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2062年?? 北纬?? S0?区
不远处传来清脆的足音，猝不及防地，一道惨白的亮光打在地板上，吓得几只在黑暗中觅食的老鼠叽叽喳喳地钻进漆黑通风口里。AR15打量着四周，这是她“出逃”的第一天，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后在铁血地追击下误打误撞找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根据那些布满灰尘和弹孔的仪器判断，这里应该是战前的一个地下工厂，大概是因为战争的原因才会荒废的。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冰凉光滑的金属墙壁，因为时间问题，锈迹斑斑的铁皮上长出了一片片暗绿色的青苔，在高处上层植物的藤蔓已经肆无忌惮地延伸上去。她用手电照着前方的道路，地板上乱得出奇，到处是崩塌下来的石块和大量工业废料，在每块正方形地砖拼接的缝隙中还长出了一束束杂草，完全是一个无人之境。
皮鞋踩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发出了咔吧咔吧的声音，AR15抬起脚才发现自己踩得并不是细碎的石子，而是大量充灰变形的古铜色弹壳，看这尺寸应该是小口径步枪。这样的弹壳还有很多，仔细看的话应该到处都是，一直蔓延到未知的前方。
“我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紧接着灵活地跳上一条废旧的皮带式流水线，破破烂烂的铁带勉强能承受住她的体重。她就这样，打着手电缓缓向前探索，至少先找到这里的资料室再说。
枪口所指之处是残破的废墟，枪托所对之处是杂乱无章的植物，阳光穿透过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地破铜照射进来像是审讯室刺目的灯光。AR15悄然无息地走在弯曲的流水线上，像是漫步在田间的幽径。
不知何时，流水线下边开始出现大量黄白色的枯骨和生锈的枪具，尸骸残骨上的灰尘呛得AR15直想咳嗽，她皱起黛眉拉着外套的领角堵住口鼻，半张脸几乎都快要缩进去。
随着尸体一起腐蚀的还有身上穿着的迷彩服，似乎后者的寿命要更长一些，经过时间的洗刷至少还剩下些许破碎的布料，她弯腰捡起一片破布吹掉上面的灰，对准头顶射下的光剑仔细观察着。
尘埃在空气中漂浮，巴掌大的布料被干涸的血水与炮火熏染的一片污黑。尽管如此，她还是通过迷彩服上面的纹路判断出这是一款三战期间制式的全地形迷彩，这样一来，眼下的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AR15捂着口鼻，快步从流水线上走过，尸骸随着她的步伐变得越来越多，这里似乎是战场的中心地带。鞋尖踢开一个腐蚀的不成样子的FAST头盔，上面龟裂的黑色窟窿似乎在诉说着它主人的遭遇。
头盔落在一片黑暗之中，与地面的磕碰声愈来愈远，在流水线的尽头是一条直通下方的甬道，那是没有任何光亮的地方，黑到能将一切所吞噬。
“谁？”她突然端起手中的AR15，半蹲下去，右手握住马格普AFG握把，皮卡汀尼导轨侧面的战术手电同枪口直指甬道下方。

2051年4月 北纬50度 ERJJYD2017预案
“得快点给他止血！”
医护兵跪在一块烧焦到有些变形的钢板后面，咻咻射来的子弹打在上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根据射击密度他判断敌人距离他最多不过一百五十米，这已经是很近的交火距离了，不过医兵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他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膝盖边躺在地上的重伤员上。
瞧瞧这个可怜的排长，该说他倒霉还是幸运呢。刚才为了保护“瓶子”里的东西，排长的左臂，胃部以及左肺分别被7.62mm弹给钻了个几个大窟窿，甚至连右眼珠子都被弹片给削掉了，就算能活着离开这鬼地方安全退役，排长这辈子也注定是个残疾人了。医兵实在难以想象年轻的排长是如何承受这如此巨大的痛苦，换做是他，绝对会掏出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来一下。
医护兵擦了擦排长满是鲜血的脸颊，那黏稠的黑色晶体应该是被弹片刮下来的眼球吧,他猜测着。
“帮我按住他的胃部，快！”医官粗鲁地拉扯着身旁正在盲射的一班长，把嘴巴贴在他耳边大声吼叫着。
“得了吧医生，叶排他是死定了，留着点止血带给其他人用吧。”一班长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靠了过来，左手老老实实按压在排长不断涌血的腹部，那些血浆又很快顺着他的指缝溢出来，“妈的，这么多。医生我跟你讲，我把手伸进老排长的创口里都可以把他的肠子给拉出来绕在拳头上。”
“给老子闭嘴，哪那么多废话！”医兵骂了一声，微微抬起排长的双腿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叶排，看着我，别睡着了！你会没事的！呃.......只是一点小伤。看着我，我们会把你带出去的，战争就要结束了！我们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家了。”医兵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他双手并用地用剪刀剪开排长胸口的全地形迷彩服，他很清楚，如果五分钟之内不能给排长止血的话他必死无疑。医兵取出封闭敷料贴在排长的左肺上，接着用绷带缠上止血。
“用卫生棉给他擦擦血。”医兵仰起头用下巴点了点一边的医药箱，一颗高速旋转的弹丸擦着他头顶的FAST头盔飞过，医兵哆嗦了一下，赶紧低下了头。旁边的帮助止血的一班长笑了笑，跪在一边用卫生棉小心地擦拭着排长身上的血。
医兵同样用绷带剪刀剪开排长腹部的衣服和装具，毕竟在这种情况下给他脱衣服再止血是根本来不及的，可能衣服还没脱干净，“病人”就一命呜呼了。医护兵用着同样的方法给排长的胃部止住了血，接着用止血夹固定住了他的右臂。
“妈的，你说你为了那个该死的指令值得吗？”医兵看着还在不断往外咳血的排长，由于肺部被打碎的缘故，他咳出来的血都带着大量的气泡和白沫。
医护兵的视线落在身后不远处平放在地面的冷藏瓶上，瓶子足足有两米高半米宽，里面充满了灌满了橙红色的液体，而在液体中浸泡着的是一个一丝不挂的少女。
少女是医兵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凹凸有致的身材，洋娃娃般的面容。她此时正紧闭着双眼蜷缩在液体中像是睡着一样。不得不说，眼前的少女与这充满死气，散满血与泪水的战场格格不入。
“只是个人形罢了，医生。”一班长给手中的95-2式突击步枪拍上一个新的弹匣，他显然注意到看呆的医护兵，“叶排的眼睛还要等着你处理呢。”
“别打扰我！”医兵无视了周围伤兵的哀嚎声，他静静地看着，注视着冷藏瓶里的少女。不知为什么，他恨不得要打碎那瓶子，去亲手抚摸少女那病白般的肌肤，哦，那手感一定很光滑！医兵凝视着冷藏瓶，橙红色的液体时不时泛起几个泡泡，微微摆动的及腰黑色长发像是缠住他的脖子一样深深地拉扯着她。
“医生那只是个人形！别忘了排长就是为了保护她才变成现在这样。收起你的目光，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活着等到增援部队到来带走她！”
“给老子闭嘴！”医兵像是着了魔一样，一点点爬向冷藏瓶。没有伤员的哀嚎，一班长的叫骂声，没有手雷的爆炸和轰鸣的枪声。他感觉整个战场，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他和瓶子里的人形，不，少女。
正当他歪着脑袋缓缓站起来的瞬间，一颗飞射而来的钢弹打碎了他的头盔，搅入他的脑袋中。红色的鲜血中夹杂着乳白色的脑浆射在冷藏瓶上，医兵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瓶子上。他眼角流着泪水，傻笑着死去。
“医生！”一班长大叫着要扑过去，但一串子弹又将他逼回掩体。在傀儡人形的掩护支援下，敌人的步兵眨眼间已经推进到眼前来。打光弹药的士兵们端着刺刀冲了出去，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在对方的枪口下。还有少数士兵和伤员捏着手雷，缩在掩体里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手雷的爆炸声接连而起，一班长靠在排长身边已经是满脸的泪水。“来吧，叶千，我带你离开这里。”一班长给他打了一针吗啡后小声念着年轻排长的名字。
“该死的世界大战，该死的土地，该死的命令，该死的人形，该死的援军......”一班长咒骂着，他接连丢出两颗烟雾弹，灼热的子弹嗖嗖地射在烟幕中，在战友们最后的掩护下，他猫着腰狼狈地拖着排长向后撤退。
“叶千，还记得去年在北线打仗的时候吗？你说好要带我活着回去的啊，我女朋友还在等着我啊！”一班长一边拖拽着排长的身体，一边喊叫着。
“我想让你领着着我们活着回家啊，就这么难吗？”一班长一路拖着排长，来到冷藏瓶旁。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瓶子中的人形，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只是为了这个！他们一个连队的兄弟都要死在这里！
“给我争取点时间！”一班长站在白色的烟幕中喊道，骤变密集的枪声变得越来越稀疏，最后的抵抗者制造出接二连三地爆炸声。
一班长跪在地板上，双手用力拧开冷藏瓶的顶端，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的橙红色液体并没有一下子涌出来，而是像果冻一样凝固在瓶子中。如果时间充裕他还真想抓出点这种液体好好观察一下，可惜现在不行了。
他拖着重伤的叶千，硬是将他塞进了高大的冷藏瓶里，“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的新邻居了！”一班长说完扯下自己和医护兵的身份牌一块丢了进去。他拧上盖子，拉开医兵的尸体，安静地望着瓶子里的叶千和少女。
“好好活下去，等着他们找到你。”一班长摸着胸前的特制光荣弹，“现在该轮到我了。”
他奋力将冷藏瓶从坡上推下去，从容地转身离去。
叶千眯着仅剩的左眼，那些橙红色的液体并没有呛到他，反而让他的身体很舒服。他靠在少女的身体上，眼中支离破碎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身上一会疼一会痒，那些幸存的大兵捏着手雷冲进人堆中，碎肉上带着的血一会是红色一会是蓝色，那些冲进防御工事的兵，一会是敌人，一会是援军.......这是真的要死了吗？白白浪费医兵的资源了......在冷藏瓶滚下坡前，他最后的视线定格在背对着他的一班长身上。
“警告，警告。基地检测到即将到来的毁灭性打击，将自动开启防御装置，系统将优先保护试验品。警告.......”灰黑色墙壁上的灯突然闪烁出刺目的红色，冰冷的女性机械音反复响彻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一班长下意识抬起头望着洞穿的天花板，快被战火熏黑的蓝天中，几颗带着洁白羽烟的导弹正逐渐逼近。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被抛弃了，他们所有人都被抛弃了......

