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郁结、担忧、烦心，在他的第六感告知自己目前被人跟踪了以后，朴淳津的脸色黑得达到历史新低……
其实朴淳津也算是消息灵通人士，同华城里有个什么动静，他都会很快知晓，但这只是就一般情况论。迁扯到政治波动向来就很难预测。
　　比如这次，太子爷突然到访，让同华城的治安市貌一下子成头等大事。太守大人对几个城官下了维护治安的严令，但又语焉不详，弄得底下的官员云里雾里，下手时的‘过犹不及’也在所难免不是？
　　所以，朴淳津此时这身‘我是混混’的街匪路霸装扮简直是太不合时宜了。他在街面上逛了没多久，就被一个巡街的官差当作‘危险人物’盯住，只待人手聚齐，上前拿人。
　　
　　朴淳津几乎是立刻就觉出来有人跟踪，一面心下纳闷，一面穿行在人群里试图甩掉尾巴。
　　走过小街，穿过巷子，挤进集市，晃过酒楼……没三两下便把盯梢的给甩了。
　　朴淳津站在街角，透过石头墩子向后张望那个失去目标的官差，摇头撇嘴、语带不屑，“哼！新——手——！”
　　
　　朴淳津整整衣服拉拉帽子，托起鸟笼子，刷地打开折扇一步三晃的继续去欺压（吓唬？！）良民。
　　没几步远，又生出受人紧盯的感觉，朴淳津顿时感到一阵烦躁，转过身狠狠地回瞪过去。
　　这一瞪不要紧，待看清了对方是谁，朴淳津脑子嗡地立刻大了一圈。
　　只见路边不远的茶摊里坐着一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锦衣青年，星眸朗目，不怒自威，坐在简陋的茶棚里也丝毫不减其风华气度，而这位贵人此时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
　　
　　朴淳津第一念头是脚底抹油赶快溜；
　　转念一想那样太明显，又镇定下来——就装作不认识，然后把眼神平静的滑向别处……
　　眼神刚滑开一半，他又猛然想起上次就是这么被识破的……
　　不行不行，还是当作陌生人随便用眼神打个招呼！
　　算了，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也不行，万一是天罗地网，跑也没处可跑。
　　或者……
　　还没等朴淳津找出个好法子，只听那边贵人开口说话，“朴淳津，琢磨完了吗？琢磨完就过来，难道你还要我倒屣相迎？”
　　

第四十二章 面对牢狱之灾




　　朴淳津看着那抹墨黑，坚定且不容拒绝，把自己全身笼罩着、束缚着，无处可逃。
　　明明已经是下定决心的事情，明明已经被埋藏内心深处决定永远不再碰触的秘密，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依然能清醒维持的假象，但在他面前仿佛脆弱得不堪一击。
　　仿佛他知晓自己心底最晦涩的过往和最不为人知的酸楚。
　　视线逐渐模糊。
　　
　　「为什么害怕？」
　　为什么不？
　　他怕感情太热，怕思念太浓，怕心底某种按捺不住的情绪，怕他眼底的那份炙热跟坦然，怕不由自己地回应感情，怕迈出的那一脚让他们两个都万劫不复，更怕身份的秘密被揭开…无法面对，无所适从……
　　他们之间的……太复杂了，复杂到脱离他的掌控，让他心惊。
　　时间就像个巨大的过滤器，隐晦不清的，潜于表象的……总能被它滤到清澈见底，无所遁形。
　　他们两个分开两年过半，可以让他认清很多…事实…和感触。
　　心已不像离开时的那种懵懂与单纯，多复杂的感受其实归根结底就那么回事儿。
　　他太冷，太渴望温暖；
　　他太累，太渴望有人可以短暂地借他靠一靠；
　　他太迷茫，太渴望有人带着他走出一片迷障。
　　前方如此阴霾，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走多久。他知道自己的某个部分正在一点点消亡。
　　他需要救赎……
　　
　　“试着信赖……”文政赫蹲下来，轻轻抹去朴淳津脸上的泪水，温柔地像在催眠，眼睛里的暖意一点点瓦解着朴淳津冰封起来的坚厚防线。 
　　“我…我……”
　　“嗯？”浑厚的声音散发着完全令人信赖的安心，手撩起朴淳津眼前的刘海，一点一点地引诱着……
　　“其实……”朴淳津眼神无措，开口的嘴形换了又换，“我……，”
　　“事实上…我…”朴淳津眼神恍惚闪了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头不着痕迹地转开一个角度，“我有空间幽闭症，在狭小封闭的地方会让我焦虑、不舒服。” 
　　文政赫的神情不改专注，视线如影随形，依然强迫他跟他对视，“就只有这样？”
　　“我……”朴淳津闭上眼睛，“这…这里的味道很难闻，我……很气闷。”
　　
　　文政赫看着朴淳津闭上眼睛，知道他又选择缩回自己的壳里。他顿了一下，最后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坐下来，把朴淳津揽到胸前，“那就闭着眼睛吧！”
　　文政赫一手用袖口帮朴淳津捂住口鼻挡住瘴气，一手轻拂着他紧绷的背。
　　文政赫看着外面的天井，心中满是挫败。

