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样不对，不能把自己全盘交托出去；有所保留才能有所创造。然而爱是不知限度的，如果我能把一切都抱在怀里，就算姿势不够优雅又有什么关系呢。
——加缪

春笙来的那天，刚好是暮春时节，上海雨最多的时候，下着很大的雨。
珠子一样的雨点打在小区的香樟树上稀里哗啦的，风声呼啸，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屋顶掀翻了一样。
春笙敲了很久的门，季长宁才听到。
他没有想到那一天春笙会来，还以为外卖到了的他，光着上身穿着裤衩就去开门了。
结果门外站的是徐春笙，季长宁尴尬得要死。
春笙是来找周良的，一看这架势应该是来兴师问罪的，长宁知道上一周周良刚和春笙提了分手。
她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看起来有些可怜，可是嘴唇紧抿着。
他告诉她周良不在，春笙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她说那我在这里等等他吧。
可是季长宁哪里干得出让女孩子吃闭门羹的事儿，他不可能真的让春笙挨着冻在门口等。
他说你等等，回房间迅速穿了件衣服，随便收拾了下，迎春笙进门。
一室一厅的房间，被中介改成了两居室，客厅不过三五平方，放了一个小沙发，一个茶几后，便仅容过道。
茶几上凌乱地堆着外卖餐盒、零食袋子、还有空啤酒罐和烟灰缸。
地上这里一只那里一只的扔着几只鞋子。
原本两个月后，应该是长宁搬出，春笙住进来。现在周良住的房间太小了，春笙和周良早就商量好了，等春笙毕业了，就从成都来上海，他们住在一起。
他们计划好了很多以后的生活，春笙会买一些绿植，她手工好，还会自己做一些桌布、窗帘，这样只要稍微收拾下整个家就会焕然一新了。在卧室她还会添置一块地毯和一台落地灯，冬天的时候，两个人可以窝在地毯上边看电影边聊天。
那块地毯，她好不容易从淘宝淘到满意的二手，九陈新，现在就躺在她的购物车里。
还没等她买回来，周良已经和她说了分手。
这个谈了四年的男朋友，在最近的一个月里，回复迟了，聊天少了，蓦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微信对话框里最顶上的位置，降到要手指在手机上滑几下才可以看到的地方。
那一天，春笙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内心仿佛窒息一般的疼痛。

周良和她说了分手以后，电话就不再接通了，她还云里雾里之中，就已被三振出局，判了死刑。
她和长宁也熟，可是长宁到底是周良的兄弟，不是她的朋友。
她在沙发上度日如年的坐了两个小时，依然没有等到周良的归来。
她来的时候，本来是咬牙切齿的，抱着她就等在这里不信等不到周良的决心，可是坐了两个小时后，她的决心一点一点的耗尽了。
她要走的时候，季长宁送她到门口，他看见房间已经被她收拾得整洁一新，衬得春笙一脸的落寞和失望神色，看起来又旧又颓唐。
和他第一次见的那个双眼闪闪，说“你就是季长宁呀，好好照顾我们家老周”的姑娘判若两人。
她勉强地笑着，晃了晃手上拎着的两袋垃圾，说不用送了。
他说我帮你叫个车吧，还是抓了钥匙和钱包追了下来。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雨已经停了，长街清冷，昏黄的路灯把人影拉的很长。
季长宁一连问了几次你住哪里，春笙都埋着头没有回答，他走了几步才醒悟，春笙哭了。
是那种不能出声，一出声就会嚎啕的伤心和难过。
口口声声说要一辈子的人，转头就这么随意地把你丢弃了，像一件用旧的衣裳，没看完的二手书。
曾经嘘寒问暖的人，转头挥挥衣袖就这么走了，不再关心你的来去，也不再过问你的痛苦和忧伤。

季长宁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无言的跟在这个刚刚被抛弃的姑娘身后。
谁能想到呢，当初可是周良要死要活追的春笙。
那个时候周良是学校摄影协会的头号技术骨干，春笙是刚入会的懵懂小学妹，周良起初只是教春笙，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在追春笙。
周良为春笙拍了很多的照片，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周良用小夹子夹在麻绳上，挂在房间的墙壁上，有安静的春笙，大笑的春笙，俏皮的春笙，忧郁的春笙。
后来，也就是今天的晚上，春笙走进周良的房间里，看到那面墙上，已经没有了春笙。
干净空白的让人心慌。
就像这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天空一样。
让人看着看着，就想无端地狠狠哭上一场。

下了车，春笙已经停止了哭泣，季长宁跟春笙告别。他说他要回去了，又嘱咐春笙明天回去火车上注意安全，如果有周良的消息他会告诉她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弱了几分，有些底气不足。
春笙打断他，抬头扫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转向一边，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季长宁，我很年轻，也很漂亮，你想不想跟我，开房？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很用力，像是说服他，也像是说服她自己。
季长宁看着她，拍了拍她的脑袋，叹了口气说别闹了。
春笙扭过头来看着他，红着眼眶，眼神恶狠狠地说我是认真的！
季长宁失笑，那好啊，我们上去吧。