“谁？”她突然端起手中的AR15，半蹲下去，右手握住马格普AFG握把，皮卡汀尼导轨侧面的战术手电同枪口直指甬道下方。
在那里正爬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就目前形势来看，鬼知道这东西会不会是三战期间研发的“怪物”，她左手食指勾在扳机上，后脚跟离地做好随时开枪后规避的准备。短暂的沉默后，压抑的氛围中爆发出了男性剧烈的咳嗽声。
人类？他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下去的？抱着太多的疑问，她将战术手电打在黑影的身上 ，“立刻跪在地上，双手抱头放在脑后！”
似乎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过阳光的缘故，战术手电照得对方下意识将双手遮在眼前，眯着眼睛想要逃避这般强光。一瞬间，黑幕被撕裂开，人影真实的面貌填入她的眼中。
男人双膝跪在地上，他的身后平放着一个破碎的冷藏瓶，里面橙红色的液体正从缺口处大肆地向外流淌。令AR15感到好奇的是，眼前的人类身上穿着一款战争期间生产的全地形迷彩服，和之前遇到的那些骨架子身上的纹路相同，属于同一款式。相同的不仅仅只是迷彩服，他身上携挂着的枪械和手里拿着的头盔，均与资料中三战人类士兵的单兵装备吻合。
男人的意识清醒了一些，他低着头将摘下来的FAST头盔放置在地上，听着AR15的命令，双手老老实实地抱在后脑勺上。
指着男人身体的枪口始终没有离开过，手电的光照在男人黑色的短发上，AR15冷艳瞥了一下冷藏瓶后端着枪缓缓走下甬道。
“PMC？德阳还是三叶丛林.....”男人低头喃喃自语道，他的声音过于平淡，似乎并没有把持枪瞄准他的AR15放在眼里。自然AR15这边也是同样的想法。
“这样的军事承包公司在战争后多得是。”AR15下意识要报出自己所在的公司，但关键时刻嘴还是止住了，“把你的脸抬起来。”
“你是说.....战争结束了吗？”
“把脸抬起来。”
“战争是结束了吗？”
AR15有些不耐烦了，她把枪口的消音器顶在男人的下巴上，随后将他久低着的脸给勾了起来。男人的语气，他身后奇怪的冷藏瓶，十多年前生产的全地形迷彩服，一个不好的推测渐渐在她的心头产生。
AR15紧皱眉头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人类，这是一张苍白到没有任何血色的脸，像是得了绝症的病人，但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也不像那些病怏怏的人类难民一样。察觉到光线变弱的男人慢慢张开眼睛，深陷进去的睫毛也随着眼皮耸立起来，冰冷的眼神和资料片中那些经历过战争创伤的幸存士兵一样，没有一丝生气。
不过有一点让AR15感到疑惑的是，这个人类的眼睛不同于正常的亚裔男人，他左眼球是正常的黑色，但右眼球却是醒目的猩红色。
“呃......是的，战争早已结束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眼前的这个人类和那些尸骸同是打了三战的士兵，只不过他通过某种方式幸存了下来。AR15端着枪后退一步，回答着士兵之前的问题。
“是嘛.....结束了......”他捡起放在一旁的头盔，跌跌撞撞地向甬道外走去，AR15默不出声地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她没有跟着士兵上去，而是蹲在甬道下观察地上的橙红色液体。
冷藏瓶里的液体已经全部流尽，AR15用食指去触碰，那些液体出乎意料地如冰面般光滑，凝固在地上。
战争期间的东西能维持到现在足以说明质量很不错了，要是换做以前帕斯卡绝对会让她们去搞上两试管做研究，甚至有可能让把整个冷藏瓶给搬走也说不定。冷藏瓶中闪烁的银光引起了AR15的注意，她挽起衣袖把手伸进去摸出了两块狗牌出来。
钛钢制作的身份牌并没有因为时间的缘故而有所磨损，看样子冷藏瓶和这种奇怪的液体应该等同于冰箱和防腐剂的存在，这也是那个士兵能活这么久的原因。她拎起狗牌上的短链，在手电筒的照射下，狗牌上的字迹格外清晰。
第15空中突击集团军特种侦搜连......这是他所在部队的番号吧，只是可惜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喂，你的东西掉了。”AR15对着甬道上男人的背影叫道，在他回头的瞬间将两块狗牌抛了出去。
男人在接住身份牌的瞬间不由得楞了一下，无数久远破碎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中。医护兵用尽全力为他止血最后被一发子弹敲开脑壳，一班长把他拖进装载人形的冷藏瓶中，天上那些成群结队拖着洁白色羽烟的导弹，到最后他看着瓶子中一丝不挂的人形昏昏睡去......
他显得有些痛苦地扶着额头问道：“我在里面睡了有多久？”
“多久？我怎么会知道，现在是2062年。”再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后，AR15端着枪从甬道里走了上来。
“十一年？！”士兵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珠四处观望着，显然他有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曾经那些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们都变成一块块干枯的残骨，所有人和自己有关联的人都以为自己死了，或者他们早已经死了，而自己却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十一年的觉。
与世界脱节十一年的孤独幸存者，AR15自己都忍不住想要笑。在错误的地点遇到错误的人，这个士兵的遭遇和当前的自己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
士兵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取出一包沉放了十一年的香烟，他坐在AR15来时的流水生产线上静静地点燃香烟，他一边疲惫地用手掌揉着自己的脸一边吞吐着烟雾。尼古丁与焦油充斥在他的肺部麻痹着他的神经，十一年来抽的第一支烟，倒是让他渐渐接受现实。至少自己还活着。
“朋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十一年前在这里战斗过的士兵。”良久，士兵吐着烟从领口掏出狗牌示意。
AR15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第15空中突击集团军特种侦搜连军士长叶千，我想知道我服役的部队现在怎么样了。”叶千贪婪地吸了几大口，随后将烟蒂扔在脚下碾灭。
“三战后世界观格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军队几乎消耗殆尽，幸存的人类拒绝服役，你比我更清楚当时的情况吧，你所在的部队在战争结束时已经不存在了。”AR15一步步靠近叶千，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的反应。
“那现在的情况呢？”
“战争结束时现存国家为了减少财政开支和管理压力只集中保护一些大型工业城市，剩下的地区都是交给军事承包商来保护。也正因如此，大量的私人军事承包商如雨后春笋般涌出，到了现在几乎是PMC遍地走了。再后来随着战术人形的出现，为了避免人类的再度伤亡，承包公司开始大量雇佣战术人形作为首要战力。”
“如你所见，军士长。我也是军事承包公司的战术人形。”AR15走到叶千的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战术人形.....”叶千记忆中的人形并非如此，在他的那个年代，人形因为对人类的绝对服从大多都在服务业和工厂中工作，也就到了战争期间出现了一些“做工粗糙”的人形，它们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毫无感情只会单调的杀戮，和眼前的少女截然不同。
叶千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他挤出一丝微笑伸出右手，“初次见面，叶千。”
直到现在靠近后叶千才有心思观察着对方，少女的身高大约一米六多，身材均匀，留着浅粉色的过肩发。她穿着黑蓝色的长袖户外外套，里面则是一条纯白色的吊带裙，两条骨肉均亭的长腿上分别裹着一长一短两条黑色的袜子，脚下则踏着一双与袜子搭配的灰黑色皮鞋。若不是她拿着手里拿着一支装有20英寸长枪管的AR15，叶千还看不出来对方是个战斗单位.....