这一点儿也不像自己，定下计划，执行到底，面对残部，一举击溃才是正常。明明知道朴淳津像只狐狸狡猾一世，偏偏又总是乌龟一样深深地缩在自己的壳里，明明知道诱他出壳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就在刚刚，就在他已经走近边缘的时候，只要自己略施压力……
　　但正因为面对的是朴淳津，自己终究硬不下心肠，又被他逃了。
　　为什么他要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　
　　
　　城务衙门下的衙役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招惹到了什么人。
　　对他们来说，那只是两头撞到他们手里的大肥羊。
　　从两人的穿戴就能看出来，这笔保释金只要随便敲敲，至少能让他们有顿好酒吃吃。
　　再吓唬吓唬，起码有一阵子他们不敢再上街混事，上级的交待也算完成。
　　罪名？
　　冤枉？
　　笑话，喊冤能怎么样？随便揪出几个路人作证，也能无中生有，谁敢跟衙门的官差过不去？
　　仗着这点儿底气，跑腿给‘犯人’家属送信的两拨官差从没想过他们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同顺客栈
　　殷乾他们已经在客栈的大堂里焦急地等了许久。
　　太子给他们一整天的功夫去朴淳津的宅子踩点儿，等他们潜入那里才发现，里面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宅子虽然占地颇广，不过大部分都是闲置的，里面的人老的老，少的少，人数少得可怜，掠过几眼就能马上明了，没有什么危险性，所以没过多久他们就回来了。
　　一回来，才发现太子爷不在。
　　先后几拨人出去找，这下眼见着天色渐暗，还没见到人影，心下焦急可想而知。
　　这时两位官差从外面迈步进来。
　　“哎，两位官爷，什么风把两位吹来了？正巧，小店刚来上好的……”小二鞍前马后的张文着。
　　“爷今儿公务在身，找你们家掌柜的……”差役打断小二，直奔台前，“掌柜的，我问你，你这里的客人可有叫殷乾的？”
　　掌柜听闻这话一愣，眼睛不由自主地往殷乾那桌上瞟。
　　殷乾一听到差役的叫出他的名字，也一愣，耐下心中隐约不好的预感，起身往那边走过去。努力缓和自己的语速和口气，“在下就是殷乾，请问官爷有何贵干？”
　　

差役抬眼看看殷乾，只觉得此人目露精光，锐如鹰隼，一身逼人气势直直压下来，让两人不由得一闪神，又继而勉强镇定，装摸作样咳了一下，“这个你可认得？”其中一个差役一伸手把一块白玉从袖袋掏出来，在殷乾的眼皮底下晃晃，便又揣回自己兜里。
　　尽管只是一晃而逝，殷乾还是立刻认出那是太子身上挂着的配饰。“这是我家少爷的……”
　　“认得就好，”另一个官差懒懒的打断他，“你家少爷今天上午当街闹事，现在被拘在城务衙门，叫你去保释。”
　　“当街闹事？”
　　“拘禁？”
　　“保释？”
　　殷离他们此时也围上来，表情阴沉，目光凌厉的看着两个差役……
　　
　　………………………………

