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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华转载】The Lucky One/幸运儿 by Kat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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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The Lucky One/幸运儿
作者:Katie Forsythe,aka Wordstrings
翻译:Buildmode
校对:液氮冷冻螃蟹
配对:Sherlock Holmes/John Watson无差
分级:全年龄(G)
注释:本篇主要化用《归来记》中《六座拿破仑半身像》一案,有很多借用原著的片段,涉及的地名和人名乃至和原作相同的句子等尽量沿用群众出版社1981版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转载授权:

(为防和谐,文中部分字眼使用了同音字)


1楼2017-02-26 07:55回复
      这事我颇费了些年头琢磨,可是我相信自己有些心得了。
      当着我们的朋友,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的时候,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行为总是会有些变化。因为这变化十分微妙,又形式多样,我用了不少时间才看出端倪,不过那天晚上,我懒洋洋地坐在贝克街的壁炉前,对于那究竟是什么终于有了个定论。改变有两种:首先,当雷斯垂德在的时候,我的朋友在各个方面都会略为刻意一些,就如同下意识中他是在一个舞台上扮演着他自己,不像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时那么随性。当我们讨论天气或是报纸的时候,他的手势花样繁多,一贯讥讽的语调也更加刻薄,推理更清晰,笑声也更久。我以为这不是因为歇洛克·福尔摩斯不喜欢探长,而是因为他真心喜欢他,所以当雷斯垂德在场的时候,他把自己当做一部戏里的主角。其次,我观察着他们两个的时候他会观察着我。我喜欢听这两位朋友之间的交谈,无论是他们在斗嘴,或是讨论证据,或者仅仅是拿他们两个共同认识的人的小毛病来打趣取乐,而毫无问题他知道这一点。在歇洛克·福尔摩斯面前,我就像这本日记一样可以一目了然。
      一天晚上,雷斯垂德沉默不语,不停地抽着雪茄,我的朋友急切地望着他。探长挠了挠他狭窄的前额,虽然不说话,可是若有所求,他就像给表上弦一样,轻易就拧紧了福尔摩斯的好奇心。雷斯垂德的深棕色头发整齐地向后梳去,瘦脸上一对诚实的阔眉和薄薄的双唇。他个子不高,瘦削结实——不似福尔摩斯那般柔软敏捷的感觉,只是他的体格来自常年没有时间好好吃饭,也总是会叫人私心里低估他。他深色的双眼透着聪明和顽强,可是他缺少想象力,在实用的领域他是行家。当他微笑时,总会叫人忘了其实他相当平凡。
      “手头有什么不寻常的案子吗?”我的朋友再也受不了悬念,问道,眼神锋锐地看着他。
      雷斯垂德的嘴角愉快地扬起。“啊,福尔摩斯先生,没——没有什么很特别的事。”
      “那么对我说说。”
      雷斯垂德笑了,我和他一起笑了。当福尔摩斯听到我的笑声,敏锐的目光看向我然后又懒懒地荡开。他喜欢让雷斯垂德发笑,因为探长是个十分诚实的人,我的朋友从来都可以断定他的笑绝非假意谄媚。可是当探长在时,他让我笑了,那成就感会成倍增长。毕竟他爱我。
      “可是它是那样荒诞,所以我不太想麻烦你。”
      我暗自好笑。这可不是雷斯垂德在扭捏,一点都不是。雷斯垂德这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是我的朋友最可纪念的几个案子的来源,而且他知道案子之于我的朋友,意义就好像是光是空气或是水一般。所以他故意吊胃口,用他自己谦逊和平淡的说话方式,将这件事搞得更戏剧化,如同我那位熠熠夺目的天才所爱做的。他将自己彻底融入进我们所编织的图案。一股坚实可靠笔直的棕色线。
      “在我看来,”他说,一本正经的口气说明那天晚上不管他要给我们什么,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我认为这件事和华生大夫的关系比和我们的关系更大。”
      我说:“疾病?”
