后羿，他就选择了放弃吗？
这实在不像是杨戬。

拾壹．刑天钺
敖寸心正和后羿坐在龙宫里谈这些什么，后羿这一句话话音未落，寸心却立刻拍案而起，责备道：“后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后羿忙向寸心解释道：“不过三公主，这件事已经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了！”
寸心道：“不过好在你还算聪明，知道画一张杨戬的皮来，不过若是被人瞧出了端倪，罪名可不是你背得了的。”后羿连声应是，她继续道，“我当初把你从无间地狱拉出来只是想着你回来了，二爷就能放下嫦娥了，谁料我家二爷的心却坚如磐石……也都怪你不争气，出了事情之后，嫦娥竟然还想着去找我家二爷？”
后羿叹气恨恨道：“若不是当初女娲记恨我射杀了九位太阳神，不许我位列仙班，我又怎么会走投无路跳进无间地狱呢？这无间业火也真是太厉害了，还能残留在我的魂魄上，还魂时竟然把我万年未腐的肉身给烧坏了！”
寸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可得记着，我是在落井下石地帮你。”她着急地在屋中走来走去，作为龙宫公主的她心里知道，从她把后羿从无间地狱里救出来的时候，自己的命运便和他一起成为了赌注。
但是以寸心的性子，她不会后悔的。一千年的幽禁，受尽无数人的白眼，都说生不如死，命运还能把她再怎么样吗？
后羿无奈地看向寸心，道：“可是现在嫦娥喜欢杨戬，这我能有什么办法？”
“哦？”寸心挑眉，她还只是见识过司法天神望月千年，却从未听闻嫦娥仙子对他的感情有所回应。
后羿道：“三公主不知道吗？这事天庭的小厮们都在说……”他刚说到此处，寸心便打断他道：“我家二爷喜欢了嫦娥仙子几千年，被人说说也是正常。”
后羿摇摇头，“我虽然刚入天庭不久，可是也能听懂几分天上人的言语，这当初刘沉香斧劈华山，据说王母娘娘不许众仙下凡，可嫦娥却宁愿抗旨也要跑到杨戬身边去；杨戬身受重伤的时候，就是嫦娥背着他上昆仑求医的；后来她还去玉泉山探望……这些若说是我夫人对伤者的同情，可回天之后她竟然还送月桂茶给杨戬，那天我假扮杨戬说了绝情的话，她回去就哭，哭了一整宿，我怎么叫都不给我开房门……三公主，你说她不喜欢杨戬吗？”
寸心登时慌了。
后羿又道：“就是恐怕嫦娥知道了我的真身……”
寸心慌乱中道：“该怎么办？”
后羿恨恨道：“现在我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寸心问道。
后羿语气激动地解释道：“刑天钺，得到了它我就能够和女娲较量。想当初是她让我不能够上天成仙的，我若得不到来自女娲娘娘的正名，嫦娥就会永远看不起我！”
刑天钺？龙三公主一愣，“真的有这样东西吗？”她问道。
后羿毕竟是来自上古时期的人，他和嫦娥当初生活的年代有天帝和女娲，当然，还有一个被人们称作为“刑天”的刺杀天帝的居人，后羿道：“当然是真的，当年刑天刺杀天帝，就是用的这柄钺。在无间地狱时，我听闻刑天钺法力高强，能够与上古神灵对抗，不过自从天帝去世以后，这柄上古神器便由女娲的护法看管。”
寸心又是一惊，“你打算怎么做？”
后羿道：“虽然当初只是部落联姻，可这毕竟是我欠嫦娥的，我得还回来。”
寸心听不懂后羿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刚想要问他，却看后羿站起身来往外走，任她叫也没有回头，寸心摸不着头脑，只是越发觉得自己带回来的这个男人不光光是很会射箭这么简单，恐怕是他在无间地狱受了太多业火的折磨，把他的脑子烧出了什么问题。

拾贰．广寒宫
自从嫦娥见过杨戬之后，心情日益低落，她和后羿本来应该是三界第一对神仙夫妻，理应得到万人的祝福而幸福美满，然而幸福的只是那些称颂他们的人类，却从来不是嫦娥。
嫦娥不怎么爱出门了，每日也只是在房中读书练字，这种生活倒是与她在广寒宫时无异——都是一样孤单，除非后羿在她身边陪着，可是她又不愿让后羿在身旁，总是说自己一个人万年都习惯了，然后把后羿打发出去。
嫦娥心里有一个人，但是嫦娥不能说。