 
城北，朴淳津的豪宅
　　
　　两个差役在门口等了很久。等得天都快黑了。
　　最开始敲门，门很快就开了，然后门房只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就留了一句‘去通报！’便走得不见人影。
　　他们只好等，等得久到险些以为自己吃了闭门羹，才终见到所谓管事的人，一个斯文秀气，眼神清冷的年轻人。
　　
　　郑谋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差役，丝毫没有抱歉或者请进的意思，语气冷冷，“有何贵干！”
　　此刻的两个差役也是一肚子火，其中一个把朴淳津的扇子扔给郑谋，“看清楚，你们家少爷现在正在城务司拘着……”
　　另一个接话，“若你想要你们家少爷少受些皮肉苦，趁早准备出五十两赎……”
　　郑谋接过扇子，瞟了一眼，嘲弄地笑笑，“我家少爷？真是稀罕！我家老爷尚未娶妻，生不出会上街惹事的儿子来。再说，我们家老爷是栗州按察使，早在十几天前就带着家眷走马上任了。本府上下一个人不缺，你们弄清楚了再来讨，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这里推，坏了老爷的名声，就算你们大人也是担待不起的！不送！”
　　咣铛——
　　大门当着两位官差的面关上，两个差役挨了一顿冷嘲热讽，闹得灰头土脸地，还险些被门板拍中。
　　
　　郑谋拍上门板后，握着扇子闪身跳进门房的屋子，郑尘，郑荫他们几个脸上用灰涂花、一身灰黑相间的‘迷彩装’，在那儿等着了。
　　郑谋开门见山，“他在城务衙门。”
　　郑尘纵身窜起来，一把抓起炕桌上钩钩套套，“那还等什么？”　
　　郑谋也迅速的换过衣服，最后无奈地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扇子——那扇子是他的，是今早上朴淳津为了当混混糟尽人，顺手从他那里抢过去的。
　　郑尘那会儿还玩笑似的说他这个鱼肉乡邻的混混会被人告到刑部大堂……
　　不料想，一语成谶。
　　郑谋转过身去，手一挥，“出发！”
　　
　　早在门房见到两位官差，然后告知郑谋那会儿，郑谋他们就开始做准备了。
　　所以，郑谋一行人几乎没有任何耽搁，甚至在两个跑腿的衙役回来之前，就抵达了衙门后院的囚舍。
　　郑尘无声无息地翻墙越进，与郑荫联手放倒几个守卫，然后绕道后门，把门外等着的一竿子弟兄放进来。一行人悄然潜入衙门牢房所在的院子。
　　站在天井处，他们环视四周……甚至仅仅凭着气味，就从一堆乞丐流浪汉中间，锁定了朴淳津的所在。
　　
　　喀嗒——
　　轻微一声响，锁落门开，郑荫第一个冲进去，郑尘仅随其后看都没看清楚张口就叫，“老大！”
　　朴淳津朦朦胧胧的呓语一声。
　　“你们就是朴淳津的护卫？”
　　郑尘忽闻一个陌生且威严的声音吓了一跳，仔细定眼一瞧，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正抱着朴淳津。
　　“你…你是谁？”
　　“他受了风寒正在发热，你愿意在这里耗着，弄清楚我的身分，还是要尽快离开找大夫？”
　　郑尘没再问，和郑荫赶忙退出来，即便灯火朦胧，他们也能看出大概——朴淳津的脸色不太对，唇色泛白，眼睛紧闭；那个青年人气度卓然，佩饰华贵，现在仅身着中衣，外套盖在朴淳津的身上——看起来没有恶意，当务之急还是朴淳津的身体比较重要。
　　
　　文政赫抱着朴淳津走出来，借着夜光逐一看过郑尘他们几个，最后开口吩咐，“你们选一个人留下来，接应我的手下……其余人，走吧！”
　　郑谋一行人在朴淳津的调教下并非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小儿，但文政赫淡然带着命令的祈使句，让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气势，什么叫威严，连自己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地服从了一个陌生人的指令。
　　
　　当殷乾他们拎着废手废脚的两个差役到城务司的时候，文政赫和朴淳津等一行人已经坐上郑谋事先弄来的马车，无惊无险地离开衙门。
　　
　　“尔等何人，敢在公堂之上咆哮，伤害官爷罪加一等，来人……”
　　未等城务使摆好威风，殷兑过去，一把把他从公堂的案子后面拖拽到面前，拿起从差役身上搜出来的玉佩，举到他的眼前，“你的手下目不识丁，虽罪无可恕但情有可原，你呢，你也不认识字吗？”
　　玉佩背面的皇家标记赫然在目，上面的宝熙字样分明表示了玉佩主人的身份。
　　城务使看得清楚，却恨不得自己是瞎子，就此两眼一翻不省人事，再也撑不住身体，化成一滩软泥倒在地上，连半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衙役并不清楚玉佩上的关键，但凭架势也明白这是一伙连老爷也惹不起的人，勉强支着发软的腿，牙关战战跑到前面小心带路，直奔后院牢房。
　　
　　一行人到了后院，才发现门口的三个看守已经被撂倒，后院的门大敞，众人皆是一惊。
　　衙役们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丢失人犯的渎职之罪，而看了这伙惹不起的人的脸色，更感绝望。
　　而殷乾他们则迅速联想到——刺客、皇储、皇位……
　　飞奔到院内，只见一个牢门大开，门口隐约见一个人影斜靠在门口。
　　“谁！？”
　　“殷乾？”那人影开口问道。
　　殷乾向前跨了一步。“我是！”
　　“你们家少爷已经走了，怕你们扑空，叫我在这里接应。”郑尘耸耸肩。
　　没错，他就是那个被留下来，当看门的倒霉鬼。
　　
　　月色晦暗，对方是敌是友还难辨别，小心为上。
　　殷乾他们几个互相飞快的对视一眼，决定兵分两路，殷乾、殷离和几个人走前一步欲跟郑尘走一遭，而殷震、殷兑和其余人暂且留下善后。

