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打那缝隙里头稀稀落落漏下来，我受了蛊惑，拿手往上一接，那纤手浮光的情况却并无出现，反倒是再富丽不过的护甲，喧宾，夺主。于是我收回手来，心里头突然明白，近处远处的风景，只能看，参与不进去：所谓自然，不过是一身简约，质朴清纯，宫里头利禄攘攘，再没有人担得起。）
（从来都不是同路人，却要把这样的景搬到自己身边来，俗世人，终究是瞧不明白，那些可笑的格格不入。）
（我看着跟在身边的女官——从罚她，到信她，不过几载。人人都在求长命不老，可是一闭上眼就能想起来的日子，不是用容颜换来的，是什么呢？就像看到她，就能浮现在眼前的过往：为我斟茶，为我点香，为我盖一身松软锦被，带着笑。我庆幸我还能护着她，庆幸这宫里头，除了手握权柄的三位外，我无所畏惧。）
（我此刻这样庆幸，不过是因为，遇见她，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都说盈满而亏，过犹不及。我走到这步，有生出过糟糕的念头，有风光无限的时候。现在一时风平，波涛散去，我一回头，身旁还有这样的一个人，这该是上天给我的好处。她尊敬我，爱戴我，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头有光，而我这样喜欢她。）
（于是我忽然间，就弃了盔甲，纵使满身都是耀人模样，却忍不住把对着她的笑放软，再软一些。）
（这不像是我。）你跟着本宫，已经很久了呀——
（却真的是我。）

忽然温情！忽然哭唧唧！！

【 一声轻唤，温柔了十方春。望着这样平和的眉眼，不争地，我踏入一切的开始。想起那时朝光盈室，尽如此刻，暖洋洋，透过骨血入怀，化成一种无畏至可笑的倔强。我有些不抒的忿意，好像与生的反骨，一身的倒刺，生长齐全，皆为迎接那么一天。 】
【 在你之前，世界只我踽踽独行，安稳，却也乏味。于你之后，伤痛，风雨，或坦途，荣耀。总之你给我的，全和酒服下，甘烈乃至呛口，或者灼伤了喉咙，熏出眼泪，却承载住我全部的欢喜。 】
【 我想过很多。或许凭一己之力，报一箭之仇罢？为女子者，既于禁宫，总该有太多路可走。又或许郁郁一生，永远在低处，诡秘又公然地，恨住她，咒住她。 】
【 我想过很多。只是没想到，全身心地，我输给眼前之人。输在不知何时，我忽然发现，原来这红墙碧瓦，锦绣地狱下，我所能倚赖的，还会有谁？从头到尾，我只有她。 】
四年，一千多个日夜。我——
【 我的口，向来先随心，再随思绪，谋定事，妥帖言。只是在此处，又觉得十分不必——所有思绪，瞩目，尽放在她盈满笑意的梨边。还能想什么，应对什么？ 】
【 不知道，她是否会怄我，或者怄自个儿？瞧吧，当初妥妥帖帖，教得万事严苛，与不近情的规矩。到了眼下，我却又敢如此这般，直勾勾地，凝住她，全不低眉，全不躲闪。 】
呀，奴婢说错话了，【 痴痴地，抿唇笑开 】娘娘，要罚么？

（我听见了风的低唤。温柔又缱绻，萦绕在身边，迟迟不愿意离开。我抬起手，像是要抚摸这些贴着肌肤撒娇的，瞧不见的孩子，——然后我将手轻轻地放到徽招头上，轻轻地抚摸她的发丝。我想我的确不像我了：她直勾勾地瞧着我，嘴里头的称呼直勾勾地表现了她的过错，我却不觉得被冒犯，或者说，允许她这样冒犯。）
（我甚至想要使劲将她的头发揉乱，好再瞧见一次这样不客气的眼睛。）
罚，当然要罚你。（是呀，当初那个小女官，不守规矩又不甘心的模样，让我好一番收拾。她收敛了，然后慢慢在收敛里柔软了自己的身躯。我不知道她心里头都经过了什么，从一个长着反骨，被我用规矩圈起来的小姑娘，成长到今天这一步，但最后得到的结果，便是她用自己的柔软，逼得我在自己的领地里，辟出一个地方来，专门把她放进去。）
罚你一直陪着本宫，再经历一段四年，一段一千多天。
（四年了啊。乾历二年二月，我进了宫，带着满身消不去的纨绔，走出一段拙劣的故事，——得亏那时都年轻，每个人的步子都是旁出错置的，——到现在，已经是五年有余了。而这里头，她就陪了我四年。）
（这样多的春夏秋冬，这样多的喜怒哀乐。第一年的时候，我给了她压岁钱，那时手里远不如现在来得宽裕，她拿了红封回了自己的住处，拆开看到那数目时，心里头想着什么呢？）
你若是不情愿——那本宫只好把今年为你准备的红封，再翻一番，（我看着她，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轻柔，与诱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