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那日帝君亲自叫了她去，其他仙娥也不敢对凤九怎么样，又将她安排到了书房伺候，日日与帝君奉茶。帝君也没再说什么，每日里除了在书房看法典，就是去太晨宫外的池子边钓鱼、看经卷，在凤九看来过得很是无趣。
　　凤九也渐渐明白，司命所说的，帝君不在乎报不报恩，也不需要报恩。毕竟寻常小事已扰不到帝君，而需帝君忧心的，也唯有关乎四海八荒太平的大事，她又怎么能帮得上忙呢。
　　看着又一尾肥鱼上钩，凤九福灵心至，问道：“帝君可喜欢吃西湖醋鱼？”
　　凤九打小在青丘散养长大，除了打架，恐怕也只有厨艺拿得出手。而今她每日闲在这太晨宫，除了伴在帝君身边，时时奉茶添水，似乎也没有其他的用处，倒不如发挥点专长。虽说帝君早已不知饥饿是何物，但偶尔尝个新鲜也是不错的。比如她姑姑，最是喜欢吃她做的菜。
　　东华帝君看看凤九，再瞧瞧篓中的鱼，似乎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其实帝君他老人家闲暇时也是会下厨的，只不过做出来的东西嘛，据连宋三殿下所言，只可远观焉。
　　可惜凤九却是不知道这一遭，因此进了太晨宫的厨房还惊讶了许久，竟比她在狐狸洞家伙事都齐全。须知道狐狸洞里器具都是在姑姑的各种要求下经过几百年的时间慢慢添上的，凤九还以为那些就已经网罗了天下各种的烹饪器具呢。
　　凤九抓起一条肥鱼，正打算收拾，只是帝君仍旧站在一旁，似乎打算旁观：“帝君是要看凤九做菜吗？”杀鱼的过程还是有些血腥的，是不是会有损她青丘小帝姬的威严呀。
　　东华帝君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胳膊继续做雕像。凤九忽然就想起司命说过的一句话，帝君是个只适合挂在墙上的神仙。不过帝君长得这样好看，就是挂在墙上也必是赏心悦目的。
　　凤九只好当帝君不在，就当做在狐狸洞一样，开始收拾鱼。若是一开始还觉得帝君的视线是个恼人的存在，但真的拿起菜刀，凤九就仿佛忘了这是在太晨宫，而身旁还站着尊神东华帝君，只是想着这可是她第一次做菜给恩人吃，故而做得倍加用心。
　　炉灶上热气蒸腾，散发着阵阵酸甜的香味。东华帝君丝毫未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凤九周旋在灶台之间，浅粉的衣服不免沾染了几处污渍，整齐的发髻也有些散乱，鬓间落下几缕碎发，白皙的小脸也被热气熏得红彤彤的，煞是好看。虽然是只小狐狸，倒也是只有趣的小狐狸。
　　“好了，终于做完了。”最后一个菜出锅，凤九松了口气。转身瞧见帝君还在，也没了平常的拘束，笑着叫他：“帝君，菜要趁热吃才好。”又寻了个托盘，将三菜一汤放了上去，“后院池塘边有一处凉亭，是欣赏晚霞余晖的好地方，不如就将饭菜摆在那里？”
　　这个小丫头，来太晨宫的时日不长，又整日待在他身边，竟似对这宫殿十分熟悉。东华帝君往后院而去，手中多了一壶桃花醉。
　　“咦，帝君这里竟有桃花醉？”凤九鼻子尖，一下就闻出来了，“小叔父好生小气，唯独对小叔大方，偶尔也给姑姑些好酒，偏偏不让我喝。好在小叔时常外出寻找毕方，我也只能趁着他们不在偷偷去他酒窖顺两壶。若是被姑姑碰上，还得分她一半呢。”小帝姬丝毫不知道短短几句话，不仅揭了自己的短处，更连折颜、白真和白浅都丢了人。
　　“小叔父？”东华帝君坐定，对凤九的这个称呼起了兴趣。
　　“就是折颜呀。”凤九将菜摆在石桌上，布好碗筷，顺势在帝君对面坐下。她虽不想吃菜，但能欣赏一会儿帝君的风采也是好的。
　　东华帝君便想到了司命曾经提过的话，原来这折颜和白真的关系果然不一般。但他恍惚记得当年折颜还和狐帝争着求亲，也不知是不是年岁太久远，记错了。原是心安理得打算独享的帝君，在凤九的灼灼注视下，又变出了两只白玉酒杯，将桃花醉分了一杯予她。