      在我们三个之中,我不常是其他人的焦点,也许因为雷斯垂德的表演更多是为了我的朋友,而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表演则是为了我。在我们三个人之中,当需要我说话时,就仿佛节外生枝,偏离主线,这样当焦点回到我们的两位主演身上,会更叫人兴致盎然。福尔摩斯是表演大师,雷斯垂德是编剧,而我则是看客。所以我把仅有的一句台词摆到桌面上之后,便回归沉默。
      “但是,当这个人破门而入去打碎别人的雕像,那就不是要把他送到大夫那儿,而是要送到警查这儿来了。”
      “抢劫!”我的朋友坐直了身子,惊叹道。“这更有意思了。请你讲讲详细情况。”
      我是多么喜爱看他这个样子,言语难以描述。因为他不再表演,突然之间又变回了歇洛克·福尔摩斯,而不是那个由他本人扮演的歇洛克·福尔摩斯。他等着那就要从雷斯垂德口中说出的真正独特而令人不解的事,脸上的表情是纯粹的喜悦。我的爱人有高高的额头和向后梳去的漂亮黑发,仿佛属于罗马君王一般的鹰钩鼻,当又一个案子被放在他的脚下,他苍白脸上的那双眼睛会冰晶一般闪耀。而这无价的表情——伦敦最优雅的绅士流露出学童般的喜悦的表情,正是雷斯垂德这样吊他胃口的原因。每当这做法起了效,单单那个表情便值得雷斯垂德多花了这些功夫,而我也为他这额外的表演而喜爱他。

      雷斯垂德赢得了那美妙的神情,他心里有数。所以他郑重其事地坐好,又掏出工作日志,虽然雷斯垂德不需要他的记事本也不会遗漏什么。雷斯垂德大脑里想象力阙如的那部分空间塞满了简单的事实。
      “当我们发现时,它被拿到外面花园的墙下,已经撞成了碎片。”他最后讲完了这件事,他的语调越是平铺直叙,我便知道他对这倒霉塑像的奇怪遭遇是多么感兴趣。
    福尔摩斯揉搓着他的手。“这确实很新奇,”他说。此刻他已经又开始为雷斯垂德扮演他自己了,他摆弄手指就像姑娘在逆光中展现婀娜的侧影,看向注视着他们的我。他们之间并不是一开始就如此的——一开始的时候,都是些无用的唇枪舌剑,半是为了给我看,半是他们真正叫彼此恼火。然后,突然之间某个下午,他们两人发现这样的相争只会叫他们更看重彼此。在雷斯垂德心里,坦诚是种最大的美德,而我的朋友虽然吃软不吃硬,他也清楚什么是真正的惺惺相惜。
      “我想这会使你感兴趣的。”雷斯垂德含笑说。
      这些日子以来,雷斯垂德在尽力取悦我的朋友,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这是为了解决案子还是更在意福尔摩斯的快乐。然后我想到当我们一起逮捕莫兰上校时雷斯垂德脸上的表情,当他看向这个险些第二次杀死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人时,平坦光滑的额头上愤怒的线条,我知道了答案。这位十分整齐利落,第一眼看去像田鼠一般平凡的探长,是一位和歇洛克·福尔摩斯一样真心热爱自己工作的人。我认为,这便是他未曾结婚的原因——每一年圣诞节,警方举办的舞会上,他都会带着一位可爱、谈吐天真的年轻女士出现,可是每一年带来的女伴都不同。因此,我知道,每次他给我的朋友带来谜题,就如同猫将死鸟带给主人一般,部分原因是为了解决这谜题,而其余的原因,我心里深信不疑,是为了给歇洛克·福尔摩斯一点小小的快乐。
      在我爱着他的这许多年里,我发现,歇洛克·福尔摩斯不是一个天性快乐的人。需要费很大的力才能做到。倘若他不是那么容易便被陌生人的悲惨遭遇打动,不是那么肯定正义是他的职责所在,他的灵魂少些不平,不那么聪明,不那么钻牛角尖地思考死亡与受难,以至于唯一的解决方案是百分之七的可卡音溶液,那么一切或许会不同,轻松一些。为此,雷斯垂德提供给他案子,而我则献上自己作为祭品:无论他需要什么,何时需要,我都会给他,因为我属于他。我会用双臂环住他,将报纸放在他经过的地方,要求他用小提琴演奏最悲伤的哀歌,为他袒露自己,无论他给予我什么,即便是令我痛苦的,也甘之若饴,然后还要求更多。可是我不是唯一一个痛恨看到他受苦的人。雷斯垂德便是明证。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忧伤中含有十分细微与高贵的感觉,一旦见过,那些极少数能进入他私密小圈子的人都会想要无休无止地给予他快乐。
