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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文林书院】《锦书鉴》by 离国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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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抄书?赐婚?
“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
“爹回来了?”我“啪”地搁下饱饮墨汁的楠木狼毫,推桌而起,拉了咋咋呼呼的晓蝉就往门外奔,“走吧!咱们去问安!”
昨日从璧若山回到国师府已是晚间,暮色四合,庭前院后的点点灯火在夏夜的风中波折明灭。一路未言的爹爹在书房前转身,对默默跟着欲言又止的我道:“爹还有些文书公事要料理,你今日也累了,回房早些歇下。有事情,明日再说吧。”
语气温和慈爱,无半分责难之意,可他愈是这般对天钦露之事不提不问,我就愈是忐忑难安,磨蹭着回了花镜月所居的聆雪阁,怀着各类心思辗转几近四更才迷糊入眠。今早醒来,红日已高三丈透,我便在房里铺纸研墨想练练字,候着爹爹下朝回府,想来皇上对我的责罚已定,不知会是什么……
聆雪阁这间院子极为静秀雅致,曲水穿庭而过,朱阁深错,花木映红。我匆匆跨过月洞门,迎头“砰”地撞上一人。力道过猛,那人手中一坚硬之物在胸前狠狠一戳,斜飞出去,掉落草间,惊起点儿碎叶浮尘。
我“嘶”声捂胸跳开,哎哟!这位姐姐啊,胸都要给你戳扁了……
那撞上的丫环已惊惶地拜倒请罪,我倒吸着凉气,目光一落,那戳胸的罪魁祸首原来是本大部头册子,黑底镶红锦边,其上几个金光闪闪耀武扬威的端正大字:辟注卷之五——祀礼。
辟……辟注祀礼卷?
我脑中轻微地一声“嗡”,问那丫环,“这书是……”
“是……是老爷让送……送到小姐房里的,奴……奴婢办事不周……“
我挥挥手扭头便走,一路上陆续碰见手捧黑底红边册子的丫环婆子行向聆雪阁。我心越来越沉,转过一节雕花回廊,眼前赫然是前后院交界处,一辆马车后箱洞开,黑底红边的册子流水般源源不断被卸下,日光如瀑映着那些正正方方的金字,一片金芒晃得人眼晕。
“爹,您让人送这些书……”
负手立于车前的青袍身影回过头来,长髯微拂,面色如常,“月儿,这是皇上降下的责罚,令你在思过期间将《辟注》的祀礼卷从头到尾誊抄一遍。”


来自Android客户端33楼2017-02-21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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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抄……抄一遍?”我望着那一车板砖似的书册,灼灼亮光瞧得我一阵阵眼前发黑,“把一整卷的祀礼卷抄一遍?”
    “皇上在御书房说,失了礼仪自当潜心温习礼册,一开始是准备让你温习整套《辟注》的,后来因了穆王一番话才得以削减,”爹爹神色不动,眸光却有些复杂,“月儿,慢慢来,抄书而已,这个不算得什么!”
    “女儿知道……”我气若游丝,“爹,给您问个安!没事儿了女儿就先回房了。”抄书!抄书!抄那么多书!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还有我虽在现代练过书法,可笔迹和花镜月的一点儿也不像啊,怎么办……
    刚要迈步回房,“月儿,到我书房来!”
    到得书房,下人退开,爹爹一拂袍子,眼神变幻,语声凝重,“月儿,皇上想……给你赐婚!”
    赐婚?啥?赐……赐婚?!
    我一懵,一个惊雷落天灵!全身登时外焦里嫩,“跟……跟谁?”
    爹爹很是认真地看了我半晌,方道:“皇上想赐你做穆王妃。”
    “穆王妃?”我险些蹦起,心下哀叹,天呐!若老皇帝指婚的夫君是旁人,我兴许还能想想法子让对方自动推辞,说不定还能让皇帝打消了这念头。可是对象是洛风……人家巴不得呢。为了娶到花镜月,人家可以表示,任何艰难苦恨都仅是一碟小菜,吃掉便是。
    难道……我在见到白墨之前,就要成为他人的妻了么?……
    酸涩层层涌上,一点点不受控制地淹没心房,再化作冰冷厚实的云团塞在喉间,梗梗的。我抿抿霍然变得干燥的唇,抱着一丝希望艰难地问:“爹,那您……答应了没?”
    爹爹背对着我,声音轻若太息,“月儿,你说爹能不应吗?”
