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茶馆多如牛毛，各家有各样，雅致的能辟出一整院的茂林修竹亭台楼阁曲水流觞，不过我倒更偏好那些返璞归真市井儿味重的店，闻人声，听人戏，别有一番趣意。】
【此家茶馆名曰过客，热闹非常，时有说书先生驻场，能从楚汉之争三国鼎力讲到杨玉环命丧马嵬坡，兴致好的时候，还能胡诌几出魏晋南北朝的野史来，听得底下屏息凝神，连茶博士手提大铜壶炫技都没了市场。】
小二，老座儿给我留了没？
【熟门熟路叫人引了往里走，今儿说书的预告要讲讲本朝之轶事，当真赶上好时辰。】

【打监南的方家胡同出来，颇觉心旷神怡，许是昨日祠堂里进香磕头显了灵，今儿个赌档尽逢夯货，手头的黑头将军，骁勇常胜，颇长脸。本着渐渐盈科，不可一蹴而就，早早离了局，拿着澄浆泥烧的蛐蛐罐，转头就迈进过客茶庄。逢休沐，泡茶馆，斗蛐蛐，进了老爷子耳，定挨排揎，可就如汤克昌那小子常言，君子虽不玩物丧志，却亦可借境调心，只当略作消遣。落坐听了半日讲古轶事，刚欲吩咐茶博士，将盏秋茶来，就见那头引来个熟人，略怔愣起身迎过去，行个晚辈礼】
巧了，韩二爷

【熟客留座是茶坊惯例，小二殷勤，白巾子往肩头一搭，一路分花拂柳便送我到桌前，刚要落座，见有人迎上前来，恭恭敬敬行的是晚辈礼，当即展颜，虚托一把。】
原来是公孙大人的公子，倒是有段时日不见了，亏你记性好，还认得我。
【我曾在云麓书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他尚年少，再便是听他父亲提及，知他是进了国子监。招呼小二也给人看座。】
一人，来喝茶还是听书？

【四九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各府之间总有些往来，同眼前的韩二爷，独在书坊随着老爷子见过一遭，却是印象深，今儿个既遇了，若不上前一见，实在失礼，听言拊掌欢咍】
自是识得韩二爷，许久未见您却还是当年英姿
【甭管怎么说，巴掌不打笑脸，好话入耳总悦人，左右独一人，索性随人落座】
即是喝茶，亦是听书，早便闻这茶庄说书的功夫深，今儿个特来领教

【我识得公孙大人多年，不论是在户部之时亦或在书坊见他总是不苟言笑，他的公子倒是全然不像他，一双桃花眼不笑带笑，琼鼻薄唇，风度翩翩，一句话道出口来闻者惬意。】
英姿当年不曾有多少，如今更是不敢当。
【摇头笑笑，落座后方见一旁桌上已有茶盏，想他兴许已来了一会儿，不过一人独坐又怎如二人共饮。让小二上一壶铁观音，杯盏二个，盐炒银杏果一盘。闻他说领教，不免打趣。】
说书的舌灿莲花，你若学了去，是要作何用？

【热闹茶馆里听书，独一人倒也不显乏味，只是终究比不得俩人相对而坐，品茗言笑来的好。自不会推辞好意，坐的踏踏实实，接了小二斟满的茶盏，握在手，不急往嘴里灌，听韩二爷打趣，不由笑了，信口胡诌道】
圣人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小子学不章句，才不弘通，向这说书的先生学巧了舌头，也算极好。或能效仿上祖公孙挥，擅修饰之能，娴于辞令

【好小子才思敏捷，一通言语下来在情在理，顺带还扬赞上一番上祖，回想我俩个儿子，同是双十不到的年纪，恐怕加起来也不及他能说会道。】
听你这般说，倒真算得上博采众长。
【公孙一族世代为官，几位大人在朝中俱是位高权重，为人敬仰。收了打趣的话头，转而看向说书人，上一阙词尚未完，他不急，底下人也不催，乐得消磨时光。】
不过舌灿莲花换句话也能叫口若悬河，用好用坏全看人了。

