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越猛地愣住,那时寒君也在?那他岂非一整天都跟着自己?
……
“先生近日来可觉得后背隐隐发凉?”
……
“先生有所不知,这数日之诡谲,皆乃被阴魂滋扰所致。”
……
“数月不见,你轻功见涨啊。”
……
“我知道,刚才我看见了。”
……
“她那么爱干净,总得有人为她打理吧。”
……
这一切问题,似乎都只有一个答案,一个萧越不愿去相信,不肯去相信,绝不相信的答案。萧越这辈子,第一次觉得抬起头竟是件这么困难的事情。他屏住呼吸,慢慢扬起下巴,目光向上移动。
晶莹的水珠在伞周围圈出一道雨帘,帘子上端,是不知何时围住伞边开出的一圈白花,正在雨幕中散出幽蓝色的光晕。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残忍?上天竟连一个自欺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萧越缓缓回过头去——花瓣上的水滴落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顺着那物什滑落,留下泛着蓝辉的长尾。幽幽蓝光,依稀勾勒出一个瘦削的人形,长发长袍,与萧越一般身量,只是看不清面目。但不必容貌,单只那身形,萧越也绝不会错认。
“你……”这一刻,萧越与那隐约的人影相顾无言。面上虽无千行泪,胸中却有万般伤。
犹记年少轻狂岁月,千金一掷,两肋插刀,只为酬知己情义相交。知己不需多,一位红颜,一位挚友,足矣。
这些洒脱的不羁之言,余音未歇,如今却是徒留伤怀。不知从何时起,牢牢刻在心尖的誓言竟然一一成为了过去,永不复还。
虽看不见表情,可萧越听得出,寒君平静的声音中,隐忍着一份哀恸:“来见你,就是想拜托你,打理好湘影的墓。”
“你的呢?”萧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常,却因为过分压抑情绪而有些沙哑:“你的……不需要整理吗?”犹豫了片刻,萧越最终还是没有把坟墓二字说出口。就好像只要不说出来,寒君就还活着一般。
寒君摇摇头:“不必。”
寥寥数语过后,又是冗长的沉默。萧越心绪难平,握得手中绢伞伞柄咯吱作响。“其他,不需要我做什么?”
寒君犹豫了一瞬,才徐徐道:“若是……若是有心,麻烦你看着如潇。小亏可以让她吃吃,权当是长见识。若是事态严重,她处理不来,就请你看在……”
“你把我当什么人?!”萧越忍不住怒声喝断了寒君,手中绢伞被他猛地一挥。幸好萧越看见那蓝色的人影似有消失迹象,及时收住力道,否则这把连通阴阳两界的绢伞立时便要粉身碎骨。
寒君却没被萧越的怒气镇住,反而低声笑了笑:“没错,这才是我认识的萧越。刚才还以为是谁假扮的呢。这天还没塌,你是在怕什么?”
怕什么?萧越自嘲地摇摇头:是啊,他是萧越,从来不知惧怕为何物。可事到如今,他竟然也像一个懦夫般因命运捉弄而产生了畏惧。
因为珍视,才无法忽视。若不想留下遗憾,便不要轻言放下。
萧越记起来了。
那天,是父亲单独召见柳箬兮。他了解父亲的手段,对于柳箬兮这等不易掌控的人才,父亲都会使用一些非常手段。但那个时候,萧越已经把柳箬兮当做知己好友,又怎么忍心见他被父亲折断羽翼?焦躁的萧越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吵得同在房中的冷湘影看不了书。
当时,冷湘影便是漫不经心地说了这句话。可年少的萧越不知道失去为何,自然听不懂。就算后来冷湘影身死,柳箬兮叛逃,萧越也不能理解。因为这十年中,萧越一直坚信柳箬兮还活着,冷湘影也还活着。他们只是不愿见自己罢了,但总有一日,他们会重逢。
怀抱着希望的人,看不见绝望。
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为了追逐君临天下的理想,已经把身边的人输得一无所有。原来,他也会怕,怕孤独,怕寂寞,怕孑然一身……
“我萧越,便不会怕吗?”他缓缓闭上眼,手中的伞垂下,任雨水淋湿自己。
“当然不会。”也不知寒君是讽他还是夸他,说得斩钉截铁:“只要你的路还在,就可以毫无畏惧地一直走下去,走到江湖之上,走到众生之上,走到云顶之上,做那个恃才傲物、睥睨天下的幽冥教主。”
萧越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原来,你,便是这样看我的。你竟然也是这样看我的?立于巅峰之上,身边再无一人。这就是你认为我想得到的未来?
转念一想,也不怪世人如此看他。因为就连萧越自己曾经都是这样相信着——他一生所求,乃君临天下。可时至今日,萧越却尝到了追悔的滋味。
纵然天下在握,悲喜又与谁诉?
“萧越,就应该是凌驾于天下的王者,踽踽独行,早已注定。”
寒君的声音忽而缥缈起来,萧越忙回过身,举起伞护住那逐渐淡去的人影。“别!别走!别走……再留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可好?”
“何必强求?”莹莹蓝光如同烟花般猛的亮起,随即竟迅速暗淡下去。
萧越见那伞边的白花徐徐枯萎,心中一急,忙道:“我不管!我已经失去影儿了,不能再放任你离开!纵使逆天而行,我也要扭转乾坤!”
“哈,那我便等着你来拉我回到这人间……”
幽蓝色的光芒如星辉般散入雨水之中,消失无踪。而那伞下的人,终是不见了身影。
“箬兮!箬兮!箬兮……”