　　凤九欢快地接过酒杯：“多谢帝君。”
　　原来还是一只贪杯的小狐狸。
　　喝了酒，东华帝君便动了筷，第一筷便朝着那西湖醋鱼而去，入口酸甜，鱼肉鲜嫩，丝毫不像自己做出来的那般一股腥味。
　　原来还是个擅厨艺的小狐狸。
　　凤九满怀期待地看他吃了一筷，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不由得有些泄气：“帝君，不好吃吗？”
　　东华帝君原本将要伸向第二道菜的筷子再次落在西湖醋鱼上，轻声道了一句：“不错。”
　　虽说这个“不错”的评价是凤九自来听过的最低评价，但帝君既然肯吃第二口，就说明还是可以入口的。凤九开心地笑了，心里吃了蜜一样甜，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东华帝君吃了小半就停了筷，一旁的一壶桃花醉早已被凤九喝了个干净，见她双颊泛红，眼神迷离，显然已经有些醉了。他这里的桃花醉可不是折颜酒窖里寻常的桃花醉，气味醇厚，是藏了不知许久的珍品。除了白真，恐怕也只有东华帝君这里有了。
　　凤九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手脚有些不受控制，但大体还是清醒的。凉亭外，夕阳余晖铺撒在水面上，池边的佛铃花次第开放，借着微风送来阵阵清香。凤九单手托着香腮，歪头指着帝君的身后：“真好看。”又变换了姿势，双手托着下巴，对帝君笑道：“帝君也好看。”
　　发现自己被调戏了的帝君正要回击，却发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帝君好兴致，竟独自躲在此处大快朵颐。”
　　敢在太晨宫如此“放肆”，除了三殿下连宋，不作他想。连宋同东华帝君也可称得上是忘年交，帝君常年在太晨宫内闭门不出，除了时常来找存在感的织越，恐怕也就是连宋会常常过来，喝酒、下棋，倒也能解个闷。
　　连宋倒不是对东华帝君的菜肴有兴趣，毕竟他曾经有幸尝过一次，从此敬谢不敏，今日过来也是凑巧，不想帝君有此兴致。待行至亭边，却见帝君对面还坐了一人，还是个女子，还是个貌美的女子。连宋把折扇一收，一脸玩味地走近。
　　“竟不知帝君宫里来了这么位仙娥。”连宋笑着看向东华帝君，那女子身上穿的分明是婢女的服饰。一介婢女居然能和东华帝君对坐而饮，怎不叫他惊讶。
　　东华帝君都懒得看他，只淡淡说道：“这位是青丘的小帝姬。这是三殿下。”
　　凤九虽有些晕乎乎的，却也知道后面这句是说与她听的，便起身行礼：“青丘白凤九见过三殿下。”诚然她还未明白三殿下到底是何人。
　　连宋心中更加疑惑，忙还了一礼：“原来是青丘的小殿下，失敬失敬。”
　　“凤九，把东西收了。”
　　连宋的八卦之心比之司命和成玉有过之而无不及，东华帝君岂能让凤九继续留在这里，不过找个借口支开她罢了。凤九自然听话，将托盘一收，略有些踉跄地往厨房而去。
　　连宋目送凤九离开，将折扇一展，坐在原先凤九的位置上，开口调侃：“这位小殿下倒真是不一般，居然能入得帝君的太晨宫，可身上怎么穿着婢女的服饰？”
　　“本君也十分好奇。”收起将被连宋端起的酒杯，东华帝君看他一眼，“不如三殿下替我去问问，你的女人。”
　　连宋一惊，这怎么还跟他扯上关系了，难不成竟是成玉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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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连宋找到成玉的时候，正巧看见她拉着那位青丘小殿下在说些什么，然后递给她一盘果子。
