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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归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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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才发现这个吧不久,悄咪咪往这里一发qwq


IP属地:江西1楼2017-02-16 23:32回复
    【壹】
    大雾弥漫。
    灰白水汽里,蓝兔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向前,脑中混沌,意识朦胧。探出的手触及之处皆是虚空,她心下暗暗有些焦郁。
    突然,耳边传来忽远忽近的声音。
    “你是何人?”稚嫩里隐隐带着傲气。
    蓝兔一惊,略一思量,正欲答话,对方又先开了口。
    “我……我就要走了……”不似方才,这次语气低沉里透着不舍,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来。
    蓝兔始觉不对,这些话似非对她,那自己是在哪,这人又是谁,他又在对谁说话?她尚未明就里,便也不做声,小心翼翼地探出步子,不知不觉间发现雾气渐渐变得乳白重又开始稀薄,些许光亮散进,视线开始清晰,但依旧有些恍惚,看不十分真切。
    视野慢慢变得开阔,这时,她远远望见两个孩童,看着些许眼熟,可偏偏想不起在哪见过。蓝兔垂眸细思,却无丝毫头绪,越发觉得不对劲,无奈全身一直有种无力的恍惚感,让她无法提高警惕。待她再抬头,却发现自己正站在离那两个孩童不远处,身旁景物逐渐明朗。
    蓝兔一边打量四周,看地形此处应是个山谷,两侧山崖陡直高耸,谷内一片葱绿——一边细细注意着孩童的动静,他们的谈话声在静谧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忽然有什么柔软微凉的东西轻轻贴在她额上,然后落下。蓝兔摊开手心,几瓣白花飘落其上。一阵风起,花瓣离开掌心,又有新的随风朝她飞去。她仰起头,满天白花安静地扬舞——梨花雨。
    “你又是何人?”
    ……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心事重重,但春日风光无限,应当好好珍惜,呐,这个花环送给你,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谢……谢谢你。”
    ……
    “自古英雄成大事,他们必定自小苦练武功,饱读兵书。我相信,他日你一定有所成就!”
    ……
    “你也珍重。”
    蓝兔听得他们的话断断续续,不甚明了,却觉耳熟,她无意识般伸手接了片花瓣,低头一看,掌心之物竟成了粉红,正诧异,耳畔犹自传来低沉嗓音——
    “蓝兔……”
    说话者似在她耳畔轻语,声音却带了几分模糊,蓝兔一时分不清是谁,心中一悸,猛然抬头,孩童消失了,景物也不复存在!冷汗细细渗出,莫名的惶恐突然涌上心头,蓝兔旋即转身,眼前赫然是大片桃花林,再一细看,竟正是玉蟾宫的桃花林!正前方的桃花树下,一人负手背对蓝兔而立,白衣在阳光下晕出朦胧的光,亲切熟悉。
    蓝兔稍作迟疑,又听得同样一声传来:“蓝兔……”这一声如同惊雷,更浓厚的不安攫住蓝兔,她下意识慌忙向前一步,对白衣男子叫道:“虹猫!”
    那人没有反应,犹自站着。蓝兔一愣,再迈几步,一边试探着开口:“虹猫,虹猫少侠?”
    白衣男子终于有了动静,缓缓地转过身来。日光正面打过来,蓝兔看不清楚他的侧脸,只等他完全面向她。时间好像放慢,蓝兔定定看着他一点点露出侧脸,显示全貌。
    男子的脸全部显露出来,只一眼,蓝兔大脑瞬间空白,不安甚至惊恐完全漫上心头。


    IP属地:江西2楼2017-02-16 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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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
      隆安元年秋,七剑之首长虹剑主遭算计,不得不借雷电除毒瘾,却也因此内力尽失。魔教少主趁虚而入,欲图取而代之,完成七剑合璧引麒麟现身。奈何自古邪不压正,阴谋未能得逞,魔教少主恼羞成怒,摆下地雷阵欲杀七剑而后快,却自触之而亡。冬,七剑合璧,诛杀魔教教主黑心虎,魔教灭。
      隆安二年春,七侠受盟主府所托,处理魔教残余势力及旧务。以虹猫为首着手解决处理魔教旧部、抚慰受牵连者等事务。青光剑主跳跳因潜伏魔教十年,对魔教内部了解颇深,主要负责整理魔教旧史,将其先前之事尽数掌握,一来可以摸清其与各大门派暗地联系的蛛丝马迹,二来也可将危害武林之事公之于众,还被害者一个公道。神医逗逗和二人一同暂住盟主府分府御剑阁内,研究魔教残存各类奇珍药物。紫云剑主与奔雷剑主回金鞭溪重整客栈,顺势借江湖各色人往获取消息。旋风剑主初得贵子,在十里画廊暂作休息。冰魄剑主在年后便回玉蟾宫,大概是宫内事务繁杂,她对魔教之事一直鲜有插手。虹猫少侠顾暇她,也不多问,倒是常传书询问蓝兔近况,每每见到回信,一日的劳累都消弭在唇角的笑意里。
      是日晚饭后,跳跳闲来无事,在府内四处晃悠,一抬脚,便拐进了虹猫房间。
      灯火明亮,虹猫端坐案前,手里一短笺,嘴角一浅弯,褪去了白日里的坚毅,柔和灯光下愈显温润。
      跳跳暗自一笑,负手大摇大摆走到虹猫身后,一眼不看信笺,语气抑扬顿挫:“哟,虹少侠如此珍而重之的,可是在处理什么要紧事?”
      虹猫也不掩饰,仍是笑着:“倒还真是。”
      信笺正中只四字,简淡秀润:安好勿念。染上淡黄的纸晕出几分暖。
      “唉,我说你们俩啊,一个每次都只说‘诸事顺遂,别来无恙’,一个也只回个‘安好勿念’,这样的信笺都摞一堆了,我闭着眼都能背出来,你整天翻来覆去地看看看,看得出什么花来么!外边不知道的,还以为长虹冰魄多有默契呢,一两句话就知道对方每天做了什么了!真以为心有灵犀千里也通么?”跳跳故作揶揄,眉目间烛影摇动,时暗时亮。
      “青光剑主你够了啊。”虹猫神色略变,转而淡淡道,“要多字作甚,横竖我们这边也无麻烦事,何必扰了她。她安好便是,又何须多言。”
      暖黄早融进了虹猫的脸,此刻颜色似乎又深一层。末了,他看着手中信笺,轻轻说:“如今有我在,她无忧便好。”
      次日清晨,尚未练完几套剑法,就听得府内管家急匆匆来报。
      “跳跳少侠,蓝兔宫主来了,正在大殿等您。”
      “什么?一大清早的……莫不是有什么急事?”跳跳来不及细想,猛地反手收剑便朝大殿掠去。


      IP属地:江西10楼2017-02-17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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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蓝兔猛地一阵战栗,惊醒的一瞬从软榻上翻坐而起,脸色苍白,丝丝冷汗布满额头背脊。梦里白衣人的相貌,却半分想不起来。
        连续几日相似的梦境。
        起先她并未在意,只当是许久不见其他剑友,心生想念罢了。可这梦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较一次更让她惊心,便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她努力回忆梦中场景,愈发觉得那个峡谷自己似曾到过,那白衣男子也绝非虹猫,为何会出现在玉蟾宫内?她试图将所有碎片串连起来,峡谷,梨花,白衣男子,孩童……思绪闪电般划过——虎跃山梨花谷!
        “云初,备马!”
        错不了,定是梨花谷!蓝兔纵马扬鞭,瞳底深深。还是少宫主的时候自己常和紫兔偷偷溜出宫玩,梨花谷与玉蟾宫仅一山之隔,春日里漫山梨花,十年前便是在那里遇见了他。蓝兔忽然心生期待,又隐隐担忧,复杂的情绪迫使她赶紧前往故地,冥冥中似乎有什么牵引,她莫名觉得,这次一旦错过,有什么东西就再也回不来了。
        前阵子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夹杂着寒冷,蓝兔骑得飞快,长风惹乱了鬓发,她的头脑愈发清醒,十年前的事一一浮现。
        暖阳微漾,春草衔碧,莺语回荡,恰是赏花偷闲的好时光。年幼的蓝兔与紫兔正流连于眼前景,忽闻几句少年声,听不大真切,只依稀辨出字里行间有低沉转而坚定,再是落寞。
        “能像您这样还愿意陪伴我的人,这样的人……也许再也不会有了。”
        然后是白马嘶鸣,与蓝兔擦身,扬尘而去。
        “那个人好奇怪啊,自己跟自己说话。”紫兔偷偷看一眼少年远去的背影,低声道。
        蓝兔玩在兴头上,只答一句:“人家心事重重,你别这么没礼貌。”
        此时远处又传来马鸣,“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直至蓝兔面前。
        “你是何人,为何来此?”清朗临下。
        蓝兔闻声抬头,来者似乎是刚才那个人——好一个俊逸少年。
        她撩开面纱,眉目弯弯:“你又是谁?”
        一阵梨花雨忽然随风扬洒,落在二人之间。
        少年一怔,伸手接了瓣花,收缰翻身跃下,稳稳站在蓝兔面前。
        “我叫离洛,你呢?”
        梨落?蓝兔浅浅一笑:“你叫我蓝儿吧,这是我妹妹阿紫,我们是来梨花谷赏花的,这儿真美。”微风拂动绕青丝。
        少年默念了一遍蓝兔的名字,看着她,心里突然像被什么填满,不再空落落,一贯绷在脑中那根警觉的弦蓦然一松,神色柔和下来,竟隐约有了笑意。
        蓝兔略一迟疑,小心翼翼地说:“方才见你脸色不太好,似有心事,可是心情不好?”