“AR15。”对方伸出带着黑色半指战术手套的右手，和叶千应付了一下后立刻拿开。
AR15.....叶千看着少女手上拿着的那只Spike's Tactical公司生产的冷门AR15，手中的武器即是名字嘛，但为什么要用这么冷门公司生产的武器，Bavo Company Manufacturing公司的岂不是更更好？叶千倒是很想这么问。
“那么，AR15，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和你类似的人形，留着黑色的及腰长发。”
“你是我在这里唯一见过的活人，难道那个人形也在这里吗？”
“之前是的。”叶千指了指甬道下面的冷藏瓶，“十一年前我和她一同塞在这个瓶子里。”

叶千望着这一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废墟，一时间百感交集，这是与胞泽最后一次并肩作战的地方，也是他重获新生的地方。至于在这以后的事情，他根本无从着想规划，就像现在AR15脚下踏着的流水线一样，漫长而又蜿蜒，站在这里似乎永远看不到其尽头。
叶千重新佩戴好头盔并整理好稍有凌乱的衣襟，他斜挎着自动步枪迈上狭窄细长的流水线，没办法，地面上的杂物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多，运气好点说不定能在黑暗中踢到一颗十一年前的绊发雷。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我指从这里出去后。”AR15看着前方高大的背影问道。
他的步伐很慢，好几次AR15都差点撞在他的背上，或许是怕自己跟不上他才故意把每一步都压缩的偏小一些吧，AR15心里想着。不得不说，虽然接触的人类并不是很多，但叶千这个外表年龄24岁心理年龄35岁的三战老兵是她见过最有趣的一个。
可能是因为他对当下情况的一无所知，也可能是被现状所逼。
“回家......家可能已经没有了，只能混吃等死了。”叶千头也不回地答道。他不是没想过去寻找救过自己的那些士兵的亲属，但又能如何，根本毫无意义。只是把名单上的“失踪”改成“阵亡”罢了。
“以你的资历去干PMC也不错。”AR15自己的顶头上司，也就是格里芬安全承包公司的创始人——克鲁格，据说他也是一名退役军人。
叶千听后扭过脸，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翘起嘴角。那一刻，不少松动的泥土从正上方落在他的头盔与肩上，他抖了抖身上的土，紧随而来的日光如同一道光剑刺破两人身边的黑暗。
“当年我们把这里也给炸穿了，如果他们当时一激动多放些塑胶炸弹，我也得跟着被炸穿。”他指了指头顶，语气轻松地描述着，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你参军前是当导游的吗？”AR15白了叶千一眼。
“不，当时我才17岁，但现在是了。仅限在这里。”
地下工厂里一共有四个控制室和一个中央控制室，分别位于工厂的四个角落及正中心。中央控制室在作战中被铝热剂燃烧弹摧毁了，现在他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找边角的分控制室，但愿那里没有遭到人为地破坏 。
这里的一切都是又脏又乱，可以说所有的战场基本都这样乱糟糟的，特别是经过火药与血水的大力渲染后，即便清理的在干净也透露着一股压抑的死气。那些在流水线两边的骨架子，无数无刻不在诉说着自己悲惨痛苦的遭遇。叶千冷着脸，时不时地弯腰捡起一块锈迹斑斑的狗牌，小心地放进胸口的口袋中。
“到了。”走在前面的叶千从流水线上跳下来，面对着一个被砸出凹陷的金属门。
这就是所谓的控制室，里面除了能操作工厂内部分设备外，还可以开启备用电源，运气好点兴许能找到些有用的资料，叶千估摸着AR15目的就在于此。值得注意的是，在控制室旁边还有一个电梯井，叶千当年就是顺着这里下来的，电梯井造的很深，似乎地下还有几层。
“那边是什么？”AR15指着流水线的尽头，比起电梯井她的注意力暂时被这个长约五十米，高十米的巨大升降门所吸引。流水线被升降门所阻隔，银灰色的铁板中心写着大大的WARING。
“不知道，那钢板少说三十厘米厚，一般炸弹是炸不开的。”叶千拔出背后的多用途工兵铲，铲尖几下劈砍在门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眼看着他粗暴地踹开金属门，AR15下意识退后两步并用衣领捂住口鼻，那些灰尘实在太过呛人，她可不愿意再被呛一次。至于叶千，他开的门就让他在前面咳嗽去吧。出乎意料的是，密封了十一年之久的控制室中并没有那么多呛人的灰尘，里面一片狼藉，期间像是有人造访过一样，而且这个懒惰的好心人还刻意将所有灰尘清理掉了。
“你梦游吗？”AR15松开衣领来到叶千的身边。
“我不可能在昏迷中打开冷藏瓶的盖子走这么远的路来控制室，更不可能去打扫一番。”叶千无奈地耸耸肩膀，本来想掏出随身携带的防毒面具，但想想已经没有必要了。
“哦，看来有人比我们提前到这里了。”她毫不顾忌地打着战术手电率先迈进这个不足三十平米的屋子。
控制室的半边天花板塌陷下来，巨大的水泥块霸占了控制室仅有的一点空间，几条生锈断裂的钢筋像是丛林中的荆棘，稍不留神就会被它刮伤绊倒。
叶千同样打开导轨上的战术手电紧跟其后，等到他进来时，正巧看到AR15弯腰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塞进外套的口袋中。
“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吗？”AR15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冲叶千问道。
“暂时没有。”
叶千把手电对准地面，只见脚边不规则的水泥块下探出半截阴森森的手骨，脆弱的骨骼像是抓着他的裤角一样，难以想象，这种被压在天花板下一点点窒息而死的感觉有多痛苦。他弯下身子从指骨间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纸，小心地塞在口袋里。
“你们那个年头居然还有写信的。”目睹了叶千整个动作的AR15调侃道。
说罢，她爬上坍塌的天花板，那些细碎的石子顺着她的足迹往下滑落，她小心地迈过那些凸出来的钢筋，又翻过一块水泥板才到达房间内部的电脑前。好在这些设备没有别砸坏，只是键盘和显示器上沾了些灰。
“叶千，你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备用电源。”AR15在控制室的另一头招呼道。
“来了。”他点点头准备爬上石堆。
一阵凉风吹进衣领，他猛然回过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半蹲下去端起枪。这种后背发麻的感觉，像是控制室外的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一样。

“基地里还有备用电源？”
“是的。但只能开启部分没有损坏的。”
“你们是怎么开启的？”
“呃......我记不太清了。”
“是AR15打开的电源吗？”
“不.....我想想，我们好像在设备上看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提示......对，是提示。手把手地教我们怎么开启备用电源。”
“这样就可以了？”
随着AR15按下最后一个电钮，外面少量残存的壁灯亮了起来。断裂的电缆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控制室休眠多年的电脑屏幕显示出开机的字样。
“好像是这样。”叶千关掉导轨上的战术手电。
“字迹还挺清楚的。”AR15将手中的便签递给叶千，直到刚才，这张长方形的小纸片一直放在控制台上面。
叶千接过来看了几眼，在便签上有着黑色签字笔写下的一行行小字，大都是备用电源的开启方式和注意事项，因为时间的关系只是稍微有点模糊，大部分还是很清晰的，且不说字迹就是便签的触感也绝对不会是十一年前留下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叶千冲着操作电脑的AR15问道。
对于这个进入控制室留下便签的人，他第一时间想到了瓶子里的人形，毕竟这里的活物，除了他和AR15就剩下这个不知去向的人形了。但这种作风又不像是一个沉睡多年的人形该有的，说不准是冷藏瓶的回收者，那个人来回收人形还顺便在控制室转了一圈。
叶千焦灼的扶着额头，如果假设成立，人形真的是被人回收了，那同处于一个瓶子的自己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这个地下工厂的作用就是秘密研发这个人形，为了不透露风声，那些科研人员都全部被清理掉了，回收者多年后满心欢喜地过来回收人形，结果突然发现瓶子里硬是挤进去了一个家伙，第一反应不该是骂着shit对着脑门来一枪嘛。
叶千抬起脸见AR15正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那尴尬的表情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我是。”AR15扭过脸小声说道，“上面有个小洞口，我脚下踩空滑进来的......”
