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一月二十日 杭州
细雨蒙蒙的运河小桥，横跨在视线的中央，沁人骨髓的潮湿和寒冷，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和铁皮栏杆中变成舒适的清凉。运河两侧是古朴雅致的小店和茶馆——杭州的茶馆和北京充满吆喝谈天的茶馆一点都不一样，这里的茶馆只有甘醇的西湖龙井，晶莹剔透的杯子以及氤氲在雨水里的沉默的时光。
伞博物馆和刀剪剑博物馆安安静静的接待着在这个季节里为数不多的几名参观者。古老的神奇的传统艺术带着满满的江浙清水味在这个温润的冬天细细密密地绽成一朵一朵的小花，空气里仿佛到处都是诗，又仿佛干净空灵的一个字都不存在。穿水墨青花的姑娘举着淡雅的纸伞在细雨里飘然而过，什么味道都没有留下，像一阵悄悄吹过河畔的微风。
徐磊没有打伞，雨丝轻轻触碰脸颊和手腕的感觉让他想到生命，那种偷偷发芽生长的细小生命，这种感觉会使他的内心平静下来，以应对更高强度的思维博弈和创作。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远处的河面上点起了第一盏灯火，运河里摇摇摆摆的乌蓬小船一叶借着一叶，从渡口处慢慢的飘了出去，很快河面上便都是星星点点的灯光。
吴邪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自己略微皱褶的衣角，向窗外望去。他的心里很久没有这样不安过，自从完全接手三叔的铺子，他自以为成熟了许多，直到他见到了那个胡子拉碴眼神迷离的家伙，嗅到了恐怖的黑色危险。
他走出了咖啡店，修长的指节搭在潮湿的木质门框上把它悄无声息的闭合。加快脚步向那座青石桥走去，雨水轻轻划过他的衣衫，他感觉有点不适。
“三叔？”吴三省和解连环也就罢了，吴邪骤然去对另一个人使用这个称呼，总归是怪怪的。
戴着黑色长方形眼镜的胖男人连珠炮似地应道：“你好你好，你认识我，粉丝是吧，我会填坑的，签名对吧……”
徐磊神情恍惚地抬头，结结实实的愣住了。
“吴……吴邪。”
眼前的男子戴着一顶贝雷帽，冲锋衣的领子立起来遮住耳垂，无法判断出他是不是光头。吴邪的样子和他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但是他并不需要更多的确认，他知道这就是吴邪，再不可能的事情也不需要质疑。
“我来找你了。”吴邪依然用那样淡然的眼神盯着他。虽然很气愤，吴邪知道自己不能贸然的杀掉这个人，如果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真的是徐磊创造出来的，那么当他死去事情会如何发展，他并不能做出任何推测。
徐磊蓦地抓住了他的手，吴邪感觉在那一瞬间自己所有的谈判技巧，一切的能力和权威全部都没有用，眼前这个男人能够一眼看穿他的一切，而他却无法了解这个男人的分毫。在这个世界上他脆弱的像一个婴孩，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抓着自己，他不知道应该挣开还是顺从。
他任由他把自己捏的生疼——那一瞬间变得十分漫长。在那后徐磊放开了他，仔细地打量他的脸，然后说：“如果有一件事情连汪藏海和张起灵都不敢去做，那也就只有你可以做到了。”他说话略微有一点江浙口音，卷舌和平舌的区别不那么清晰。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和这个人博弈，大金牙是将他推进整个命局的起点，张起灵是催化剂，汪藏海是设局者，但他面前的这个人不能用之前的任何一种既定思维去理解，他不属于他生命中的任何一个区块或者因素，他就是他的全部命运。但这个人看上去太普通了，普通的丢进人堆根本找不出来，他像是人世间寻常的为了生计奔波的小职员，像是操心孩子到哪里去上小学的父亲。他之前所见到的那些人都太厉害了，厉害的几乎没什么俗世的气息，包括后来的他自己，让黎簇在见到第一眼就觉得非常危险。
——或许，真正危险的人能让自己隐藏在再普通不过的人之中，又或者，最危险的人便是凡人。
“你来了，也就是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徐磊缓缓道，当然这里的什么地方并不是指杭州这个吴邪居住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而是这个世界。
这里，是青铜门后。
2.
细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愈来愈沉重的水滴，云朵像是承受不住黏滞在空气中的越来越密度的水蒸气，心烦意乱地将它们都凝成雨滴扔了下来。皮肤的触感变得越来越令人生厌，吴邪晃晃脑袋抖了抖帽子上的雨水。
天色已经完全变黑了。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徐磊拍了拍吴邪的肩膀，带着他离开运河向大路走去。他比吴邪要高一点点，吴邪不知道这属于作为作者的身高尊严还是怎样，又或者这其实是体重优势。
徐磊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很绅士地为吴邪拉开了车门，自己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去南复路，八卦田。”他偏头对司机道。
吴邪自然是知道这个地方的，不仅因为八卦田是个很出名的公园，更因为他三叔的铺子就在八卦田公园的边上。这里离八卦田还挺远的，几乎隔了大半个杭州市区。