　　原来凤九正是来谢成玉帮她入了太晨宫的大恩，又说在帝君身边伺候了好几日，昨日还下厨给帝君做了菜，帝君似乎也不讨厌。成玉听了那句“不错”的评价，便知道帝君何止是不讨厌，简直算得上是极大的称赞了。天宫中人人都知道帝君是个惜字如金，一旦开口又堪比利剑的尊神，就是天君想从帝君口中得到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评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看着小殿下神采奕奕的模样，成玉不由得动了些心思。她本就是从凡间提拔上来的，对于那些红尘俗世也更加上心。往日对这位远离红尘、不理俗世的帝君很是好奇，现下有个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自然要推波助澜一把。
　　“这是小仙刚得的仙果，甚是好吃，小殿下也尝尝。若还能入得了小殿下的口，不妨也请帝君一同品尝品尝。”成玉就这样把一盘失魂果送了出去。
　　连宋悄悄走近，一扇子敲在成玉肩头：“你胆子可真不小。”
　　成玉慌忙回身，见是连宋才放下心来，狠狠地瞪他一眼：“做什么，吓死我了。”
　　“你还知道害怕啊，连帝君都敢惹。”连宋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不给他省心，自从来了天宫就不断惹祸。偏偏因那一段前缘，连宋又不能不管，只好跟在后面给她善后。但往日里别人知道成玉身后靠着三殿下这棵大树，自然也就不计较了，可这回惹的可是帝君呐，试问四海八荒有谁敢惹帝君，又有谁值得帝君给面子？连宋自问是没有这个荣幸的。
　　“我不过帮了小殿下一个小忙，怕什么。”话虽如此，成玉心中也毛毛的，但一想到小殿下至今还留在太晨宫中，不知怎么又有了底气。
　　这边凤九抱着那盘果子吃得欢快，想不到这天宫的果子比青丘的还好吃，颇有些昨日桃花醉的韵味。不过心里记着要给帝君留一些，便不停地数着，只想着再吃一个就好。
　　行至半路，抬眼就见帝君立在几步开外，凤九献宝似的跑上去，把果子送到帝君眼前：“帝君，这果子特别好吃。”
　　东华帝君一眼便认出那是失魂果，再看凤九一脸憨态，闪着水光的双眸直直地看着他，丝毫不带羞涩，便问她：“你吃了多少？”
　　凤九不好意思地舔舔唇：“成玉给了我十个，太好吃了，凤九没忍住。”
　　盘子里只剩了四个半。这失魂果寻常仙人只需一个就能迷失心智，就是连宋当日也不过吃了三个，而今这刚刚飞升上仙的小狐狸竟一人独吞了五个半，恐怕也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凤九踉跄了两步，正好踩空了台阶，倒在地上，便顺势坐了起来，拉住了帝君的衣角。“司命说太晨宫的景致是九重天最好看的，可凤九觉得，帝君才是太晨宫里最美的，比小叔还美。”
　　东华帝君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温声道：“闲了就叫司命带你四处走走，不必总陪着我这个老人家，在这宫里虚度光阴。”他倒是忘了，自己早已习惯在太晨宫的清闲日子，却忘了凤九还是小孩子，自然玩心重。
　　凤九仰起头，觉得看不真切，又费劲地站起来，眨巴眨巴眼睛，认真地说：“帝君不老啊。”
　　东华帝君几乎失笑，一开口又有些苍凉：“我做天地共主的时候，你爷爷甚至还没成亲呢。”他们那一辈人，如今也只剩下他、狐帝、折颜这几个罢了，怎能不老？
　　凤九心里有些难受，有些着急，却也不知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半天也只憋出一句：“那也不老。”