      说实话,时不时地,这会让我们两个人都受伤害。现在,福尔摩斯和雷斯垂德只是嘴上逞快消磨时间而已,可是探长深知我的朋友,能知道什么时候他是真的在痛苦,他对此的恐惧,就如同我的苦痛的回响。当福尔摩斯坐在椅中解决了一个黑暗的案子,然后露出痛苦深思的表情,这会让雷斯垂德痛心。雷斯垂德会把嘴抿成一线,双手握着刷得干干净净的帽子,向我道别,然后无论那天他已经工作了多少小时,都会立刻前往苏格兰场,去找些什么来让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大脑放松,怕他也许有一天会永远离开我们。雷斯垂德为此感到的痛苦,我曾经以为是不可能的。当我将我亲爱的朋友的头搂在我赤罗的肩头,我知道他深爱着我是永不会改变的事实,然而还是能感到那我无力阻止的悲伤,这让我痛彻心扉,同时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可是只要能看到他真正快乐的时刻,那么忍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每一分都值得。
      “所以,这个地区的疯子就从这几个着手。”雷斯垂德总结道。“华生大夫,你怎样想的呢?”


    2楼2017-02-26 0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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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已经相识多年,通常人们都会认为雷斯垂德理应不再给我们冠以头衔,可是他绝不会这么做。他喜欢用头衔相称。他喜欢头衔带来的彬彬有礼又十分专业的感觉,喜欢他自己念出头衔的方式。他一开始称呼我的朋友为福尔摩斯先生,以后也将一直如此。部分原因是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侦探,有自己的头衔,而另一部分原因是雷斯垂德知情。
        噢是的,雷斯垂德知道。我能看出来他知道。每当福尔摩斯似乎马上就要带着洋溢的热情容光焕发地看向我的时候,雷斯垂德总是能极为及时地看向别处,而无疑他也给了我同样的礼遇。除此之外,我们也太心属彼此,无暇保守秘密。我记得有个在码头上的可怕案子,福尔摩斯曾有几分钟以为我死在泰晤士河里了,那时他脸上的深刻悲伤可以比得上失去孩子的母亲,远不止于一个朋友。雷斯垂德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他称呼我们为华生大夫和福尔摩斯先生的另一个原因。在他简单的头脑里看来,除了福尔摩斯和华生本人,没有人应该说“我亲爱的华生”和“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我亲爱的华生,不能这样解释。”福尔摩斯对我那一番关于偏执狂的小小言论摇摇头说。有雷斯垂德在的时候,“我亲爱的华生”这样的称呼不会消失,正相反。我就像一块精美的表,或是漂亮的新马车,一件需要利用一切机会,不经意地向客人炫耀的所有品。我是一件极为昂贵的装饰品,要公开的展示并青眼相加。一直都是我的华生,我的伙伴,我亲爱的伙计,我的好大夫。我不确定歇洛克·福尔摩斯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在杰弗里·雷斯垂德面前,他表现得再明目张胆不过,简直就和我们两个都戴上了婚戒一样。我本应该及早跟他严肃地谈一下这件事的,可是他这么做,叫我兴高采烈到荒唐的地步。
        那天晚上,雷斯垂德离开我们时,高兴得就像一个勤奋的人度过了卓有成效的一天。而第二天清晨我在卧室,光着上身,正准备穿衣服,刚听到敲门声,福尔摩斯便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封电报。他黑色的头发披散在一只灰色的眼睛上,晨衣敞开,露出一件干净的白衬衫,他走到站在镜子前的我身后,双手绕过我的光肩膀,手里还捏着那张纸,然后嘴贴在我皮肤上,将电报举到我眼前。
        “立刻到肯辛顿彼特街131号来,雷斯垂德。”他读给我听。