        少年皱眉,想说什么,却终是不自然地把头一偏,轻轻“嗯”了一声。
        生得倒是好看,脾气却好像还蛮倔的。蓝兔偷偷吐舌,上前一步:“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心事重重,但春日风光无限,应当好好珍惜,呐,这个花环送给你,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他一愣,别扭的表情还僵硬着,眼里却早已闪过惊喜,不知为何两颊有点发烫:“谢……谢谢你……”双手接过,他明显感觉到被花环划过的指尖正突突地跳动。
        “那……”蓝兔背着手,踮起脚尖,脑袋一歪,“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呃?”他头脑少有的一片空白。
        紫兔不安地扯了扯蓝兔的衣袖:“宫……”
        “欸,什么公子啊,离洛是我们的朋友啦,不必拘于这些礼节,是不是?”蓝兔不动声色地握住紫兔的手,冲少年调皮一笑。
        离洛心里狠狠一顿,朋友?他有些恍惚,又很快回过神来,终于如释重负般,点点头,唇角翘起,棱角渐分明的脸如化寒霜。
        那天之后连续几日,少年与蓝兔都会准时赶到梨花谷,或畅谈或赏玩。少年虽常是沉默着,话却也逐渐多起来,眉目间终于染上那个年纪本该有的色彩。当然更多时候,他都只是静静听蓝兔眉飞色舞地讲着读来的故事,说自己又嘴馋偷偷多吃了两块糕点差点被发现。如果蓝兔话在兴头上时转头看看,便能对上他深深的眼眸,清澈见底,无波无痕,融尽温柔,无由教人生暖。他们彼此都很默契地不询问对方的家世,他们心里都清楚,为了赴这一场约,彼此是冒着怎样的风险。每次相见时对方额上的汗水,似乎都能清晰地映出自己的笑脸。
        “这是我从厨房拿来的桃花酥,你尝尝,可好吃了!等我学会了,第一个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微微一笑,沉静的眼底望不见翻涌。
        梨花香,桃花味。
        莫名尝出了苦涩。
        暖阳尽洒的梨花谷似能容纳一切,不论温暖、寒冷,悲痛、喜乐,亦或分离、相遇。
        所以,遇见和分别总是看不见征兆。
        少年略迟疑地拈起一块桃花酥,浅浅咬了一口,手悬在半空,滞了一滞,不动声色地把糕点放回食盒,沉默。
        空气里是雨后清新的湿润,深吸一气,再呼出,心口依旧有些沉闷。
        “蓝儿……”目光定在食盒中,教人看不见黯淡。
        “嗯?”
        声音却早已暴露一切。
        “我……我要走了。”
        “走?去哪?那你什么时候回……”清脆戛然而止。
        微凉的感觉覆上手背,少年一只手忽的被拽,整个身子朝向蓝兔,蓦地对上她清澈双眸,心跳漏掉一拍。
        终究还是年少。


        IP属地:江西13楼2017-02-18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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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
          梨花谷似乎从未改过模样。
          蓝兔收了缰,放轻动作,翻身下马,重新踏上这片净土。
          早在远处便闻得花香,入了谷气味却并不浓烈。丝丝淡淡的气息缭绕,牵扯出愈发清晰的回忆。蓝兔感到一阵心安,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仿佛只在这里,她能呆一辈子。可回忆越是清晰,隐隐中却又越是不安。一张网悬在心头,网内缀满碎片,片片熟悉,但她无法把它们一一拼凑完整。
          她甩开脑中杂乱的思绪,往谷内更深处走去。越往里走,记忆越发清晰。幼年时遇见的那个少年,匆匆别过后,如今不知在何处过得怎么样。年幼离别的难受早被时间冲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整个关于梨花谷似梦的曾经。想到这些,蓝兔陷入梦境般轻松扬起嘴角,不由生了再见他一面的念头。
          可往哪处寻呢?何况这么多年了,怕是别人已经不记得什么了吧。
          还是小时候轻松自在,也没那么多拘束。蓝兔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又回过神来。
          这一回神,余光瞥见不远处断崖上立着棵梨树,白色花瓣扑簌簌往下掉,纵然谷内处处梨花,亦仍甚是惹眼。梨树旁边……竟是块碑?
          蓝兔一个梯云纵跃上,停在碑石前。
          四周长满了杂草,若非稍高的碑石显露出来,几乎无法看出有人长眠于此,此墓似是已久未有人打理了。
          她犹豫了一刻,便轻轻拨开碑前的杂草,石碑上字迹稍显稚嫩,但刻印力度显然颇深,因此仍不难辨认——母后白梨之墓。
          白梨?母后?
          蓝兔皱眉,凝思片刻,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
          她的心忽然狠狠一顿,酸麻的感觉随即涌满胸腔。一个念头攫去了她大脑全部空间。来不及细想,她正要朝谷口方向掠去,却又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石碑,这才离开。
          横跨上马,长鞭一落,疾驰而去的方向,分明是盟主府。
          一路策马长驱。
          张家界距盟主府有些路程,蓝兔不管不顾,快马朝那处赶,终于到近黄昏时,远远已能望见主城,而马却亦已疲惫不堪。若是现在继续往前,只怕到城门口时城门已闭,纵然虹猫等人可以前来接应,但……这次毕竟算是私事,终归不太好。她勉强松了口气,低身轻抚马头,想了想,还是下了马。
          城外有客栈供赶路人住宿,蓝兔一手牵马缓步朝客栈走。她戴着蒙面斗篷,也未身背冰魄剑,一副简单的江湖做派,倒也不很显眼。客栈里往来人各异,鱼龙混杂,不过留宿一宿,谨慎些待在房里大概也就相安无事。
          刚进客栈大门,蓝兔便听得有争吵声。
          原来客栈只剩了一间上房,两位公子模样的青年正为这唯一一间房争得不可开交。蓝兔绕道避开,又听见有人询问店小二往主城的路。
          小二才劝着二位公子,转头却明显不如刚才有耐性:“城门这会子早关了,要去也得等明天,你住店就赶紧给钱,不住就滚出去,别挡了店里财路!”
          蓝兔侧身看去,小二对面是一个衣着有些破旧的男人,黑色斗篷遮住了面容。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小二一把往门口推搡出几步,险些撞上一张桌子。
          男人似隐有怒意,他缓缓站直到小二面前,正要发作,眼前一花,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挡在了他前面。
          “小二哥,这儿离主城还有段路,眼下城门已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让这位公子往哪里去?”白衣女子是带着玩笑语气说出口的,一面向小二现出一锭银子,“两间房一并付了,还劳烦照看着点在下的马,这锭银子可够?”
          小二火气还没发泄完,却硬是被这银子生生转了脸色,他伸手抓过银子,反复确认一下,随后喜逐颜开,朝蓝兔道了谢,对那男人说话的口气也和缓许多:“明儿你出了客栈一直往北走,看见一棵大榕树,再朝东走,看见一座桥,过了护城河便是。”说罢便去外头牵马了。
          那男子倒也不向蓝兔多推托,大大方方道了谢,就上楼进房间去了。
          蓝兔打量了一周客栈,找个位置坐下,要了点小菜,抬头看了看二楼客房的方向,给那人也点了些饭食,并嘱咐小二告诉他这是住宿附赠。
          一路赶来奔波劳累,回房后蓝兔就歇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声响传来,蓝兔登时醒了。出门一看,竟又是那男人。
          马厩处围了些房客,吵吵嚷嚷,仔细一听竟是说捉到了盗马贼。蓝兔从远处走近,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却好像又不见了。这时那穿斗篷的男人看见了蓝兔,拨开人群朝她走来。
          “姑娘,多亏了这侠士,这谁也没料到半夜竟有人来偷马,要不是被这位侠士撞见,姑娘的马可就被人偷走了,我们小店也没法担待啊。”掌柜的也急匆匆挤过来向蓝兔解释道。
          原来如此。蓝兔抱拳谢过男子,又问道:“只是这么晚了,敢问公子是如何发现的?”
          那男人覆了面纱,似是笑了笑:“那敢问姑娘可知,这样与贼人勾结的小店如何会为我提供免费吃食?”
          蓝兔一时语塞,却也很快抓住话语里的另一重点:“与贼人勾结?”
          掌柜的正要抢话,却被男人瞪了一眼一把挥退,其他人都是赶路的,睡意正浓,此时也无心看热闹,见男人沉默一阵,便也都散了。这会便只剩他们二人。
          “在下受了姑娘的恩惠,无以为报,估摸着这野店可能有些鬼鬼祟祟的勾当,索性无事,便替姑娘守守这匹好马,没成想竟真被我碰上了。我也懒得管太多,叫那马贼跑了。”男人话里带了几分随意,像是此事与自己无关,“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小店,在主城附近居然还能经营下去,想来也是同城中官员有所勾结的,不住也罢,只是多谢姑娘一番好意了。”
          他嗓音低沉,蓝兔莫名听得舒服。江湖行走,这类黑店遇到的也不少,她早见怪不怪,只是听到最后忍不住问出来:“公子的意思是,现在便走?”
          男人点点头:“在下本因些私事要往主城去,现下倒是觉得没这个必要了。奉劝姑娘也早早启程的好,否则不知这一夜还会否生变故。”
          蓝兔听罢,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金叶子,交付到男人手上,微微一笑:“如此便多谢公子了,我出门匆忙,没带什么银两,公子既不往主城去了,且收着这东西,路上方便些。”
          “在下已得姑娘照拂,断不可再收此物。”男子回答得干脆。
          “公子想来眼光不错,看得出这马应是千金难购,我本当涌泉相报,只是一点心意,若公子不要我为难,就请收下吧。”蓝兔也坚持道,想想又添了一句,“既然都是江湖行走,钱财这等身外之物,就莫要再推阻了。”
          那男子只好收下,又道了谢,就要别过,又不知想起什么,他深深看了一眼戴着面纱的蓝兔,缓声道:“姑娘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我应是盼她安好的……就此别过,也请姑娘多保重。”
          蓝兔忽然心口一疼,却没去理会,只朝男子抱拳,柔声道:“有缘再会。”
          男子同回了一句,便转身离去,消失在暗夜里。


          IP属地:江西16楼2017-02-19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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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
            一番折腾下来,蓝兔也没了睡意,索性牵了马往主城方向一步步慢慢走着,脑中断断续续想着些事情。没过多久,天就转亮了。
            跳跳赶到大殿,看到稍显疲累的蓝兔倚柱站着,满腹心事的样子。
            他心下一沉,一把将她按到软椅上,又倒上杯茶,眼看着她饮下一些,缓了缓,这才问道:“蓝兔,你吃过饭没有?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匆匆忙忙赶过来?”
            蓝兔却是按捺不住,并不回答他的话,茶盏一搁就要站起来:“跳跳,我听闻盟主府收了本记录魔教旧事的册子,可在你这里?”
            “在我这,怎么了?”跳跳一怔,这《魔教旧事》不外乎记了些魔教未灭时的年事,如今余党亦清扫得差不多了,不应该存在什么隐患以至让一向沉稳的蓝兔变得如此模样,他隐约猜到什么,眉头一皱,“蓝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蓝兔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敛了敛神色,只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做了个梦,心里有些不安稳。你现下若是方便,借我一看可好?”