殷离清楚的记得打开门那一瞬间，满屋子的愕然……
　　事情更大条了，怎么连刘太医都假借告老还乡之名，来到这同华城给小淳津当起了专属大夫？
　　回想主子爷见到刘太医时的那个脸色……
　　他和殷乾几个人，借那个机会赶紧溜出来。他发誓，那会儿屋子的空气都是拔凉拔凉的。
　　看这个情形，暂时他们不可能离开了。
　　
　

　殷离到了大厅，看着对面几个满脸敌意的毛头小子，眼睛转了转，走过去联络感情。“嘿，身手不错，学了几年了？”
　　郑谋横跨一步，截住他，“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殷离笑了笑，“呵呵，你们别紧张，我们跟小淳津是老相识了，没有不良企图，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你若怀疑我们大可以留在这里一宿防贼似的继续大眼瞪小眼，不过刘太医年纪可大了，你们最好给他老人家准备出一间屋子休息，小淳津的病可全指望他了。”
　　“太医？！”不止一个人惊呼出来。郑荫、郑尘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太医？！不是唱戏里面说的那种专门给皇帝老子看病的郎中？
　　

“嗯？你们不知道？小淳津没跟你们说过么。”殷离假装惊讶的看他们几个，“小淳津的病从来都是刘太医亲自过问的，绝不假手于人。”
　　殷离看着情绪明显受打击的小子们，继续施压，“在京城的时候，小淳津身体特别不好，喝药前总要先进点儿温性甜汤，免得把药汤吐出来，现在看起来好多了，不过你们最好还是让厨房预备些。”
　　“嗯……最好顺便给我们也弄点宵夜，被小淳津折腾这一遭，午饭晚饭全没顾上。再说，你们晚饭恐怕也没吃不是？”
　　
　　郑谋低着头寻思了一下，起身出去吩咐下人。
　　殷离暗自得意，小淳津的这种迂回推进的法子还真管用！
　　三言两语，既没道出身份，又占了主导地位，这帮小子到底还年轻，跟他们不是一个级别的。
　　