    我默然,心一寸寸沉落谷底,那团云塞得愈发紧了。世间的无缘就是这样吧!未逅斯人,便已擦肩,那一袭清雅灵逸的白袍只能飘飞在梦中吗?……不行!我咬咬牙,挥开心头缭绕的一抹悲凉,不能这样消沉,这不没入洞房吗?我是不是该盘算着如何逃婚了?
    “倒是穆王……”爹爹忽又开口,语调带上三分笑意,“他委拒了这婚事,或者说,婚期推到三年后再提!”
    “啊?为……为什么?”又一道惊雷霹下,我再度外焦里嫩。这这这……洛风不是该欢欣鼓舞地让他爹“早择吉日成婚”么?如何会自愿推了婚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母猪会上树了?穆王爱上别人了?
    爹爹浅浅戏谑地瞟了瞠目结舌的我一眼,不答反问:“月儿不想做圣女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34楼2017-02-22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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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语点醒梦中人! 对了,依照大齐祀礼制度,从贵族世家挑选出容貌姣好天资聪颖的女童进入天授司,学习占星演卦唱辞等奇门礼术直至十二岁,之后从中挑选最为通灵拔萃者,予以上天册封,赐以银羽冠,奉为圣女。圣女作为神圣洁净的象征,必须为处女之身,其职责便是于各类宗教仪礼上协助完成某些特殊流程。这份工作原本是终身制,后来由编著《辟注》的世宗皇帝作了修改:圣女从十四岁起任职,到二十岁时可以选择是否让位嫁人。世宗皇帝自己的皇后就是圣女出身,相传规矩就是为她而改。当然那所谓的“可以选择是否让位嫁人”通常不会真的遵从圣女个人意愿,这些女子的终身归处只不过是政治博弈的结局罢了。
      思绪流转到此处,差点儿又惊出一身冷汗。如今花镜月才刚满十七,老皇帝便想赐婚,虽然亲王妃的位份不低,但再体面的革职也是革职。何况这样对圣女半途削职之事史无前例!对于我和国师府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呵,老皇帝给的严厉责罚,竟在于此!
      “皇上确是想指婚,但未必是降责。”爹爹看出了我心思,“否则不会泛泛提起此事,不会听穆王一说便同意推迟三年。”
      “无论如何,现下就给我赐婚绝非好事!”我意有所指地一笑,心情大好,方才梗在喉咙口的那团云已融作涓涓细流淌入肺腑。想起那个一直想做花镜月夫君的男子和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辞婚,窃喜中,竟生出了些许难为情来,洛风真是……贴心……
      出了书房,晓蝉便粘了上来。
      庭前日头正好,流动的光自花墙的间隙溜下地来,铺展开一幅幅点点驳驳的明媚画卷。我一瞧,睹物思物,脑海中顿时一片威风凛凛金光熠熠的“辟注卷之五祀礼”……抄抄抄!这要到猴年马月方能抄得完!而且笔迹与原主有异也是个大问题!练字时可以骗晓蝉说是在临摹名家碑帖,但抄书时这个借口可就大不适用了……
      我一发愁就爱乱走,直到叽叽咕咕嘴不停的晓蝉忽地刹住了脚步。


      来自Android客户端35楼2017-02-22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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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不在焉一抬头,翠荫如盖,蒙络摇缀,后花园里精致的小盆栽俱以换成了合抱的参天之木,不知不觉间已绕到了后山。国师府背山靠水而建,脚踏群仙湖,枕靠俱怀山。这一片林子便被辟为了私家园林,古木居多,亦养着些稀罕玩艺儿。爹爹时而会独自一人过来,一来便是一两个时辰,除此之外,大多时候此间僻静,无人来回走动。
        “咦?什么味儿?”晓蝉嗅着鼻子,小脸却微微泛了白。
        我好笑地回头看她,这小丫头最是怕鬼,常常被风吹草动吓个半死。这不,就一点儿酒香吓着她了……咦?酒香?
        吸吸鼻子,那丝酒香缭缭绕绕,醇和非常,闻见便似要醺然。头顶上忽有极细微的声响,随即有液体“吧唧”落上额头。我抬首就要去拭,那滴东西已顺着中轴线一路向下,冽而烈的酒气一冲,缠在鼻间,一泊琥珀香。
        “鬼……鬼……酒鬼!”晓蝉拽着我跳开,一转头,抖着手指指着我鼻子,“血!”