            跳跳稍稍松了口气,点头道:“自然。在我书房里,走吧,我领你去。”便引蓝兔往他书房去。
            快到书房门口时,跳跳示意蓝兔走前面,转身低声叮嘱跟随在后的小厮:“蓝兔来了的事先不要声张,尤其是别告诉虹猫。”得到小厮应声后便快步走进书房,从书架子暗格中取出一本本子,递给蓝兔。
            “魔教虽大,根基也深,但高层行事素来神秘,目前整理出来的只有这些大事,其他需要添补的我还在做,不过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要处理,所以最近我都没怎么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跳跳见蓝兔翻看得认真,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自己说话。
            本子前面部分显然已经由跳跳整理过了,内容较多,都是五十多年前黑心虎建教时的事情。蓝兔只看了两眼便随意翻过,目的明显不在于此。她直接翻到书末章,上面寥寥几语概括了近十年的魔教大事,其间也穿插了与七剑传人相关的字句。只几眼过去,蓝兔的手忽然抖了抖,两指捏紧了纸页,身形一晃,被跳跳及时察觉,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
            跳跳心一紧,往她捏着的那页瞥了一眼,却想不透,便问:“这不就是最近的事情么,有什么可看的?”
            书页上写着:
            东晋太元十二年,魔教内乱,白梨殁,少主闭关。
            东晋隆安元年,长虹剑主白猫殁,新代七剑出。少主出关。
            东晋隆安二年,魔教灭。
             “跳跳。”蓝兔指尖有些发颤,她轻轻点在书页上,“这白梨,是……”
            “是魔教的教主夫人,很早就离世了。”跳跳盯着蓝兔细细地看,看她脸色忽然一白,又好似意料之中一般镇定下来,他却撇头缓缓一叹,“那时我还小,待在魔教受人欺负,是夫人常常照拂我……魔教那种地方,善人总是没法长久活下去的。”
            “魔教夫人都没办法么?”蓝兔垂眸片刻,又认真看向跳跳的眼睛,抱着近乎希冀的语气问道,“谁都没有办法么?”
            跳跳避开了她灼灼的目光,没说话。
            “那……你能给我讲讲白梨夫人的故事吗?”
            沉默良久,跳跳终是点头,开口却回答的是上一个问题:“谁都一样。”
            蓝兔啊,你到底在躲避什么呢?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蓝兔仍是身子一抖,一阵凉意从心口渗出,蔓延周身。种种思绪念头如同乱麻,此时却仿佛都一条条明晰起来,明晃晃的答案,赤裸裸的结局。
            黑小虎,黑小虎……
            聪慧如她,听过跳跳一番追述后,关于白梨夫人的故事,魔教内乱的过去,其中关节蓝兔自然已是明了。但显然,越是明了,她心里的不安便越发涌动。
             “这里没人会来,你是第一个走进我秘密里的人。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把一切都告诉你好吗?”
            只可惜人人口中的以后都没有时间可以约束,所谓机会也不过是对将来有所期许而定下的承诺。星辰千转,人事易变,语言和曾经都难淌过变数之流。
            你是第一个走进我秘密里的人。
            年少不懂得一句话背后有多少含义,也许连说话者本人在当时都并不知晓。可若是再见,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你是第一个走进我心里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最后一个。
            白梨花落,离洛——真的是你。
            “蓝兔。”跳跳看出蓝兔的异样,凭着她的种种反应,心里已是猜出了六七分所以然。这些日子他一直和虹猫在做处理残余的事务,深知魔教是没可能死灰复燃了,所以能让蓝兔现在这个样子的事情,至少是不会惹得江湖再起风波,“你是不是想起黑小虎了?”
            一语道破。蓝兔也不惊讶,略显苍白的脸上牵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微微点头。
            “跳跳,你在魔教待了那么多年,肯定很清楚里面的门道吧?”她只是淡淡笑着,泪却不自知般滚落下来,“他这么多年是不是过的一点都不好?”
            “蓝兔你……”跳跳没想到蓝兔反应这么大,心忽然一顿,手却很快伸出轻轻拂去她的眼泪,一时不知所措。
            蓝兔却一把抓住他抬起的手腕,目光定定,眼角还带着水光:“是不是?你告诉我。”
            跳跳深深吐了口气,仿佛不愿想起待在魔教的十余载过去,话语幽幽:“也就是弱肉强食罢了,只不过比你从小见过的更残酷得多。”
            蓝兔不语,坐在软椅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指节已掐得泛白。
            “他是不是问过你正邪的问题?”
            蓝兔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如果他真的很在乎你,就该问过。”跳跳旋身坐在另一把软椅上,“他也问过黑心虎,在白梨夫人逝世那天。黑心虎告诉他,只有成为最强大的人,才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一切。黑心虎眼里没有正邪,只有能力和欲望。”
            “那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那时也不知道吧,毕竟白梨夫人和黑心虎教给他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他向往白梨夫人的温暖,但终究被推向给了黑心虎。”跳跳端起茶盏,犹豫了一刻,朝蓝兔深深看了一眼,“所以,他才会问你。”
            “跳跳,你今天,说话好尖锐啊。”蓝兔故作调侃地笑,话语却早变了腔调。
            “我向来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我也舍不得美人梨花带雨……”跳跳前一秒还嬉皮笑脸,下一刻就认真起来,“可若是你不在意,便也无谈尖锐了。
            “我只不过把你心里藏着摸不清方向的话说出来罢了。”
            见蓝兔不说话,跳跳便问:“蓝兔,你觉得我是正还是邪?”
            “啊?”蓝兔没反应过来。
            跳跳一哂:“你莫不是以为,我就是正吧?
            “在这江湖上,哪里有绝对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你以为我在魔教待的十几年,别人都是瞎子么?
            “道义说虚也不虚,说不虚也确实虚,我顶着个七剑的名号,为了打入魔教内部,说白了,所谓坏事也没少干,即使我心里有分寸,也的的确确是干了。七剑也是要生存的,谁都一个样,出来闯荡,手上干净不干净,都是迟早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和道义。”
            “你倒是坦荡。”蓝兔强笑道。
            “欸欸可别谦虚,我们都一样,只是你一直躲着这个问题没去想。”跳跳转而正色道,“我问你,若是黑小虎再问你一次正邪的问题,你会怎么答?”
            蓝兔语塞,良久,她轻叹道:“你说得对。一样的话,我没法改。”
            “你知道就好。”跳跳瞥了她一眼,“所以,不用再自责了,对得起对不起,有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这个心结,你还是趁早解了吧。”
            不知跳跳哪句话又触到了神经,蓝兔竟又落下泪来:“不是的,不是心结的。”
            “你!唉……”
            “他恨我。”蓝兔终是哽咽着说出来,“他一定恨我的……”
            “唉……”跳跳并非无情之人,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却猛地想起自己的心事,心亦是一痛,“恨不恨,都过去了。蓝兔,你的生活还很长,别困在里面太久。你可别忘了,还有虹猫他……”
            “我真的不是贪心,可我真的不想他恨我啊!”蓝兔忽然打断他的话,吼了出来,像是终于说出比什么都重要的心事。
            “……”跳跳一惊,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话。他拍了拍蓝兔肩头,轻轻拭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水,神色严肃又哀伤。
             ——你还有虹猫,我却什么都没有了。
            这时,门外传来声响,只听得有人朝里喊道:“跳跳少侠,蓝兔宫主,虹猫少侠来了!”
            跳跳快速看了一眼慌忙擦泪的蓝兔,起身朝大门走去,隔着房门镇定地说:“急什么,不见不见!你告诉他,今天中午想吃蓝兔亲手做的红烧鱼的就别进来,忙他的公事去,先公后私这道理懂不懂?”
            这等胡话对七剑之首自然是不起作用的。只听“嘭”的一声,虹猫奔到蓝兔身边时,跳跳还愣在门后,又气又疼地揉着自己被撞红的鼻子。
            “蓝兔,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就来了?”虹猫又惊又喜,话出了口,始觉不对,“你,你这是怎么了?”说罢走近几步,作势要细细察看。
            先前跳跳对着门外说话时,蓝兔就已胡乱抹干了眼泪,只是双眸仍是通红,遮掩不掉。她慌乱侧身躲过虹猫关怀的眼神,道:“没什么的,只是忽然想起些伤心事罢了。”
            虹猫被蓝兔躲开,落了个空,他愣了愣。见她不愿意说,便也不勉强,只道:“一路劳顿,你肯定累了,我已经嘱人去做你爱吃的菜了,其他事先不管,我们先吃饭吧?”于是又要来扶她,却仍是被避开了去。他伸出的手一僵,收了回去,尴尬地笑笑,干咳一声道:“蓝兔,你今日,怎么同我如此客气了?”
            “行了行了虹猫,蓝兔许是有些乏了,今天对我也是这样,你就别难为她了,赶紧走吧,我也饿了。”跳跳赶忙出来圆场,说着把虹猫拽到身边,一面朝蓝兔说,“我们先去大厅等你,你歇会儿就过来吧。”然后便不由分说地拖着虹猫出了书房。
            “跳跳你干什么呢!”虹猫先是被蓝兔的态度搞得有些发傻,正想问清楚又被跳跳打断,气不打一处来,一出书房,走了没两步就甩开他,没好气地问。没成想跳跳神色竟颇为严肃,他幽幽地盯着虹猫,缓缓开口:“你让她自个儿静静吧。与其一直逃避。不如把问题想清楚,这样也算对她自己负责。”
            他越过虹猫往前走了两步,顿了顿,头也不回道:“对你也是。”
            虹猫心里“咯噔”一声。跳跳这番话看似说得没头没脑,却在他心底激起了一阵波澜,不安隐隐蔓延。


            IP属地:江西28楼2017-03-02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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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兔定定看着透出小半方晴空的房门,他们的身影掠过一个个窗格,然后不见,她方才不知为何悬起的心忽然落下了。她从书案卷宗底下抽出刚才始料不及下慌慌忙忙藏起的书册,指腹缓缓摩挲着封面几个大字,一时竟又觉鼻子发酸。过了一会儿,蓝兔深呼吸几口气,原本有些混沌的思绪此时逐渐清明,她犹豫地看了看书册,然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于是将书册卷起收在了内袋里,一步步往大厅走去。
              大厅里菜已上了,三人都在等蓝兔,连一向贪吃的逗逗也未曾先动一筷。蓝兔一怔,暖意同三分悲戚升上心头,她抱歉地笑笑,道:“久等了。”
              “嘿嘿嘿,稀客光临,虹猫可是怎么都不让我先开吃!”故友再聚,逗逗同样甚是欢喜,他一边开始夹菜吃着,一边笑道,“蓝兔啊,我们也算是许久未见啦,我们几个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再见你倒还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唔,这盟主府的饭菜虽然金贵,但到底还是不如你做的好吃,这回你可得亲自下厨,让我……不是,让我们一饱口福啊!”