　　殷离想得太简单，他也不想想‘十二兽’是什么人？！都是朴淳津手把手教起来的，就是一窝狐狸！
　　尤其是郑谋，心思鬼着呢。
　　朴淳津和文政赫手下这两帮，一方血气方刚，一方目中无人，一方觉得自己引狼入室，祸及亲人，一方不屑辩解，觉得对方大惊小怪……
　　这样的两伙人能安生的处到一起吗？
　　
　

朴淳津轻轻晃了晃两人的手，“叫伯伯！”
　　俩孩子一阵迷惑，咂咂嘴，好半晌没吭声，最后张嘴，“叔叔！”
　　
　　拜家里人口结构不寻常所赐，朴家的俩宝贝最先会叫的是‘爹爹’——包括亲爹和干爹，然后是‘叔叔’——很多很多叔叔，然后是闲杂人等，叫过‘爷爷’、叫过‘嬷嬷’……
　　‘伯伯’？没学过，所以按照人家俩人的习惯，只要不是爹爹都先叫叔叔…… 
　　
　　文政赫看着两个孩子，应了一声，把他们接到自己的膝头上，接过朴淳津手里的汗巾继续把他们脸上蹭的脏东西一点点擦掉。
　　露出本色的小脸，让文政赫有一瞬间的闪神：光亮亮的大脑门，毛茸茸的卷翘睫毛，圆滚滚的黑眼睛，还有肥嘟嘟白里透红的小脸蛋，真是漂亮的孩子，招人疼到骨子里，这种感觉跟儿时记忆中的忠载很像……
　　“子藤？子菲？”文政赫指着那两个相似的小脸蛋确认，他抬头看朴淳津，“这就是你期盼的生活？”
　　“我已经莫大满足。”朴淳津平静回应。
　　“即使你的才华、抱负被埋没也一概不在乎？你想以后就这样围着妻子孩子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朴淳津顺着文政赫的误解，轻挡了一下，“平淡是福。”
　　精彩跌宕，生离死别……他经历的比旁人要多得多，厌倦了。
　　他知道文政赫在想什么，抛却感情滋扰，单凭着自己脑子里的那些‘小花招’，也会成为被招揽的对象。
　　不是不想为他出力，只是在他身边，心迟早会脱离控制，既抵不住波澜，也撑不住痛。
　　他们是兄弟！
　　这个事实让他既欣慰又恐慌，充满幸福又唯恐避之不及。
　　真的，真的怕万劫不复……
　　“你我心里有数，我并不是那种缺我不可国士，没必要死攥着不放。”朴淳津语气里满是理智的冰冷与倦怠，“人各有志，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理想，凡事别太强求了。”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不置可否的文政赫。
　　
　　…………………………………………
　　