        我伸手一擦,一指殷红,上头浓密枝叶间窸窣一响。
        我“唰”地昂头,入眼一只轻便的软皮靴伴着一片水绿底绣银丝竹纹的袍角飞速闪过,蹿进连绵相接的树海。
        我心头一动,当机弯腰拾了块石头,朝着枝叶间那愈行愈远的发声处狠狠一掷,“嘎”地砸断了根树枝。
        那攀树而逃的家伙一惊,“啊呀”一声,“啪”地掉落了样东西,他也顾不得了,猴儿般蹿了几蹿,不见踪影。
        晓蝉此时反应过来,掏了帕子给我抹那“血”,惊声道:“这是西疆特产的‘蜜晶红’,贡品啊,陛下几月前赐给老爷的,一直藏在窖里没拿出来,这怎么……”
        “有人垂涎这红葡萄酒多时了!”我悻悻拍拍手上灰,上前拾起那人落下之物,是个纸卷,展开,有几分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娟秀圆润的笔锋间隐然苍劲风骨,这是……
        晓蝉已凑头过来,又是一声“咦”,一字字念道:“落霞明,水无情,断鸿声里楚香亭,感时晚风乱兰烬,谨以庐月照君心……”她“呼”地转头,声音开始结巴,“小……小姐,这是你写的……”
        “情诗!”我帮她没说完的两个字讲完,收了纸卷便往林外走,“但不是我写的,你啥时见你家小姐我写过情诗?”
        “可这字迹……”
        “美酒引人铤而走险,好字让人甘心去学!”我冷冷一勾唇,也不管这般无耻的话夸的究竟是谁,脚下生风径直走进后院,眼中逐渐浮上浓浓笑意,“好小子,模仿得挺像啊……”


        来自Android客户端36楼2017-02-22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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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云轩?小少爷?”晓蝉望着眼前的院子若有所思。我当先一步跨入,国师府人丁不旺,花镜月仅有一兄一弟,哥哥花镜渊逍遥江湖极少回京,弟弟花镜洵比花镜月小两岁,少年顽性,各种爱闹腾,爱闯祸,常把爹爹气得两眼翻白大骂“不孝子”。这不,前几日李大学士的孙女李淑仪得了异病私下里来请爹爹医治,那小子冲撞了神经有些错乱的李小姐。后来人家那病莫名奇妙地恶化,不出几日便香消玉殒。爹爹自责,他却不知事地在一旁说风凉话,结果……一月禁闭加缩衣减食加罚背各路经史子集。呵,这不甘寂寞的熊孩子连关个禁闭也能玩出花样来,倒是便宜了我了……
          未近屋前已闻少年高亢激扬得不像话的诵诗声:“ 君不见马踏斜阳十万里,三千横沙破甲兵。君不见夜来羌笛泣风嚎,旗卷碎梅矛挂枭……”吟到一半便被推门声打断,房内举着本书蹦来蹦去摇头晃脑的少年讶然回头,一双眸子水光潋滟又雾气迷蒙,“姐,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你,”我上下打量他,动作挺快嘛,衣服换了,鞋也换了,那股子醇香酒气也近乎不可闻,就是小白脸上两团不自然的粉红太惹眼了,“在背诗呀?继续继续,我听听。”
          “哦哦,”少年翻过一页,举起书,刚想开口,目光便尴尬地一顿。我笑盈盈背着手踱过去,一把从他手中抽出拿倒了的书,学着花镜月柔声道“阿洵,诗文颇有进益啊,那首小令写得不错啊,辞风婉约细腻,意象通达柔美,啧啧,这几日想必是极用功的。”
          “过奖,过奖!”阿洵一僵,挠头的手指转而摸向袖囊。我在他面前坐了,拍拍他手,“诗情诗意是好的,但有的地方再行斟酌会更妙,比如……断鸿声声的深秋里怎么会出现暮夏时节的兰烬?”
          阿洵一张漂亮的小白脸立马就苦了,“姐,那个不是……”


          来自Android客户端37楼2017-02-22 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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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你写的?”我饶有兴味一挑眉,“难不成,是我写的?”
            小子张张嘴,仿佛有一瞬间想说“是”,却又没敢,于是脸更苦了。我慢吞吞从怀里掏出那纸卷,对他晃,“好字配好句,你这是要拿去送给哪家姑娘还是哪家公子?”