              “下厨没问题,你倒是也留点肚子吃啊。”蓝兔微笑着坐下,释然一般,朝虹猫跳跳道,“你们俩也吃啊,待会儿都凉了。”说罢也端起了碗筷。
              饭桌上几人一如往日般谈笑着,有几次虹猫想开口说什么,都被跳跳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便也只得作罢,他到底也不是过分扭捏纠结之人,于是索性放下心中种种所想,闲聊些江湖大事琐事,气氛倒也融洽。然而蓝兔心里却始终有放不下的疙瘩,与他们相谈甚欢固然教人生暖,可这暖意在心里兜兜转转回味几圈,难免不碰上那个疙瘩,她一想起黑小虎,暖意里便添了一股涩涩的凉。
              “蓝兔。”眼见吃得差不多了,虹猫转而问道,“你可打算好了在这儿待几日?”
              “我……”蓝兔正要回答,逗逗抢先道:“当然是多待几天多待几天!咱们好久没见,可得好好聚聚,天天闷在这盟主府做事可苦死我神医了!来来来,我现在就唤灵鸽来,叫大奔达达他们几个一齐过来。这里虽然不如张家界山水清奇,可街市往来熙攘,咱们也可以去凑凑热闹!”
              “这……”蓝兔犹豫了半刻,忽然问道,“虹猫跳跳,魔教的事,都处理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逗逗的一番话正合虹猫心意,却听蓝兔转了话头,也只笑答道,“有我和神医跳跳在,这些时日处理了大半部分,余下的扫尾也不是很紧急,大家现下聚一聚也挺好的。”
              “……虹猫,我此次来,确是临时起意的。”蓝兔正不知如何告诉他们她这几日所思所想,心里却时时惦记着,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她自觉失言,又心想,索性这事迟早都要说,既然说出了口,不如直接告诉他们,于是缓声道:“我……最近总是做一个梦……”
              她颇为费力地颠来倒去解释了一番,面色已是绯红,其余几人听完,一时间皆是默然。跳跳早已料得几分,倒还算平静,虹猫不知何时已抿紧了唇,一言不发。逗逗先是听得有些呆了,但不一会儿便也反应过来,替所有人开了口,语气仍带着些试探的犹疑:“如此说来,你打小便和黑小虎认识了?”
              “嗯。”
              “你在你们相识的地方找到了白梨夫人的墓,心有疑虑,所以来盟主府找证据证明你的记忆?”
              “嗯……”蓝兔点头,藏在袖中捏紧的拳头微微颤抖,“可能……还不止。”
              “不止?”逗逗疑惑,旋即叹道,“可这也不算什么事儿啊,过去就是过去了,小时候认识又如何呢,过去的就是都过去了,你……你再怎么印证,也不过徒添伤怀罢了……”
              “我……”蓝兔欲言又止,她看了一眼跳跳,只见对方眉头深锁,不露声色地摇了摇头,便没再说什么。
                “先吃饭吧,一会儿就凉了。”她说。
                饭桌上一时静默。自从七剑合璧之后,大伙儿每次相聚,无论谁提到黑小虎,最终总是或多或少有些不明不白的尴尬。起初大奔仍爱时不时侃几句他当时痛骂黑小虎的场景,但后来他发现跳跳常常在这种时候颇有深意地瞧他两眼,他看着氛围不对,便也渐渐住了口,当然他也许仍是摸不着头脑,只是这七人之中,谁怀了什么心思,也许谁都看不太清楚。
                虹猫喝下几杯酒,一言不发,火辣辣的酒下肚,他心底愈发烦躁不安起来。就在刚才蓝兔说了那番话之后,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打心底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可一旦想明白,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虹猫啊虹猫,因为一个死了的人感到不爽,你这到底是在生哪门子闷气?且不说你和蓝兔这么久以来彼此默契关怀,就算蓝兔心里真的曾经有过黑小虎,可他现在死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为什么,你甚至还有点……害怕?他默默想着,暗自一哂,又端起酒杯,却听蓝兔说:“虹猫,你别喝了。”
                他这才清醒过来,望见蓝兔关切的眼神,他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啊,我一时没注意,多喝了些”,一边细细回味着蓝兔刚才的表情,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想,为什么蓝兔的眼神好像有些躲闪?
                “哎哎蓝兔!”逗逗笑嘻嘻地说,“不扯别的,吃饭是天,你方才可是答应亲自下厨的啊,那你究竟打算在这盟主府待多久呐?”
                蓝兔似乎早就有了打算,当下便笑说:“放心吧,我晚上就下厨,好好做些你们喜欢吃的。至于时间,我想明日一早便走了。”
                “这么急?”三人异口同声道。
                “嗯。”蓝兔仍是笑着,眉宇间却多了几分不自然的神色,“我还得赶回去处理些事儿,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既然如此,那也好,早去早回早去早回,啊不对,回哪门子回啊,过段日子我们几个办完事,出了盟主府就往你玉蟾宫去,你可得好吃好喝招待我们啊!”逗逗也挺看得开,顺口接过了话。
                “也好。”虹猫放下杯筷,对蓝兔说,“蓝兔,那吃完了你先好好休息会儿,下厨的事别理逗逗,随意做几个菜就好了,别太费心思,这一路你也累了,明天还要启程呢。”他顿了顿,含笑道:“何况,你做什么菜都好吃。”
                “知道了。”蓝兔笑道。
                “那,我送你回房吧。”虹猫说罢便起身作势要朝蓝兔走去,却一把被跳跳拦住。
                “欸我说,虹猫你小子果然不懂得养生啊,刚吃完饭怎么能就回房间呢,房间啊憋屈得很,得先出去走走!”跳跳半开玩笑道,“走走走,蓝兔我带你去盟主府的花园逛逛,顺便可以去厨房看看今天府上有哪些食材,晚上做什么菜你也好盘算盘算,啊!”
                “我说跳跳你是不是游手好闲惯了。”虹猫一把推开跳跳,“正好我今天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一起走走?”
                “哟哟哟,虹猫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啊?”逗逗这时偏喜欢在一旁看热闹。
                “哎哎哎长虹剑主您可别误会。”跳跳反倒反推了一圈虹猫推他的手,将他的手绕推回去,“我是要帮蓝兔挑挑菜式,拣拣食材品相,你就说吧,以往我们一起的时候,你有几次分得清小芹菜和香菜?可别添乱了,就和平日一样,等着吃吧,啊!走咯!”
                “……”
                “跳跳说得还挺有道理……”逗逗极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转头问,“虹猫啊,你现在分得清不?”
                “闭嘴!”
                “蓝兔,方才我是觉得,你得先自己想清楚,再把一切告诉虹猫不迟。”跳跳负手同蓝兔走在花园小径里,斟酌再三,他似是漫不经心开口道,“不管怎么说,毕竟……他已经不在了,你若是没有想清楚自己的心思,贸贸然对虹猫说了什么话,日后相处多多少少难免不自在。虹猫对你的心思,你也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蓝兔深吸一口气,露出些许苦涩的笑来,“都怪我,竟一直没能看清自己,可能,可能是因为逃避吧。只是,我不想委屈他,也不愿违背自己心意了。”
                跳跳说得较为委婉,蓝兔也不全然明说,但此番话既出口,她心底反倒更加清明,也表达了自己不准备作旁的打算的意思。将要对一件事下定决心、做出选择时,倘若犹豫不定,可能是因为难以权衡结局,也可能是真的不知晓哪个更重要。但对蓝兔来说,此时的选择已经几乎失去了比较分量的意义,只剩下一个笔直的方向,指去一个一眼可望、没有曲折却更没有幸福可言的终点,交由她前往。想想啊,真是有些心痛。可这似乎都是由我一手造成的,虹猫,对不起……对不起……黑小虎。


              IP属地:江西30楼2017-03-05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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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你对我还是和从前一样,我就……和你一样。”这话说起来有些拗口,尽管免不了难为情,蓝兔却说得诚挚认真。
                “如若我不是呢?”没料到黑小虎半晌后接了这么一句。
                蓝兔愣了愣,怔怔看着他,眼中似有水雾要泛上来。黑小虎以往从未见过她为他流露出这般在意的模样,还来不及反复咀嚼那句话的分量,心中早已翻涌着不尽的温柔和疼惜,他正要开口止住她眸中的水雾,却发现蓝兔绽出一个无比轻松的笑容。
                她伸臂紧抱住他,笑着说了声:“骗子。”
                黑小虎珍而重之地回抱住她,不真实感仍然在他周身萦绕。二人都沉默不语,留出空白时间将之消解。
                过了半晌,黑小虎松开手,望着蓝兔,嘴角含笑:“你照顾我一天也累了,早些回房休息吧。”
                “好,你也是。”蓝兔亦是放下了心中一个包袱,轻松不少,正欲出门,却瞥见黑小虎依旧颇为不爽地瞅了两眼自己手中的信笺,顿时笑出声来,连话语里莫名的宠溺都未曾察觉,“好好好,我现在就拆开看,省得你整夜记挂。”
                封得严严实实的信中只有寥寥数语:“诸事完备,明日午后或可达玉蟾宫。”
                蓝兔看了一眼黑小虎,见他神色并无异常,便收起信笺,犹豫道:“你明日……”
                “蓝兔宫主邀我来的玉蟾宫,我自然没有回避的道理,是也不是?”黑小虎又换上那副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神情。
                “若你真这么想也好,到时让逗逗看看你的伤,或许能好得快些。”
                “你就不担心,我给你搞出什么事儿来?”黑小虎不接话茬,直截了当道破蓝兔心中所想。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见他都问了,蓝兔也索性直言,诚恳道,“既然终归躲不过要和他们碰面,不如我们现在就好好谈一谈?”
                “不知一直说话挑事儿的少主,意下如何?”沉默了一会儿,蓝兔半开玩笑试探着问。话没讲清之前,她终归是有些忐忑。
                黑小虎闻言,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笑,他拉起蓝兔的手坐到窗前,一边说:“好。只不过,我可不想听你讲什么‘正就是正,邪就是邪’。”
                “咱们可说好了啊,待会儿别太冲动,我会和他说清楚的。”第二日午后,蓝兔一边再三叮嘱跟在身旁笑意深深的黑小虎,一边快步朝大殿走去。虹猫、跳跳和逗逗三人如约而至,已经在殿内等她,而她前一日晚上与黑小虎谈妥,今天便对虹猫等人坦言,至于最后的结果,则由黑小虎自己选择。
                “知道了。”黑小虎懒洋洋道,他嘴上答得漫不经心,心底却十分受用,连想到即将正面碰上的人时,也仿佛不那么耿耿于怀了,但他还是得寸进尺地问了一句,“可若是他们不待见我,非要把我们分开呢?”