“从上面下来大概有多高。只有那一个出入口吗？”
“大概有二十多米，目前只找到了那一个。”
叶千听后心中叹了口气，看样子眼前的这个战术人形小姐只是运气不佳掉进来陪自己做伴的，倘若回收者真的存在的话，这里应该还有别的出入口。
他望着继续不断敲击键盘的AR15，十根纤细的手指灵活的在三个键盘上来回悦动，原本空荡荡的屏幕中弹出一个又一个满是英文的黑底窗口。好像叶千只是知道AR15是安全承包公司的一名战术人形，其他的都一无所知。不过看她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并不像是有什么重要任务在身，就算是有，此行可能即为他的目的。
管它呢，这样倒也好，好歹能有个人陪叶千说说话，这种地方要是一个人待久了可是会疯掉的。
“找到有用的东西了吗？”闲得无聊的叶千找了个地方坐下，默默地点上一支香烟。
“只有一点没用的资料。其他重要文件都被销毁了，你要听吗？”
“不了。”刚刚坐下没一会的叶千又端枪站起身来。他对这些资料并不感兴趣，流水线尽头的门后面是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见一见自己阔别了十一年的世界。至于那个当年自己拼了老命保护的人形，她爱咋样咋样吧。
“你来时的那个入口还能出去吗？”
“要是可以的话半小时前我也不会拿枪指着你了。”
AR15离开键盘的双手又重新回到了步枪的握把和护木上。叶千本以为这十年来人类手中的轻武器又会变个样，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我出去找找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我想咱们可能会困在这里几天。”叶千叼着香烟仰起头，“基地在开启自我防御装置时会屏蔽一切外界信号，所以不要指望你的同伴能找到你，除非她们也能不小心滑进来。”
“同伴.....”AR15垂下眼帘，紧咬着发白的嘴唇。她右手伸进外套的口袋中，五指用力地握着里面的东西。
“绝对会向她们解释清楚的。”她颤动着薄薄的嘴唇，用叶千听不见的声音，轻声细语道。

AR15开启的备用电源不知道能撑多久，工厂中还能正常照明的设施加起来不剩下二十个，但这些高瓦壁灯足以照亮大部分区域。叶千现在要做的是在这些灯熄灭之前尽可能地收集一些必用品并找到出口。
叶千现在和原始人的差距就在于他的全身上下还穿着稍微体面干净一点的作战服，如果等到什么时候头顶的灯也灭了，那么他和原始人就只有一步之遥了，比如他旁边的石头。
他从翻开一具尸骸，从底下的土里面抛出来一包十五年前生产的压缩口粮。
“速食咖喱鸡肉饭......”吃下这个东西他估计就可以去见医护兵了。
叶千扔掉军用口粮，用工兵铲去寻找其他的食物。他的运气还算好点，醒来时战术背囊里还有几块巧克力和压缩饼干，还有一大瓶瓶装饮用水。虽然不知道战术人形需不需要进食，但这些东西只能支撑他两周的时间。
“有收获吗？”AR15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叶千的身后，他半跪着一边掘土一边问道。
他又找到一包发霉的香烟，里面的烟纸早已经烂的不像话了。把这一包西经肺中估计可以和死去的一班长重聚。
“我饶了一圈，没有任何可以出去的地方。”AR15低头看着正在做无用功的叶千，“要是能把你们军工厂的人形小姐请来，她或许可以帮我们炸出一个出口。”
叶千对塑胶炸弹中多出那150克火药的执念也感染到了AR15的身上。听她这么说完后，叶千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我刚才去控制室转了一圈，找到了一张地图。这里似乎有一个储备战略物资的冷藏库。”
叶千突然停止了手里的活，倒不是AR15的话令他停止的，而是他面前的一块巨大的碎石居然发出了细微的颤动。
地震了？他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查看，坍塌的巨石就已经碎成了不规则的几块飞出老远，就好像因为底下埋藏的炸药爆炸而震飞一样。
“怎么回事。”AR15下意识端起枪瞄准，而叶千则抱着自动步枪闪到另一侧为她扩充射界。
“怕不是军工厂里的人形小姐姐来给我送火药了。”叶千话音刚落，一只黑漆漆的机械手就从地下伸了出来。
机械臂外面的金属和伪装皮都已经消磨不见，只剩下里面密密麻麻的金属线路和骨骼。几乎在一瞬间，一条粗长的断电缆像是神话故事中海怪的触手一样从地里抽出，带着噼里啪啦地电流由上到下地打向AR15所在的位置，
AR15咂了咂嘴，狼狈地翻身躲开。致命的缆线不甘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和碎石子。
手持着通用机枪的傀儡人形从地上爬起，它全身上下的伪装皮都已经被打磨掉，露出了最为原始嗜血的形态。叶千对它再熟悉不过了，这就是战争期间大量为军队生产的傀儡人形，没想到睡前它在，睡醒后它还在。
十一年前，这家伙估计是失去了电量后才被坍塌下来的石头压在底下，而恰巧当时有一根断裂的电缆也贴在它的身上。十一年后，AR15打开备用电源照明的同时无意间也给这机器充上了电，激活了它最初的杀戮之意——消灭视线中的所有活物。
“滚回去睡觉吧！”叶千大吼一声，扣动95-2型突击步枪的扳机。只是。没有熟悉的枪响，没有橙红色的火光和肩膀上的震感。
“卡壳了？！”
叶千才想起这东西也是放置了有十一年之久，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应当是先检查枪械的！叶千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拉枪机了，傀儡人形红色的机械眼已经盯上了他，它张开狰狞的牙齿，端着通用机枪就是一通腰射。
尽管昏迷了十一年之久，但叶千还是抱有战斗的本能。和军用傀儡人形接触了六年，尽管不断地更新换代，但叶千早已经把它的攻击方式给吃了个透，他早在突击步枪卡壳的瞬间就已经猫下了腰，把脸几乎贴到了鞋子上。
一串恶毒的火链像是鞭子一样，几乎是贴着叶千的后背扫过，他只感觉全地形迷彩服下的后背一阵灼热。右手扔掉突击步枪，左手紧握着工兵铲，叶千就这样冲向了近在咫尺的傀儡人形。
从弯腰闪躲到扔枪冲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人形还没来得及调整枪口，叶千就已经和它短兵相接来到了它的身侧。
军用傀儡人形嚎叫着挥舞着枪托试图砸向叶千的脑袋，可却被他灵活地闪身躲开。叶千闪开的瞬间，身后便传来了撞针击发子弹底火的声音。
两枚高速翻滚的5.56mm弹分别打入了傀儡人形的双膝，溅起橙黄色的火花，没有装甲和伪装皮的保护，它抗击打能力只是比人类要稍强一点而已。两人没有给它留下任何反击的机会，紧随而来的是叶千抽甩过来的工兵铲。
工兵铲结实地拍在傀儡人形的脸上，它的脑袋咔吧一声扭转了快一百二十度，直接向后倒了下去。
即便是放置了十一年，它的身体还是如此坚硬。叶千刚才那一铲子虽说把傀儡人形撂倒了，但他的虎口也被震得不轻。他心里咒骂一声，紧咬着牙齿，高高举起工兵铲用锋利的铲刃劈砍在它的脖颈。

“呃......我好像忘记和你说了，那个有一个密码门。”AR15歪着脑袋，茫然若失地向满心欢喜的叶千道出了这个悲惨的是事实。“要是你身上还有足够的塑胶炸弹的话......”