　
　　“在干什么？”
　　“如你所见。”朴淳津低着头，忙着手里的活计，对跨门进来的太子爷头也不抬的随口应着。
　　招呼什么？反正都是不请自来的，一大群人在他家里白吃白喝住好几天了。
　　
　　“没想到你还会这个。”文政赫拿起桌子上泥塑，放在手里端详。从来没想过猪也能有这么惹人爱的样子。
　　“给俩宝贝儿捏的……怎么样？”
　　“嗯，挺不错。”
　　“承蒙夸奖，不胜感激。我还以为你会说我玩物丧志呢。”他仰起头看了一眼文政赫，忽然笑了笑，边捏边道，“想知道我真正的专业是什么吗？”
　　专业？
　　文政赫愣了一下，嘴里玩味了一下这个词，“你是说……你真正专精的东西？”
　　朴淳津冲着手里的东西努努嘴，“这些都只是我个人爱好，用来打发时间放松心情的小花招，跟我在太子府做过的那些事儿……大同小异。”
　　他放下手里的半成品，抬起头很认真的看着文政赫，“其实，我真正的专业是……音乐和古典哲学。”
　　见到文政赫的表情，朴淳津也扬扬眉毛，“……很意外？觉得我没那个气质？”
　　
　　“从没见过你弹琴。”
　　“你不相信我，”朴淳津的语气肯定，却无所谓地耸耸肩，“也对，对你来说，我几乎没有什么信誉度。”
　　“你现在……是在向我保证，从今以后都不再对我说谎了吗？”文政赫一针见血。
　　朴淳津看着他，噗哧一声笑出来，“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还真懂得抓住机会。我猜想即使你没有从一出生就成为太子，也会努力达成这个目标吧。”
　　
　　朴淳津说笑完了以后，转脸一副正色地对文政赫道，“你知道我刚刚说的是实话，在这事上骗你，没必要！”
　　“你选择开始说实话了，”文政赫捋了捋朴淳津的刘海，一脸严肃，“我不会给你留退路的。”
　　“从现在开始，我会试着努力地对你说实话，但同时，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不要在背后调查我。”朴淳津同样严肃。
　　“可以。”文政赫简单的应承。
　　
　　朴淳津暗地里长松一口气。

陌生的环境，孤独的人生，亲人、朋友对他来说都是禁忌，他害怕不可预知的未来，他害怕命运的再一次的打击，付出情感的后果……让他心力交瘁。
　　他的勇气、热情早已殆尽，他已经畏手畏脚，踌躇不前，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能有一方天地任自己龟缩，他就知足了。
　　
　　他空乏了，也恐惧了。
　　而且他有预感，这一次将会更猛烈，更彻底，更毁灭……打击。
　　对文政赫的情，他已经陷得够深，已经站在临界点上，无论向哪个方向跨出一步都是灭顶之灾，因为他们之间，命中注定……不得善终。
　　亲密到了一定程度，身份迟早会曝光天下。
　　然后呢，他的爱怎么办？这么变态的感情如同洪水猛兽，会让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弃他如敝屣吧！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文政赫放过自己？
　　他真的…真的已经怕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可以任他挥霍……，他的感情都…不得善终……最后烟消云散。
　　他如此…一贫如洗……就不要再试图榨出些什么。
　　文政赫他什么也不知道，只会一直……不停的…不停的强迫他……
　　
　　文政赫本意是想逗他开心，却见这副状况，他手一伸强行把朴淳津揽在怀里，连声安慰“我在这里，朴淳津，没事儿，闭上眼睛，就静静地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我在这里，别怕，一切有我……”
　　文政赫怎么会不了解他，他躲起来无非是编造一个又一个看似合理，且逻辑严谨的借口，为多日来不在掌控下的事情做解释，只不过这次的谎言，他想蒙蔽的对象是他自己。
　　他那些谎言编织出来的美景如井中月、镜中花，现在被自己识破，然后又残忍的把他拉回现实。这让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平缓有力的心跳像用作催眠的节拍器，一点点松弛朴淳津紧绷的神经。
　　
　　从中午到傍晚，两个人的姿势几乎从未改变过，文政赫紧抱着的手也从未松懈。
　　朴淳津渐渐平静，颤抖的身体也不复颤抖。朴淳津虽然平复，却动也没动地依旧趴在文政赫的怀里，文政赫安抚他背上的手也从没停下，两个人相依在树杈上。
　　文政赫真切地感受着怀中人的情绪，放心下来。文政赫轻抚着怀里的人，“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朴淳津你一向勇敢聪慧，我不会伤害你，承认你我之间的情谊也不会伤害到你。”他低头亲了亲朴淳津的头发，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朴淳津，试着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只要相信我……”
　　
　　从傍晚到深夜，
　　大概是靠近荆江的缘故，即使盛夏的夜晚，空气中也泛着丝丝凉意，文政赫怕朴淳津刚痊愈的病又复发，捋着他的头发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
　　“很晚了，我们下去吧！”
　　“……”
　　“你手下那帮人还不肯休息呢。”
　　不仅仅是朴淳津的手下……远处火把的光，已经延伸到大街小巷，隐约见到了盔甲、刀剑反出来的青白光芒，这回的动静真的闹大了。
　　“……”
　　“天气这么凉，你肯定扛不住的。”朴淳津的手冰冷冰冷的。
　　“不，我要在树上……我还没熟呢！”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文政赫的嘴角也止不住向上翘了翘，他把朴淳津调转了一下，让他的脊背完全贴到自己的胸前，环着他腰的胳膊又紧了紧，确保他不会受冷，“好吧，那就再等一季，等你熟了我们才下去。”
　　
　　从夜半到黎明……
　　清晨时分，他们两个头靠着头，肩叠着肩，坐在树上相依在一起。越过院墙能看远处的江水。
　　火红的太阳慢慢从江面上经洗礼而出，腾地跳上天空，肆无忌惮的挥洒着光和热。
　　新的一天。
　　
　　朴淳津转过头看着文政赫，文政赫低头亲亲他的眼睛。
　　“天亮了，这回熟了吗？”的
　　“我想……我们可是试着交往一下。”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第四十六章 失踪的两个后果（上）