到了房间，季长宁看着磨磨蹭蹭站在门边的春笙，走过去俯下身来，靠近春笙的脸。
他像是要吻她。
他看见她咬着唇，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睫毛微微的颤抖着，却梗着脖子，犹如就义一般。
季长宁心里有些好笑，却故意靠得更近，看着大气都不敢出脸憋的通红的春笙，然后却只是拿掉粘在她T恤上的头发，就抽开身来，拍拍她的脑袋说你没有必要这样对自己，也没必要这样对周良。
春笙听完这句话，还是梗着脖子，眼泪却簌簌地落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是的，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很想知道，周良，既然你毫不留情地离开了我，如果有一天我用一种你最难接受的方式摧毁了我自己，你会不会有一丁点难过和惋惜呢？
如果有，那样是不是证明你还有一点点爱我呢？
在她差点跨过悬崖的那一瞬，她才发现，那一点爱，并不会让她更快乐，也更不会抵得过她因此付出的牺牲。
他们回不到从前，她也不会因此回到周良的身边。
那么多的棋，那么多的路，她偏偏犹如困兽，要走到死局。
大概因为心里还有那个人，还记得他含笑的眼睛，安稳的拥抱，掌心的温度，高大的背影。
舍不得，在余生里，他从此没有了声息，也再没有了交集。
如果能留下点什么，是不是是恨也好？

那天晚上，季长宁什么都没有做，真的只是陪着她。
那天晚上，或许因为有季长宁在，没有想象那么难熬，那么漫长。
第二天，季长宁陪着她去了游乐场，过山车、升降塔歇斯底里地坐过后，那些恨，好像都云淡风轻了。
在最高最高的摩天轮上，看到脚下斑斓的建筑，如水的人群，春笙想也许生活中有些快乐，并不是只有周良能够给到。
生命很长，如果周良只能陪她到这里，那就到这里吧。她尽力了，做不了更多了。
在送春笙进站之前，季长宁说，春笙你以后不要这样子去爱一个人，太用力了，对方往往不会珍惜。有的时候不是你不好，如果你一直很好，可能只是那个人自觉配不上你。
他又说春笙，你那天是不是知道周良，在我的房间里。春笙，对不起，我帮周良骗了你。
你有没有想过，周良没有出来，可能只是怕见了你再没有勇气和你分开。
春笙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忍了忍，没有掉下来。
这个迟到的真相对她已经不重要了。
那天在周良的公寓里，她进入房间的那一瞬，就那么心脏割裂的看到，墙上那些照片已经不见了。
那么想必，在周良的心上，她这一段篇章也已经翻过去了。
她收拾着房间，她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帮周良做点什么了。
烟灰缸里的烟还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烟雾，她知道周良一定还在这个房间里，因为季长宁是不抽烟的。
她等了两个小时，周良都没有出来，她知道周良不可能一直呆在季长宁的房间，只要她肯等，她一定能等到周良的，可是，她听到了周良无声的拒绝。
这不足50个平方的公寓里，两个曾经相爱的人，都假装没有看到彼此，这是不是才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呢？
在这样幽暗的弄堂，狭窄的房间里，也许他所面对的生活有着她难以想象的艰难，她不是不心疼他的。如果他想要更好的、她给不起的爱情，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只要他觉得这样快乐的话。
在周良的微博里，她早已顺藤摸瓜的知道 ，有新的女孩子在追求周良，那个女孩子没有她漂亮也没有她聪明，可是她偏偏能给到周良的，是他现在想要的更富庶的生活和安稳的现实。
如果他在操蛋的生活面前低头了，那就算了吧。
下楼的时候，她看向那扇熟悉的窗户，悄悄地说周良再见，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说来说去，他到底是她爱过的男生啊。
原本她过来只是想最后的见一见他，上个月离开他的时候，她落在他脸上的不是告别的吻，她给他的不是分别的怀抱。
这骤然的分开，她有太多的不舍，她想说点什么，她还想再好好看他几眼。 她知道没有什么感情是一定要从一而终的，大千世界，人来人往，变化万千，一份更古不变的爱，太难了。
可是，真的，想好好再看你一眼，想多记得你一会儿。

听了季长宁的话，她摇摇头，眼泪滴了下来。
怎么去爱一个人是她自己的事情，如果可以，她徐春笙愿意此生，永远以天真赤诚去爱人。
也许会受伤，也许会绝望，可她永远不会像他们这样。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那一刻，在人山人海里，季长宁有些羡慕徐春笙。

END

摘自《小花阅读》杂志。搬自大鱼微信。

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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