        “早上好。怎么一回事?”我问,低下头,亲了一下他抱住我肩膀的胳膊。
        “不知道。”他睡意朦胧地挨着我脖子咕哝道。“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过我猜想是半身像故事的继续。”他的话语,出奇地带着清晨轻快富有韵律的诗意,抑扬顿挫,他刚醒,还不曾全然让自己戒备。这是他有益的努力之一,所以我从镜子里向他微笑。对此,他向我颈窝里又拱蹭进一些,像一只灰黑两色的大猫。“桌子上有咖啡,亲爱的,我已经叫来了一辆马车,在门口候着呢。”

        事实上,我们应召而去的是一件谋杀案。我本该料到的,福尔摩斯也同样,因为雷斯垂德鲜少用这种急迫的语气。我们的朋友站在前厅,神色十分庄重,闪亮的棕色眼睛充满苦恼。这便是我的朋友这么喜欢他的最重要原因之一。福尔摩斯对惨剧总是感同身受,这让他深为痛苦,如同他自己是受害人一般,尽管他表面上从不流露,而当雷斯垂德表现出同样深感苦恼,会令我的朋友倍感坚强。没有什么比暴力和邪恶更能伤害歇洛克·福尔摩斯,而我的朋友,尽管表面平静,实际上,这样的恶行总是能伤害到他不设防的灵魂。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这样为他揪心。可是雷斯垂德远比他更明显的沮丧,等于给了他许可,可以超然其上,不如此,他就会崩溃。有时候,他们两个同仇敌忾,要将恶人绳之以法的情谊是一种几乎不可思议的纽带,如同看着福尔摩斯和他兄长在同一间房里思考,或是看着福尔摩斯在倾听萨拉萨蒂演奏小提琴。
        待我们与那位名为贺拉斯·哈克先生的记者交谈过,又研究了一下死人口袋里的照片,我们三个人便都来到外面。我们情绪都很低沉,与谋杀调查很相称,可是血管里都有同样的精力。我们都很了解自己的角色,以及如何扮演,这就和一个已经熟记好每一句台词,演练过每一个动作的演员即将踏上舞台前的一刻那般兴奋。
        那位伟大皇帝的半身像已经被打得粉碎,细小的碎片散落在草地上。福尔摩斯捡起几块碎片仔细检查。他精瘦的身姿有某种改变,只有雷斯垂德或是我才能注意到。他动作中流畅慵懒的感觉少了一些,仿佛投入了大部分身心放在有意义的察看上。就像是看着一个步伐舞步一般优美的走钢丝者,突然之间全神贯注走在高处纤细的绳索上,而雷斯垂德和我已经见过上百次他这模样了。我相信他终于有了线索,探长的想法也是一样。
        “怎么样?“雷斯垂德问,他无须说更多。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我们要做的事虽然还很多,不过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事实,可以做为行动的依据。要是说此人弄到半身像只是为了打碎,为什么他又不在屋内或是屋子附近打碎呢?”
        “也许当时他遇到这个人便慌乱起来。他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对付,便拿出了刀子。”雷斯垂德推论道。
        “很可能是这样的。不过我要请你特别注意这栋房子的位置。”
        雷斯垂德向四周看了看。有时候,当福尔摩斯给他一些提示时,他能猜到其中一些,时不时也会猜错。因为这个原因,我的朋友着意看了更矮一些的绅士一眼,等着看他撒下的种子是否能破土而出结出果实。而我正一如既往观察着他俩,福尔摩斯则观察着我。
        “这是一座空房子,所以他知道在花园里没有人打搅他。”雷斯垂德最终拿定主意说。
        我的朋友抿紧他的嘴,这表情是他特为雷斯垂德探长保留的。意思是雷斯垂德既对又错,并要求他再多想想。福尔摩斯的嘴型确实让雷斯垂德又努力了一次,可是每当雷斯垂德特别努力时,总是最不可能成功的时候。
        “我答不出来。”最后他说,仿佛福尔摩斯在晚宴上给了他一个格外难的谜题。
        福尔摩斯细长的手指指着我们头上。
        雷斯垂德如释重负地笑了。“在这儿他能看得见,在那儿却不能。哎呀,确实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巴尔尼柯大夫买的半身像是在离灯光不远的地方打碎的。福尔摩斯先生,对这种情况你怎样办呢?”