　　文政赫和朴淳津那晚的双双失踪引起后果无数。
　　很多后果，例如让众人悬着的心落地啦；例如大家看他们两个时的暧昧眼神啦……小得不值一提。
　　金童、玉童，看起来就很配！
　　还有一些稍为麻烦，比如那晚为了找到他们折腾得太凶，殷乾他们一时不察，惊动了官府，然后太守更是动用了同华城十八路护城官兵彻夜搜查，还差点叫京湘营的驻军过来……虽然最后被殷乾他们冒死抵住了，善后工作还是相当令人头疼。
　　
　　除了所有这些，还有两个后果非常严重，影响非常深远。
　　第一个后果是关于朴淳津的。
　　自从那晚‘熟透了’从树上下来，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大为改观。
　　朴淳津试过挣扎，却好似掉进了蛛网越缚越紧，在险些情绪崩溃之后，他最终选择投降，选择面对文政赫。
　　是绝望迫使自己产生的积极情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就好比人在倾盆大雨时总是下意识抱头鼠窜，到处躲雨，头顶着一切能找到抵挡片刻的东西，生怕淋透了身子。
　　其实，即便淋湿了又会怎样？
　　回到家，洗衣服，洗热水澡，然后浑身放松，美美地喝上一杯热茶，生活如常。
　　反过来想，即使带着伞，在大雨面前难道就能‘滴水不沾’？衣服总会湿，到家了以后总会脱掉扔进洗衣桶，总会去冲个热水澡驱驱寒气。
　　有差别吗？
　　既然都是在劫难逃，比起先前四处躲雨如此慌乱，倒不如闲庭信步，彻底潇洒一回。
　　现在的情形如此相似，左右不过这样，既然逃不过文政赫的步步紧逼，那他就不逃了。
　　
　　人一向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的执念，朴淳津觉悟到长久以来他的抗拒也许就是他们两个人感情的‘催化剂’，也许一旦深交下去反倒不合适，转而淡然无味。
　　尤其是文政赫，他有太多选择，太多责任和太少的时间，自己的情感也早就意冷倦怠，培养爱情的各种有利条件，他们都不具备。
　　爱情本来是由双方面的情感组成，需要建立在许多方面的契合上，比如爱好、性格、人生观、价值观……稍有不合适就会毁了原本就脆弱的感情基础。
　　爱情本身有如此不确定性，他和文政赫在人生经历、世界观方面更是有上千年的差距，如果他们能像普通情侣那样相处几次，他几乎可以预见这场交心根本是白费力气。
　　到最后，即解放了自己，也会解开文政赫的执念，由此重归起点。
　　