                蓝兔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上前轻轻抱了抱他,随即被黑小虎拥住。黑小虎真实地感受到眼前人的温度,一股暖流流过心头,蔓延到他的脸庞,原本冷厉的眉目都变得柔和许多。这次终于不再是梦,不再是一场空,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原来从来都不曾离开过,她终于从遥远的光阴里,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怀抱被挣脱,没等黑小虎反应过来,蓝兔踮起脚,如蜻蜓点水般在他侧脸落下浅浅一吻,她双眸明亮,微笑着说:“你放心。”
                黑小虎竟觉得脸上一阵发烫。他故意落在蓝兔后面一些,注视着她的背影,止不住幼稚而得意地想,虹猫,这一场,到底还是我赢了。
                而虹猫三人见到蓝兔时,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想来路上走得匆忙。三人见了蓝兔都面带喜色,但唯独虹猫还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样子。蓝兔迎上去,还未来得及开口,逗逗便嚷嚷起来:“蓝兔我和你说,这盟主府的事儿刚忙完,虹猫这小子半日都不肯歇,硬是拉着我和跳跳急匆匆往你这儿赶,累死神医我了,这回我非得赖在玉蟾宫好吃好喝个一段时间,养精蓄锐不可!”
                “没问题,想吃什么尽管说。”蓝兔含笑道,然后看向虹猫,问,“只是这一路你们着实太劳累,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过来?”
                “我……”虹猫一时竟被问住了,支支吾吾就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还是跳跳赶紧使了个眼色,道:“那盟主府毕竟是盟主的地盘儿,到底不如在玉蟾宫自在,事情忙完留几日也未尝不可,但在城中必然少不了应酬,不如在难以脱身之前,赶紧拍屁股走人。虹猫,我说得对不对?”
                “对对。”虹猫赶紧点头。
                “嗨呀,对什么对啊,虹猫,催我俩催得紧的人是你,从前说起蓝兔淡定自如的也是你,怎么这会子反倒心虚起来啦?”逗逗一脸坏笑,“蓝兔,虹猫他这是想早些见到你呐!”
                “逗逗你别胡说!”虹猫窘得不行,索性不理会他,端起侍女递上来的茶喝了两口,像是想起什么,便抬头问道,“对了蓝兔,我托小七送信来的时候,是算准——呃,估摸你该到了,结果云初回信说你不在宫中……是不是——路上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IP属地:江西36楼2017-09-14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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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呀,对什么对啊,虹猫,催我俩催得紧的人是你,从前说起蓝兔淡定自如的也是你,怎么这会子反倒心虚起来啦?”逗逗一脸坏笑,“蓝兔,虹猫他这是想早些见到你呐!”
                  “逗逗你别胡说!”虹猫窘得不行,索性不理会他,端起侍女递上来的茶喝了两口,像是想起什么,便抬头问道,“对了蓝兔,我托小七送信来的时候,是算准——呃,估摸你该到了,结果云初回信说你不在宫中……是不是——路上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他的神情隐隐透露出些许紧张,仿佛等待什么被证实,又并不愿得到那个结果。蓝兔心下有些了然,在心底叹了口气,稳了稳心神,缓缓道:“是。”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们讲。”她说,“黑小虎,他还活着。”
                  “什么?!他还活着?”逗逗正狼吞虎咽,听到这话惊叫道,“蓝兔你是如何知道的?”
                  其余两人亦是一惊,跳跳神色一凛,而后不动声色地看向虹猫,虹猫则紧追问道:“所以蓝兔,你耽搁行程,是因为——遇上了他?”话一出口,他顿觉失言,于是补充说:“他既还活着,免不了兴起什么风浪,我们得早做打算为好。”
                  “虹猫你先别急,既然蓝兔没有提前告知我们,想来是没什么可过于担忧的。”跳跳缓缓出声,“何况魔教余党已清,即便黑小虎想卷土重来,也绝非一日之功——不如先听蓝兔讲完。”
                  蓝兔早料到他们的反应,稍显担忧地看了虹猫一眼,见他沉默地点点头,便将她与黑小虎相遇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只是他重伤未愈,我想——”前言尽毕,末了,蓝兔目光转向逗逗,“请神医帮忙医治他。”
                  “不不不,这可不成,虽说医者仁心,可治好了这大魔头,他会反过来杀了我的!”逗逗连连摆手,拒绝得斩钉截铁。
                  “逗逗!”虽然明知逗逗是一开始绝不会轻易答应的性子,蓝兔还是有些焦急,“他内外伤兼有,拖延治疗的时间又长,着实不可再耽搁。玉蟾宫虽有好药可徐徐调养,但我还是担心——”
                  “蓝兔!”虹猫嚯地站起来,“你的意思是,他在你宫里?”
                  蓝兔闻言,抬头眼看着虹猫脸上复杂的情绪不断变化,也站起来,平静地说:“是。”
                  “你——”
                  “天呐,蓝兔你——”
                  虹猫与逗逗同时出声,却被蓝兔打断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可今时不同往日,魔教早就不复存在,他也不过是侥幸存了性命。我已与他谈过,现在他暂时不会去想那些你们担忧的事情,只是——”
                  “你还信他?你竟然还信他?!”逗逗一拍桌子,情绪忽然激动起来,“蓝兔,你忘记当初他是如何假借你之手给虹猫吃下血魔疯癫丸了么!你忘了虹猫为了戒除毒瘾忍受了怎样的痛苦么!”
                  跳跳一把按住逗逗沉声道:“神医你冷静点儿!你这是在逼蓝兔。”
                  “我……”蓝兔亦是心中一痛,过往还历历在目,她自然清楚虹猫承受了多少痛苦,可如今想来,在那之后她对黑小虎愈发冷漠绝情,除却因为对虹猫的愧疚,原来还有对黑小虎信任错付的深深失望,而这,竟然不比愧疚少去分毫,“虹猫,对不起。”
                  虹猫只觉心口有血气翻腾涌动,一股埋藏已深的不安趁机窜出。他强压下所有心绪,勉强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来:“那些事儿都过去了。那么,蓝兔,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对他……你们现在,到底如何?”
                  “如你所见。”
                  傲慢又冷淡的声音忽然响起,黑小虎自暗处不疾不徐地走到蓝兔身边站定,轻轻握紧她的右手扬在半空,眼神扫过跳跳逗逗,朝虹猫勾起一抹不屑的笑。


                  IP属地:江西37楼2017-09-16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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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壹】
                    这个时节上日落得早,暮色甫一四合,寒意就丝丝渗进空气里。
                    跳跳一边收起缰绳,放缓速度,一边朝四下望了望,转身冲马车里的人说道:“天快黑了,今个儿是再怎么赶也到不了黑虎崖了,前头有家客栈,不如先歇息下来,明日再出发?”
                    车内没有半点声响,跳跳倒也不恼,只勒紧手中缰绳,百无聊赖又耐心地等里面人回话。过了半晌,才听得里头传来干涩的一句:“走。”
                    跳跳闻言无声地笑了笑,朗声道:“坐稳了!”马车在渐渐昏暗的大道上平稳移动,越驶越远。
                    客栈内灯火通明,待跳跳招呼了伙计,将一切都安排停当之后,马车内的人才掀帘走下来。步入明黄的灯火里,黑小虎冷峻的脸也沾上了几分暖意。
                    这家客栈比盟主府外那家好得多。在客房里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黑小虎朝周围扫了几眼,心道。这一念头忽地浮出来,教他又回想起那日客栈与蓝兔相遇的种种,那时他非他,她亦非她,反倒颇有机缘。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来,这玉未经打磨,只因长久把玩方显出温润,无甚精致花纹雕琢,黑小虎不懂鉴赏,只知它定非俗品,却也再看不出什么讲究。与跳跳动身前去黑虎崖的前一日,蓝兔将这块玉交付给他,说是这玉性温,他伤未愈易受寒气袭扰,嘱他带上莫要离身。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不是世人对虹猫的评价么?黑小虎眉头一皱,拇指摩挲着玉石,片刻愣神后转念叹了口气:蓝兔既已对自己表明了心意,他潜意识里却如何仍是缺乏安全感。他说不出自己该有什么心情才算恰当。
                    那日席上人虽不多,敌人相见还是险些争吵起来,全靠蓝兔中间调停。逗逗尖牙利嘴不难想见,倒是虹猫竟未置多词,不过脸色难看些,仿佛一些事早在预料之中。也对,他与蓝兔从前形影相随,就算再不通晓人情,蓝兔的心思他多少也留意得到。还有跳跳,对魔教恨之入骨,居然主动为自己提供了一个机会,说是母亲曾留书一封藏于黑虎崖别苑,劝住虹猫等人,建议一切等陪同自己寻得书信,再做打算。
                    黑小虎胡乱地想着这几日的事情。头一次真正见到七剑内部意见不合,而分歧竟归源于他,七剑里人人皆信服蓝兔,蓝兔虽从未和他讲,但不管她多么不在意别人的看法,黑小虎也不会不清楚,来自剑友的反对于她而言压力有多大。他终于能够承认,心底其实早就动摇了,只是父亲的死是他始终迈不过去的坎。从前他不是没有想过与蓝兔在一起的场景,但他怎么也没想过幻境成真需要这样的代价。
                    所以当跳跳谈及白梨夫人时,黑小虎仿佛看见隐隐的希望,好像有深藏多年的柔软和光亮等待着拯救他的未来。但这种念头也让他更加愧疚难当。黑小虎心中绷着一根弦,仇恨使他努力保持所谓理智的清醒,他却也一边自责着一边期待某一天这弦能断了,让他的心彻底倒向现下触碰得着的温暖。
                    “此去回来,你都记得,无论将来的路会怎样,我心上只你一个,不会变的。”蓝兔温柔的嗓音犹绕耳畔,他们都知道,事已至此,彼此无法给出什么承诺,只有真心可以托付。
                    那便足够了。
                      


                    IP属地:江西41楼2017-10-13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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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去回来,你都记得,无论将来的路会怎样,我心上只你一个,不会变的。”蓝兔温柔的嗓音犹绕耳畔,他们都知道,事已至此,彼此无法给出什么承诺,只有真心可以托付。
                      那便足够了。
                      跳跳敲开房门,黑小虎收了思绪冷冷看着他将饭菜一一摆在面前。
                      “楼下人多,知道你定不喜欢,就从厨房捎过来了。”跳跳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只玉碗,盛上饭递给黑小虎,“吃吧。”
                      意料之中的沉默。
                      “噢,还有蓝兔酿的桃花酒!”跳跳一拍脑袋,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小坛子酒,斟满两杯后便自顾自坐下,“你怕是还没有喝过她亲手酿的酒吧?不喝真是可惜了。”
                      黑小虎并不理会,依旧冷眼看他,道:“说吧,你到底什么目的?”
