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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遇着他那时候，我便是个死生难得逢人问的女儿家——
我是卫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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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素来唾骂人世不公。
人间本就是烟火之地，教天上人看来都是些转瞬即逝的蝼蚁，偏生蝼蚁，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卫嬴我呐，是个营妓的女儿。
我娘生的美呐，可旁人瞧不上她。
莫说旁人瞧不上，我也瞧不上她。我瞧不上她甘心一副好皮囊老得连笑也生纹儿，我瞧不上她教卫府那些个陋妇反欺一头，我瞧不上她甘心教我忍气吞声任人欺凌。幼时，别院的夜颇冷，她垂着一汪泪教我连饭食也难以下咽。她到底是个姨娘，卫嬴，又是否是卫府的女儿家呢？
她要认命，我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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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着他之后，我还是卫嬴，我是祯哥儿的卫嬴，合该是遇着他之后，我才是个活生生的卫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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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年未及豆蔻，便逢见一场雪。
我瞧着娘哆嗦着拥衾取暖，我身上布杉子活生生要叫冷风刮成丝儿了，她又淌下一串泪来，我却推了门跑出去。
雪落了一地，白茫茫的干净得很。
偏生那人是极碍眼地横在我眼前，他后背淌出汩汩的血来，好似娘亲淌下的滚烫的泪珠儿，我一瞧见，便哆嗦地比先前还要厉害。
我颤颤巍巍宛如耄耋之年，晃悠着一双腿上前去，他唇线分明的那一张口血色尽失，彼时我亦在寒风中瑟瑟，料想也当如此。
他虽奄奄一息，周身却是贵气儿难掩，似是觉察到人的走近，他一双手竟发了力，拽着我衣袖，一生力便一声裂音，我温热的手臂霎时便教寒风冻的僵了。他面容上启开一双熠熠的眼，眼下却是蒙了灰。
便好似，明珠蒙尘。
我还是跌跌撞撞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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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候的日子，在余生看来，都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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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目生出情愫看着这个浑身好全的人儿，待开春便是我十岁的生辰了，我倒巴望着，他能说些话儿同我听。
帐幔分明是破落的，别院灌过冷风，好一阵儿的寒意。
他一双手不似初见时冰冰凉凉了无生息，现下滚烫的我一颗心颤颤悠悠，站也不稳，合着声儿娇呼软软倒在榻上。
云鬓乌发皆乱，翻身欲起却实实在在压了个人儿，他口鼻间皆有热气儿，带着难以言喻的芳馨比寒风还要热烈的，宛若生了翅膀的蛾子扑打在我面上，我一颗心直要蹦出我这具躯体，活像此时的我才将将自尘世中苏醒。
烛火尽灭，我大约是要说些什么，叹些什么，末了，都被他一并吞入腹中。
此时此刻，我惊觉我才是那蛾子，明知前路黑暗如这破屋，仍浑身都使力，拼了一条命也要往前扑进一点炽烈又剧痛的火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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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命格簿记着呐，你该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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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究没在我生辰那日出现。
我早教卫府赶出去了。
开了脸又不曾许人的姑娘，偏又是个连庶女儿都及不上的没名分的女儿，我此生，可真真儿叫天上那些睁着眼瞎看人间的眼害的惨。
隐约间听闻有王孙贵族在寻人儿，我真儿暗叹她好福气。
如此寻思间，又挨了妈妈一掌。
脸颊生疼，我还是微抬眼冷笑着瞧她。她大抵不曾见过不服管教的姑娘，手下得忒狠了。
至我红妆登台那日，我瞧着周身淤青，一双眼弯了弯，弦抑声声思。
台下那些声儿喊得震天，听来叫我头晕目眩。
好歹是卫嬴，便是叫人赎了去，那价钱也该妈妈高兴好一阵儿的。
我在俞哥儿的府里头第一晚，亮了一身的青紫，咬破了下唇生生要自个儿淌下泪来，只教他赏了妈妈好一顿鞭子才笑得缱绻。
我可是卫嬴呐。
日子不紧不慢得过，我只觉得脸酸。
天是要遂人愿的——我好歹又遇见了他。
当时我只想，大约我当真是要做一只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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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愿意同你相忘于江湖，可这江湖，不过你我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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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他有多艰难，只知道他一旦牵了我走，哪怕要捅我一刀，我也决计不会回头。
他真牵了我走，那之后的几载日夜，我不知要苦难几世来换。
我如今也成了他宅里的妾了，如娘亲一般，遭人唾骂，当朝太后亲自赐了我一碗绝育汤药，我好大的脸面。
我看着红烛摇曳，抬手送给来人一声脆响，笑着瞧见媵女煞白着一张脸，淡淡叫她送客。
我是卫嬴呐，尔等蠢妇，如何能指着我唾骂呢？
他只对我说，莫怕。
呵，祸国呐，我就知道，他如何会罚我。
我是他的阿嬴呐，我和他，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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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登基了，身侧没有帝后。
不会有的，除了我这个贵妃，我尚在这世间一日，便不会有的。太后说不许我理事，那便不理，左右我只愿意瞧着他。
四季轮转，自己的身子我如何不知，我可真不甘心。我想我过了那样苦难的日子，应该可以过活得长久的，约莫是蝼蚁一朝披了金丝锦绣，便要折寿了？
我卫嬴，从来不曾信命。
外头又有宫人在唱礼了，身侧的孩儿熟睡的安详，我瞧着自个儿一双手，殷红的唇便勾了个弧度。
抬手得了他拥，我抑制住咽喉间那阵剧烈的痒意，脸色想必愈发不好。
他满脸关切，我料想他是爱我的。
他爱不爱我谁知道呢，可这世间，不论是卫嬴，还是贵妃，都该爱惨了卫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