事到如今，只有朴淳津在他的身边，他才能护他周全。
　　
　　朴淳津苦笑，心道，“不是我不想过去，我若过去起码得穿过两道剑阵，你指望我到时还能是完整的吗？”
　　无暇思考，眼见着对方横胸劈过来，朴淳津侧头狼狈一闪，将将擦着边钻过去，刚到那刺客背后，人家转都没转身，反手就是一刀——好像背上长眼睛。
　　朴淳津姿势用老、后继无力，真是避无所避，几乎算自己往刀刃上撞去……
　　文政赫竭力扑过去，可事实是——距离太远，根本徒劳。
　　
　　说时迟，那时快，
　　朴淳津只觉得这回天地不灵，不死也重伤的当口，脖领子忽然被人从背后拎了一下，正好卸下自己身子向前的冲力。还未知怎么回事，眼见着面前支着的钢刀被斜插过来的一把剑挑开，然后朴淳津才发现几个新来的青衣人加入战局。
　　刚刚在身后拉开朴淳津的，也是个青衣人。他把他拉开，解决掉那个刺客后也冲进混战圈。
　　——是自己人？！
　　余下的几名黑衣刺客，在这伙生力军的力量下，三下五除二很快就被收拾利落了。
　　那几个青衣人把这伙刺客收拾完以后，转向朴淳津微微鞠一躬，嗖嗖嗖——几下又窜得不见人影。
　　神出鬼没。
　　
　　无暇猜想那些人的身份，朴淳津顶着略显苍白的脸跑到文政赫跟前，撕开那截袖子，一道狰狞的血口子就这么露出来，“你没事吧？”
　　伤口很深，很有可能伤了筋骨。
　　朴淳津拿起汗巾，绑在伤口上方强压止血，但血还是迅速渗透过来，浸湿了淡青色的汗巾和层

层宝蓝色的绸缎，嘀嗒嘀嗒的往下滴，地上凝结住的血渍衬在碧绿的草地上，额外刺眼。
　　朴淳津的手指开始颤抖。
　　
　　“朴淳津…朴淳津，看着我！”文政赫抬高声音，“看着我，别怕，都是皮外伤，我不会有事的。”
　　朴淳津看着文政赫坚定的眼神，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吐出，反复一次，遂睁开，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明，脸色依然不好，但动作和语调已经开始稳健下来。
　　
　　“他们是谁？”朴淳津迅速地撕下一大片衣服下摆，又扎了一层，然后做了个简易的三角巾帮着文政赫把受伤的手臂吊起来。
　　文政赫一眼扫尽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语气淡定，“也许不想让我顺利登基，很多人，都有可能。”
　　“带回去审一审！”
　　“已经死无对证了。他们都是死士，任务失败就是死路一条，不存在活捉的可能。”
　　“被你杀的都死了，我那儿不还有六个？”朴淳津冲地上努努嘴，“强力迷药，起码明天才会醒，审问的事，不用你操心……”
　　
　　伤口的血渗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但是文政赫的脸色已经有些失血后的灰白感，必须尽快回家，家里有刘太医坐镇。
　　包扎完伤口，朴淳津站起来试着提了提那几个没知觉的刺客，太重了。
　　“得把他们运回去……”
　　文政赫受伤，伤况不明，肯定不能再用力。自己抬不动，身上的联络焰火在白天使用简直就是白浪费……
　　“你也别‘微服私访’了，这都快被人杀到家门口了。赶紧亮出身分才行。”
　　得到文政赫的首肯以后，朴淳津猛一抬嗓子，“杀人啦……快来人哪，杀人啦……”一边喊一边往竹林外面跑。
　　一会儿的功夫，朴淳津绕回来，到文政赫身旁，“世人就喜欢看热闹，好了，应该已经有人通知衙门了，一会儿衙门就能来人，免费力工。”重要的是有官兵一路护卫，他们的安全也能暂且保证。
　　
　　文政赫靠着竹子，一直深锁眉头，他见朴淳津情绪已经大为稳定，开口问，“朴淳津，那些青衣人是谁？”
　　朴淳津一愣，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我怎么知道，他们是来救你的。”
　　“不知道么……”文政赫见朴淳津的神情，便没有多问，只是皱着的眉头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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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花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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