            一旁憋笑得面红的晓蝉和阿洵的陪房丫环绿晴一同“噗”笑出声,阿洵如同被说穿了心事,屁股在椅面上一跳,“姐你……”我瞟他一眼,觉得逗得也够了,把那看来挺要紧的纸卷揣回怀中,笑得温柔而算计,“好了好了,说笑罢了。我早就知道你有临摹字画的天赋,想你曾说爹爹的字潇洒好看,之后不过几天,那个一贯对你极严厉的夫子便险些被爹一则手令辞出府……”
            “姐我没有要把那小令送给哪家公子的意思!”阿洵这下急了,“姐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的字秀丽端雅,想学一学……”
            “我的字秀丽端雅你想学?”我转转眼珠,笑吟吟拽起扁着嘴的阿洵,“绿晴儿,我带少爷到我那儿练字去了。”
            绿晴笑应了,放心地任由耷拉脑袋的小子被从禁闭屋牵去聆雪阁。一进屋,我便摊开那本戳胸的砖头书,向目瞪口呆的阿洵递过一支笔,“铁杵成针,功夫便深,写得多才能写得好!喏,这支楠木狼毫用着格外圆滑流畅,试试!”
            阿洵扁着嘴,摸不准我是否生气,犹豫着接了笔,我给他铺纸,“来,把这个抄一遍,用我的字体。”
            “叭”,一滴墨珠摔落鸦纹纸,洇开好大一团黑,他不可置信抬头,“抄一遍?整……整一本?”
            “看情况,练好了自然能结业,练不好……”我对四周扬扬下巴,“还有好多呢,不急不急!”


            来自Android客户端38楼2017-02-22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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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洵直勾勾盯着那书,似想从白纸黑字间看出朵花来,“礼册……能不能换个志怪小说什么的,诗集史书也行……”
              “这虽是礼册,但主讲与天神鬼怪有关的祀礼,有意思的史料故事多着呢,”我斜睨迟迟不肯动笔的他,“天气怪热的,晓蝉,帕子!”
              晓蝉一呆,“嘿”一声抽出那块染“血”的帕子,我接了便用干净部分去给他抹额角上不存在的汗。小子被那清冽甘美酒香一熏,双颊立即烧得火红,一咬牙,提笔“唰唰”开写。我含笑收起宝贝帕子,他今日好生听话,原以为要费好大周折才能迫得他做这苦差事,不料几下要挟便足以。我监工般瞧着第一页被一丝不苟抄完,点点头,唤来果品点心,端本书悠哉游哉慢慢吃。
              月上梢头,晓蝉目送悄悄舔唇角揉右手的人踏一地霜白转过檐角,“ 那翠玉冰丝糍小少爷最爱了,但现在在渡云轩决计吃不着……小姐你越来越坏了……”
              “阿洵难得这般认真地读礼册学古今祭礼史,总得嘉奖不是?”我笑笑,把奴役自家弟弟说得冠冕堂皇,心下却在思虑别事。阿洵这小鬼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却没来由地害怕花镜月,在这个温柔腹黑姐姐面前规规矩矩不敢造次,定干不出“假仿姐姐笔迹传情于外男”这种混账恶作剧,那么他写那纸卷纯属兴趣使然?还有那瓶他带到后山树上偷喝的“蜜晶红”……我要不要给他瞒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39楼2017-04-07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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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小子就颠颠地来报到了,不说话,就站在门边一圈圈瞥那些堆成小山的黑红册子,时不时瞅我一眼,华光叠影的眸子乌溜溜贼兮兮,看样子知晓了这些册子的来意。我面不改色,大大方方招呼他到桌案前。桌上一方绣了嫣红血梅的白帕,酷肖昨日酒帕,帕上压着一碟颤颤糯糯的翠玉冰丝糍,碟边一支点穴专用判官笔,极品小叶紫檀所制,乌底漆金纹,华美沉肃。
                “文武实则相通,书法亦可入武学,” 我学着金庸老先生口气,“ 这判官笔是我师父的,你一直想要,如今便拿去,真力不到位就用这个来练点脉打穴的功夫。”
                阿洵瞪了桌上三样东西半天,最终抵不过大棒加蜜糖的攻势,很没骨气地收了那判官笔,坐下运笔抄书。
                往后他日日准时登门,手中无时无刻不抓着一杆儿笔,要不舞文弄墨奋笔疾书,要不舞枪弄棒呼呼哈哈,闹得鸡飞狗跳。
                我操着手在一旁乐见其成。
                爹爹平日最头疼无法无天的儿子们,又最宠乖乖女花镜月,对这番光景便睁只眼闭只眼。他这几日一反常态地忙,忙得晚饭时也见不着人,书房常是彻夜掌灯。我端着茶壶进了好几趟爹爹书房,才隐约知道这些天朝中不太安生,魏之谦果然和那些共事的老学士们合不来,他也不管,径自交了报告文书,列举早已拟好的《辟注》中诸多不是之处,结果在御书房审议时遭群儒驳斥,几乎吵了起来。魏之谦一回御史台就联合数名少壮派御史上书弹劾了当日最与他争锋相对的首辅杨士宁等两三位阁老。他上司御史大夫秦隆算是半个成王派,言辞温和地在大殿上压了压魏之谦的话头。结果冲天炮不知何处得了消息,竟在朝议上指控秦隆昔日在刑部任职时曾受人关照包庇过旧犯。一时间御史台内部吵作一团……那旧犯的案子牵扯有些特殊,老皇帝被闹得颇是心烦。
                “不过是狗咬狗的事情,”爹爹苦笑,“女孩儿家理那些做甚?”