        我的朋友微笑着说:“记住它,把它写在备案录里。”


      3楼2017-02-26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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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两个继续讨论如何调查这个案件才是最好的办法,而我听着。他们共事了太长时间,所以讨论起彼此的行动计划也很默契,因为他们知道依计行事的真正目的不是表面上那样的。雷斯垂德知道他只有把他真正计划要做的事全告诉福尔摩斯,这样当他的行动计划或许会妨碍到福尔摩斯的线索时,能得到警告。而福尔摩斯知道他只能告诉雷斯垂德一部分他的推理,因为福尔摩斯是个侦探的同时,也是一位魔术师。可是雷斯垂德知道他能干好警查的工作,甚至结果会令他自己都感惊喜,我的朋友也一样知道这点。这是建立在互惠基础上的伙伴关系:歇洛克·福尔摩斯得到惊喜,而杰弗里·雷斯垂德拿到官方的嘉奖。我则能满足于看到在这世上我最爱的人快乐,哪怕只是一天。
          那天下午,我和我的朋友按照他的思路进行调查,福尔摩斯似乎专注于半身像的来龙去脉。我们的努力很快就有了可观的成效:冒斯·贺得逊先生向我们提供了倍波的名字,之后福尔摩斯用他无穷的精力继续追查,于是,我们迅速接连穿过伦敦的一些繁华地区:通过了旅馆集中的街道,戏院毗邻的街道,商店林立的街道,还通过了伦敦海运公司集中的地方,最后到了盖尔得尔公司,这里市镇的分租房屋里住满了欧洲来的流浪者。在那里,我们得知这个叫倍波的人就在头年五月二十号,在街上拿刀捅了另一个意大利人,被判了一年的刑期。
          当那天下午很晚的时候,我显然向饥饿举起了白旗,我的朋友挽住我的胳膊,一言不发钻进一家饭馆匆忙吃了午饭。我吃完了一盘咖喱,而福尔摩斯则坐在那里,边用细长的手指将面包揪成无用的碎块,边读着刚印出来的贺拉斯·哈克先生关于凶杀案的报道。
          “吃饭。”我对他说,把装着烤鱼的盘子朝他那边推了推,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他咯咯笑着,还在读报。“华生,是要这样写。你听这一段:‘在这个案件上没有分歧意见,因为经验丰富的官方侦探雷斯垂德先生和著名的咨询侦探家福尔摩斯先生均得出同一结论,以杀人告终的这一系列的荒诞事件,全是出于精神失常而不是蓄意谋杀。’”
          “大家通常是这么做的:用手握住叉子,就像这样,”我愉快地给他讲解,“然后把一小块食物叉起来,之后把它举到嘴边就万事大吉了。”
          “只要你懂得怎样使用报纸,华生,报纸便是非常宝贵的工具。”
          “有人甚至会说,一日三餐保健康。可是我是个执业医师,不会全然相信这种毫无根据的胡说八道。”
          “现在,我亲爱的伙计,你要是吃完了,我们就回到肯辛顿,听听哈定兄弟公司的经理会说些什么。”他愉快地说道,站起身来。
          “如果你饿晕在大路中间,我会把你扔在那儿,看着马车压过去,”我咕哝道。“你和你的大脑,会越来越昏沉,最后挺不住的。”
          “不,你不会的,”他边赶着我出门,边贴在我耳边私语,手指若有所无地掠过我胳膊。“你会从泥泞里把我拖回家,然后发明出一样叫我精神上备受折磨而又绝不违反你行医职业道德的法子来惩罚我。”
          “我现在就在想这个发明呢。”我叹息说。
          “而我在期盼着受折磨呢。等这个案子水落石出的。”