“密码？”
“是的，他们设置了一个简单的四位数密码。”
“那你和AR15是怎么进去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知道仓库的密码。”
“在我醒来的时候，脑海中就多了几串数字。就像家中座机的电话号码；游戏账号密码；女朋友的手机号一样难以让我忘却。”
“是多少？”
“3154。”
“你确定吗？还有你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AR15见叶千毫不犹豫地按下3154四个数字，这般熟练成度就好像他本来就是这里的员工一样。
只听电子密码器发出滴的一声，紧闭多年的黑色机械门便应声而开，门的后面，一股股寒气争相恐后地扑面而来。
“当我没说......”
位于通道中的战略冷藏库似乎有着独有的备用电源，不管地下工厂发生了什么，它都会维持着它本有的状态。两人端枪交替掩护着进入这个灯火通明的巨型“冰箱”，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堆成山的储备物资。
像这样的仓库每过五六年都会往里面存入一批新的物资，眼下的这些箱子大概最早也是十五六年前存放的，大部分都是没有变质的压缩口粮和饮用水，也有武器以及医药品之类的东西。
AR15借来叶千的工兵铲撬开一个长方形的黑灰色箱子，里面装的是一支BCM公司生产的AR15自动步枪。虽然没有装上弹匣，但制作商已经提前给这只自动步枪装好皮卡汀尼导轨，剩下的弹药和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东西仓库里也应该可以找到。
“Knight's Armament Company公司出品，可不是民用的。”叶千随口调侃了一句。他也随便打开了一个不怎么结实的箱子，当看到里面的东西是整条整条的香烟后，他立马露出了久违的菊花般的笑脸。似乎没有什么能比找到香烟更令他快乐的了。
AR15白了叶千一眼，她露出有些厌恶的表情合上箱子，又拎着工兵铲去撬开另外的箱子。
仓库的角落里，叶千吸着烟盯向AR15忙碌的背影。这个冷藏室的温度够低的，他进来时看到门口的温度表上可是足足的零下二十度，这个战术人形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冷一样，打开一个又一个的箱子，然后又狠狠地摔上。不用想，叶千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喂，AR15。”
尽管叶千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但对方似乎是因为叶千之前说的话而生气了，只留给他一个背着枪的背影。
“那个......要不要，我帮你改改。”
“改什么？”AR15扭过头，清澈的淡蓝色眼眸看着他。
“你的步枪是半自动的吧。”叶千踢了踢脚边的装着KAC AR15的枪箱，“我帮你改成全自动的吧。”

第二章 心中的魔鬼
“想想好点的，军士长。”桌子对面的人试图安慰叶千，她拿起杯子小饮了一口里面凉掉的咖啡，“至少你还活着，不像你手底下的士兵们一样在地底下发烂，难道不是吗？他们到最后只能留下呛人的骨头，而你可以安静的坐在这里与我交谈，留下一烟灰缸的烟蒂。”
“不，不是这样的。一班长他......”叶千双手抓着头发，面色痛苦不堪。
“一班长想让你活下去，把某些信息传达给后人对吗？但你醒来后脑袋里除了那几串数字外完全没有任何线索。”人影强行打断了叶千的话，她重重地把咖啡杯放在桌面上，棕褐色的汁液从里面飞出溅在白纸上。
“不对......他只是想让我活下去，仅此而已。”
人影发出一声嗤笑，她拆开一包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淡白色的雾气从嘴里吐出，她被呛得咳嗽起来。叶千冷眼看着人影的行为，换作以前他估计会咧嘴笑着调侃一下她。
“咳咳......这里跳过。那么谈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问题的吧。”
对方的话令叶千沉默了半晌，他自然地把双臂放在大腿上，低下头尅着手指。他努力地回想着，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从自己像是每天早上睡醒般睁眼，再到AR15拿枪指着自己，思绪像是被打碎的一面镜子，不规则的碎片映着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他反复的拿起碎片拆分，重组......拆分，重组，却怎样也无法还原。
叶千抬起头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挥之不散的烟味反复侵蚀着这个并不是很大的房间。他左手夹着烟，手肘戳在桌上，茫然的双眼望着面前的人影。
“只是和她相处了几天，你也变成左撇子了。”尽管这次只是吸了一小口烟，但她还是被呛得一阵咳嗽。
“不，我抽烟一直用的是左手。”他向左倾斜身体，右臂搭在背后的椅背上，又恢复到先前一副懒散的模样。“我从刚醒来时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了。”
“他们一定对我的身体做了些什么.......可能是那个冷藏瓶里的人形.....”想起那些突然强塞进脑子里的数字，叶千苦笑一声，“或许把我原先受过伤的地方个开，里面会是和傀儡人形一样的构造。”
“有意思。”人影再也不让自己的嘴唇靠近香烟了，她只是一直夹着烟，任凭烟灰在前面积攒。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她把香烟拧灭，打了个响指。只见叶千面前的桌面上凭空出现了一块手提镜。
叶千并没有感到任何惊讶，他淡然自若的拿起镜子，端详着里面的自己。
这是一张他每天早上洗漱时都可以看到的脸，在间隔了如同一夜般的十一年后，居然有一丝陌生的感觉。干净的黑色短发，两头尖细的柳叶眉。疲惫无神的眼下布满了浓重的黑眼圈，虽然已经醒来几天，但皮肤依旧呈现出的是病态般的苍白。还有那下巴的胡渣，该清理一下了。
“没了 。”叶千把烟叼在嘴里，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猩红色的右眼。
“什么？”
“泪痣的位置。以前是在右眼，但现在又到左眼下了。”叶千的余光撇到镜子的边角，那里是自己左肩的位置。朦胧的灯光下，一只带着黑色半指战术手套的手正搭在上面。
他放下镜子拿出嘴里含着的烟蒂，开口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模糊的人影笑了笑，“你觉得我是谁？”
“是他？”黑影渐渐变得清晰，呈现出来的是身穿着全地形迷彩服，端着突击步枪的士兵。这张脸叶千永远都忘不了，那正是把重伤的自己放入冷藏瓶中的一班长。尽管可以确定这就是一班长，但声音却还是之前冰冷的女声。
“或者又是它？”
人影又从一班长变成了傀儡人形的模样，那是叶千和AR15合力杀死的那只傀儡人形，可笑的是它的头顶还插着叶千的工兵铲。
“让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吧。叶千。”
对方似乎从中找到了乐趣，不停地变换着身体模样。叶千看着一个个熟悉的人从自己的眼前一闪而过，有自己的亲友，与自己一起并肩作战过得士兵，只不过他们早都已经死了。叶千像是被激怒的野兽，涨红着脸想要让对方停下，可嘴巴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来。他挥舞着拳头要踢开桌子，可四肢像是泄了气一样软绵绵地耷拉下去。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像是被放入冷藏瓶时的情况。他强睁着眼睛，瞪着桌子的对面。
人影最后定格在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人形上，她睁着绯红色的双眼，正微笑地注视着自己。这是冷藏瓶中的那个人形吗？怎么看到她让叶千想起了AR15。他缓缓地合上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少女的头发一会是黑色，一会又变成浅粉色。眼眸一会是血一样的红一会又是蓝宝石般的清澈。

可以的

恍惚之间，天花板缝隙中渗透进来的阳光已悄然退散，当最后一缕血红色的余晖消失后，徒留下了夜晚独有的宁静。
两人从仓库中搬出部分有用的东西，当叶千见识到AR15那令人可怕的臂力后，他对当代的战术人形也有了更新的认识。
叶千的手表没有电AR15干脆就没有带，在几乎没有什么时间观念的情况下，白昼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虽然工厂中光线充足，但根据AR15的描述，夜晚的外面并不是什么视线充足的地方，寻找出口的计划只能延迟到天亮再说。
“试试你的枪吧。”叶千来到AR15身后，他嘴里叼着一块从仓库里搜刮的饼干，有些含糊不清的说着。
所谓的改装是给她的步枪换上了一个全自动的下机匣，这对从军作战六年的叶千来说并不陌生，就连他自己也在仓库中挑选了一支KAC公司生产的AR15改装来作为“纪念品”。
“换了机匣后，有种奇怪的感觉。”AR15抚摸着自动步枪的下机匣位置，虽然比起以前形状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她心中却总感觉像是少点什么似得，有一些不适应。这大概就是她们多独有的烙印系统吧。