                来自Android客户端40楼2017-04-07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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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却沉思,“那旧案定要翻出来查的,近年来刑部人事调动并不大,如今的刑部主事大多是秦大人老下属,那么,刑部得避嫌吧?”
                  “三法司会审怕是也不够,都察院本身就是秦隆的,”爹爹虽说不与我论国事,嘴上却没停,”魏之谦也真是厉害,突然间抬手就想掀了上司,他似乎不隶属于朝中任何势力,却又受帝圣宠,倒像只是陛下的人,莫非他挑这事儿也是陛下授意?”
                  “三法司内部抱团太紧,陛下确实应该找机会给拆了,”我拧起眉,想着想着便脱口而出,“但魏大人指控秦大人未必得陛下示意,毕竟秦大人包庇旧案犯一事,陛下不知的……”说到一半即醒觉,糟了!花镜月照理是不会知道老皇帝对秦隆之事的了解程度的……该死!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爹爹却已在出神,仿若没发觉自家儿女的不对劲,半晌淡淡道:“ 魏之谦少年得意,心热情切,但过刚易折,怕是要出事,明哲保身吧……”
                  我瞧爹爹不愿再多说,又担心自己再待下去会不经意间再露马脚,闲扯了几句便捧了壶离开。旁人或许不清楚,那个看似平常的旧案若要深挖,定会牵扯上三年前那个要命的大逆案,而这大逆案波及甚广,连国师府当年也差点儿卷入其中。这要翻出来重查重审,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皇朝洗牌……


                  来自Android客户端41楼2017-04-07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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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望望天,晴空万里,纵使被围于四角屋檐间依然高阔无伦,但谁也难防天边会飘出一朵乌云,遮蔽日头,再给碧天镀上层层暗影。
                    矗之良久,我终于垂头,回屋。阿洵在房里转悠,东瞧西看地偷懒,见我进来,做贼似地蹿回座。他脑子机灵手脚也快,下笔如有神,十余天便已抄了将近五本大部头。我瞅着他飞速地起笔落笔,心想等任务完成,他大概一辈子都只会写花镜月的秀气字了……唉!这样压榨别人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总不能以后但凡写字就叫这小子来代笔吧?
                    良心发现的我刚要叫停,晓蝉冒出来,一句话便让我忘了要做啥,“小姐,明日出席盛宴的衣服首饰奴婢给配了配,您瞧瞧……”
                    庆国盛宴,将是《鸾》中白墨与离鸾初遇的日子。
                    同样,也会是我见到他的日子!