          当我们记下了所有半身像的去向,就返回了贝克街,发现雷斯垂德正兴奋地等着我们。他正在屋内很不耐烦地踱来踱去,带着看见一线光明时,我的朋友也会有的那种得胜的表情。显然,他查清了死者是彼埃拙·万努齐,一个和黑手党有联系的杀手。雷斯垂德对这成绩极为高兴。
          “雷斯垂德,你如果今天晚上和我一同去齐兹威克区,那么明天晚上我一定陪你去意大利区,”我的朋友带着他那令人惊叹的优雅提议说。“你和我们一起吃饭,雷斯垂德,然后欢迎你在沙发上休息,直到我们出发。”  正是因为那天晚上,我要记下这个案子,在我忘掉任何细节之前,以及它是多么完美。第二天发生的事自然也很美妙,可是我相信当下一次我的朋友陷入苦闷,胳膊上带着新添的针眼,站在窗前盯着外面的车马,而我无力化解他的忧伤,只能干等着他要我时,那令我回忆起这个案子的,便是我们三个共度的这个夜晚。先是福尔摩斯走上阁楼,去翻阅旧报纸的合订本,留下我和雷斯垂德相伴,我们玩了几局纸牌。可是之后,他重又下楼,晚餐摆了上来,然后他开始讲话。他讲了很多,可又什么都没说,他讲到中世纪的绘画技术,中文语法和土著部落的武器,为我们斟酒,分发雪茄,又给大家倒雪莉酒,一言蔽之,我见过的歇洛克·福尔摩斯扮演得最好的一次歇洛克·福尔摩斯。
          雷斯垂德确实用了沙发。他经常早晨五点就起床,所以晚饭后十分困倦。可是他还是醒着,和我们在讲话,尽管时不时地打着呵欠,福尔摩斯拿着樱桃木的烟斗蜷在自己的扶手椅中,而我端着一杯白兰地坐在自己的老位子上。
          “终于她说了好的,那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奇迹。”雷斯垂德最后强调说,他指的是年轻的斯坦利·霍普金新近订婚一事。“告诉你吧,我能说出他是怎么哄着她答应的,基本上说的都是些‘我最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似乎很看重我。我的宝贝,我不知道是否曾对你提过,福尔摩斯先生相信我会在警局飞黄腾达的。我心爱的,福尔摩斯先生会对你说我是个前途远大的人。帕特森小姐,如果福尔摩斯先生在,一定会劝你接受我的求婚,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立刻拍个电报请他前来。’”
          这时我已经笑得眼泪直流。福尔摩斯也在微笑,可是当他看向我时,笑容就更明显,然后他灰色的双眼,带着一点感激之情,又看回探长。似乎我不是唯一因为探长取悦了自己的伴侣而对他心存感激的人呢。
          “他最后说服她时说的是‘如果能让你更容易下决心,我心爱的小南瓜,我会接福尔摩斯先生前来,那你就不仅可以荣幸地见到他本人,甚至也许还能边喝茶吃蛋糕,边和他谈论罪案,可是他会毫不含糊地告诉你,嫁给我绝对是个最符合逻辑的决定。’”
          我笑得上不来气了,同时还顾得上用眼角余光看到福尔摩斯开始用他那种奇怪的无声的方式,和我们一起在笑,真心的欢笑。
          “婚礼上我们可都得一本正经,”雷斯垂德继续闷闷不乐地说。“这可太难熬了,我就知道。霍普金无疑会雇佣一个杀手,这样他就能在宣过婚誓后,当着众人,荣幸地扑上去为福尔摩斯先生挡住子弹,然后死在他怀里。”
          福尔摩斯哼了一声。“雷斯垂德,这是你对我讲过的最荒诞不经的想象了。拜托不要再想了。”
          “你会当伴郎的,这是自然,我亲爱的老伙计,”我笑着说,“还能负责为他找来‘一些借来的一些蓝的’东西。”
        【在西方,新人的装扮要有一些新,一些旧,一些借来的,一些蓝色的东西。】
          “别荒唐了,我的伙计,”他建议我道。  “那你呢,雷斯垂德?”我问他,依旧在微笑。“和可爱的普莱斯小姐进行得如何了?”