顶顶

“你不应该过来的，你在那个世界里习以为常的准则和规律，在这个世界并不适用。”徐磊说道。
“你停笔太久了。以至于你根本不知道在你没有操控到的地方，那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你说这两个世界的规则不同，可是但凡是人，都不可能抛去他生长生活的所有环境给他带来的价值观而去创造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吴邪道。
“你不要嘴硬，在这个世界，如果我想要针对你，你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下去。”徐磊道。
吴邪没有反驳，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表现得乖一点。他也知道徐磊绝对不是在放空话，即使在原来那个他以为是自己主场的世界，徐磊都可以轻易地抹掉他。
车窗外初上的华灯交错成绮丽的影子，吴邪看着那一条条熟悉的街道，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费尽心思将中国大陆上的很多个城市变成了他的主场，但是他现在又亲手把他们全都交还。起初的他和大部分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样觉得命运可以由自己改变，首先是他自己的家人试图改变他的命运，他稀里糊涂的撞破了，汪家人试图控制他的命运，他把汪家人解决掉了，那些在汪臧海时期留下来的近千年的博弈，被他一一戳破了。直到他捕捉到了另外一些蛛丝马迹，这些细节深埋在他的生命中，他们被人控制，甚至发现这些细节的契机都是被人控制的。
他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无力。那些年他摄入了过多的蛇的费洛蒙，读取了太多太多的记忆，以至于他都无法将这些记忆很好的分析解读出来，他的身体达到了接受的极限，于是他找到了黎簇来帮助他。幸运，或者也可以说是非常不幸地，黎簇注意到了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首先我想要过诉你，我们所对抗的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是什么，那不是你之前所见到的任何一种怪物，那种东西很温和，但是你无法抗拒，一般人，把这种东西叫做——命运。”
“你没有理解错，我们的命运，的确是被人操纵的。有人希望我可以到达这个洞穴的底部，从我买这瓶药开始，那个药店的人就知道这片沙漠中有这么一个山谷，山谷中有这么一个山洞，进入山洞要多少时间。药片的数量比瓶子上标示的，多了四十片。”
三叔当时通过蛇的费洛蒙传给他的话语，也一字不落的传到了黎簇那里去。吴邪最开始认为，三叔指的这种操纵命运的力量，是几百年来一直在试图渗透他的汪家人势力。包括他之前所遇到的一些惊人的巧合和超出理解的 事情，他都推到了汪家人身上去。但是黎簇在事情几乎结束的差不多了，汪家人势力全面瓦解的时候，向他提出的一个疑点，却使他再一次不寒而栗。
“吴老板，你有没有想过性价比的问题。”彼时黎簇站在他的身边，帮助他处理一些简单的纸头工作，“在我的印象中，那个汪家的人，经济条件并不怎么好，他们自己最核心的人出门办事情，都要和别人住酒店的同一间房子。这样的势力如果想做什么事情，一定会更加的注重性价比。”
“你想想看，如果要往这个药瓶子里面多放四十片净水药剂，还要把它重新包装好，封上防伪码，放到药店里去，然后买通药店的店员让他把这瓶药卖给你的三叔，如果药店的店员是个很正直不会被收买的人，还容易打草惊蛇。这个过程中至少经历三个环节，每个环节至少一个人。再或许这个药店不是你三叔唯一的选择，那么对方就得把这个环节重复很多遍，这是神经病才会做的事情吧。”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选择偷偷在他们某个成员或者你三叔的装备里面，多塞进去一瓶这样的药。这样一样可以让他们达到这个洞穴的最底部，达到我的目的。”黎簇说。

三叔生快~

待更~（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