                    心一点点欢快地跳起来,渐渐势如擂鼓,敲碎这短短半月间难耐的等待,敲碎那些日思夜想里的虚幻与迷茫。就在明日,那个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将平静从容地走上高燃明烛的殿堂,走进他人设的局,走到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晓蝉忙前忙后给我试妆,镜中人明肌雪肤,更衬翠黛双蛾间朱砂似血,眼尾淡扫描金脂,云遮雾绕的眸子倒映烛火游曳,流光一掠。
                    这张脸,还是能入得了眼的。
                    帘外不知何时起了风,拂得栊上丝穗一阵乱舞,香炉的金蟾扣合上,玉白烟气蒸腾而起,一遍遍烙上盛宴的礼裙,一室锦绣。
                    我轻轻地笑起来。
                    呵,庆国盛宴?会是鸿门之宴吧,有赞誉,有谈笑,还会有……佳酿。
                    那么,白墨,我的西郡王,就让我为你挡下那一杯致命的酒吧。


                    来自Android客户端42楼2017-04-07 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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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鸿门
                      万熙十五年六月初八,庆国日。
                      申时将近,日头向西偏移,拉长道旁飞掠而过的屋阴树影。马车辘辘,穿金瓯坊,过十里长安街,直入皇城,停于皇宫东侧千和门外。
                      我掀帘下车,在内侍引导下,随爹爹步入巍巍宫城,顶着斜阳在朱墙金瓦间绕了将近半个时辰,到了地儿,后襟已微微汗湿。今儿是个好日子,辍朝一日,各类关税减免一日,举国欢腾,宫内更是装珠饰玉张灯结彩,尤其是今晚帝宴百官的朝华殿。百桌红锦席自殿内迤逦至阶下,数十盏熨花龙凤镂金琉璃大宫灯在殿前汉白玉广场上流转生辉,扎了金缎的礼炮一字排开,黑洞洞炮口直指天际,喜庆中点点肃杀。对面城楼上,有什么在不经意间亮晃晃地一闪,让人以为是那檐角上新换的铜钟。
                      广场上已聚集了一大拔衣朱腰紫的人们,正三五成群站着打官腔,时不时有零星碎语飘入耳中。
                      有幸灾乐祸的,“……秦大人昨日起便告了病假,今日这宴怕是来不了了……”
                      有边唉声叹气边幸灾乐祸的,“……可惜了,秦大人才学横溢,往年盛宴上可都缺不了他出的好句……”
                      有酸溜溜的,“……想来今年宴上抢彩头的许是那位魏大人了,……据说他根本不屑于翰林院的点试,另辟蹊径地在御前当场拟了个很是出彩的千字赋,因而得陛下爱重,入了南书房做纸笔供奉……这样敏捷的才思,我等怕是没有的喽……”
                      我听在耳内,目光扫荡一周,有处人堆尤为热闹,乌压压官帽间闪耀着好几顶亲王的佩珠紫金冠,人头簇拥中一颗脑袋游来晃去格外显眼——燕尾似的浓眉一跳一跳似要飞起来,整张脸吹满得意的春风——好一门眉飞色舞冲天炮。
                      我转开眼,秦隆告病?是变向的停职待查吧。官儿们鼻子都灵,瞧魏之谦那风头正盛的模样,老皇帝在朝堂上必定表现得相当器重这年轻人……
                      跟着爹爹应付前来打招呼的一干人,渐渐便离魏之谦及众亲王皇子越来越近,听得洛亢呵呵笑道:“三哥,小弟前几日留在你府中的那几位姑娘可还过得去?”
                      少女八卦心顿起,我步子一顿,洛风带笑的声音传来,语气却淡,“七弟眼光向来准,跳的人儿灵巧机敏惹人喜,哪有什么不好的?就怕这样精心调教的好姑娘都送了给哥哥们,七弟身边可会少了悉心之人伺候?”
                      皇子之间互赠姬妾丫环是常有的事,但那些女人是卧底,得谨慎处理,洛亢闻言微有尴尬,却道:“小弟这边无甚要紧,倒是三哥常年宿在边关大营,身边待应的大都是男子,照顾得不如女子精细。”
                      洛毅恰合时宜地插进话来,“老七提到姑娘,我倒想起要好好说说你们几个,老大不小了,自己的事还磨蹭着让父皇操心。老七抢先纳了正妃,你们做哥哥的婚事还要拖多久?”
                      我忍不住侧身望去,见依旧一身玄黑的洛风正伸手拍一水蓝锦袍男子的肩,“大哥说得对,老五老六,你们这婚事,怎么说?”
                      那水蓝锦袍男子施施然摇着把檀木鎏金扇,扬起的侧颜线条精致,笑得一脸无所谓,正是“宏都第一风流”的五皇子宁王洛晓,“大哥三哥莫急,我的最好办,我府里那些个玲珑姑娘,你
                      们瞧哪个好?我觉得玉倩儿不错,前些日子魏大人连大人来饮酒,魏大人赞了她好些时辰。要不,我明日便去请立玉倩儿做宁王妃?”
                      皇子们互望一眼,玉倩儿不过洛晓新宠的风尘美姬,谁都心知一向玩世不恭的他说的是玩笑话,但听他意思……他与魏大人似乎挺亲近?
                      “三哥你别尽讲别人,你何时给我找个三皇嫂来?”