                      “目的?”跳跳轻轻一笑,放下刚举起的筷子,抬手便是一杯酒下肚,“我还能有什么目的?此次行程算来算去也只关乎你和蓝兔的事,我能有什么目的?”
                      “只关乎我和她?”黑小虎嗤笑一声,“你们七剑惩恶扬善除魔卫道,难不成还会主动请缨来帮魔道人的忙?”他面露讽刺,冷笑道:“尤其是卧底十年,恨毒了魔教的青光剑主啊。”
                      跳跳缓缓放下酒杯,面色不变:“别想着法子激我。蓝兔是我剑友,我断不会做伤她的事。这次你我见面之前,我已知晓了她的心意,既然她有心于你,老天也没绝了你们的路,我不如做点能做的事。”
                      黑小虎愣了愣,随即哂笑道:“虹猫也是你剑友,你帮蓝兔就不怕伤他?真是笑话!若换做我,不如索性趁蓝兔不在除掉眼中钉,岂非皆大欢喜?”他顿了顿,眼中透着不屑:“不过即便我有伤在身,单凭你,也未必杀得了我。”
                      “这就是你不肯吃饭的原因?怕我下毒么?”跳跳嘴角挂着一抹笑,神色淡淡,“在魔教混久了,我倒也不是做不出这种事儿。只是少主你如此缩手缩脚的,这点倒真是不如虹猫。他当初连断崖都敢跳——”
                      “你也不必激我,你耍的诈还不够少么。”黑小虎冷着脸打断他,抄起玉碗扬手就要往地上砸,“我看这饭不吃也罢!”
                      “这碗可是蓝兔的宝贝!”跳跳喊道,黑小虎闻言下意识停了手,而后听得跳跳说:“玉蟾宫稀罕物虽不少,但这玉碗历来只有宫主可用。冰魄一脉传人素来体寒,须得用这等温润之物徐徐调养,方可抵冲入体寒气。你若是砸了它,回去如何向蓝兔交代?”
                      黑小虎心中一动,抬眼对上跳跳半是调侃的眼神,一时语塞。跳跳踱步到黑小虎跟前,从他手里取出玉碗搁在桌上,又坐回原位,平静道:“难道你还不懂吗?”黑小虎不语,也径直坐回去,脸色稍稍和缓了些。
                      “她这几日待你如何,你应当清楚。蓝兔对感情宁缺毋滥,这一点你们都是一样的。”跳跳说,“那时在盟主府,我们都不知你还活着,她却已是抱定决心了。你不必想着与虹猫争个高下,在爱你的人眼里,那些虚名浮利不过是锦上添花,即便没有,也不妨碍你成为她的皓月清风。”他瞥见黑小虎还攥在手里的那块玉,笑说:“璞玉其质,光阴相磨,你们的路还长着呢。”
                      “所以就算我这一路想尽办法杀了你,虹猫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跳跳挑眉道,“反而伤了她——我何苦来?”
                      跳跳重新盛了一碗饭,递给黑小虎:“吃吧,过会儿真凉了。”黑小虎没再拒绝。
                      饭后,跳跳收拾了碗筷便出门,黑小虎站在原处看着,有些愣神。带上门的一刻,跳跳转头冲仍在发愣的黑小虎淡淡道:“我知你还疑心我。白梨夫人曾待我不薄,逝者已矣,无以为报。若你能想清楚,或许也会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人吧。”
                      门被关上,黑小虎捋了捋跳跳方才的话,蓦地想起一日蓝兔对他说,他们都是面见过太多生死的人。
                      她说:“既然已知生死之事,便莫要妄言生死了。”


                      IP属地:江西44楼2017-10-16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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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虹猫长呼一口气,心却愈发沉重,是了,他说不清早在什么时候,自己便已有不安的预感,只是潜意识似乎一直在躲避这种让人烦躁的念头,每当它要冒出来,就立刻被压到更深处,以致助它在暗处自顾生长,织密如网,待他终于要正视它,一切已再难收。
                        他立在蓝兔寝宫门口许久,酝酿足了才上前扣门,这时门却开了。毫无预料地撞见刻在心底的清丽面容,虹猫只觉得心脏被拉扯着往下坠,再没有从前那般常见常新的惊喜和温存。
                        “你来啦。”蓝兔见他神色有异,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努力露出自然的微笑道,“早就透过门窗看见你的影子了,快进来。”
                        室内暖香袅袅,比屋外温度高上一些。蓝兔一面烫杯倒茶,一面吩咐人端来茶点,她让虹猫坐下,道:“新做的茶点,我怕凉了味道不好,便先放在了厨房。”
                        “蓝兔,不用这么——”虹猫恍神地看她如往日一般忙着为自己准备糕点,话已脱口而出,“客气”二字却猛地在嘴边刹住。他低低苦笑一声,是啊,哪来的理由不要客气呢?以往她那样温柔待他,不过是因她性子温和,多余的那些旖旎之想,原来不过是他的满腔虚妄。
                        蓝兔含笑不解地看他一眼,显然没有如他一样多想,虹猫却不愿再闷在让自己窒息的念头里,他心绪不宁地端起茶盏要喝,被蓝兔拦了下来:“还烫着呢。”他只好讪讪地放下,再拈起一块茶点捏在手里,仿佛不这样做双手便无处安放。
                        “跳跳他们出发一日了,这个时候想来已快到黑虎崖了吧。”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估计是了。”蓝兔往窗外望了一眼,远山雾气缭绕,答道,“希望他们能尽快找到白梨夫人的书信,早去早回。”
                        虹猫觉得自己此刻口拙到极点,满肚子的话要讲要问,却一件件不知从何说起,不知凭何开口。
                        “虹猫。”被熟悉的声音唤回思绪,虹猫抬眼对上蓝兔沉静如水的眸子,仿佛听到末日审判的来临,“你有什么想说想问的,都直接告诉我吧。”
                        这话宛如平地惊雷,将虹猫从混沌中生生剖裂开来。他像是早有预料又永远没有做好准备一般,猝不及防听得蓝兔这般直截了当开口,愣神的瞬间万种心绪如电光石火般闪过,末了却只低头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既然你心上有他的话。”
                        蓝兔见他失落至极又强作平静的模样,心下也歉疚更甚,她张了张口,预备的话在脑中轮番过了一遍,却发现此时此刻哪一句似乎都不合适了。
                        “你我还未生分到要说抱歉吧?”回神却听虹猫故作释然笑道,“我以为下一句你就要说‘对不起’了。”七剑之首、长虹剑主始终是温和的,对人温和地笑,像是对谁都友好而疏离,熟悉他的人却明白这温和中存在着云泥之别。
                        可他已经没有理由要求最懂他的人,将他的心思一一拆解开来,再对他投以心有灵犀的,教他如沐春风的微笑了。
                        蓝兔终究还是明白他不愿她为难的意思,于是微微释然地朝他一笑:“谢谢你。”
                        “只是——”虹猫摇头,话锋一转,严肃道,“若黑小虎一心想要为父报仇,你我都不可能坐视不管的。”他神情认真,肃穆里透漏了几分担忧。
                        闻得此言,蓝兔反而明显轻松起来:“这个你放心。”见虹猫有些诧异,她便补充说:“且不说其他,冰魄剑主的责任,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忘的。”
                        “至于小虎——”蓝兔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而后轻声道,“我早已同他讲过,不管他最后如何选择,我爱他,这一点都不会变的。我自然希望他能放下以前的事,但我也只能希望他明白我在意他——也只能这样了。”
                        许是为了再次避开这一话题,不等虹猫再问,蓝兔急急追问道:“虹猫,从前我在话本子上看的结局,都是恶人恶报,即便死到临头他们都不知悔改,你说,世间犯过错之人竟都是如此吗?”
                        虹猫很容易猜中了她问话里的意思,他端起温度渐渐下去的茶,明澈偏绿的茶水在狭小的杯中不起几点波澜,他犹豫了一刻,又将茶盏放回桌上,低声道:“大难当前,心无悔意者少,可留给他们悔过的机会,大概也不多罢。”
                        “从前我也只当正邪殊途,不曾想过被称作‘邪’的人,对着世人责难,亲友非议,心里是否也会动摇。”蓝兔道,“可正邪又该如何区别呢?你我生而为七剑传人,从小被教导要除魔卫道、守护天下苍生,但说实话,过去那么多年我从未认真想过——也许是不敢吧——若是有一日,我们守卫的道背弃了我们,我还会不会认为它值得被守护。”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严肃认真,显然是曾为此困惑许久,虹猫心知,若非因为黑小虎,初涉江湖即首战告捷、名扬天下的冰魄剑主,在荣光加身的遮蔽下,或许还要一段时间的打磨才会顾及这些比战争杀伐更无形但同样沉重的思考。甚至连他,更需懂得运筹帷幄的七剑之首,也不过曾在父亲要求下涉猎些许晦涩难懂的经书,被迫肩负起七剑合璧重任的他,未经世事,只为保护麒麟,守卫森林和平这个目的四处奔逃拼杀——扪心自问,他又何曾真正庄严直面过他这长虹剑主名号的深刻含义?倘若七剑传人只是听凭世代相传的守护苍生的训诫,而从不反省究竟何为守护,何为正道,那与听凭魔教教主命令只管抢杀的魔道中人,有何区别?只因为他们一方生而为正,一方生而为魔么?
