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盅酒喝完,付了钱,他让老板娘去提盏灯来。二人相继走出居酒屋,已是披星戴月。黑暗吞噬了世间万物,那孤寂的灯忽暗忽明,便像是鬼火般诡异了,唯一不同的是人间的灯终还是不属寒冷的暖黄色。
“京都的樱花比江户更绚烂,或许因为天皇脚下,有神灵庇佑罢,那儿的艺伎也是最精致的。”
“是么?”尽管松本看不见迪兰的容颜,却不知为何觉得他在笑。也许他的笑容有声音,像是樱花飘落的声响。
松本带迪兰去了个鲜有人知的地方,恰巧是在一条小河边,视野还算开阔,月光在此地尚能发挥其作用,把原本的黑暗削弱一些。
那点点繁樱在微风中摇曳,有种将落的悲哀。
迪兰立于树下久久注视,不知是从其中参悟到了什么。
松本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竟抬手将迪兰的斗笠摘了下来,他动作间的微风拂了迪兰金色的发丝,映着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眸。
他没有责怪他,只是从他手中拿回了自己的斗笠,轻扬了唇角。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这时松本才有些不自在地鞠躬致歉。
迪兰摇了头。
樱花纷飞落在他的发间,温润气息中一如花神般契合。
“你很美,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美的人,令人惊艳。”
“用这样的修饰来形容男性么?”
“你会生气?”
“不。”他移开视线转而去看波光粼粼的河水,仿佛记忆正在此洗涤,渐渐展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松本试图询问他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的目光变了。
迪兰说,太平洋的东岸,那个两洋国家的局势也并不太平。他开始说起了他的朋友,用着最平静的口吻。他说美国的南北方时常发生一些冲突,他与西原势曾经被卷入过一次,而就是那一次,他永远失去了这个朋友。
“我从没和别人谈起过这段事,也阴郁了许久,还好今日遇见了松本君你,让我还敢再面对这段往事。”
松本或许想要一笑,却最终露不出笑容来,仿佛脸部肌肉被牵制住,半分也动弹不了。
“如果你想,可以吻我。”
他突然这样说着,怔了松本。他不知道自己表现出了什么,可是自己的心脏却在听到这话时开始疯狂地跳动。
迪兰轻轻合上了双眼,在花舞漫天下显得那样恬静。
松本不作多想,干脆压下他的头,就噙住了他的双唇,不加旖旎缠绵,却有炙热干脆。
吻毕,迪兰却阴沉下了脸道:
“好了,现在我们是敌人,你拔刀吧。”
松本紧蹙了眉头,思量着自己是在哪里露出了端倪。抿唇的同时,后退一步,握住了袖中的小太刀。
看着他警觉的模样,迪兰略有嘲弄地勾了勾唇。
“抱歉,我不是什么市井百姓,而是攘夷志士。杀了你是我的任务。”他眼神凌厉,杀气若隐若现,“你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斟酒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袖管的变形。”迪兰尽心地描述着,“西方人看不出什么藏着的眼神,那对于我们是虚无的,但是实在的物质不会骗人。”
“为什么不那时就揭穿我?”
随手扔下斗笠,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震落几片憔悴的樱瓣。迪兰微扬了头,凝望着天际与远方,不知在思量什么。他就这样停顿着,仿佛时间就此静止。
松本却在这缄默中变得惴惴不安,甚有浮躁在心头涌动,他想知道迪兰在想什么,但却无法探清。
“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良久迪兰才道,“我也不想,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只想把恩怨落在私下么?松本觉得迪兰不是那样向善的人,可是却又不得不在心底涌上些敬意。
他的手有些放松,甚至想要收回手来,可就在这时迪兰迅速解开了披风,把手伸进了西服内侧。
不好!松本心神一颤!他果然不该大意。
再不敢半分多想,他凝息向前一步,刀刃出鞘,只寒光一闪,便与血光交织,铮铮余声。
而此刻,迪兰的枪口正抵着松本的前额。
“咳咳……”猩红在他唇畔绽开纷繁之花,诉说死亡的轻语。
“为什么不开枪?你不是想要同归于尽么?”
迪兰只是吃力地摇了摇头,片刻待疼痛的余韵过去些许,才勉强地把手伸进口袋。
等他把手拿出展平后,松本看见,那是几颗金属的子弹。
“咯噔”一声,他的心跳停止了几拍。
那带着血迹的唇角,却还在微微上扬。
他从没有杀自己的意图,可是自己却迫不及待地索求他的性命。松本得知事实后,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
“我……并非……傻到要寻死……但是……就算是对朋友的忠告……”那疼痛又在隐隐作怪,迪兰的脸庞上已挂了密密的汗珠,令他不得不停下来调整。
那把小太刀,插在他的腹部不敢乱动半分。
“能拯救这个国家的并非仇恨,唯有改革……”
像是用尽了一切气力说出这句话,迪兰终是支撑不住倒入了松本的怀中,刀刃越插越深,血液顺着手腕,抑或直接沾在松本的衣料上。
“改革,什么才叫改革。”松本低声地质问着。
回答他的只有樱花的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