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时，门半掩着。）
（手上端了一盏茶，他素来喜欢的银针，大哥又托人新捎来的两罐。一驻足，自打相秦出嫁了之后，明门就寂静了许多，也不像从前锁得要严严实实，人人避之不及，就怕大姐正在气头上，引火上身。你看，因为相秦去了阿鲁特，连大姐也无心这里了，进出也不必去借了钥匙。）
（眉眼如星辰，轻了脚步，这才推门。）

（这几日，着实有些烦心。朝堂上的事儿，大多有个因果，明了前因，自然就能引出后果，可是家事不同。自太元嫁入文德府，算算也将三四载，说亏待，着实也不能否认。她不比河清，总是自己一个人，大约没几日，就该闷坏了。）
（静坐明门，心下烦恼。虽有个法子，却到底也要跟河清先说一声儿。只是丫头的性子，也说不准能依不能依。）

（伴着一室，从树荫间稀稀落落的光，不过我想，这样的光是正好的，不至于太过刺眼，也不会，暗沉的恼人。我知他在明门里，却不知，他在想什么。）
（总觉得，随了年月，我像是很了解他，又渐渐看不懂他。这样的彼此拉扯，是我的忐忑，和揣揣不安。）
想什么那么入神？煎了银针，先润一润你再想。（眉眼间温润，生怕扰了他，不过我私心，朝堂上他是大学士，回了文德，他还是我的广玄。）

（我知道她进来，只是这个时候，其实并不太想见到她。不过想是这样想，面上总是要笑一笑，这事儿早晚都要说，倒不如就今日。）有件事儿，好容易才想出几分眉目。（一抬手，接过这一盏茶，换作另一手，又去拉她一同坐了。）不过，还要同你说一说。（不是问她的意思，只不过，是要与她一说罢了。）

（噗嗤一笑，只觉得他今日反常得很，平日里总少不得要腻着撒个娇，纵然心再大一个人，也感觉到了不寻常，或是，眼皮儿一跳的感觉。眉心一低）什么事儿还需要咱们文德大人费了心神？今儿才出了眉目，看来，该是件难事了。
同我说一说？（一扬眉，有些不解，可还是同他一道儿坐了，我仍旧确信，他不会骗我，也不会弃我。）

的确是件难事儿。（喝一口茶，茶盏抵在掌心里，拇指将这杯子一转，又叩在一侧高几上。“砰”的一声，将我与她之间，衬的越发安静。）
（略一沉吟，看她眼里几分明光，狠下心来——将她揽在怀中，掌心去盖她的眉眼。）太元——太元入府，也有些许年头了。她跟你不一样，平日里安安静静，也没什么人陪她。河清——（顿下了，斟酌了半晌，方又顺下去。）河清，令远这么大，正缺一个玩伴，你说是不是？

（茶杯叩在案上的时候，心里一紧，分明，是一寻常不过的声儿，却莫名心头一跳，跟打了鼓一般。）
（靠在他怀里，闻了后话，我原本贪恋的是他身上那一点气味，顿时，身子一僵，如被定住了一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太元和我不一样，平日里安安静静，没人陪她，而小子，正缺玩伴。）
（他说得隐晦，轻笑了一声儿，一时，脑海中既是曾经太元要入府时他的承诺，又是太元那次在天命前与我截然不同的态度，推他就要直起腰）
你说，什么？（又笑了）广玄，你很希望我答应对不对？不，哪儿需要我答应，你这分明是同我——说一说。（重了音）我若不应，便是我善妒，七出一条，我若应了，便是眼睁睁看你受人蒙蔽！（微微一阖眼，觉得有些可笑，既是曾经儿女情长，也抵不过生活后的鸡毛一地。）
广玄，若我这次，说不是呢？

（说这话的时候，自然知道今日这一出，不会善终。从前太元入府，在河清心里，已经种下了一根刺，如今再提，她委屈，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我想的委屈，绝非是如此这般。略一皱眉，松开手，将她拉起来。）河清，你可知你都说了些什么？（她说受人蒙蔽，当真可笑，分明还是过去那个小丫头，怎么口里说的，却像是平日里笑谈里的妒妇？）我知道——太元入府，你心里头过不去，可这些年了，她恪守本分，从不在你眼前无矩。如今她一个人……我有时见了她，总觉得可怜。
河清，我说过，我总是要补偿她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甚至连他心里如何想我都知道，他一定是觉得我无理取闹，或者，在曾经旧爱与我之间，充分选择了，太元。）
（而我，就算说了，他也不会信，有些东西不能摆到台面上说，这是小嫂子教我的，何况，那个人是太元。）
可是，我亦从未难过与她，她与我作旧识，难道你也这样想我？广玄，我再提你一句，了解的未必是事实，看到的也不曾是真相。
（他每说一句，都像在胸口划了一刀，钝疼，却还要耐了性子解释。）

河清！（她越说越不像话，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可爱。也不知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江南的水土太好，回了京城，脑子就有些不灵光？）
好了。（叹一口气，把她此时的模样，也好好记一记。她这般委屈，倒是让我心里一疼，抬了手，压上她侧颊。）河清，一个孩子罢了，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你自然会理解她，对不对？

（你看，我其实还是金钗时入府的河清，学不会伶牙俐齿的辩解，只会流泪。鼻尖酸得难受，我对上他的眸，双目通红，甚至我来不及偏首，那一颗豆大的泪珠，还带了温度，就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想回家，却没有家了。）
没错，在你心里，就是一个孩子罢了。（伸手将他压在颊边的手放下，他曾说，从我入文德府的时候就是不同的，是我单纯。）让我走吧。
（这儿的空气每一寸都让我窒息，说罢，就推门离去。）

（那一声‘河清’，自然是带了气，这时候，却又觉得悔。尤其是见她红了双眼，落下泪来。）河清？（她的泪滑下来，正滴在拇指上，滚烫的，比方才的茶，还能烧到心口儿里去。）
（这丫头永远就只会这一招，可这一招，偏偏最是管用。）去哪儿，嗯？（她将我的手捉下来，反手又去握了她的手，可惜没用了，她是真的难过。）
（对我来说，的确就是一个孩子罢了。所以，她的难过，又是为了什么？）

（也想痛痛快快扑在他的怀里哭一场。）
（可我不能了，我松了他的手，何况，他不懂，我也曾有我自己的底线。我等了一个下午，也没有等来他来再问我一句，哪怕，他软言多哄一哄我。天边一轮孤月，显得愈发寂寥，也不想去照镜子，一定丑极了，眼下一定又红又肿。平日里都会留一道门，让善善去落下匙，今儿谁都别进，尤其是他。背过了身去，把头埋在被子里，一想起他白天说过的话，又想哭出声来。）

（白日里这一出，河清负气，我却也觉得无奈。一个孩子罢了，实在想不通，她又是为了什么，才作出这一副模样。）
（她走之后，自个儿在明门里又坐了坐，总归是明白过来，既然孩子没什么，那么自然，就是河清最大。行吧，小丫头同我置气，那我便去劝一劝。）
（待入夜时，过来宿命，虽是关了门，可善善最懂河清，又怎会当真不让我进。）你下去吧。（让善善去了，这才进了内室，才转进来，就见她这般模样。心下一叹，走的快些。到了床边，也不等她反应过来，先脱了靴子，翻身去她一侧躺了。）
（伸出胳膊去搂她，将她捞在身旁，侧过头，在她额上一碰。）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