叶千将饼干一点点地嚼进嘴中，他拿出搜刮来的望远镜指了指正前方的流水线。他在那上面放了一个残旧的FAST头盔。因为现场遭乱加上距离过远的原因，肉眼很难看清头盔的位置。倒是AR15顺着叶千的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后，点了点头将枪托抵上肩膀，这点有些让他出乎意料，那可是距离这里750米远的地方啊。
AR15采用了坐姿射击的方式，她侧过身坐在地面上。百褶连衣裙下，两条骨肉均亭的长腿向外展开，到一定位置后，脚踝则紧扣在一起。她双手端着已经打开保险的自动步枪，手肘顶在膝盖内侧的凹处，如同一个伺机待发的猎手。
短暂的瞄准后，AR15左手的食指曲进护环中扣压扳机。随着两声枪响，加装了消音器的枪口微微颤动，并冒出了微薄的白烟。两枚带着余温的弹壳从抛弹窗中旋转而出。通过望远镜，叶千清楚地看见流水线上的FAST被打飞。
“厉害。无风情况下750米的距离两发接连命中。”叶千拿开望远镜对着坐在一旁的AR15称赞道，“16英寸的枪管正常人能打600米就已经很厉害了，你比我们这些人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啊。”
“前面还有一个，850米的。”叶千迫不及待地又抬起望远镜。
AR15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微微地抬高外侧的右腿让膝盖能更高一些，然后将枪的弹匣与握把之间处架在膝盖处，同样的，踏着黑灰色皮鞋的双足紧扣起来。
她把自动步枪的射击模式调成半自动，紧闭上左眼去用右眼瞄准。
第一发没有击中头盔，而是打在偏左下方的碎石上。AR15皱着黛眉，稍作调整后打出了第二发。
子弹打在头盔的边缘位置，迫使它翻了一圈掉下流水线。
“漂亮！最后一个，1000米的位置。”嘴巴闲得发慌的叶千一手握着望远镜，另一只从烟盒里晃出一支香烟来放在嘴边。
调整好瞄准镜，AR15观察到了最后一个目标，那里是流水线尽头，靠近大门的位置。叶千恶趣味地把傀儡人形的脑袋摆在上面，通过瞄准镜她能清楚地看到傀儡人形那张狰狞阴森的机械脸。
AR15深吸一口气后屏住呼吸，掌握着心脏跳动的间隙。用16英寸长枪管的5.56mm自动步枪去打1000米的目标，这对正常人类来说基本是不可能的。也亏叶千能想出来，AR15咂了咂嘴，与其说是试枪倒不如说是在试探自己。
光线虽然不充足但却无风，射击环境算是良好。接下来，她缓缓地用食指扣下扳机。
第一发没有命中，打到机械脑袋左下角的位置。
“右上方，1.5个密位。”叶千掏出打火机点燃嘴里的香烟。他心中感叹，使用自动步枪的战术人形都已经达到这种地步，很难想象那些使用狙击步枪的人形可以打到多远的目标。
AR15把脸贴在托腮板上，她再次屏住呼吸，根据叶千给出的数据修正好弹道。这一回.......不会再打偏了，她左手食指扣动扳机，肩感受到着传达而来的震动。
叶千的望远镜中，傀儡人形的脑袋已被打成一堆破碎的零件。
苏醒后的第一个夜晚，或许因为沉睡多年的缘故，叶千短暂地患有轻度精神衰弱的症状。用他的话说就是亢奋的不得了，换作以前打完仗后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他想睡都能睡着。
叶千将一个热饮袋子递给AR15，里面是刚才放在篝火架上煮好的红茶。就是在这个科技含量如此之高的地下工厂中，他也不得不点起一个户外篝火来烧水取暖，战争对这里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重返“故地”的他也难以相信，只是睡了一觉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谢谢。”AR15小心地双手接过还有一丝烫手的袋子。
两人方才食用的MRE野战口粮实在是太难吃了，在冷藏库囤积了十五年后味道又更上了一筹。自热后的辣椒炒豆根本就是一团浆糊，苏打饼干硬得跟石头一样，奶酪则像是塑料一般.....完全只是充饥的高热量食物难以下咽，这让AR15怀念起G36做的冰激凌了。至于叶千，他吃习惯自己家的单兵口粮了，偶尔吃了吃别人的，居然还觉得味道还不错......
双手被占用的AR15仰起头，叼在嘴边的最后小半块红糖油酥饼滑入口中，它和玉米糕算是口粮中仅有的味道还不错的东西了。
“这类的MRE味道还算不错。”叶千拿着热饮袋满脸沧桑的感慨着，“记得高中时也搞过一份，里面的面条像是裹了辣椒的蛆，最可怕的是，那辣椒还没有味道......”
“咳咳。”AR15听后干咳了两声，叶千赶忙闭口。
AR15双手抓着热饮袋的边角缓缓地放在嘴边，这里原本装的是果汁咖啡之类的饮品，但叶千执意要煮冷藏库中找到的红茶。她看着里面橙红色的液体，猜测着叶千泡的茶会不会和G36煮的咖啡一个水准。
她将红茶倒入一个小塑料杯里，浓郁香醇的气息顺着热气攀上她的鼻尖，这是一股非常迷人的香气，像是蜜糖甜腻的香气，又像是兰花的清香。
AR15把空荡荡的热饮袋丢在一边，双手捧起热乎乎的杯子，她微张着浅粉色的嘴唇呼呼地往滚热的茶水中吹着凉气。在感觉到液体的温度已经可以适应后，她双唇贴着杯子小心缓慢的喝了一小口。
茶水柔滑顺畅，不带任何的杂味。起初在进入口中时还有着一丝丝苦味，但很快苦味又被缠绵在舌尖与嘴角的香甜所侵占。尽管只是一小口，但那浓厚香醇带有着独特刺激性的香气却不断地在她的口腔中肆意蔓延，久久无法退散。
“怎么样，这是我家乡的红茶。”坐在另一边的叶千默默地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还不错。”捧杯的双手置于胸前，她嘴角微微有些上扬的说道。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再也喝不到这样的茶了。”孤独的战士仰起带着些许悲伤的脸，“结果我还是活了下来。”
只是一切都以物是人非。
叶千从口袋里拿出下午在控制室中找到的那张信纸，他展开脆弱的纸面，上面用水性笔写的字早已退散的干干净净与泛黄的背影几乎融为一体。
“如果用电子设备的话怕被敌人监控窃听，大部分士兵都把一些私事和遗嘱写在信纸上。如果有一天他死了的话，活的人就把这张纸连同身份牌拿走，当做是精神的寄托送还给他的家人。”叶千回答着AR15在控制室时的问题。
他眯眼看着这页信纸，然后把它放在了燃烧的篝火中，让烈火将它烧成一堆黑灰色的余烬。

“叶千睡过去了。”黑影重新变得模糊起来。她无奈地摊了摊手，只见叶千如烂泥般的身体缓缓从椅子上滑到地板。人影晃动着脑袋伸手示意AR15坐在椅子上。
“没想到身为战术人形的你居然能接受他改装枪械的提议。”不等AR15拉开椅子坐下，人影就率先张口调侃道。值得注意的是，那支无论何时都会伴随在她左右的步枪却并没有出现在她的手中。
“那东西还带着啊 。”人影伸手指着AR15左臂上佩戴的浅蓝色队章，那是AR小队所独有的。
AR15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清澈湛蓝的眼眸充满仇视地瞪着人影。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仿佛下一刻AR15就要踢开桌子，端起枪对准人影打空一个装着28发5.56×45毫米的STANAG弹匣。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嘛。那换个话题。”人影肢体放松，一反常态地把双腿翘在桌边上，用尖酸刻薄的语气开口道，“怎么样，格里芬的忠犬，当得知自己原来早已被植入病毒后的感觉是如何？”
她接着毫无顾忌地说，“从万人瞩目的高处一瞬间坠到低谷，这种身份位置互换的滋味又是如何。看看你曾经的上司和那些废物四处追捕你，昨天还是英雄今天就堕落成了屠宰场中待宰割的牲畜！”
一束聚光灯打在AR15的身上，她欣赏着AR15发颤的躯体，脸上露出了无比满意地笑容。
人影张开双臂接着毫无顾忌地说，“啊，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无比厌恶那些铁血的渣滓，但却又毫无察觉地被对方痛快地利用，这就是身为一个工具的觉悟嘛。”
AR15垂下眼帘，深埋着那张曾经骄傲而又坚强的脸。她双手紧攥着百褶裙的裙角，发白的嘴唇被牙齿咬得快要流出血来。
“可怜的小家伙，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两拨人都在找你，而你现在只能蜷缩在这个阴暗的小角落中闻着呛鼻的灰尘。看看，现在你能和谁去诉说自己的遭遇，又有谁愿意听你解释那些漫长冗杂的故事。”她时而对AR15冷嘲热讽，时而试着激怒她，时而又同情起她来。
AR15绝望地发现，人影的那些冷嘲热讽竟如此地现实，她说得是对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在AR15的心中。如果不是恰巧跌落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下工厂中，“叛逃”的自己恐怕早已被回收或是做报废处理了。
这样无可奈何的事情又怎么能怪她呢，她只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结束这一切罢了。
AR15看着脚边倒在地板上的叶千，他在瓶子中的时候想必也是如此沉睡的吧。在绝望困难之际，自己的身边的东西除了心爱的步枪就只有这个奇怪的人类了。
也许就是因为在这种时候，在这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撞见了不该出现的人，因为他与自己有着类似的经历，因为他有着姑且合得来的性格，因为他对现状的无知，自己才能这么快地去接受眼前这个人类吧。
或者，只不过都是在互相利用......