          “我也说不好,大夫,”他平静地说,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漂亮姑娘,可是每次我被苏格兰场的事绊住,她都很不乐意。滑稽的是,我根本不想放弃工作。葛莱森有一天提过退休的事,几年之后,世纪之交的时候,而我可以向你发誓,只要一想到这事我就会觉得心里发凉。”
          “这么说,你是一劳永逸地与你的工作结了婚?”福尔摩斯意味深长地问。
          “福尔摩斯先生,这不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在芸芸众生中,找到那个人,我想,马上我就会改变想法,去结婚。可是我还没找到。人一辈子,这种事不是板上钉钉的,这是我的看法。你要知道,你真是非常幸运。”
          雷斯垂德探长闭上了明亮的双眼,他平凡诚实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一副吃饱喝足困倦的模样。这本应该是个惊骇的时刻,某种会让人一生都担惊受怕唯恐出现的时刻:不是别人,正是一个警查,探长,大声说出了他知道你们每天都在干着要受法律惩罚的事。我坦白心中有片刻的惊恐,哪怕论理没什么可怕的。毕竟我早知道他知情。这是种无法控制的本能反应,在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之前,恐惧就已经叫我忐忑不安了。片刻之后,这感觉消失了,这里只是我们三个人,还有劈啪作响的炉火。福尔摩斯在他的扶手椅中蜷成一团,我盘着腿,而雷斯垂德躺在我们的沙发上。
          我看向我的朋友。依然握住烟斗的手僵在那里,可是眼神平静。
          “我确实知道,”他柔声道,这叫我喉咙哽住了。“每一天。”
          雷斯垂德沉默了片刻,一双小手交握在整齐的马甲上,似乎十分安详。然后,他没睁开眼睛,说:“咱们来祈祷吧,当帕特森小姐成为霍普金夫人后,会证明自己是完美的佳偶,这样我们就都能松一口气了。我向你发誓,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我再在不止一处场合中,听到你的名字被提及,无论是你喜欢什么样的茶,或是你是如何解决黑彼得那案子的,或是你的衬衫的尺码大概是多少,我就要把某人的脑袋撞到窗户外面去了。你可以推理一下,我指的是谁的脑袋。”
          十一点钟,四轮马车在门前等着,我们乘上马车,在我平生体验过的最友好的沉默中,来到了汉莫斯密斯桥。我们躲在拉布诺姆别墅的木栅栏边守候,本来以为要等很久,又很辛苦,可是只不过半个小时,花园门就一下子被推开了,一个灵活的黑色人影迅速而又敏捷地冲到花园的小路上。
          雷斯垂德低声说:“我们到那个开着的窗户那儿去。”声音里充满追捕的兴奋。可是我们等的人很快又出了房子,他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着,腋下夹着一件白色的东西。
          我们三个像丛林里的捕猎者,蹑手蹑脚悄悄穿过草地朝他走去。我们了解这行,我们是行家,彼此相知甚深,能为彼此两肋插刀,当我在阿富汗的战场上,竭尽全力救治我的朋友们时体会过同样的感觉。福尔摩斯猛虎般地扑向他的背后,雷斯垂德和我立即抓住他的手腕并且给他戴上了手铐,动作就像精心排演过一样,这是行动之美,破案中的诗意。片刻之后,福尔摩斯便把注意力放在那个拿破仑半身像上,可这一点就没减少我们的胜利感。
          稍后在苏格兰场,我们知悉搜身没能告诉我们更多关于罪犯的情况,可是福尔摩斯神神秘秘地向雷斯垂德保证,如果第二天他能来拜访我们,就能发现更多细节。雷斯垂德坦率地承认他不明白福尔摩斯是怎么知道要到哪里守候罪犯的,可是发誓说第二天晚上六点他会到贝克街。然后福尔摩斯将胳膊伸给我。我快活地挽住他,离开苏格兰场去找一部马车。


        4楼2017-02-26 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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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他是怎么知道的?”当我们两人又单独在一起——在床上,福尔摩斯问我。此时黎明将近,窗帘都严严实实地拉上了。