在杨戬刚刚打碎了玉树的时候，玉兔曾经问过嫦娥，为什么没能接受二郎真君的这份感情，嫦娥说神仙不能够有欲望，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却知道自己不能够喜欢他；后来有一天在箭神宫里，玉兔问了同样的问题，嫦娥却说，是她错了。
嫦娥曾经害怕过，害怕一个二郎神不足以让她背叛天规与众仙，可是嫦娥后悔了。嫦娥的世界已经在这一千年里变得很小，小到一个杨戬就能够顶天立地。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杨戬的感情的，嫦娥说不清楚，她只是知道，唯有回到了广寒宫的时候，那些有关于二郎神的回忆便会历历在目：她抚摸着回廊的翠绿雕栏，仿佛那个人就负手立于长廊的尽头，等待着她的到来。
栏杆拍遍，却忽地发现黑色袍角隐隐藏与长廊尽头的拐角处，嫦娥先是吃了一惊，走到说话他能听见的距离，冷冷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仙子？”杨戬回头时一惊，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嫦娥，“我来……我来看看这些旧物。”
嫦娥道：“我这广寒宫的旧物，与你何干？若是它们妨碍了真君老爷，就随你处置即可。”
杨戬被嫦娥冷冰冰甚至带有敌意的语气吓了一跳，走近问道：“仙子，我没有这个意思……”话未说完，却见嫦娥向后退了一步，他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便不再说下去了。
嫦娥道：“若非有事，就请真君大人回府罢。”
杨戬问道：“仙子，杨戬没事，你怎么了？”
嫦娥答道：“嫦娥也没事。”
杨戬追问：“仙子对杨戬似乎颇有抱怨之情，不知可是杨戬哪里唐突了仙子？”
嫦娥瞥了杨戬一眼，道：“就是给嫦娥十个胆子，也是不敢抱怨真君的。”
杨戬越发觉得不对，又欲开口询问，脚下不禁再次向嫦娥身边迈了一步，可是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看见洁白的裙摆翩翩向外走去，女子说道：“既然真君还在广寒宫有事，那嫦娥便离开罢。”
这是多久才能见到一面的心上人啊？杨戬心中一急，登时伸出手来将嫦娥的一只腕子拉在手中。
嫦娥被人拉住，也不回头，只是竭力摆脱那人的手掌，可她一介女流哪里有杨戬力气大，终是挣扎之间杨戬一个用力将她拽回了自己身边。嫦娥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撞在杨戬的胸膛上，多亏杨戬搂住了女子的纤腰，才让嫦娥得以最终站稳。时间仿佛就此凝结，嫦娥隔着司法天神厚重的银甲，却仿佛能够听见杨戬飞快的心跳。
杨戬好像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广寒宫人烟绝迹，不会有人看见他们二人在此处相遇，嫦娥又本是女子，正缩在杨戬怀里不愿离开，可是嫦娥却又想起了上一次在云头上的事情，连忙挣脱开杨戬的怀抱。
“杨戬该死，唐突了仙子！”倒是二郎神先开口道歉，眸子里的目光居无定所，仿佛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
嫦娥不禁想起当年杨戬来月宫还她白绫的时候，他幻化成一朵云彩不敢见她，被她识破之后才现了原形，那时候的眼神也是这样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好。
“分明是你说的要与我划清关系，这般又是作甚？”嫦娥质问道。
杨戬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划清关系？仙子指的是……”
嫦娥气道：“二郎神，这广寒宫好歹也是王母娘娘赐给我的宫殿，若是要离开，也应该是你离开！”
杨戬实在不懂嫦娥的意思，自华山一战以来又是送耳坠又是送月桂的，方才还被自己揽在怀中，为何又突然赶自己离开？杨戬转念一想，她可是后羿的妻啊！便立刻惭愧不已，任心中对佳人有千百般留恋，却也不敢再多留一刻。
望着杨戬腾云而去的背影，嫦娥有些落寞，没能放得下过去，也未必挑得起将来，作为女子的嫦娥，对这个从始至终都不敢表露心声的自己，也感到失望和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