人影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但AR15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迅速从左大腿外侧的刀套中拔出安大略版的M9刺刀，抬手掷向面前翘腿而坐的人影。

“这样的信我也写过，但我自己都没想到能活到今天，或许是因为我运气太好了。”叶千吸着烟说道，“不过我小时候偷着买彩票从来都没中过，而且运气好的人应该是被一枪敲掉半个脑袋，而不是受这么折磨人的重伤。”
“运气好的人不应该是身负价值连城的伤而永远远离战场吗？”AR15小口喝着杯子里的红茶反问道。
“不一样。我们已经连续打了六个年头了，但凡是活下来的人手上欠下的人命都太多太多。”叶千回忆着仿佛昨天发生的事情，“我爱我的自动步枪但也厌恶它。它让我变得麻木不仁，让我去夺走他人的性命但也让我不被他人夺走性命。”
“真是矛盾啊。”AR15放下嘴边的杯子。“有你们人类在的地方就会有战争，也就是因为战争也才有了像我这样的人形。”
她喝掉剩下的红茶，想必那股独特的香气会因这个特殊的夜晚而难以令她忘怀。
“事情都已经过去，想点好的，就比如说你活过了如同绞肉机的战争。”AR15放下空荡荡的水杯，坐在原地伸了一个懒腰。
是啊，可是叶千现在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为什么一班长要去救他这个基本上要死去的人，只是因为他是叶千曾经关照过的新兵？还有为什么到最后总部会向他们这些珍贵的人力发射导弹，难道只是想掩盖住这里的秘密？
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既然叶千今天在这里醒来了，那么他以后就要寄托着胞泽的希望努力活下去。
叶千一口把小半支烟吸到尽头，也不管烟头上堆积的烟灰直接就地拧灭。
“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掉到这个鬼地方的，别告诉我是出来散心时脚下失足跌进来的。”
“嗯，是这样没错。”AR15看着篝火对面的叶千那双颜色不一的眼睛，火光将他平淡无波的脸映地发红。
沉默良久，她将身体蜷缩起来，双臂抱着大腿窝下巴抵在膝盖之上，离开步枪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很平常的文静少女。
“我啊。”几次欲言又止后，她深呼吸一口后说道，“我想，我可能背叛了自己的组织和以往要好的伙伴吧。”
说完，AR15谨慎地打量起叶千的表情来，他和醒来时一样，板着一张任凭现实肆意摆布的脸，呆泄的目光不带有一丝生气。
“每个人做事情都有自己的目的，叛离也同样。”叶千可算知道为什么AR15不着急不着慌的，恐怕在地下工厂上面有满世界找她的人。
“是的。我也不是有意的。”AR15把疲惫不堪的脸埋了下去，“但我只是想要弄清楚自己存在的家价值和意义。”
“可我终究是一个人形......就像你所说的枪一样，一个催使着你杀戮的工具。”
“不，不是这样的。AR15。”叶千果断的否决不由让AR15为之一愣，“催促着我的是上级的指示和所谓军人的荣誉。”
他注视着AR15，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此时的叶千就好像是在开导问题少女的心理医生般，不过这身着装看起来更像是战地心理医生......
“每个人每个事物都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自然也有其探求的权利。还有你要记住，首先你是一个有感情的少女其次再是所谓的人形，而人形正因为有感情有自主思考去的能力所以才不能成为工具。”叶千心中哀叹一声，AR15所说的为杀戮而存在的工具，其实应该是像他这样的士兵啊。

或许叶千并不知道，今晚他只是无意间说出的话却在AR15的心中激起了一丝波澜。她稍有些吃惊地看着叶千，但很快这股情绪又转而即逝。
“你该有些要好的同伴吧，至少她们不会把你当做工具看待，同样这个时候她们也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同伴啊......”
AR15想起自己前一天还所在的AR小队。优柔寡断敏感内向的小队长M4A1，大大咧咧但却十分可靠的M16A1，还要那只整天喜欢和自己腻在一起像是小狗一样的SOPMOD II。即使自己这样不辞而别，她们也会无条件的信任她嘛。
到头来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毫无意义的像是工厂中的老鼠一样四处瞎撞。回去想必要被马上处理掉，去找铁血的话就凭她一人和送死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此刻在她面临的岔道路口分别有一个荒无人烟的沙漠和遮天蔽日的丛林，无论自己选择哪一个都很难穿越，蛮不讲理的规则在许久前就已暗中定下，只是她丝毫没有察觉到。
“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改变不了现状。”AR15小声的说道。她自认为很清楚现在的情况，即便手中有最好的牌也无法洗脱“罪名”回去了。
“对。”叶千歪着脑袋，用有些轻松的语气回答她，“是这样没错，这也一样无法改变明天太阳会再次升起的事实。”
“你跟不完全不清楚我这里的情况。”
“是啊，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
AR15抬起头看向叶千，此时他正靠在一块石头上双手一会梳理着头发一会又抚摸着下巴的胡渣，在说出那种话后，完全没有一丝严肃的表现。倒是这个家伙睡了这么久，容貌和当初一样不说，头发和胡子也都没有长一点。
“好吧，那我就用你能听懂的话来说吧。”AR15顿了顿，“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敌人在系统中植入了一种病毒，它类似一个信息窃取程序，感染了我的通讯系统并无时无刻的向敌人发出我所在位置的讯息。”
“自走形定位系统啊。没有解除的方法吗？”
“没有。而且我已经带来很大损失了。”
“所以为了减少更大的损失，或者为了自己的同伴，你选择了离开。”叶千大概明白，像AR15这样已服从命令为首要的战术人形一但未经准许而擅自离开，和军队中逃兵的性质是一样的。
叶千反复搓揉着下巴有些刺手的胡渣，仰望天花板说着玩笑话，“那这里的信号屏蔽设施还真管用啊。战前工造，十分可靠。”
“你要知道就是在恶心的事情也会有它解决的方式的，只是还没有发现而已。”叶千给自己的嘴上续了一支香烟。
“但有些代价会很大。”AR15说道。
“嗯，对。”
“就像是你们人类发动的战争，再付出沉痛的代价后得到什么想要的？没有！只是更多绑在胸口上的炸弹罢了。”AR15的语气渐渐变得有些激动。在叶千看来，那更像是绝望不甘的呐喊。
“你觉得你的情况很糟糕吗？在战争刚爆发的时候我就从军作战，打了有六年的仗。我运气很糟，在每条战线上都被来来回回地派遣来派遣去，几乎是参加了所有大型战役。”叶千夹着香烟一脸的释然，那双无神的眼睛中闪烁着异样的光泽，“我在潮湿闷热的丛林中靠叶子上的露珠解渴，在寒冷的雪原体会北风透进衣服刺入骨中的滋味。我在被炸烂的死人堆里爬行过，我身上缠满死人的肠子在淤泥沼泽中装过死。”
叶千直视着AR15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和这里倒下的每一个人都一样，是一个冷血麻木的刽子手，是一个卑鄙无耻的罪人。是一个战争中的英雄，亦或是一个屠宰场中被肆意宰杀的牲畜。我看到角落里手无寸铁的敌人畏畏缩缩发出无助的哭喊，我们放过他离开，后方覆盖而上的火力马上又将他吞没，我看到被傀儡人形腰斩的士兵，绝望地恳求我们给他脑袋来一枪......”