                        这一切本是他们自己该想明白的事,如今竟由于黑小虎才思及一二,虹猫心中说不出的失落。
                        “我不是说我们的所作所为都错了,也并非觉得自己经不起考验,而是——”
                        “而是未经审视的道,都算不得七剑真正的道。”虹猫截断了蓝兔的话,眼底满是信任与理解,“同样,黑小虎也是如此。他生在魔教,行事受他父亲的影响颇深,可他从前也并未真正怀疑过自己做的事究竟是对是错。”
                        “是。……即便如此,错了仍是错了。”蓝兔有些惊愕,随即会意,“我听跳跳说过,白梨夫人一直都不认同黑心虎那套阴谋野心,却也无力阻止。她逝世时小虎还年幼,魔教内部权势倾轧明争暗斗,除去自保,他确也无暇顾及旁的道义之论。”说着说着,蓝兔话音竟渐渐低了下来,她忽然自嘲般笑了,搁在桌上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收紧,不再言语。
                        窗外不知什么鸟儿悠然漏进几声清啼,在忽然陷入沉寂的屋内余音衬得格外清晰。
                        “你再说下去,我都要以为,你想为黑小虎做过的所有错事开脱了。”虹猫适时开了口,戏谑的话语颇为轻快,然后他将蓝兔真实所想一一铺展开来,“白梨夫人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自然不愿黑小虎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但魔教内乱事发突然,她还来不及为孩子将来做长远打算,便抱憾离世,这想必亦是黑小虎的一个心结。黑小虎本性非恶,若他能重新思量母亲的教诲心愿,此次劫后余生,也算造化念他出世不公,给他从头开始的机会吧。”
                        “虹猫,你……”虹猫轻易看穿了蓝兔心中所想,一字一句却像皆出自他自己的态度,宛若他口中那个人不过苍生一粒,与他丝毫无关。
                        “如何,你的意思,我可说明白了?”虹猫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轻笑她,“七剑之首的理解和表达能力还是过关的。不过也恰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蓝兔被他的玩笑逗得双颊微微发红,不知怎的眼眶也觉出滚烫来。眼前这个时刻懂得她心思,永远将她的感受安放在恰到好处的位置的人,她终究是亏负了。
                        “话说回来,跳跳是如何知道那些细节的?”
                        “说是从前白梨夫人也待他很好,小虎匆匆闭关之后她的别苑便鲜有人去了,跳跳留了个心眼,在别苑被黑心虎封起来之前偷偷查探了一番,那时便发现了白梨夫人为小虎写下的信,想来她早预料到会有变故,只是当时小虎定是听不进她的话的。”蓝兔敛去情绪,回忆着跳跳的自述,被岁月磨去棱角的故事柔和成美人最后的传奇,“也不知白梨夫人究竟是个怎样温婉的人,她或许是小虎过去日子里最温暖的记忆了。小虎若是读了她的信,会回心转意吧?”
                        虹猫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姑娘眉目温柔地说起另外一个人,她句句声若清泉,在他听来却字字锥心。
                        “会的。——既是如此,那只等他们回来了。”虹猫微笑道,一边起身告别。他以为他们这次要谈很久,此时才发觉,有的话在结果尘埃落定之后,纵使仍旧承载了他的时光他的感情他以为此生最沉重的分量,纵使如此,也不必再说出口了。那些没理由暴露在空气中的情愫,也该在空气无法介入的地方消失。那样,无论悲伤快乐,都不会占据世界除他以外的角落。只嵌到他心里,这就刚好。
                        “虹猫——”蓝兔见他要走,心道失言,急急站起喊道,虹猫顿了脚步,她却说不出话来,“你,这杯茶都还没怎么喝呢。”
                        “其实——”虹猫背对着她,稳住情绪后才转过身来,笑说,“我不太懂得喝茶,这段日子太忙了,渴了也来不及去细品什么余甘,茶水于我还是苦了点。”从踏进房门那刻起,他就在刻意收起自己几日来的情绪,他以为他已经隐藏得很好了,可倘若再待下去,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从来习惯了在蓝兔面前毫无保留地流露自己心底最真实也最脆弱的一面,毫不设防的心,他不知能不能立刻栓上一把障眼锁。
                        “好啦,别一副以后见不了面的样子,我只是回房休息,你该不会想赶我走吧?”他笑。
                        虹猫不由自主抬起只手来,悬在半空,像是想说什么,但终归只是随意摆了摆。
                        “我走啦。”他说。


                        IP属地:江西47楼2017-10-25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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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贰】
                          正午春光恰当时,明灿灿的日光落在黑虎崖上却没现出丝毫生机,如今这崖上莫说人迹罕至,连飞鸟都不肯稍作停留,寸草未生之地,日光明晃晃的越是照拂,反倒越添阴寒凝肃。
                          这般光景,纵是跳跳见到也难免心生余慨,何况黑小虎。
                          但黑小虎并未表现出过多情绪。他一言不发,早料到这个容纳也吞噬了自己近二十年岁月的地方在气数耗尽之后,会是何等荣败名枯,他心底漫出的悲怆竟远多于愤恨,胸中愈发沉甸甸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
                          而他顾不得也不愿细看,甩开跳跳的步伐,猛提一口真气径直往别苑奔去。
                          眼见男子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自己视线里,跳跳反而止住脚步,任黑小虎去了。
                          那是黑小虎一个人的最好的回忆,而这黑虎崖,是他十年的梦魇。
                          跳跳恍惚想起,在这黑虎崖上,他与黑小虎有一个交叠的十年,这十年竟是谁都不好过的,苍天对他二人,未免都太残忍了些。十年间他孤身一人在弱肉强食的魔教里摸爬滚打,吃尽苦头学得满腹机诡,方才一路爬到高位。在魔教呆久了,有时连他自己都搞不清,这般苦苦煎熬到底为了什么。若说仇恨确实从没忘记,只是满怀仇恨的日子到底难捱;若说为除魔道义,可少失怙恃,徒然顶着个七剑名号,确也不曾有人为他指点过明途。
                          七剑合璧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跳跳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却常常是说不出的怅然,仿佛积攒十多年的苦恨一朝倾尽,整个人也随之被抽空。在魔教的时候他一度连睡觉都留意着少有入梦,生怕睡酣漏出话去,而魔教破后,他精神也懈了不少,幼时双亲的模样被光阴冲得渐渐淡了,他便总是梦见自己暴露身份连累七剑,惊醒时天色青白,窗外却是无比安分的世界。
                          而无数个噩梦之间偶夹温情,竟都与白梨夫人相关。跳跳环顾四周,朝别苑的方向望去。白梨夫人照料犯错被罚的自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曾为他医好受罚留的伤,在他惶恐又抗拒时怜爱道“虎儿同你一般大,见你倒也心生亲切,你不必怕”,一边喃喃:“真是希望你们都不用受这些苦啊。”或许是年少的莽撞无知埋下了愧疚的种子,当初被跳跳误解的善意皆数重入梦来,每每还他以温柔的折磨。
                          彼时他与黑小虎都尚年幼,黑小虎比之于他更是未经世事,权谋武力对他不过是换取父亲几句赞赏的唯一途径,没有经过风霜,如何真正知晓其中利害,又如何能明白他母亲的拳拳爱意呢。他们俩少时的选择,不过是各有所谋罢了。可十年之后世事殊变,纵使现今他们都有所领悟,双方可供选择的路仍直指一条,谁是谁非,至此已是步步既定,无可逆转。只是白梨夫人若泉下有知,料是无法心安的。
                          跳跳故意磨蹭了许久才往别苑走去,到了别苑也只是在院内立着,并不进屋打扰,为的就是给黑小虎多一些静思的时间。他也知道黑小虎绝不愿他进去,他想此刻这位昔日的魔教少主内心定是纠结不好受的。跳跳其实与蓝兔想法相差无几,魔教与七剑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平心而论,黑小虎虽然并不无辜,却也应得一个反省的机会。他们二人在魔教呆久了,虽不曾多有接触,但念及白梨夫人的初衷和善意,跳跳对黑小虎倒越发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他随意瞥了一眼不见动静的屋子,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眼神里流出的悲悯。可半晌之后跳跳凝神屏息,忽然觉察不对劲:自己落后了一大截,又等了许久,如何至今屋内半点声响都没有?他神色一凛,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跳跳顾不得多想,快步跃至门口喊道:“黑小虎?”
                            


                          IP属地:江西48楼2017-11-07 1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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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贰】
                            正午春光恰当时,明灿灿的日光落在黑虎崖上却没现出丝毫生机,如今这崖上莫说人迹罕至,连飞鸟都不肯稍作停留,寸草未生之地,日光明晃晃的越是照拂,反倒越添阴寒凝肃。
                            这般光景,纵是跳跳见到也难免心生余慨,何况黑小虎。
                            但黑小虎并未表现出过多情绪。他一言不发,早料到这个容纳也吞噬了自己近二十年岁月的地方在气数耗尽之后,会是何等荣败名枯,他心底漫出的悲怆竟远多于愤恨,胸中愈发沉甸甸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
                            而他顾不得也不愿细看,甩开跳跳的步伐,猛提一口真气径直往别苑奔去。
                            眼见男子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自己视线里,跳跳反而止住脚步,任黑小虎去了。
                            那是黑小虎一个人的最好的回忆,而这黑虎崖,是他十年的梦魇。
                            跳跳恍惚想起,在这黑虎崖上,他与黑小虎有一个交叠的十年,这十年竟是谁都不好过的,苍天对他二人,未免都太残忍了些。十年间他孤身一人在弱肉强食的魔教里摸爬滚打,吃尽苦头学得满腹机诡,方才一路爬到高位。在魔教呆久了,有时连他自己都搞不清,这般苦苦煎熬到底为了什么。若说仇恨确实从没忘记,只是满怀仇恨的日子到底难捱;若说为除魔道义,可少失怙恃,徒然顶着个七剑名号,确也不曾有人为他指点过明途。
                            七剑合璧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跳跳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却常常是说不出的怅然,仿佛积攒十多年的苦恨一朝倾尽,整个人也随之被抽空。在魔教的时候他一度连睡觉都留意着少有入梦,生怕睡酣漏出话去,而魔教破后,他精神也懈了不少,幼时双亲的模样被光阴冲得渐渐淡了,他便总是梦见自己暴露身份连累七剑,惊醒时天色青白,窗外却是无比安分的世界。
                            而无数个噩梦之间偶夹温情,竟都与白梨夫人相关。跳跳环顾四周,朝别苑的方向望去。白梨夫人照料犯错被罚的自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曾为他医好受罚留的伤,在他惶恐又抗拒时怜爱道“虎儿同你一般大,见你倒也心生亲切,你不必怕”,一边喃喃:“真是希望你们都不用受这些苦啊。”或许是年少的莽撞无知埋下了愧疚的种子,当初被跳跳误解的善意皆数重入梦来,每每还他以温柔的折磨。
                            彼时他与黑小虎都尚年幼,黑小虎比之于他更是未经世事,权谋武力对他不过是换取父亲几句赞赏的唯一途径,没有经过风霜,如何真正知晓其中利害,又如何能明白他母亲的拳拳爱意呢。他们俩少时的选择,不过是各有所谋罢了。可十年之后世事殊变,纵使现今他们都有所领悟,双方可供选择的路仍直指一条,谁是谁非,至此已是步步既定,无可逆转。只是白梨夫人若泉下有知,料是无法心安的。
                            跳跳故意磨蹭了许久才往别苑走去,到了别苑也只是在院内立着,并不进屋打扰,为的就是给黑小虎多一些静思的时间。他也知道黑小虎绝不愿他进去,他想此刻这位昔日的魔教少主内心定是纠结不好受的。跳跳其实与蓝兔想法相差无几,魔教与七剑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平心而论,黑小虎虽然并不无辜,却也应得一个反省的机会。他们二人在魔教呆久了,虽不曾多有接触,但念及白梨夫人的初衷和善意,跳跳对黑小虎倒越发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他随意瞥了一眼不见动静的屋子,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眼神里流出的悲悯。可半晌之后跳跳凝神屏息,忽然觉察不对劲:自己落后了一大截,又等了许久,如何至今屋内半点声响都没有?他神色一凛,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跳跳顾不得多想,快步跃至门口喊道:“黑小虎?”