　　东华帝君难得有些心软，便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两个仙娥送你回宫。”
　　凤九忙拉住他宽大的袖子：“不要，我要跟着帝君。司命说了，只要跟着帝君，那个什么太子表妹就不敢来找我的麻烦了。”刚刚她出宫寻成玉的时候还被织越撞见了，说了几句呢。她堂堂青丘小帝姬，何时受过这等气。只是想着自己如今不过太晨宫里的一个小婢女，上回又因和她打架惹得帝君不快，便忍了一时之气。
　　“她经常找你麻烦？”
　　凤九点点头，又委屈道：“她怎么老是在太晨宫出入，司命明明说太晨宫不是个寻常宫殿，便是天君也不轻易打扰，难道就因为她是公主？我还是帝姬呢，四海八荒哪里去不得，却要费尽心思才能见帝君一面。”
　　是了，这位小殿下年幼，身份又尊贵，怕是从未受气，如今却在他宫里做个小小婢女。就是为了报恩，也尽够了。东华帝君有了打算，不过眼下还是要把这只晕倒在他怀里的小狐狸送回宫才是。帝君把人横抱起来，掂了掂，似乎比上回轻了。
　　话说连宋君听了成玉所言，心想再到太晨宫打探打探，万一帝君生气了，也好早点寻找对策。可还没到宫门口，就看见帝君从转角处走来，手里还抱着那位青丘的小帝姬，难不成帝君这万年老树真的要开花了？生性八卦的连宋君收起了刚才的担忧，满是调侃地对帝君说：“帝君，这青丘可不好惹，我二哥和夜华都接连栽在他们手里，你可要想清楚啊，青丘的女婿，不好当。”
　　凤九恰在此时醒过来，似乎是瞪了一眼连宋，又趴在帝君肩头睡了过去。
　　连宋君更是兴起，一脸怪笑着对帝君说：“小殿下这是被人骗着吃了失魂果吧？”万万没想到啊，帝君竟用如此手段，说来他当年还是栽在此果手中。
　　谁知东华帝君冷冷一笑：“去问你女人。”
　　连宋君立在太晨宫门口，僵着一张脸，俄而用折扇狠狠打了自己一下，刚才竟忘了问成玉给了小殿下什么。这回好了，连他也惹了帝君了。
　　东华帝君一路将凤九抱回婢女的寝殿，仙娥们又惊又惧，跪倒在道路两旁。有胆子大的偷偷在后头抬眼去瞧，真是无法想象帝君抱着女人的模样，许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回吧，竟叫她们给见着了。
　　东华帝君将人放在榻上，正欲离去，袖子却被凤九紧紧攥着。凤九吸了吸鼻子，在睡梦中甜笑着：“是帝君，凤九好喜欢。”
　　东华帝君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将外衫脱下，留在了凤九的榻上。出门招来一个仙娥，吩咐将侧殿打扫干净，等这位青丘的小殿下醒来便叫她随意选一间住进去。
　　“小殿下此番来天宫历练，你们无需多嘴。再去备两碗醒神汤。”
　　仙娥战战兢兢地领命而去，心底暗暗回想可有得罪过这位小殿下。凤九乃是太晨宫所有仙娥中最出挑的一个，又是个新来的，可是受了不少人排挤。好在之前听说帝君对凤九青眼有加，不少人才收敛了。没想到她原来是青丘的小殿下，怪道帝君如此客气。
　　亲手给凤九灌了三碗醒神汤，把了脉，东华帝君才安心离开。却不知他走后，成玉就偷偷溜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司命和连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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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前忽然想起还有什么事没做，差点忘记更新了……

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