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车子抛锚了，偏偏在这个时候。）
（ 按了几次，才擦出一簇短暂的火点着叼着的烟，两指颤着夹住了烟滤，支开胳膊，偏头看着驾驶座上的人，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嘴角敷衍地一牵即消平，烟又重抵回了唇齿间，猛一口，再吞吐出来时，手稳很多。）
（ 稳而准地把握热的金属打火机砸在了人脑袋上。）
（ 转身泄愤地死命拉扯被锁上的车门，却被忘解的安全带捆回了椅中，起伏着气息看车窗前再无路的景，一大片灿灿的夕阳妄图为这一车的腌臜镀金。笑了一声，左手解开安全扣，即攀撑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侧倾过大半个身，眼里只他。）
（ 烟燃至蒂，指间已有灼感，吸了最后一口，反手捻着烟头，慢慢地研按在车台上。过了一遍肺腑的烟又成了缭眼的雾，他的目光动了，他的眉皱了，动气了？也值当——凑近了首，轻贴吻在刚砸出印的额角，应是慢慢地吮，贴着鬓下滑，附着他的耳，清明地睁开眼，再以挑衅的口吻讲。）
：废物。

（打火机最后跌落在车内地垫上，咚得一声响，额角很快痛起来。原本伸向车门的手又收，顺手朝额头一抹，没见血，好事，好过上次扔的那只玻璃烟灰缸，多留了几分情。烟灰被捻的到处是，从窗里灌了风，中间一佐还簇拥的，但已不是先前那一堆。脸色一僵，沿着刚才没完的话接着说）
别在车里抽烟。
（她的吻便顺着痛击过来了，从额角到鬓，再到耳廓，是一条温热的河流，温热的，柔软的，叫人动情的河流。永远如同第一次见面。眯眼一笑，转首贴近她面，极清晰地小声说）
林宝欣，你他妈怎么不去死。
（俯下身捡起打火机，带金翅膀的款式，05年纪念款，攥在手心里还很热。车门摔在身后，多走了两步，将打火机扔到看不到的沟壑里去。公路上空无一人，来去只有风，在夕阳里立着抽了根烟，结束了去敲副驾驶的窗，掌心向上，命令道）
工具箱。

（吐息是热的，话语是冷的。眼睫抬起来，望见的不过是渊潭与冰锋。）
：嘘——
（眼对鼻，鼻对口，诚心实意地笑了，带着那么点得偿所愿的餍足，睐着眼，懒懒地往回靠，靠回椅与车门间的夹倚角，仿佛他献上的，是情人最忠诚的誓词。）
：我在等你动手，只能是你。
（我唯有仰颌，示以最脆弱的命门，我拿性命去向他坦诚，这是鲜少的时刻。但这并不抵用，他动手惩治了没长眼的打火机，他动手查看了该死的车！他没有碰我。笑僵冷地死在了脸上。未关的车门灌进风来，隐约有海的潮咸。我和张崇原本计划最后一站去海边，现在——现在也算如愿，车抛锚在半道，一侧悬崖，崖下就是海。）
（如果这一刻的心情能被形容，我承认是怅然若失。）

（手机是空的，宋的电话一直响到了自动关机的最后一秒；钱包是空的，原本该在里头的现金昨夜被别进了舞男的裤子里，他很漂亮，但不值这个价。窗被叩响，非非念想凝成了窗外那具体的模样，舔了舔牙尖，丢开了空包，摸索着从座下拖出了工具箱——他一向放这。）
（从放下的半片窗里看他，打开了搁在膝上的箱子，摆弄着里面的小玩意。哪一件是他想要握在掌心里的，他在等什么？我哪知道他要什么！于是勾着大开的箱，从车窗递出去，一倾抖——稀里哗啦，七零八落，都在呈在人面前了。）
：捡吧，你不是一向喜欢捡别人丢了剩的吗？
（松开手，勾着的空箱也落了地。）

（隔着茶色车窗玻璃，犹如隔着一条川，暗礁、激流、暗涌起伏的浪被风吹的猛，一波冲过一波，却不敢越过岸线。立在川的一侧，像隔着重洋，泾渭分明，脚却浸在激流的水中——我根本就无法脱身，我他妈就是自找的，自己下贱，自己作。可这怎么办呢，我爱她，时隔多年我还爱她，这简直太可悲了，这就叫自甘堕落，自作孽。靠近几分，忍不住笑得讥讽）
不然呢？还能等谁，那个有钱老头吗，不然我去把他一刀捅死，钱五五分，你说好是不好。
（伸了手，预备去接工具箱，却叫她洒了满地！好，很好，摸了支烟夹着，手抖，点了三次才燃出火星子，深吸一口，来回踱步，越走越急，越走越燥越远，似要在刀锋上活活踏出个平地来。哪管的眼下现状，只想将她仰着的面打碎，将满地的狼狈尽数踢到崖下去！踢了一脚工具箱撒气，站在崖边吸烟，猛一扔，丢进深不见底的崖底，暗色中的一点猩红，吞吐一般烧灼着红，也极快的尽了。）
（回转过身，去敲车窗，平心静气的，叫她放低玻璃，身伏低在她前面，话讲得特别诚恳。）
不如我们不要工具箱了，车子不修了好么，我们步行过去，转弯的时候我看见一家便利店，24小时服务———
（拉住她的手，眼睛低垂，目光陷入看不见的阴影里，温柔而又殷切的）
下来，你下来，我们这就去买刀。

（ 宋曾说，野心与贪婪是世界赋予年轻女孩的礼物， 做虚荣的女人是件很可爱的事，用欲望去掠夺去占有可说是我这类女人的本能。他故作地唤醒，培育和纵容我的欲望。）
（ 然后，他用欲望建筑起囚室。至此十年，时间把年轻带走，我知道宋眼中的可爱也终不可避免地被磋磨成媚俗。）
（ 我后悔了。再见张崇的每一眼，都是天性在残酷地折磨着我。此下，他伏下身来，晦暗间脸廓硬朗，藏在背阴里的眼光却是柔软的，比融化的夕阳，匍匐的浪花更甚。总会有归鸟在此迷途，我几乎以为他重新爱上了我。）
：好啊。
（ 轻巧地应答，我不同他争了，以鲜有的温驯顺着他的波澜。攀出窗的手捉住了他的领带，横着掌绕了一道，往下牵他头颅更低。）
：钱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好不好？
（ 话问到后头，只剩下压嗓的气声。温驯殆尽，不屑与讥诮就在眉目言辞间张扬。松开了手，掌推着人的心口，把人搡远了。不过是又一次把他推远了。拉锁，下车，反手将门摔上。海撞陈礁，浪滚扑继的声势更甚，那声声催紧如堂前鼓，像极了我第一回陪宋听戏时，老旦哀嘁嘁的哭。 ）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 我的苦海如今横在前，山风料峭，夕阳镀染，他锋锐得像刃，又着实可怜得很。）
：张崇，我真喜欢你这模样。困兽之斗，不厮杀出个输赢谁能逃出去呢。你输，你赢？
（ 我并不总是赢的那个。近到人跟前去，将他的怒恕与阴郁记刻下。甚至替他抚整衣领，轻轻一掸。）
：一条路两头走，别回头了。你有家有业，不必捡别人剩的。
：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