                            仍无半点回应。跳跳凝神听屋内的动静,犹豫了片刻,还是只手运起真气,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转头看到黑小虎的一瞬,跳跳放下心来,先前涌起的疑虑消散得一干二净。黑小虎背对着跳跳坐在一张古旧的椅子上,阳光从支起的半扇雕花窗漏进来打在他身上,细碎的尘埃漂浮在空气里,跳跳见状也怔住了,恍惚间仿佛可以闻到光阴的味道,从没见过的沉静出现在黑小虎身上,安安静静凝固了的时空,教人不忍打扰。
                            跳跳走近几步,阳光便也落在他身上,光影斑驳里一半是太阳的温热,一半是屋内的阴凉。黑小虎手中攥着几张信笺,抬头笑道:“你当我逃走了?”跳跳被猜中了想法,心底有些过意不去,略窘迫地支吾两句后岔开话题正经问道:“你——如何?”
                            黑小虎闻言沉默着,呆坐了片刻后站起身,仔仔细细叠好信笺放入怀中。他掏出一块灰蓝的帕子,一丝不苟地拭去椅子上的灰尘,直到原本光滑的木椅折射出温润的光来,再将泛旧的椅子搬回原位。黑小虎的动作轻缓而郑重,像是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做完这些,他环顾一周这间屋子,手不自觉往怀里探了探确定信笺的位置,而后转身对一直在一旁看着他的跳跳说:“走吧。”
                            两人脸上都瞧不出什么表情,但似乎屋内两颗悬着的心,在黑小虎终于开口的那刻,同时落定。
                            回程路上虽然和来时气氛所差无几,但也明显轻快不少。跳跳想,至少,终于能给蓝兔一个还不错的交代了。
                            二人都思归心切,跳跳也不大管蓝兔什么当心黑小虎伤的叮嘱了,路上速度比先前还要快上一些。黑小虎倒也不计较,于他而言,只要他愿意,这条路便是他的归途。而他又怎么可能舍得拒绝呢。
                            但这一快偏就险些出了事。眼见天门山就在前方,谁知空阔平坦的大道上忽地杀出个人来,朝着跳跳他们来的方向直直便要往马车上撞。跳跳心下一惊,连忙拉紧缰绳,口中呵斥道“快让开”,他一面知会黑小虎当心,一面急引马儿偏转方向。黑小虎觉出不对,当即自车内跳将出来,见马车就要刹不住,抓住马鞍一角就往后甩,同时自己借力向前,急急一掌以攻为守便朝那人挥去。可距离近了才看清,那人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黑小虎卸了掌力,手腕一翻,身子稍稍右倾,堪堪与她错开时一把捞过她往地上就势一滚,只听一声尖锐的嘶鸣,马蹄正踩在他们最初所在的位置,而马儿虚晃好几步才堪堪停下。
                            跳跳黑小虎二人都松了口气,黑小虎低头要看那小姑娘如何,却先听到毫不收敛且音量愈发大起来的哭声。黑小虎此时虽功力不如从前,但上手分量轻重还是知道的,这小姑娘被他护得严严实实定是没什么大事儿。他扯了扯被震得发麻的耳朵,索性松手任她哭去。在地上滚了几滚起身还是有些狼狈,他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尘,眼瞅着那小姑娘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才开口问了句“你没事吧”,然后不耐烦又颇为无奈地朝跳跳使了个眼色。
                            跳跳显然也看明白了情况,他安抚了受惊的马,跳下车来朝他们走去,他边走边朝黑小虎嘟囔道:“哄孩子都要我来,少主您架子可真大。”
                            黑小虎在跳跳身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正想着虽然被这么折腾了一下但莫名觉得心情好了起来,那小姑娘却突然止了哭声,蹦跳几下就躲开正在温声询问她的跳跳,黏住了黑小虎。
                            两人表情俱是一僵。黑小虎是不习惯旁人与他接触太亲密,跳跳则是没意料到自己的魅力在此刻竟然失了效。
                            “大哥哥你别丢下我。”小姑娘被黑小虎硬生生扯开了,却仍拼命抓住他的一只衣角,眸中带泪楚楚可怜。
                            “你这位大哥哥脾气不好,别惹他生气啦。”赶在黑小虎黑脸之前,跳跳一脸狡黠地牵过小姑娘,故作小声道,“他家里还有位漂亮姐姐,你这么聪明可爱,他得躲远点儿,避避嫌!”
                            这话倒是很受用。黑小虎不再搭理他们,径直上了马车坐在前头,脸转向他们相反的方向,尽管如此,绷不住的笑意还是让跳跳尽收眼底。


                            IP属地:江西50楼2017-11-11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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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跳同小姑娘说了没几句话,而后笑意晏晏地抱起她上了马车。黑小虎见状便也一直在外头坐着,问道:“这是要送她回家?”
                              “嗯。”跳跳驾马随意笑道,“和家里闹翻跑了出来,迷了路。”
                              黑小虎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没走多久,那小姑娘又一骨碌探出脑袋来,拉扯着黑小虎的衣服左移右挪地坐稳了,不管黑小虎的表情,兴致勃勃地问:“大哥哥,你们要去哪里呀,外面好玩儿吗?”
                              黑小虎面无表情地拉回自己皱巴巴的衣服,抱臂不理会她。可她仍不气馁,蜷着个身子蹭到黑小虎身旁,睁着双大眼睛一个劲儿地问。黑小虎被她吵得不耐烦了,皱眉道:“你还要不要回家了,不要的话就在这儿下去,别耽误我——”
                              “别耽误他回家。”跳跳接话笑道,“小姑娘,你方才和我说你家有谁,这次为什么要跑出来‘闯荡’来着?”
                              “我爹我娘,还有一个大我三岁的哥哥!”经跳跳一问,小姑娘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我哥哥平日里就爱拘着我,要我读书不说,还不让我和邻家小姐姐一起出去玩儿。前两日我和姐姐偷偷去了市集,刚回家他就骂我,我气不过就偷跑出来了,看他还管不管得了我!”小姑娘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通,左右都是家中对她管束得严,越说越委屈,最后脆生生的嗓音竟低落下去,话语里甚至带上点哭腔:“早知道生在我家过得这么难受,倒不如别出生,不如不活了呢……”
                              两人都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想法会如此极端,回想起自己那个年龄的时候,忽觉岁月已远。听她那语气仿佛又要哭起来,跳跳不再由着她讲,便问她:“那你说说看,你现在出家门了,看到了什么?”
                              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两人面前显得着实太稚嫩,张口就是所见的一片繁华笙歌,只是话里几分真几分不过臆想夸口,黑小虎与跳跳轻易便听了出来。跳跳调笑着打断她:“然后你就莫名其妙跑到这远郊来,衣服脏了脸也黑了,匆匆忙忙见有人路过就扑上去?”
                              逞强的话被戳破了,小姑娘颇为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嘴上仍然坚持着:“才没有呢……”
                              “遇上我们算你运气好。”黑小虎冷冷瞥了她一眼,“逢人便把家底子都掏尽了,若是遇上旁人,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你用的。”
                              见黑小虎终于搭理自己了,小姑娘一个激灵又活跃起来,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嘻嘻道:“这不是因为大哥哥是好人嘛,所以我才会告诉你啊。”
                              “哎,他是好人,那我呢?”跳跳插嘴道。
                              “你呀——”小姑娘嘟嘴作出一副嫌弃的样子,“油嘴滑舌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下连黑小虎都被逗乐了,他故作正经轻咳了两声,终于侧转身正对着那小姑娘,小姑娘见了便也笑嘻嘻地盯着他看。黑小虎被看得不自在了,目光移开,眼底仍带着笑意的:“既是如此,那我说的话,你听不听?”
                              “听听听!”小姑娘乖巧得很,蹭着黑小虎的衣袖作出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黑小虎见了,心底竟也生出几分柔软来。
                              “我先问你,你哥哥不让你和别人出去,那他得空会不会带你去玩?”黑小虎问。
                              “啊……”小姑娘小脸一红,嗡声道,“会是会,可是……”
                              “他教你读书,自然并非要你考取功名,除读书之外,他可曾逼你做什么轻活重活?”
                              小姑娘脸更红了:“没有……”
                              “行了,我不多问,一家有一家的事,但有一点你得记得。”黑小虎郑重道,“生死之事,切勿妄言。”
                              “哎呀,我随口说的啦,大哥哥你别这么严肃,看着挺吓人的……”小姑娘怯怯道,心里也想起自家兄长对她的好来,先前说过的话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黑小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庄重,便轻轻笑了笑,脑中却回想起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成日待在昏暗的迷魂台里,没有琐碎杂事却也无人过问,习武常有瓶颈,练习掌法到精疲力竭,面前的巨石仍旧纹丝不动。学武的苦痛与沉默的孤独常让他生出一死了之的念头,即便在母亲墓前许诺过,即便那么不甘心,但总有一瞬想法在失落的空隙钻进来,死掉,就没有痛苦了。
                              黑小虎坐直身子,藏在怀里的信笺隔着衣料擦过他的皮肉。他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笑着说:“行,你记住就好。”他平静地抬头看了一眼跳跳,没想到跳跳也正看向他,两人交换过眼神,微微的默契瞬间消融在空气里。
                                


                              IP属地:江西51楼2017-11-11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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