“每射出一颗5.8毫米子弹，每砸下一个155毫米榴弹，每落下一枚导弹，每时每刻都有人去地狱报道。我们每前进一步，每后退一步的距离都是无法衡量的，从熟络的老油条到面生的小毛孩，都是生死的离别。”
“我从一个胸怀热血，喜欢交际；喜欢文学；热爱音乐，甚至不由自主地对每个看到的漂亮性感女性抱有幻想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孤僻，冷淡，漠视生命，满脑杀人技巧，甚至亲密的战友就在自己眼前被干掉每分钟心跳也没有超过90的怪物。”
他的语气越来越冰冷无情，眼神中甚至充满了令人窒息般的杀意。透过他的眼睛，AR15仿佛能看到这个男人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变成麻不不仁的杀人机器，那残酷的过程无论用怎样的言语都无法完整叙述出来。
“以前幼稚地觉得，从军作战实在太刺激了。冲锋陷阵，驰骋疆场什么的，成为一个像是电影中的英雄最后抱得美人归，但从未意识到英雄都是踩着敌人和战友的尸骨登上荣誉的宝座的。开始参军的时候，我还时常抱有这类的想法。崇尚荣誉，为国尽忠，但随着不停的征战，各种所见所闻让我开始麻木，甚至质疑。”
叶千舔着自己有些干涩的嘴唇回忆着往事，他的声音恢复了先前的平淡，温和。他连吸了好几口烟又开口道。
“从那时起，每到夜深人静或是午夜梦回之时，想起家乡，想起亲友，想起学生时代暗恋的女孩，想起阵亡的战友和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那种孤独，内疚，自责与无力......有些人会因此而沉沦。”
“也就是在绝望的处境中，也会有一些平凡微小的事物与信念都能带来极大的希望。我知道自己的结局，所以我把自己当一个死人看待。但我这个死人有些时候又想活下去，心中就不断地希望倒下的不是我而是身边的人。”
“这样的战争根本就毫无意义。”AR15插了一句。
“没错，毫无意义。但死的人越多，换来相对和平的时间就越长。谁不想留着一条烂命活下去，但迈进战场的那一刻就注定是为‘和平’作出贡献的廉价炮灰了，像这样的炮灰在这里还有87个。”
叶千撇掉烟蒂，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他发觉自己表达的负面情绪实在太多了，该说一些所谓积极点的了。
“你看，我这样的人都可以活到现在和你谈笑风生，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困难的事情？我的养父曾经告诉我。如果有人欺负了你，你就狠狠地用拳头去揍他的鼻子。打得越狠他就越长记性，到了下次想欺负你时也会三思。现在又何尝不是。”
叶千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与AR15对视着彼此，然后咧嘴笑了笑。
“不过一点小事，就依照你最稳妥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吧，去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至少在大战结束的时间里，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摆出像我这样的臭脸。”
那时，一滴细小的水珠落在了平静的水面上，下一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光只是我一个人的话。”AR15有些犹豫不决地说道。尽管她现在很想去扒了那些铁血头目的皮，把她们分解成零件状态。但自己现在的状况实在很难与其正面接触。
“我虽然睡了十一年，但食指扣扣扳机还是可以做到。”叶千伸出自己的右手，比划一个开枪的手势，“而且，你还可以好好地‘利用’一下你的同僚们。”

“你真的是想要帮她吗？”
“是的，当时头脑一热就答应了。”
“你可要想清楚了。”
“嗯，想得很清楚。不过比起这个，你又是什么时候......啊，我的伤也是你治好的吧。”
叶千夹着香烟，看向一旁睡去的AR15，此时的她正抱着心爱的步枪侧躺在一块垫子上，像是一只小猫蜷缩在温暖的篝火旁。即使是再过坚强的女孩，也有她柔弱的一面。
他叼着烟，抓满一把金灿灿的子弹往弹匣中一颗一颗的去填塞。
早上，退散了十余个小时的阳光又顺着天花板的缝隙重返这片狼藉之地。AR15翻了个身爬了起来，篝火早已经熄灭了，叶千昨晚所待的位置空荡荡的，只留下了数不清的烟头和磕得一地的烟灰。
她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披上去了一张旧毛毯，盖在身上很暖和。
第三章 在战场尽头盛开的石蒜花
“醒了？”端着两个杯子的叶千突然出现在AR15面前。他蹲下身子将其中一个还散发着热气的杯子递给 AR15。
“抱歉，昨天晚上不小心睡着了。”AR15接过杯子，里面是意料之中的红茶。
她注意到叶千眼下浓重的黑眼圈，想必那是他守了一夜且有不断吸烟导致的，就在他的衣服上与指间，还带着一股颇有些呛人的烟味。
“无所谓，经常这样了。”况且叶千还处于精神衰弱的状态，就是想睡也睡不着。
“这个你拿好，刚才在一个控制室里找到的。”叶千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U盘给她，“里面是工厂的资料和一些研发数据，留着拿回去邀功吧。”
AR15明白叶千要表达的意思，事到如今自己在像是以前那个样子已经没有必要了。索性她接过U盘放在外套的口袋中，不说邀功，就是能活着回去减轻一些处分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低头看着橙红色的液体上映照着自己那张憔悴的脸，缓缓开口道：“我值得你这样费尽苦心地去帮助吗？”
从昨天晚饭期间开始，这个不求任何报酬的男人就像是她尽职尽责的私人管家一般，改枪做饭守夜，甚至“心理开导”这样的活都被他一人全部揽下，自己这样糟糕的性格都没有让对方感到任何的讨厌，实在令AR15有些不解。
“茶要凉了。”叶千沉默了片刻说道。他平静地喝完红茶，并把揉坏的纸杯甩在地上，“你就当是我赎罪的一个过程吧。”
“看来他的那番话打动了你。”
人影突然出现在座位上，比起之前，她的坐姿变得矜持了一些，至少双腿没有再大大咧咧地翘到桌子上面了。她学着叶千的样子点燃一支香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就坐的AR15，只可惜烟刚入肺她就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AR15依旧是满脸的敌意。人影之前的话还有她的态度，实在无法让人对她产生丝毫的好感，或者说，她就是满脸赔笑地和AR15好好地说话，AR15也不会喜欢她。
人影苦笑两声，将一个茶杯推向了AR15，里面是刚泡好的热气腾腾的红茶。
“怎么，我泡的很难喝吗？”见AR15毫无反应，人影有些不乐意的说道。
“珍惜这个机会吧16LAB的人形，以后未必会有了。所以现在好好地坐在这里喝茶，陪我聊聊天。我可是很清楚你离开这里会怎样的。”
“会怎样。”
气氛降至到冰点，AR15瞪着眼前的人影等待着她的回答。
“会死。”人影极为肯定的说道。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和叶千一样冰冷，甚至给AR15的感觉是面前坐的人就是叶千。
“已经无所谓了.....”AR15垂下眼帘右手自然地抓着脖子上的围巾。她的视线从自己的膝盖移到看着脚边还在昏迷之中的叶千，然后又抬起头一字一句狠狠地说道，“铁血的所有阴谋，我会踩着它们的脸颊，给它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地挤出来！”
“那么我只能祝你好运了，小姑娘。”人影像是鼓掌一样地把素白的双手拍得啪啪作响，下一刻，一柄安大略版的M9刺刀重新出现在AR15大腿外侧的刀鞘中。她用有些轻佻的语气说，“光是用这种武器可是杀不死我的。”
AR15没有回答人影，直接站起身准备离开。只是走了没两步，她像是忘记什么东西一样地又走回来。她来到桌前，弯下腰单手抓着叶千的衣领，竟将他一口气从漆黑的地板拽到了椅子上。
果然昏过去的人要比死了的人重。
“我最后想问你一件事情......”AR15像刚开始一样，左手按在叶千的肩膀上对着人影问道。
“爱过。”
“.......”
“等等别掏刀，我说了那东西杀不死我的。”人影急忙制止住要拔刀的AR15。
“你到底是什么人？”
“和他问的一样啊。不过看在是你的份上.......”黑影打了个响指，头顶的聚光灯打在两人的身上。那片仿佛裹在她身上的黑色迷雾则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模糊不清的黑影逐渐地清晰。
AR15心中一惊，当看到黑影真面目的那一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捏住她跳动的心脏一般，这样的感觉是从来未有过的。
那是一张无可挑剔的面孔，这张脸对于AR15来说是无比熟悉。也不知为何，就是这样的面容却给她带来了一种难以诉说的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