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结束同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的谈话,在福尔摩斯的建议下第三次登上马车赶往樱沼别墅——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的哥哥的住所。因为已经知道接下来的不幸的事情,少年期待见证福尔摩斯破案而雀跃的心情都黯淡了几分。他心不在焉地理着这个晚上会发生的事情,年轻的心又生出几分紧张。面对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从他的皮夹里拿出的秘方,他也没有专业的知识来为他就这些秘方的内容和作用作一些解释,只好将错就错把华生错误的医嘱复述一遍,他有点担心自己有没有把番木鳖硷(Strychnine)的读音咬准确。当马车夫跳下车来把车门打开的时候,他的确也如同真正的华生医生一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如少年所知的那样,从马车下来时已经将近十一点钟了---这个点钟要是让妈妈知道他还在外面乱跑肯定要生气的,但是目前好像不用考虑这个问题。此时伦敦的雾气已经消失,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拿下了一只车灯将前路照得更亮一些,他和福尔摩斯并肩走在清幽的夜景下,不合时宜地希望这条路能更长些。
然而他们还是到了樱沼别墅所在的广场上,并且被麦克默多---那个固执的守门人拦在了门前,他知道接下来福尔摩斯会和蔼地对他喊道:“麦克默多,你总该认得我呀!我想你不会把我忘记的。你不记得四年以前在爱里森场子里为你举行拳赛,和你打过三个回合的那个业余拳赛员吗?”
他当然也知道那拳击手会回嚷道:“是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的老天!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与其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您干脆给我下颏底下来上您那拿手的一拳,那我早就认得您是谁啦!啊,您是个有天才然而是自暴自弃的人,您真是那样的人!如果您继续练下去,您的造诣是不可限量的呀!”
这时他提了一口气,见福尔摩斯转头向他笑道:“华生,你看,即使我一事无成,至少我还能找到一种职业呢。咱们的朋友一定不会让咱们在外边受冻了。”
他的眼睛和他对上,摆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接纳了他的玩笑话。
虽然天知道现在他更想和那拳击手待在一起交流,顺便告诉他作为一个合格的迷弟,只对福尔摩斯先生的拳击套路表示赞叹是不够的,最起码他小提琴拉的也是职业水平。
因了福尔摩斯这个通行令他们方能入内,如同他读到过的那样----这样隐在丛树里的外形方整而构造平常的大房子,被枝叶遮蔽得异常阴森,氛围沉寂到使人不寒而栗,而在这样的深夜里,又从这所巨大漆黑的房子里不断地发出一阵阵凄惨恐怖的女人喊叫的声音。
少年静静地站立一旁认真地听福尔摩斯和舒尔托先生的对话,摩斯坦小姐紧握着他的手腕----他想了想没好意思挣开。
在舒尔托先生跑去女管家那里察看端倪时,福尔摩斯提着他留下的灯笼,缓缓地、认真细致地查看着房子的四周和堆积在空地上的大堆垃圾。摩斯坦小姐的手仍然紧握在他手里,少年不禁微微苦笑了一下---为了不耽误华生医生的终身大事,他只好强忍住想和福尔摩斯一起去取证调查的欲望,留在原地供她依傍。然而他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跑远了,他的目光追随着福尔摩斯的动作,心里突然一动----如果他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的话,如果他现在掌握的信息和福尔摩斯一样多的话,他能不能也破解这接下来的奇案呢?
这时候他看到舒尔托先生从敞开的房门向外跑出,满是惊惧,他搀扶着这位浑身打颤的先生
跟在福尔摩斯后面自然注意到他崇拜的对象在上楼时,慢慢地一级一级地走上去,低低地提着灯,左右地细细观察,两次从口袋里拿出放大镜,小心地验看那些留在楼梯棕毯上的泥印。福尔摩斯弯下腰从钥匙孔往房间内的尸体看了看,立刻又站起来,倒吸了一大口气。少年想象得出房内是怎样可怖的景象,当他从钥匙孔往里望到时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缩回了目光---他虽然经常跟父亲出入各种案发现场,但做足了心理建设骤然看到也有些发毛。正如他读到过的那样---淡淡的月光直照屋内,隐约中有一张好象挂在半空中的脸在向人注视着,僵硬死板毫无血色。偏偏还有一种可怕的狞笑,一种不自然露出牙齿的笑停在死者嘴角,脸以下的部分都浸在黑影里。
过了片刻少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强自镇定地继续角色扮演,他向福尔摩斯说道:“这太可怕啦,怎么办呢?”