【幼时便擅些小聪明，爱抖机灵，因这上嘴皮子挨天，下嘴皮下挨地的甩嘴皮，未少挨爹训斥，只年少心性，学不来那四平八稳，惯会插科打诨的诙啁。思及到底长辈前面，未太佻脱】
哈哈不敢话太满，只当恭谨些恭谨些
【国子监里各色人参差，在九思堂里未学得的，国子监里学个齐。同汤克昌那小子方家胡同里流连，倒也稍沾市井气。这边同人说笑，未耽误听说书的摆划，浅抿口茶，笑应】
确是如此，一样的本领，用的好了一个叫法，用不好了就又是一个叫法

【看他眼角眉梢一派笑意，少年焕然真如芒种艳阳，同是听书，身旁多这么一人可比我独自一个来得有意思多，手下斟茶，又剥银杏果数颗，递于他。】
佐茶佐酒最爱此物，可比花生入味，你也尝尝。
【茶馆中互不拘礼，年岁辈分皆可抛之，横竖都是听书人。】
好不好的，有时也难评说，同样的人和事到了说书的嘴里可不就颠来倒去了，没准过一世，换个说书人，故事又变不一样。

【抬手从韩二爷手里接过剥好的银杏果，自不会同他客气，送嘴一颗，连着又送一颗，确是比之花生别有一番滋味。不由咂嘴赞叹】
倒是头次以此物佐茶，确是别有一番滋味
【向来佐酒离不了花生酱牛肉，下遭倒可再添个银杏果来。擎了茶盏，手里摩挲，抬眼瞧着上头正起劲儿的说书人，俄而想起胡同那边郭家太爷说的，但凡有点人缘的，必然不是演了八角鼓，便也寻个找人搭伙的活计，不会独一人说书。甭管是不是歪理，乍听却有些道理】
还真是如此，说书的也讲师承，不过要我说，估计也不过是给个引子，到最后一样的故事，能翻好几个版，但看能不能圆过去

【看他吃得痛快，我也乐呵，丢几粒到口中，银杏果软糯，咬在嘴里不发一声，食客也算文雅了。】
说道佐茶，上一回还有人荐我烤红薯，一尝之下更是惊喜，可见打破常规总有收获。
【端茶慢饮一口，茶味尚可，台上说书的正一人分作二人在自个儿与自个儿对话，抑扬顿挫间引人入胜，竟忘了那是一人为之，功夫也便在这里头了。】
所言不差，说书的是抛砖引玉，到最后能不能圆过去是他的本事，可故事到底还是听在人耳朵里，一百样人有一百样的结论。

【手里几棵银杏果，配上茶味甘冽，正对胃口，思及下遭真当试试以此佐酒，却又是想起耳闻过的一桩事，擎茶盏浅饮一口，笑道】
那我下次得试试，说起银杏果，我倒是突然想起来，有人用其泡酒，治久咳，也不知是不是真见效
【打小便喜听讲古，不是同娘那儿听孙猴子，就是扯着壮履他爹听那绿林好汉，到后来便是泡茶馆听说书，螳螂武士，戍卒烽炲到朝纲社稷，再到悬案民生，总之顶喜欢听一桌一人的摆划。】
对，但就是如此，我才觉得他们厉害，要是总千篇一律，早腻烦了。而且他们还是都揉碎吧了讲，有滋味

儿时在老家偶尔贪一嘴，总被吓唬说果实有毒，七颗毒发，颤颤巍巍吃到第六颗便罢手，你这银杏果能泡酒治久咳倒是头回闻，得要问问效果如何。
【每每见他父亲话总也说不多，大抵对着从前顶头上级，不好率性而谈，可这会子却不一样，茶馆跑堂的、卖瓜子的、吆五喝六的，合着说书先生手里一下又一下的板子，全都述说着一个意思，随意。】
是啊，趣就趣在不叫人腻烦。
说起来，公孙公子爱听哪一出书？

【百闻不如一见，所谓银杏泡酒治久咳，自己只是耳闻，想来也是小偏方。不过银杏入药，自己倒是在书上偶有瞧过，似是能润肺，若是顺着这个想，或许还真不是唬人。听言一笑】
哈哈既是有这么个说头，还真得当个心，毕竟什么都是过犹不及
【两人就着茶听着书，时不时聊上几句，实在惬意。顺其起壶，给俩人俱是添上】
倒也没特别喜欢的，不过听过个九头案却是印象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