                      我倏地扭头看去,一人倚墙而来,身型婀娜,一袭明紫轻缎玉桃千芍百褶裙,鬓边珠翠摇曳,瓜子脸儿,点了双翩的眸子左右顾盼,一颦一笑间竟透出些不属于十七八岁少女的媚然风情——很得老皇帝宠爱的四公主洛云兮。


                      来自Android客户端43楼2017-04-08 0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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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兮儿?”众人齐声回首,洛晓用扇骨搔着如玉下颌,眯眯笑道:“你这鬼丫头倒学了老大的架势教训起哥哥们来了,过来过来,我问你,父皇这回给你挑的驸马可中意?”
                        洛云兮热络地攀着洛风洛亢胳膊,撒娇似地,扭着身子不肯过去。“五哥又笑话人!我不与你说话!”一转头,“大哥,三哥,你们快塞个厉害嫂嫂管住五哥的嘴!”
                        众人哄笑,我别过头,这洛云兮与花镜月年龄相仿,面上娇憨,实则野心勃勃,手腕毒辣不亚于兄长们,想这女人生得妖娆妩媚,却赖在宫中迟迟不嫁,驸马人选一个个地换,她找各式理由一个个推……原因嘛,老皇帝为了制衡,给她安排的夫家都比较老实安分,不合这位姑奶奶的意。
                        我叹口气,结婚算是洛氏一家子的难题了……
                        “好了好了,兮儿别闹,”洛毅接过话头,“老三呀,前几日父皇想给你赐婚,你推辞了做甚?宏都这许多端静娴雅的闺秀才女,没喜欢的?”
                        默默偷听的我一凛,这话看似平常,答的不好却得罪甚广……洛云兮似是没忍住,“咕”地笑出声,几位皇子跟着就要起哄,却听洛风几分无奈几分遗憾的语声响起,“父皇指婚怎敢不从?只不过我想抱得美人归,还得等上几个年头。”
                        身后有了然的“哦——”,我耳根一红,脚底抹油就想溜,溜到一半,手臂被人抓住,“圣女大人在这儿哩。”
                        我无可奈何,瞅瞅掐入肉里的珐琅甲套,“公主殿下……”
                        洛云兮眼风在我身上一溜,拉了我就走,“你既要做三哥的未婚妻,今晚宴席的席位便得换换……”
                        我一急,“殿下,这……于礼不合,况且……”
                        洛云兮秀眉一扬,“怎么,大人不乐意?”
                        我一窒,这回尴尬了,正要开口,忽闻朝华殿门处传来清脆铃声,四周说笑声齐齐一肃,洛风大步过来拽走妹妹,对我眨眨眼,做个口型“未婚妻”,随即一笑走开,留我在原地干瞪眼。
                        百官按品阶列队,礼宫点唱名册。我盯着自己脚尖,听礼官在点到“西郡王”时一顿,果然契合《鸾》中的情节,白墨还未到。
                        “皇上驾到——”
                        司礼监唱声悠长,人群若伏草拜倒,“万岁”声山呼海啸。
                        礼毕,铜钟鸣响,酉时至。日泊西山,余晖将尽,森然宫城一半披上霞光,一半沉在暗影里,似血残阳衔在遥遥檐角间,将琉璃金顶染为一片殷然。
                        今晚……也将会有……如这落日之光一般嫣红地流淌在面前的浩白广场上吧……


                        来自Android客户端44楼2017-04-08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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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底有寒意升起,我不再回头,伴着乐声踏入朝华殿,席位按阶序自殿内一直排上广场。大齐民风较为开明开放,女子可入朝为官,男女亦可同席但需持一定距离。我挨着爹爹坐在殿内,距首席不远。老皇帝今日貌似心情不错,见白墨缺席竟只淡淡让人去催,一副“今儿日子好朕觉得没必要煞风景大加责难”的宽宏模样。
                          酒菜川流上桌,香气弥漫,玉盘珍馐堆了满席——当然没人会垂涟三尺,谁都知道这种宴席好看难吃,填饱肚子是幻想,我在来之前已开过小灶——饿着可没力气表演。
                          庆国盛宴本意是“帝亲百官”,气氛一贯不如惯常国宴的拘谨,席一开人们便轮番致祝辞。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那些天花乱坠的场面话,眼睛不住往那空置已久的席位上瞟,还有不到半刻钟……快了……快了……
                          “陛下,西郡王,到了。”
                          若一针止凝剂打入殿中,正滔滔不绝的吴大学士被卡了喉咙般发出一声短促的“呃”,众人手中活计做到一半停住,万千声响平息与无形,只闻上首有人重重搁下手中白玉杯,“宣。”
                          满堂寂静,内侍的声音一波波荡开去,我有些僵硬地转头,心敲击着胸骨肺腑,一点点提上嗓子眼。
                          殿门口,一条身影跨过梦的边界,披一身如水月色缓步而来。


                          来自Android客户端45楼2017-04-08 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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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瞑山寒石?”年仅十岁的十一皇子洛殷瞪大本就很圆的眼睛,“父皇,这匣子能不能赏给儿臣?用冰窖里的冰来镇芙蓉雪实在太慢了。”
                            “小殷你就是贪嘴,用天瞑山寒石冰镇芙蓉雪?这般大材小用,亏你想得出!”洛亢笑斥自己一母同胞的小弟。洛殷摸摸鼻子,求助地望向生母皇后。皇后赶忙道:“窖里的冰用来镇吃食绰绰有余,这天瞑山寒石用途甚广,尤其对治疗体热之症有奇效,陛下,臣妾觉着这匣子存到太医院倒是妥当。”
                            “皇后所言不错,”老皇帝淡淡点头,“西郡王,这匣子内可盛了东西?”