福尔摩斯自然延合着他记忆里的方向走了下去,他们强行冲开了门,随即发现了那张写着“四个签名”的从记事簿上撕下来的破纸。
少年小心地避开目光不去看那尸身,配合着发出询问,并在福尔摩斯指示下小心翼翼取出了
扎在尸体的耳朵上面头起里的那根黑色荆刺。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直起身来,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台词,但是突然厌倦了似的,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尤其在福尔摩斯若有所思的审视目光里,他隐隐有一种欺骗的负罪感---他明明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却要像吊着别人胃口似的故意表示完全不懂。这种感觉真是糟糕。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会功夫,他已经听到舒尔托先生回过神来尖声抱怨宝物的失窃,福尔摩斯如他记忆中的那样转身安抚他请他帮忙去警署报案。
随即他看到福尔摩斯眼睛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擅自开口把话题引向案子好听取福尔摩斯滔滔不绝的解释,就听到让他几乎呼吸一滞的话,福尔摩斯问,华生,如果依你来看,这个案子应该如何着手呢?
他的眼神看得少年心里一凛,他发现了什么吗?敏锐的福尔摩斯先生,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的柯南·道尔笔下最负盛名的侦探,是不是已经发觉他的老朋友的芯已经被掉了个包?
他心虚地像是剽窃别人思想般,依葫芦画瓢比出三根手指,沉声说,“我发现三点可突破的地方,第一,凶手是怎么进来的?”,话出口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但是他当时读到这里时也是自然提出这些疑问的这样一想他就有了底气,声音慢慢亮了起来,“第二,凶手又是怎么走出从昨晚就没有开过的这个屋门的?”他径直遵循本能去查看了窗户,继续说,“那么第三点,如果是通过窗户呢?”他注意到本来是福尔摩斯发现的一切-----窗户是从里面关牢的。窗框也很坚固。两旁没有合叶。近旁没有雨水漏管。房顶也离得很远。可是有人在窗台上站过。
他正准备继续说下去时,抬眼看到福尔摩斯打量他的目光 ,男人的眼里闪着意外和惊喜,他突然截断他的话,你不是华生吧。
少年听到这句和蔼笃定的陈述时仿佛终于想明白了似的-------他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要按着他所知道的被规划的格局和步调走,比起还原他更应该抓紧来之不易的机会去解决自己的困惑。
他勇敢地抬头直视他偶像极具穿透力的眼睛,“是的...不,我是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您哪位忠实的朋友。可是,先生,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福尔摩斯微微笑了起来,“虽然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给我的感觉有点像异国的少年,对于这个推断我也可以提出最关键的三点。第一,你的听诊器拿的姿势不对,本来我不会注意到的---但是你当时精神紧张我就留心多注意了你几下 ;第二,你的口音有点奇怪,英语说得很标准但是太书面化了些,我猜想你应该不是英国本土人...第三,怎么说,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你可能没注意到,你看向我的眼神有点像华生之前提到过的,小学生见老师的眼神,你总给我一种天真热烈的少年感。或者单论直觉---如果有一天你有了能无话不说的知己好友,你就会明白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了。”
他说完就继续注视着他,似乎等着少年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然而只看到一副苦苦思索的少年气神情出现在华生脸上,似乎壳子里的少年也在为此苦恼着,他于是善解人意地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我可以知道我的老朋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吗?
眼前的少年想通了什么似的,回答道,大概是我离开的时候吧。他忽而又喃喃低语,不知是在说服对方还是在说服自己,先生不是曾经说过很多次吗,除去所有不可能的因素,留下来的东西,无论你多么不愿意去相信,但它就是事实的真相。
福尔摩斯想了想,近乎温柔地询问,我可以帮你什么吗?
他踌躇了一下,眼睛亮晶晶地问,“能跟我说句话吗?先生,您从事侦探这个职业,最终回首的时候,您会对自己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