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是......忘却者。连那忘却的是什么都已忘却。那高中的记忆在记忆中只留下浅浅的痕迹，淡漠的轮廓，依稀记得一些，但那当中却似有些什么确乎忘记了，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记不起来。就像从相册中拿走了的几张照片，是从那似悲似喜的过去岁月中远去的。而又不似忘却，而应该说是，凭空地，消失了，连痕迹都不存，也不留哪怕一点蛛丝马迹让我循迹追寻。我已忘了许多事，那时的许多人事都已记不太清，但我早已忘却那部分记忆的事我却记得真切，或者说，没有办法不去在意。我常对着记忆空荡的残垣，追缅消失在空中，淹没在风里沉默的过去。
那些生命里的过客，错过了便错过了，忘记了便忘了，互不相欠。而忘却的却不容我就这样释然，这总让我感觉，那荒芜之上曾有人在，活生生，带着音容笑貌。伊应当曾经这样边舞着边笑着在我身边摇曳，一步一跳，笑靥如花。而那暖暖的阳光倾泻而下，每每落在伊长长的黑发上，总要散出漂亮的彩光。我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这场景，这场景却如破灭的泡沫崩溃的狭小天地一样消逝，独留下巨大的空洞，及我满满的虚无感，似一个不容触犯的无言禁忌。
北河的水，奔去来兮，千载有余，而这千年来，真真实实活过的人呢，除了些许幸运儿不至于无人记得，其他的人都也似我遗忘过去那样被人遗忘。也许他作了天上的星辰，亦或是作了土的尘埃，或是归于北河成了一滴水，总之仍活着的人，委实记不得他们了。
我也会被忘却吧，身体被河水掩埋，血回归大地，魂回归天空。而人生匆匆，宿命是轮回的驿站，所爱的，所恨的，所追寻的，所逃避的，终要忘记，归于虚无。
但是……果然还是没有办法不去在意，这本就会忘却的“空”中，曾经存在怎样的悲欢。
宿命里，总有那么一个寒冬，总有那么一场风雪，那么一抹泪。
如果我游过那条泪的河，能看到什么吗？

第一章 喜宴
北河的水，那么平静。
我的心，也是这样平静。只要我看着北河平静的河水，就能在这喧闹的人世获得片刻安宁。我在北河边生长了二十多年，窃以为天地间至少有这样一个地方，所有喧哗都能得到平息。
几只水鸟，掠过水面，似为天空与水之间的渡人，而将要适从何方？
适从何方？问水鸟，也问我，迷茫的我哟，你要去到哪里？彼岸还是此岸？
我不知道……此岸和彼岸之间，横着河，将我与对岸分割成了两个孤立的世界。
我吹着微凉潮湿的风，裹挟着鱼腥气息的风，独自，却不感孤独，只是感觉悲凉和无助，对命运的悲凉，对命运的无助。那已快速跑过的过去，那苦闷的青春，明明在身后，回头却只看到一堵冷酷的墙。那空白至于苍白的曾经，大概寄托有我全部的梦，而终究还是离我远去了。如果就只是破碎了，大概还能对着残骸含泪怀念，而命运连碎片都没收了，连祭日都遥遥无期。
肩头一重，传来一阵温暖，是有人从后面为我披上了灰色毛呢大衣。
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站在我身后，伸出修长的手，环抱住我的腰，而且踮起她的脚尖，把她的下巴托在我的肩上。我呼吸着她发丝女人独有的好闻香气，低头轻吻她的额头。我的手把握住她的小手，爱她，家务全是我做，保得她的手像少女那样，柔嫩如羊脂玉。
如果这是真的发生的事，会有多美好？但命运多舛，这些美好只能存于幻想之中，留给自己仰望。没有什么面容姣好的女子，没有女人独有的好闻香气，而家务确实是我做，那人却是连女人都不是。
我有过朋友，大多都已疏远了，极少联系了，仅能彼此活在节日的祝福群发名单中。但也不算奇怪，我与人交往很少交心，我常防备别人，别人自然也不能够全心对我。我与人就这样保持距离交往，倒也自在。但欧洋是个例外，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就是特别合得来，明明两个性格迥异，甚至可说是截然相反的两人，最后竟然这样道合？我们两个就像光和影，彼此为两个相反的存在，却落得不可分离。
可悲的是过了今天，他的生命会与另一个人捆绑在一起，我就只能站在影子里面看着唯一的朋友渐行渐远。
“又来看北河？”他低下头，从衣兜里抽出一根烟，叼进嘴里，但风很大，试了好几次都没点燃。
我点头。
“今天我结婚诶，不早点来吗？”他终于点着了烟，猛吸一口。
啊，是啊，他都已经要结婚了，而我却还在彷徨。我没有爱过哪个女人，从来没有过。我总感觉内心空荡荡的，但却什么也装不进，似有一大半被什么拿铲子挖去了，而剩下的一小半也被欧洋占去了许多，再也没有什么空间去装哪一个女人。并不是不想爱，只是感觉谁都爱不上。
“说了多少次了，别在我面前抽烟！”我伸手把他的烟抢了过来，扔在脚下，用力踩灭。“这不还没开始吗，急什么？”
他还想拿一根，却被我全部抢走，只得作罢。
抽不了烟，他也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扭头就走。
“走了，上车！”

欧洋和晓蕾是我不多的，仍真切记得活在我高中岁月中的人，其他人都已在记忆中模糊，只有他们保有清晰的轮廓。欧洋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在这苦闷的世上唯一的知己。晓蕾在高中时就和欧洋有交往，是欧洋交过的第一个女友。欧洋交过的女友太多了，怕是有百来位，光是高中时期就换了十几个女友。他是那种特别能够吸引女人的人，那真是与生俱来的本领，但经营感情的本领，却去前者甚远。他交往的女人，不到一个月就与他分手居多，除了晓蕾，没有人坚持超过半年。我问他与那些女人上床会否使他快乐，他总是默不作声，或者抽一根烟回避问题。我看得出，他不快乐。他被禁锢在了一个旖旎的幻梦中，外人看来极美，而他却空虚。 他似在这空虚中寻找尽头，我也在彷徨中寻找方向。
我原以为婚姻就这样永远与他绝缘，我原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作践自己，但想不到他竟然已经从幻梦中醒来。而我却仍彷徨。
他本来没有买房，而我的房子正好还空了许多房间，他便占了我的房子与我住，还时不时带着女人到我家纵情。那一天，欧洋又带着一个女人到我家来，但平日脸上那佯装的不羁全然不见了，换上了连我都觉得陌生的凝重。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女人的手，那样子竟然像一个纯情而迟钝的小男生，哪有一点情场老手的样子？我虽有几年没看过晓蕾了，毕竟她曾陪欧洋度过了还算漫长的时光，仔细看了几秒，还是让我认出了女人就是晓蕾。
“寒哥，借我点钱，我要和晓蕾结婚。”
我当时站在门口，望着两人，愣了一下。我没想到两个人的故事会在这么多年后画上句号，晓蕾突然出现，浪子突然回头？而我要如何填上那记忆的空白，我又该去向何方？
愣过以后，我还是掏出了钱包，拿出一张看上去还是崭新，实际上已经有几个年头的银行卡。
“密码，你的生日。”这张卡，是我早就办好的，就是准备给欧洋结婚用的。之前还担心会否一辈子都用不上了，如今突然用上了，却感觉措手不及。像摆好了招式格挡别人的拳击，对手却一直不进攻，到你松懈了，再突然一击打在你脸上。
我们还会是最好的朋友，但我们确乎不能回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