            我正用手指轻柔地梳着他的头发。“说真的,我的爱,在雷斯垂德这个位置上,想要不知道太难了。你一个小时中,差不多有二、三十次要在言语中将我标记为你的私人所有。作为一个警方侦探,要想不注意到这个,那他可就太没有观察力了。”
            “不,不是我爱你这件事,”他拖着长音说。“那个就算瞎子也看得出来,聋子都不会错过。他是怎么知道霍普金向帕特森小姐求婚时会提及我的名字呢?是霍普金告诉他的,还是他在场?知道这样的事似乎有些奇怪,因为他们两个不算亲近。”
            “你绝对是不可救药了,”我向他低语道。“可是你很运气,我还是爱你。”
            “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他喃喃地说。“我知道这个。每一天我都知道。顺便一提,你打算什么时候为我不吃饭而惩罚我呢?你可不能答应了这样的事然后不了了之。”
            我回答道:“以后。等你都快忘了的时候,给你个惊喜,而我也有时间好好盘算如何做。”
            他蜷在我胸口,所以我能感到他开始大笑。“我开始觉得,这一次体罚比我原先料想的要严重呢。”
            “让我这么告诉你吧。等我惩罚完你,你会渴望好好吃上一顿饭。”
            原来他确实觉得自己是幸运儿,而我要感谢杰弗里·雷斯垂德让我知道了这一点。在我生命里有一些时候,当我发现他躺在床上,袖子卷上去,胳膊流着血,或是一连几天都陷入死寂中一言不发,或者只是被那些比他想象中还要悲惨的事弄到几乎哭泣时,这种时候,要是知道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会叫我感激涕零。认为自己是幸运儿的人,你就不需要警告他不要伤害自己。而除开那个无可避免的最可厌憎的念头,世上再没有什么比看着他受苦更折磨人的事了——站在那里,无能为力,爱着他,却只能眼睁睁看他沉沦。可是现在,感谢雷斯垂德,我知道了,不管怎样,他都认为自己是幸运的。
            这是件最美不过的礼物。  第二天,歇洛克·福尔摩斯将包格斯黑珍珠展示给雷斯垂德探长及我本人。歇洛克·福尔摩斯再一次扮演了星光熠熠的歇洛克·福尔摩斯,而我们是他热烈的崇拜者。极度的惊叹,使我们不约而同鼓起掌来。他苍白的面孔泛出红晕,他向我们鞠了一躬,就像著名的剧作家在答谢观众的盛情,在他而言确实如此。他是伟大的戏剧大师,成为歇洛克·福尔摩斯是他毕生追求,而他需要雷斯垂德和我来完成这个成就。没有观众,再好的演员也会黯淡无光。
            杰弗里·雷斯垂德看着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神奇一刻时,自己也是颇为可观。他在惊叹中薄唇分开,半握的拳头关节向内捂住嘴,脸上容光焕发几乎和他的眼睛一样明亮。然后他开始欢笑,一对小手佩服地鼓着掌。他从没表现得这么好过,这么真心赞叹,为这个我喜爱他。之后他起立抓住了我朋友的袖子。
            “我们苏格兰场的人不是嫉妒你,”他热切地说,棕色的双眼箭一样笔直看进我朋友灰色的眼睛。“不是的,先生,而是引以为荣。如果明天你能去的话,不管是老的侦探还是年轻的警查,都会很高兴地向你握手祝贺。可是在这些人中,无论老少,我是最幸运的,有幸能和你一起工作。福尔摩斯先生,我能把你叫做朋友,真是幸运极了,而且我要向你保证,每一天都是如此。”
            歇洛克·福尔摩斯,看着我们的朋友,不再扮演歇洛克·福尔摩斯,又开始变回歇洛克·福尔摩斯。毕竟他情不自禁,除了在我面前,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由于人类的温暖感情而像现在这样地激动。在那一刻,他完全是一个人而不是偶像,一个家人,而不是我和雷斯垂德敬奉的神明,一个被爱着的人,而不是玩弄诡计送来火种的悲伤又遥远的神衹。他是我的丈夫,是雷斯垂德的朋友。
            “谢谢你。”他有些嘶哑地说。然后,因为在他听来,太不像他真正的自己,又说了一遍:“谢谢你。”
          本文完
          (此文为Katie生命三大支柱系列【爱诗篇】的第五篇)


          5楼2017-02-26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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