                            “回皇上,微臣要献给您的东西就盛于其中,”白墨一抬手“啪嗒”,石匣应声而开。
                            一阵难抑的吸气声,有人低呼,“连株三叶摩兰!”
                            摩兰,原产于纪连山火山脉中,是一种极珍罕的草药,是令习武之人趋之若鹜的圣品,可用于固本培元修复经脉,调理真元内息以延年益寿,兼有助于高深内功的突飞猛进。而三叶摩兰则是摩兰上品中的上品,具有某些普通摩兰望尘莫及的独特药效,一花有三瓣,三年开一次花,一次只开放一个时辰。
                            石匣内那一株三叶摩兰更是难得,一株叶茎上竟开两朵花,掌心般大小,在烛光映照下晶莹透明,仿若两瓣成形的水花,美如一碰便要碎去的梦。


                            来自Android客户端46楼2017-04-10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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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连株三叶摩兰原是在明晚逢了夜露之后才会开放,微臣将其催熟方才赶上了今日吉日,却不料还是延误了时辰,”白墨又是一礼,语中带憾。
                              老皇帝摆摆手示意他起身,迷起的眼中有异光转瞬即逝,脸上竟浮现几丝笑容,众人均点头表示理解,一时殿上殿下君臣相视而笑,气氛甚是和乐融洽。
                              我垂眼,看杯中清冽酒液不住地颤动
                              ,白墨迟到的原因……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皇宫险恶,他孑身深入,明知虎山险,偏向虎山行,自然不会单纯来扑一场刀光剑影的宴,或是来献一份异常珍贵的礼。
                              除非这场宴能让他有机会去触摸一些隐藏的秘密,这份礼能让他将特别重要的东西送给那个接受礼物的人。
                              老皇帝会非常非常喜欢他送上的这份礼的……
                              “父皇,儿臣听说,三叶摩兰需在其开放的一个时辰内服用效果最佳,敢问西郡王,这一枝是何时开的花?采摘下来多久了?
                              “回燕王殿下,三叶摩兰只有在其胚芽时期便已扎根的红火山晶土中方能开放,这一枝半个时辰前开的 ,一开便采了下来放入那寒石匣内,低温对药性保存大大有益,”白墨笑答,勾起的眼角如盛了一湖秋水。
                              “这样啊……”洛云兮咕哝,声音忽地转高,“父皇,现在可不正是时候?就不知熬煮要耗费多少时辰……”
                              “来人,送去御膳房。”老皇帝向后一靠,端起了酒杯。
                              “父皇,听闻三叶摩兰以烈酒泡之更能释其精华,而且并不需如普通药酒那般陈年泡制,”洛亢开口,“烈酒的热辣之气中和摩兰的过于虚凉,儿臣想着有道理,不知是否确为如此?”
                              “哦?”老皇帝饶有兴致地偏过头,“陈太医可在?”
                              “臣在,”两鬓霜白蓄着山羊胡的太医院院首陈韦起身应道。
                              “你说,老七讲得可对?”
                              “回陛下,燕王殿下所言非虚,烈酒泡摩兰,是药性中和后柔润温补,任何体质之人均可用之,”陈韦躬身答道,“但三叶摩兰与普通摩兰不回,它的药性更霸道强劲,故而一次只可服用一朵,否则容易伤身呐。”


                              来自Android客户端47楼2017-04-10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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